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舒充和吃了一惊,“直隶——”
他趴在楼垛子上张望,竟然真的是直隶,一声一声地炮响,放了半宿。
城门不断地加固,紧接着点兵,所有登记在册的四祁子弟都上,全部到九门四城拱卫守护。
形势便一下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前面宋眺谷一伙子人,把德国人想要贯通整个山东的铁路拆了,也没影响他们掠取的脚步。
强盗们眼看着胁迫朝廷无法,又恼火朝廷腰杆子直起来一些,竟然想要借着民间力量来反抗他们,更要拧成一股绳子对付他们,便一下恼羞成怒,密谋直接联合抢劫了。
英美德法密令,兵分两路,一路水军舰队从大沽口取直隶,一路陆军从渤海登录直入山东。两路人马汇合,像是一把尖刀刺向帝国的心脏中枢,让这个庞然大物沉重地倒下,好瓜分它的血肉。
狠狠地打断所有人的脊梁骨,把它强有力的筋脉挑断,让它再也站不起来,屈辱地躺在这里,成为一堆白骨,给这些野狗们啃食殆尽。
不过一夜之间,各处告急,力战不敌!
整个山东沿海不过炮台四五架,朝廷海军四千余人早已在光宁十八年战死,大小舰艇共计百余艇全部沉海,诺大一个朝廷,竟然找不出一艘战舰应敌驱逐。
是日,鲁东岛城失守,山东巡抚梁士典痛哭,“先有光宁十八年,我六十万大军败退,失我威州,赔款倭寇白银数以亿计。后光宁二十二年,强盗叩我东国门,失我登州,现如今又失岛城。”
一一历数,触目惊心,“他们用的是我们的雪花银,买船买炮,买最先进的武器,训练他们的士兵,再转过头来打我们,我百万国土只怕要成焦土啊!”
在场诸公,无一不涕泪横流,哀哀垂泣。
强盗闯进来,都是手里举着刀的,血脉里面的贪婪跟粗鲁肆意地宣泄,在这片锦绣大地上践踏。
见村即焚,百姓流离失所四处躲避,经过之处,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幸免。见人即杀,狠毒胜过豺狼虎豹,岛城栈道尸横遍野,海水染红连片三日不散。
山东巡抚梁士典脱帽谢罪,为山东几十万百姓,列十状罪向联军检讨,“我罪不可恕,然山东百姓无辜,多受拳民蛊惑,心地纯良,对传教士爱戴拥护,对诸国军队欢迎非常……,现愿按照诸国商议,自清门户,全力绞杀乱民!请务必约束军队,民众不扰!”
历史很多时候不是哪个人想写成这个样子的,或者他想要成为什么样子,更不是个别人内心最真实的剖析,不是对国对民的真情表白。
历史,不过是在左右夹缝中,在不可抗拒的洪流之中,在众多选择中的最佳选择!
是历史选择了你,由你口述纸写罢了。
薄薄一纸文书,几多血泪。舒充和南城门也没有守住,诺大的京城好似成了一个屠宰场,城门失守整个京城都成了人家的。帝后仓促西幸避难,城门口尸山成喇叭状的,从下往上堆砌,死战的人倒挂在城墙垛子上,不肯教人爬上来一步。
拳民们挥舞大刀,血战到底,胳膊腿都断了,还向前竭力一刺,悍勇非常。桑姐儿躲在草堆里面,看着火光映着天际,她从没见过这样让人苍凉又心碎的橘色。
她亲眼看着洋人把人赶到小巷子里,全部枪击扫射,血水顺着淌到巷尾,把她的鞋底都湿透。
她挡在大奶奶跟元熊的前面,大奶奶闭着眼,捂着元熊的眼睛,桑姐儿却不敢闭眼,怎么敢闭眼呢。
她抓着胸口硬邦邦的金锁片,想钱财到底算什么呢?不算什么,一点也不算什么,外面的那些人抢过她的钱,可是现在扛着大刀拼命的,也是他们。
都是她的骨肉同胞,她的兄弟姊妹!
她要记住这些,永远不会忘记。
她想如果有幸还活着,一定要成为一个跟现在不一样的人,拼尽全力,再不要受这样的屈辱,再也不要。
胸口鼓着一口气,窝囊的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闷的要发疯一样的。
她记住他们的模样,络腮胡子高大地像是狼,鬼一样的眼睛里面冒着绿光,她看着他们拿着枪把子砸门,砸开的就把人杀了抢了,没砸开的就连门上的铜环都给他们拆卸走。
遇见大户人家,必定进去扫荡,有不堪屈辱的大户,男女皆投寰自尽,不堪受辱!
元熊躺在那里闷咳,眼巴巴地问,“这是山西吗?”
他病了,他没吃过苦头,也没出过门,舟车劳顿又落雨着凉,热水都喝不上一口,前几天就烧热,后面又延伸到了五脏六腑,咳嗽不止。
大奶奶更瘦了,她就这么两个孩子,看着桑姐儿,“山西远吗?”
以前觉得不远,现在觉得天高水远,好像成了元熊到不了的地方。
桑姐儿摸着弟弟的头,他的腿开始抽搐,躲着苦熬了一个星期,街面上的洋人渐渐地消失。
据说朝廷派人议和了,她走出来,看见街面上零星的人,个个跟惊弓之鸟一样。
“药已经吃了,都是按照您的要求下的猛药,可是哪里能速成了,必要好好保养,再吃个十天半个月才好,像是咳嗽这样的,养一两个月也是有的。”
药店的伙计还在扒拉药装匣子,实在是没有办法,治病哪里有速成的,跟那些西医一样的,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倒是快,可是病灶是什么也说不清楚,“不过他们有一种药粉,磺胺粉,据说专门治疗消炎咳嗽,有奇效。”
可是自古以来,治病抓药都是耗资太费,桑姐儿站在那里,她的金锁片已经当了,现在医药奇缺,多少人家要买都买不到,价格贵的出奇,钱已经都填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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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男孩子
大概知道她要开什么样的口,伙计客客气气地,“这要是年头好的时候,我们也能赊账,可是现在这样的时候,不是我们药铺没有悬壶济世的心,我们东家存药的仓库,都给洋人烧没了,赔了一个底儿掉。这世道,人人都不容易,你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别的法子——她举目四望,只看到南城墙根下一堆堆的难民,拉着来往的人求一口饭吃,再有京郊实在过不下去的,卖儿弼女!
她跑到西药店里打听磺胺粉,价格贵的出奇,伙计来往应对,“洋人的东西,治疗刀伤都有奇效,昨天李家的来买,他们家老大人晚上就退烧了。”
舒充和跌跌撞撞从右安门那里爬下来,这些天疲于奔命,却大难不死,破城那天晚上,他被洋人的炮弹震晕了过去,浑身都是小口子,躺在墙垛子下。
侥幸不死,心思也活过来了,不知道哪天就闭眼了,先把大事儿给办了,不然家里孤儿寡母的怎么活着。
他沿着南墙根走,许多人便围上来,“大爷您行好——”
“大爷,您看我这个姑娘,您给几个钱,领家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