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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业力司的上一任教主名叫钟玉络,是徐怀山的师姐。两个人都是孤儿,从小和其他无父无母的孩子一起被带到了业力司。老教主孙孤诣一辈子杀了不少人,血腥气都腌到骨子里去了。他收养这些孩子不是发慈悲,而是为了选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他对这些孩子的管教十分严苛,动辄打骂,甚至逼着他们自相残杀,只为选出个最心狠手辣的蛊王来。

一百多个孩子,住在一个漆黑发霉的地洞里,用一道铁门锁住。夜里挤在一处睡觉,白天就被放出来练功。

那地方叫活死人坑,在业力司的后山,旁边就是关押犯人的大牢,夜里时常能听见犯人受刑时惨叫的声音。

业力司有十八地狱之刑,有刀山、火海、油锅,这些都是对付叛徒用的,若是不服,敢在背后议论教主的,还有拔舌之刑伺候。大牢前头有个青石砖铺就的刑场叫做黄泉台,上面摆着断头台、绞刑架和各种叫不上名字来的刑具。铡刀上带着干涸的血迹,苍蝇围着嗡嗡打转。太阳照在地上,分明已经洗的干干净净的了,还是散发出一股让人窒息的血腥气。

在刑场的南边,有一根硕大的铜柱,铜柱上带着弯弯曲曲的沟槽。徐怀山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好奇地过去拍了拍,里头空空的,发出了砰砰的声音。

刘管事走了过来,道:“你这小子不好好练功,在这儿偷什么懒?莫不是也想受炮烙之刑?”

徐怀山非但没害怕,反而睁着一双黝黑的眼看着他,道:“什么是炮烙?”

刘管事便把眼眯起来,笑出了一股诡异的气息,没有回答他。

没过多久,徐怀山便明白了炮烙的意思。孙孤诣有个小妾跟雷霆营里的一个侍卫好上了,两人卷了些金银细软,相约夜里私奔。结果被守卫发现了,一群人举着火把追了大半夜,天亮时分才把那对野鸳鸯逮了回来,拿牛筋捆了押到云山殿中跪着。

孙孤诣一向宠爱那个小妾,他抬手摸了摸她花朵般的脸蛋儿,柔声道:“你为什么背叛本座?”

小妾一向养尊处优的,在外逃了大半夜,衣裳都被树枝撕破了,脸上也满是尘土。她见多了这老头儿折磨人的手法,恐惧得要命,跪在地上哀声告饶,道:“妾身知错了,我是一时糊涂,被他骗了!”

孙孤诣微微一笑,道:“没良心的小东西,你不但背叛本座,连你的情郎也翻脸不认了。原本你若说喜欢他,本座说不定还能成全了你们。”

小妾哪里敢认,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那侍卫倒是胆大,知道反正是活不成了,吼道:“你要杀就杀我,别伤害她!”

孙孤诣点了点头,冷笑道:“既然你们情深义重,那本座就让你们做一对同命鸳鸯。”

他拍了拍手,一队侍卫将那两人分左右拖开。孙孤诣摆弄着琥珀手串,百无聊赖地说:“把这小贱人油煎了,至于这个狂徒……就炮烙了吧。”

那两人听了这话,都吓瘫了。

侍卫将那两人拖到了黄泉台上。孩子们正在一旁练功,听说教主要杀人了,纷纷围了过来。这地方虽然规矩森严,但教主为了杀鸡儆猴,一向不禁止人看行刑。每次要杀人,对于这些孩子来说,都是一场狂欢。

一个个陌生的人被拖到这里,以各种凄惨的方式死去。孩子们睁大了眼睛,贪婪地看着面前的一幕幕,心里止不住地害怕,却又忍不住想看。

这是他们灰暗人生中唯一的娱乐,残忍而血腥。看着那些人在刑具上痛苦挣扎、惨叫哀嚎的时候,孩子们的眼睛便像点燃的火,幽幽地烧起来了,脸上也生出了异样的红晕。有人感到恶心;有人跟着犯人浑身发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的甚至失禁了,腥臊的尿液顺着裤腿直往下淌,不只是因为恐惧,更是因为兴奋。

他们虽然在这里过得像畜生,比起那些人来,总算还有命在。只此一点,就足够让他们生出强烈的优越感来了。

刑场上支起了一口大锅,油在里头沸腾着。那小妾被堵住了嘴,反剪着捆住了手,拼命地摇头,眼泪流的满脸都是,把胭脂都冲花了。

后面的铜柱里塞满了碳火,逐渐烧的通红。那狂徒被绑在铜柱上,随着温度升高,皮肉烧焦的气息传了出来。与此同时,那女子也被扔进了油锅里,扑通一声溅起了一串油花,随即冒出了一阵青烟。

两股浓烟交织在一起,盘绕着向上升腾而去。油锅里浮起了血水,铜柱上也有血水顺着沟槽往下流淌,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孩子们拍手叫好,兴奋地欢呼起来。徐怀山感到一阵眩晕,往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悄悄地扶住了他,是钟玉络。

刘管事看着这边,两条窄缝似的眼眯着,审视着每一个孩子脸上的表情。

“站直了,老刘头看着呢。”她低声道,“这里不留孬种,让他盯上了,夜里就把你拖出去喂狗。”

徐怀山打了个寒战,连忙站稳了脚跟。周围的人都在放声叫好,纷纷道:“还有吗,再来一个!”

