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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朱剑屏和郑雨寒对视了一眼,听这说话的口气,就知道钟玉络又回来了。

有侍女快步捧了长裙过来,钟玉络总算满意了。她穿上了一身绛红色的宫装长裙,衣袖宽阔,衣摆上绣着金色的流云纹。徐怀山的身材瘦削而高挑,穿上女子的衣裳也不至于太违和,反而有种飘逸的美感。

她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回到了卧室,在梳妆台前坐下,淡然道:“给本座梳妆。”

黄花梨镜台雕琢成云托月的形状,桌面上泾渭分明,左边是徐怀山常用的发簪、发冠和玉佩,以朴素简洁为主。右边则摆着鎏金的首饰匣,盒盖开着,露出精美的耳环、花冠、璎珞和戒指、手镯。抽屉里放着香脂、珍珠粉、胭脂等物,这些女子用的东西越积越多,渐渐有把徐怀山的所有物挤出去的倾向。

钟玉络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妥的,自己给他留一点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一个大男人用什么梳妆台。随着时间推移,她新裁的衣裙渐渐占满了大半个衣柜。徐怀山一向不敢对他姐有半点微词,只好让人把自己的衣裳收拾起来,放在了屋角的几个樟木箱里,把地方腾出来给她。

一名侍女拿起梳子给他慢慢地梳头,一不小心扯断了她一根头发。钟玉络嘶地倒抽了一口气,抬眼看镜中的人。那侍女十分惶恐,连忙跪在地上道:“教主恕罪!”

她叹了口气,道:“一个个都笨手笨脚的,算了,本座自己来。”

那侍女放下了梳子,躬身退了下去。钟玉络拿起了鎏金梳子,对着昏黄的镜子,慢慢地把头发梳开,动作温柔的就像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朱剑屏隔着水晶帘看着徐怀山的背影,忍不住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他小声道:“他难道看不出自己是个男人么?”

郑雨寒寻思了一下,道:“他只会看到他愿意看到的东西。可能在他的眼里,现在他就是钟玉络的模样吧。”

郑神医猜的不错,镜中的人依稀就是钟玉络的容貌。他微微一笑,钟玉络也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跟记忆中的她没有半点差别。

弯弯的蛾眉下,是一双明亮有神的凤眼,她的鼻子挺秀,鹅蛋脸抵消了几分性格中的锐利感。她生气的时候让人望而生畏,笑起来时又十分明丽,有种牡丹花般的大气端庄。

这么美好的姑娘,天生就应该活的明媚灿烂,谁能想到她才二十出头就去世了呢。

钟玉络和徐怀山在活死人坑里长大,好不容易熬到了孙孤诣去世。本以为姐弟俩能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上天还是没有眷顾他们。

钟玉络当上教主之后,认识了白子凡。此人没什么能安身立命的本事,只是生的阴柔秀美,十分招女子喜欢。据说此人上街时,常被妇人女子围住车驾观看,比起魏晋时的潘安宋玉也不逊色。

白子凡的剑法稀松平常,口才却是极好,与人交谈时博古论今舌灿莲花,哄得人十分欢喜。他家道中落,后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便去投奔父亲的旧友,在苏长碣府中做一名清客。

那日钟玉络访友从荆州郊外路过,见白子凡被几个土匪纠缠。几条大汉相中了他面如傅粉、唇红齿白,比女子还要好看,便要带他回去做个压寨相公。白子凡气得脸色通红,与他们打了一场,却败下阵来。他宁死也不肯受辱,拔剑往颈中一横,就要寻死。

钟玉络当时觉得这小子确实生的漂亮,也有些骨气,便随手救了下来。

白子凡感激她救命之恩,把她当成了仙女一般敬重,问她是何门派的人,说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钟玉络把落脚的地方告诉了他,数日之后,白子凡带着礼物来道谢。他模样俊秀,说话又好听,极会哄女孩子。一来二去,钟玉络便陷了进去。两人相爱之后,白子凡说苏长碣对他并不器重,只把家里的大事交给亲近的子侄去做,他不想再在苏家蹉跎下去了。钟玉络便带他去了业力司,给了他个护法的职责。

徐怀山头一次见他,就看这个小白脸很不顺眼,但奈何阿姐喜欢他,徐怀山也不能逼着他们分开。白子凡对他十分亲切,总想跟他称兄道弟,但徐怀山打心底里瞧不起他,根本不愿意跟他来往。

钟玉络还曾经劝他接纳白子凡,说他一个人来业力司,连个朋友也没有,希望徐怀山能够陪一陪他。徐怀山难得对他姐冷了脸,道:“他待不惯可以走,我是从活死人坑里爬出来的,自打来无量山受了多少苦,也没见谁心疼过我了!”

