第101节
苏玉娘持伞的手顿了顿, 温柔的声音在冬雨里缥缈流散:“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吧,如今不怕了……”一味的害怕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只会让人变得更脆弱。
从那日拿起菜刀冲向欺负她的摊贩时,她就明白这个道理。
她把人送到齐府:“你进去吧,午后要是雨太大就别去学堂了。”以春生读书的进度其实吴秀才已经教不了他什么了,再过几年得去青山书院才行。她再努努力,说不定能找关系弄进县学。
她看着人进去了才转身回去换衣裳,院子里早没了何大夫妇的身影,听动静,两个人在房里面说话。一听见她来,说话声立刻止住了。她也没在意,换好衣裳,又给赵小姑拿了一件保暖的比甲匆匆走了。
木门关上,屋子里的说话声又起。
一声幽幽的叹息和着细雨回响,何大伯坐在案几前,心里发堵。眼前是方才少年发怒赶人的模样。
“二弟从来都是温润谦和、彬彬有礼,哪里会像那孩子方才一样疾言厉色?到底是被她教坏了,小时候哪里能由着小孩的喜好来,不为他将来打算呢。”
“她这是要彻底毁了我们何家啊!”
何大嫂也跟着叹了口气:“那你也不能同她吵啊,她如今是何记的东家,又有那赵秀才做靠山。就算我们请来族亲长辈撑腰也没用的,更何况春生还如此维护她。”
何大伯咬牙:“当初我就不该心软……”
当初知道苏玉娘病了后,他特意找到林大夫,让他下相左的药。等到对方坚持不住了托孤,再把药停了便是。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外头的雨也停了。次日,天阴沉沉的,何大夫妇出门置办祭拜用的纸钱、香烛、金元宝。两人提了一大摞东西出来,就看到了街对面摊贩前拿着拨浪鼓比划的赵宝丫和赵星河。他们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高鼻薄唇、气势凛冽,英武不凡。
他们听见赵宝丫喊阿爹,然后那个那人弯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又眼也没有眨一下给她买了一堆没用的玩意,冷峻的脸上是纵容宠溺的笑。
这男人就是那个赵秀才赵凛吧。
何大伯冷脸:“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出来玩耍独独不带春生,将来也定是对他不好的。”想也想得到,对方有女儿又有养子,能对别人的儿子好到哪里去。
两人就那么跟了赵凛父女两个一路,看着赵凛一直抱着亲闺女,让养子赵星河提着东西。给亲闺女买两串糖葫芦,让养子看着。去茶楼吃点心,给亲闺女每种的来一样,就给养子一小碟子,而且还是不怎么甜的那种。
实际情况是,赵星河抢着要帮小宝丫提玩具,生怕小宝丫累着。明明宝丫手里有一串糖葫芦,他硬要把自己的也送给宝丫妹妹,因为这样宝丫妹妹就可以左手吃一下,右手吃一下了。他一点也不喜欢吃甜腻腻的糕点,但是宝丫妹妹喜欢吃,他只能陪着尝一下味道。
等他以后能挣钱了,他还要给宝丫妹妹买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头绳子。这样宝丫妹妹就最喜欢他了,比喜欢她阿爹还要喜欢。
赵凛特别嫌弃这狼崽子狗腿的模样,觉得他是在和自己‘争宠’。
何大夫妇,显然是不理解赵星河的想法,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赵凛不是好人,对自己的孩子好,对别人的孩子不好!
那他肯定不会对春生好。
何大伯提着香烛回到家后,默默坐了许久,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万万不能让春生跟了那姓赵的姓!
他咬牙,起身出去。
何大嫂问:“你去哪?”
何大伯道:“我有个波斯友人在码头做生意,我去一趟就回来。”
年关,接近日落,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码头更是人头攒动。买完年货的赵凛父女和赵星河被钱大有请了过去,说是码头来了波斯商人,稀奇的玩意可多了。他的‘千里眼’就是在那里掏的。
波斯人也知道年关大业子民会过年,出手相对阔绰,所以每年年关时节都会乘船在渡口、码头通商。水上通商就避免不了和钱家往来,每次有新到的货,这些波斯商人都是先紧着钱大有先挑,价格相对也优惠一些。
赵宝丫最是喜欢这些新鲜的玩意,这种好机会赵凛自然不会错过。把年货放到何记就跟着钱大有来了。
波斯商人的船停靠在码头边上,整个船体很大,足足有两层高,床上披红挂绿,看上去很是喜庆。
商人一听钱大有带朋友过来,特意把他们请到了船舱的二楼雅间看货。
他们用一整间屋子用来堆放要交易的物品,宝石、香料、药材、瓜果、大业没有的稀奇玩意。赵宝丫对宝石、香料是不感兴趣的,只喜欢瓜果和玩具,比如说,他们说的‘番茄’、‘红薯’、‘火龙果’之类的,还有钱叔叔经常拿在手里的‘千里眼’,被打磨得纤毫毕现的镜子,里面住着漂亮蝴蝶的琉璃球……
她虽然都想好,但这些东西价格贵,她只挑两样就好了。
她坐在一边挑挑拣拣,赵星河也双眼放光,拿着‘千里眼’左看右看,跑到窗户口朝河面上看。赵凛边注意着闺女,边听达纳大力介绍手里的珠宝。
说到暖玉时,赵凛眸色动了动,问:“你这里可有暖玉?”
达纳摇头:“暖玉可遇不可求,上好的暖玉可温通经络,长期佩戴能抵御诸邪,百病不生。先前我是有带一块过来,但这宝贝价值连城,一般地方的人买不起,还是京都的贵人买去的。”
赵凛追问:“是京都哪位贵人?”
达纳摇头:“对方全程坐在屏风后头,神秘的很,我没瞧见。”
“不过那屏风是真美丽,是用你们大业霓裳阁的浮光锦制作而成,屏风四周光华流转,中间横着一支含苞欲放的梅花。哎……肯定也价值千金,我想用东西同他们换,他们不肯换!”达纳一脸失望痛惜之色。
“含苞欲放的梅花?”赵凛忽而想起那枚银制的梅花令牌,正想再问问。雅间外传来敲门声,侍从来报有达纳老爷的有人来访。
达纳朝赵凛和钱大有颔首,匆匆开门出去了。
钱大有惊讶:“这个波斯商人还有大业朋友呢,我们去瞧瞧,不会也是蓝眼睛白皮肤黄头发的金毛吧?”说着他先开门出去了。
赵凛看了闺女一眼,起身走到二楼围栏下往一楼看。
这船的构造像是一个小型的酒楼,一楼宽阔,中间是歌姬跳舞的舞池,两侧都摆放了极低的矮几,每个小几下是席地而坐的蒲团。达纳正和一个中年男人坐在蒲团上说着话,紧接着就有波斯舞女端着盛满香料的托盘上前。
从楼上看,恰好能看见那有人侧脸。赵凛眼神微眯,轻声道:“是他……”
钱大有瞧见是大业的友人本来是没了兴趣的,听赵凛的口气又来了兴趣,问:“你认识他?”
赵凛点头:“认识,春生的大伯,远远的瞧见过一眼。”只是好奇,这人不是来祭拜何温言的吗?今早去买纸钱、香烛跟了他一路,后来走了,这会儿怎么跑到船上来了。
看反应,显然是不知道他也在船上的,那就是来买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