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宋昕搭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转头去问高大人:“大人,卑职又一事相求。”
“哦?你说。”
“烦请大人,免了唐四娘跪礼。过些时日唐四娘与我长侄宋彦成婚,今日地面寒凉,免得病了耽误婚期。”
“也好,来人,去搬一张小凳来。”
高大人刚正但也不至于迂腐,宋昕深得万岁喜爱,他也乐得卖给宋昕一个人情。
他只是有些奇怪,认识宋昕两年,这年轻人绝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莫不是因为,这个是他未来的侄媳,才有所照拂?
唐姻谢过高大人,坐在矮凳上朝宋昕投过一个感激的眼神。
果不其然,高大人又对宋昕道:“既然你也来了,不若由你亲自审问。”
宋昕清楚,高大人无非是想试探他究竟是否会徇私,淡然道:“是。”
他看过了审问的记录,便继续了。
“前些时日,杭州海宁县县令招供,说唐国公与他一同受贿,私吞了精粮二百石、纹银三万两,就在去年十月十三那天,你可知此事?”
唐姻抬头,攥紧了袖角,飞快道:“大人,我父亲冤枉,去年十月十三那天,我父亲绝对没有大人方才说的那些行径。”
宋昕一直以为唐姻是个娇滴滴的贵女,少见唐姻这般坚定的模样。
他太熟悉唐姻的目光了,就像潺潺的溪水,清爽又纯洁,而如今,他才知道,这样的目光也会如此充满力量。
只是顷刻间,宋昕便挑眉继续问:“你为何这般肯定?”
“回大人,因为十月十三正好是我母亲的生辰。去年十月十三,父亲、母亲都在家中。”
唐姻忽然希冀地说:“对了,去年十月,我二姐姐与二姐夫从京师来我家省亲,十月十三我母亲生辰那日,我二姐姐与二姐夫也在唐国公府,他们都可以作证的。太医院的柳任良柳医正便是我二姐姐的夫婿。”
柳任良。
宋昕的眉眼有些涌动,有些话哽在喉咙里,难以开口。
十日前,京师又处决了一批贪官污吏,唐姻二姐的夫家柳任良便在其中。
宋昕本不愿提起此事,而一旁的高大人补充道:“柳任良与他父亲一并在太医院供职,二人收受贿赂,偷换宫中药材、以次充好,万岁大怒,柳任良一家,如今已经满门抄斩了。死人,是无法作证的。”
唐姻的脸色几乎一瞬间褪去了血色。
满、门、抄、斩……
那么,她二姐姐跟着一起……死了?
回想起去年,二姐姐出嫁之时,还拉着她的手说:“妹妹可不要想姐姐呀,等姐姐在京师熟悉了,接你过来玩儿。”
二姐姐那样好、那样美、那样温柔的一个人,怎么说没便没了?
唐姻心中悲恸欲绝,强行镇定回复宋昕许多问题之后,生出一股精疲力尽的感觉,宽大嫁衣下的手指竟然开始发抖了。
宋昕捕捉到唐姻微小的动作,瞳孔微微缩紧,朝一旁的高大人道:“大人,再继续问下去似乎也问不出什么,不若让唐四娘好好回想一下,改日继续。”
今日的审问中午时分便开始了,持续几个时辰,这会儿天边已经擦黑。
高大人看了看天色,率先起身:“也罢,你命人将手里的卷宗好好整理一番,然后建立苏州三品以下的官员册薄,上到官员品质、政绩,下细住址、百姓风评。册薄一个月一更,要详尽。”
“是。”
高大人吩咐完了,便往外走,走到正堂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咦”了一声,回过头看着唐姻,语带质疑:“我们之前见过面么?怎么觉着你有些面熟。”
唐姻心中一突,压低了头:“并未,民女从未见过大人。”
高大人还在盯着唐姻,这时宋昕走上前,挡在了唐姻与高大人中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人,卑职送您吧。”
宋昕颀长的身姿挡住了高大人的视线,唐姻依旧不敢抬头,只是盯着宋昕天青色补子边缘的花纹。
高大人摇了摇头,也实在想不起来,遍也不再深究,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唐姻见高大人与宋昕一并走远了,舒了一口气,这才往府衙大门处走。
她猜到今日的审问会持续到很晚,所以出门前就吩咐香岚晚些过来接她,也不知这会儿香岚到没到。
天光越来越暗淡,她到了府衙门口,四处张望着,没见到宋府的人,就打算在门口等一等。
无人之时,唐姻又想起了二姐姐的死讯。
过去和唐二姑娘一幕幕的欢声笑语涌上心头。
唐姻的心口不由得痛了起来,她一手抚住心口,一手撑住府衙门口的红柱,才堪堪站稳。
这时候,一辆雕花马车从府衙侧边巷子缓缓驶出,这辆马车并未离开,而是停驻在唐姻的面前。
唐姻看过去,驾车的车夫不是别人,正是王晟。
紧接着,一柄温润羊脂玉冰骨的折扇从轿帘的边沿里缓缓伸出,挑起了一道缝隙。
朦胧的烛光从缝隙里照出,描画出宋昕近乎雕刻般的完美侧脸,一捧晴虹在狭长而淡然的眼眸深处跳跃。
暮色四合,他喑哑又不容拒绝地开口:“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