钟玉络一时语塞,她一直觉得白子凡委委屈屈的,没想到弟弟也憋了一肚子气。想来一个大家族里,大姑子总是瞧媳妇不顺眼;小舅子也总是讨厌姑爷的。徐怀山又道:“我看他不是什么好人,只凭着脸蛋儿和一张巧嘴哄人,阿姐你还是提防着他些的好。”

钟玉络笑了一下,只当他是嫉妒姐姐被人抢走了,忍不住要发一发脾气。她道:“算了,既然你不喜欢他,那就不要见面了,不用一提起他来就这么大气性。”

姐弟两个本来关系亲近,无话不谈。可自从白子凡来了之后,他们之间就时常吵架,说不了几句话就不欢而散。徐怀山有时候觉得懊悔,不想让钟玉络夹在中间为难,试图接受这个入赘姐夫,可他总觉得白子凡身上有种让他很不舒服的感觉。那人虽然时常带着笑,行事谨小慎微的,眼里却阴沉沉的,仿佛藏着什么算计。

徐怀山的直觉不错,白子凡的确是包藏了祸心。他来到业力司之后,没能得到更大的权力,还处处遭人忌惮,便生出了怨怼之心。他不甘心这样过一辈子,暗中跟金刀门的人勾结,出卖了钟玉络做投名状。

他谎称自己被仇家追杀,钟玉络爱人心切,当即带人去救,却没想刚到十里坡就中了敌人的埋伏。

钟玉络遭人暗算,又被重重包围,武功再强也难以逃出生天。后来徐怀山得到消息赶去救援时,白子凡早已不知去向。钟玉络倒在血泊里,撑着一口气不肯断绝,一直等到徐怀山赶到,她留下了遗言才断了气。

“你要……替我报仇,帮我杀了白子凡,还有屠烈那个叛徒!”

徐怀山心中十分痛苦,也因此事受了极大的刺激,到处追杀白子凡。白子凡十分害怕,觉得躲在哪里都不安全,便逃回了苏家寻求庇护。

苏长碣跟白子凡的父亲是老朋友,不能坐视他被人追杀不管。当时徐怀山来到苏家,要求他们把白子凡交出来。他一眼看见白子凡躲在人群后面,心头火起,一掌拍过去就要杀了他。众人一哄而散,白子凡连滚带爬地躲在了苏长碣身后,连声道:“伯父救我!”

苏长碣劝道:“徐公子,冤家宜解不宜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一见面就动刀剑呢?”

徐怀山敬苏长碣在江湖中颇有些地位,听他把话说完了才道:“多谢苏先生好意劝解,但他杀我姐姐,此仇不共戴天。还请你退开,让我杀了这个贼人!”

他说话声中一掌拍向白子凡。白子凡知道自己当不起他一掌之力,不敢招架,只是使出轻功到处逃窜。徐怀山杀红了眼,将他逼到了角落。两人过了数十招,白子凡虽然从钟玉络那里骗到了天罡无上真气的心法,却只修炼了一些皮毛,远不是徐怀山的对手,眼看是必死无疑了。

苏长碣不忍心看故人之子死在自己面前,上前劝道:“徐公子,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住手吧——”

徐怀山不为所动,重重一掌打向白子凡。那卑鄙小人的身法极其灵活,眼看苏长碣在旁边,闪身躲到了他的身后,一掌将苏长碣向前推去。

徐怀山收不住手,一掌拍出了出去,砰地一声打中了苏长碣的胸膛,登时把苏长碣打的飞跌出去。

众人都惊呆了,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徐怀山也吃了一惊,连忙飞踏几步,追了上去。他把苏长碣接在了怀里,苏老先生已经六十多岁了,被他这一掌打的受了重伤,接连吐了几口血,昏了过去。

徐怀山背后渗出了冷汗,哑声道:“苏先生,我……我没想伤你的……”

苏家人都吓了一跳,登时围了上来。苏雁北更是急了眼,把父亲抢在了怀里,连声道:“爹、爹你怎么样了!”

苏长碣的脸色惨白,已经失去了意识。苏雁北无暇跟徐怀山算账,放声喊道:“大夫呢,快叫大夫!”

他抱着父亲去了卧房,人群闹哄哄的,造成这一切的白子凡却趁机逃走了。徐怀山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十分懊悔。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苏雁北安置下父亲,从屋里大步奔出来,满脸怒色,放声喊道:“给我把这个魔教妖人拿下!”

苏家的家丁一拥而上,有的拿刀枪、有的拿棍棒,从四面八方织成一个牢笼,把他困在里面。

徐怀山往后退了一步,一人拿棍棒敲在他背上,把他打得往前踉跄了一步。几把刀抵在了他的喉咙前,众人纷纷道:“老实点,伤了我们主人,你还想跑么?”

徐怀山简直百口莫辩,当时白子凡把苏长碣推过来,应该有不少人都看见了的。但他们现在急红了眼,认定了是徐怀山打伤了苏长碣,根本不听他解释,非要杀了他不可。徐怀山心中一阵烦乱,体内爆发出一阵真气,掀翻了那些人手中的刀枪棍棒。家丁们倒了一地,纷纷道:“哎呦,这魔头还要打人!大家都小心!”

徐怀山头疼难忍,只觉得留下来也解释不清,索性纵身离开了。

在那之后过了三个月,苏老先生因为内伤过重,就这么离开了人世。苏雁北恨透了徐怀山,葬下了父亲之后,便带人来业力司找徐怀山算账。

双方的人在无量山下见了面,苏雁北穿着白衣裳,一身重孝在身。他身后的人头上也扎着白布,都是一副愤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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