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宋昕不由得捏紧了折扇的玉骨,宽大的袖袍遮住了手背凸起的青筋。
礼仪嬷嬷续道:“等大婚那日小姐您蒙着盖头,会有喜婆子扶着您走路,一直送您到东园的流云院。之后除了洞房花烛只有您和大少爷两人,剩下的,是拜堂还是合卺,都有人跟着您,不必担心……”
礼仪嬷嬷的声音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只有“拜堂”、“合卺”、“洞房花烛”……这些词语变得无比刺耳。
这几个词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养料,让宋昕心底深处那颗名为“不甘”的种子,悄悄发了芽,随后顽强地从坚硬的岩石内破壁而出。
长年的伴驾让宋昕成为一个隐藏情绪的高手,此刻,他思绪游离在外,脸上却依旧沉静如水、稳重自持。
就算他迟迟没让唐姻起身,礼仪嬷嬷也只当三爷也没这个经验,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姐,可以起了。我再教教二位送亲的细节吧……”
唐姻会意,正打算起来,可精致的喜袍过于繁复,她一时不经意踩住了长长的裙摆,身子顿时失去平衡,朝前方锐利的桌角重重摔去。
宋昕回过神,不及深思,身体已经先于想法有了动作。
“小心——”
他离开座位伸出手,稳稳攥住大红喜袍下的纤瘦手腕,淡淡的体温夹隔着布料传递过来,让他掌心烫得厉害。
凤冠流苏半遮着面,晃荡朦胧,却掩藏不住明艳动人的脸。
那双杏眸在流苏后影影绰绰,慌乱且澄媚,柔软的唇瓣轻轻开合:“谢、谢表叔。”
四目交汇下,宋昕心底那根绷紧却又不可名状的弦,“砰”地一下被狠狠扯断。
刹那间,他仿佛忽然明晰,自己所思、所想、所求的究竟是何。那些牵绊他数日,让他寝食难安的心悸似乎也有了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让宋昕感觉自己罪恶无比。
怦然
◎他心里无法平静了。◎
扶稳唐姻后,宋昕迅速收回了手。
然而纵然掌心的温度消失,有些想法一旦清晰,便再也无法挥散,只会愈加深刻。
就像是一点星火溅落草原,不断向外燃烧,直至燎尽旷野。
好在宋昕将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无人知晓他的内心,也无人觉得他的举动有何不妥。
包括唐姻本人,也只把这当作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仅此而已。
一场虚惊过后,众人离开了夜阑院,宋昕也返回了东园,他神色肃肃地踏着青石小阶往回走。
眼底里是化不开的浓墨:“去书房,备纸墨。”
信鸿“嗳”了一声,紧跟上,到了书房内熟练地铺开宣纸、研墨。
宋昕睨了一眼素白的宣纸,又道:“换正红洒金的。”
唐姻与宋彦大婚,他不仅要为唐姻送嫁,宋老爷也央他写一份贺辞,赠予一对新人。
他是光彩照人的当朝探花郎,是万岁面前正当红的角色,送出去的不仅仅是贺辞,更是一份体面。
宋昕文采斐然,书辞上表向来是他最擅长之事,然而他提笔舔了舔墨,脑子里却空无一物,干干涩涩的,竟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你先出去吧。”
这话自然是对信鸿说的,信鸿只当宋昕是想静下心来,撂下墨碇退了出去。
宋昕将笔搁在笔架上,起身推开窗牖,一道清风拂面。
窗外的风景极好,山水溟蒙,宁静悠然,一派江南清丽景色。
此处是雪兰院乃至整个宋府视角最好之处,每当宋昕心绪繁杂他都会从这扇窗往外看看,看看上苍赐予他的一方美景,心思自会平静几分。
站了一会,宋昕心绪缓和下来,又回到了桌案前,再度执起了笔。
一份质朴无华却十分细腻的贺词跃然纸上,字里行间的祝福至真至诚、动人心弦。
只是无人看得出,当狼毫笔尖经过那个熟悉的名字之时,无法明言的晦涩。
宋昕用黄花梨镇纸将贺辞压好,正晾着墨,信鸿在门外通报:“三爷,大夫人来雪兰院了。”
宋昕隔门问道:“何事?”
信鸿道:“倒是没说,不过看起来模样挺焦急的。”
宋昕抖了抖袖袍,推开门:“走吧。”
到了雪兰院前厅,大夫人皱眉坐在圈椅上,一手扶额,一个伺候她的小婢子正缓缓给她按揉太阳穴。
见宋昕到了,大夫人微微挥了挥手,示意婢子不必再按,站起身,面容焦虑:“三郎,你来了。”
宋昕微微欠身:“长嫂您坐,出了何事?”
大夫人坐了回去,愁色更浓,叹气道:“今日不是给两个孩子量尺、试婚服吗?姻儿那边倒是顺利,彦儿那边,实在是一言难尽……”
大夫人缓缓道来,说今日量尺的裁缝也去了宋彦那边,只是宋彦十分抗拒,不论怎么说都不许那些人近身。
裁缝们带来的那些漂亮样式的男子婚服,宋彦也不试,整个人冷冰冰的,仿佛谁敢上前一步,便要了谁的命,拒婚的态度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大夫人将这些事说与宋昕听,随后续道:“你长兄得知此事,又和彦儿大吵了一架,他担心彦儿的行径传出去不好听,总之自己也气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