钟玉络跟着大家拍起手来,神色平静的好像在看一场闹剧。既置身事外,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徐怀山不想被狗撕成碎片,打起精神露出了笑容,跟着她拍起手来。

这些孩子虽然不必受刑,在活死人坑里的日子跟地狱也没什么区别。吃饭全靠抢,争得到就能活,争不到就得死。受了伤很难得到医治,若是生了大病,就只能等死。

孙孤诣每个月传他们几招功夫,月底考较他们。懒的、笨的,练不好的都被他一双铁掌活活地捏死了。鲜红的血和脑浆顺着他枯瘦的手指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人软绵绵地倒下去时,眼睛还是大睁着的。

徐怀山头一次见他徒手捏碎了一个孩子的天灵盖时,才只有八岁,骇得三天没睡着觉,一闭眼都是孙孤诣那张布满了皱纹的、扭曲狰狞的脸。可到后来变得麻木,也只过了半年的功夫。他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死的差不多了,便又放一波新的进来。

像他和钟玉络这种活下来的,就如同身经百炼的蛊虫,心比一般人都毒,做事也比一般人都狠。那几年里,徐怀山前前后后一共杀了十三个人,有时候是为了自保,有时候是为了抢夺活命的资源,为了半碗馊饭,他硬生生地掐断了一个小胖子的脖子。而钟玉络杀的人更多。孙孤诣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在那个肮脏的活死人坑里,他和钟玉络相依为命地过了五年,活得像猪、狗、畜生,却唯独不像人。

徐怀山自认没有那么硬的命,也从未被运气眷顾过,若是没有钟玉络的保护,自己很可能活不到今天。对于他来说,钟玉络比亲生姐姐还亲,是十分重要的人。

五年前,老天终于开了眼,孙孤诣练功走火入魔,经脉爆裂而死。天亮时徐怀山和几个侍卫得了消息,去收拾他的遗体。那老头儿的尸身晾了一夜都硬了,凸着眼,口鼻流血,浑身的经脉都涨裂了。他的皮肤淤紫,身子拧成一个极其扭曲的形状,两只枯瘦的手向上伸着,仿佛要掐死什么人似的,就像个活鬼。

徐怀山费劲地把他的身体掰回一个安详的状态,抚上了他的双眼,心中却觉得,这不过是他罪有应得罢了。

葬了孙孤诣,钟玉络接管了业力司,成为了新一任教主,又封徐怀山做了她的护法。从这以后,姐弟俩的日噫哗子才好过了起来,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们了。无论走到哪里,所有人都对他们十分敬畏,就像畏惧从前的孙教主一样。

钟玉络当上教主之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去看那些活着的孤儿们。

几十个孩子待在活死人坑里,争抢一盆残羹剩饭,拉撒睡觉都在一处,臭气熏天。钟玉络静静地看了良久,沉默不语。徐怀山站在她身后,想起了从前他们也是这样挣扎着活过来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钟玉络轻轻一拧,扭断了铁栅栏上的铜锁。她打开了沉重的铁门,手里端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灯火照亮了她的脸,她的神态平和,无悲无喜。

那些孩子诧异地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又要挨一顿毒打,一时间都有些害怕。

钟玉络淡淡道:“你们在这里受苦了,本座来放你们出去。”

孩子们不敢相信她的话。有的缩在角落里,有的木立不动,也有几个胆子大的怔怔地看着她,仿佛看到了救世的菩萨。

钟玉络吩咐道:“既然换了教主,从前的规矩也不必遵守了。从今日起设一个营,把这些孩子编进去。给他们换个好一些的住处,找师父教他们武功,以后挑出佼佼者,直接护卫本座。”

朱剑屏答应了,让人把这些孩子都带出去,妥善安置。徐怀山知道她这么做,不但是行善,也是在弥补他们当年受过的苦。那时候他们的日子一片昏暗,好像全无希望,如今竟也熬出来了。

钟玉络看了朱剑屏一眼,道:“军师,你文采好,来取个名字吧。”

她刚上位,要养一支信得过的亲兵。这些孩子深受她的大恩,必然愿意为她赴汤蹈火,比起前任教主留下来的那些老人要值得信任的多了。

业力司自教主之下,除了两位护法将军和军师之外,内有三个旗营,外有三个堂口。每个旗营都有八百人,分别叫做风息、月练、雷霆。如今要再编一个营来容纳这些孩子,朱剑屏沉吟道:“那就叫星辉营吧,繁星之光,能拱卫教主而不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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