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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她看他一眼,稍笑一下?就低下?头,“是不是把大?家吓坏了?”

良恭待要开?口,邱纶却插过?话去,“吓倒是没吓着,就是叫我好不担心。你不知道,我听说你病了就在?那?头寝食难安,今日特地跑过?来瞧你。我从前就隐约听说过?你这病根,那?时还只当是闲话呢,没想到是真的。不过?哪像他们说的那?么唬人,就是爱闹腾些,跟个孩子一般,哄一哄就好了。”

妙真隐约记得是闹着“打鬼”,想必是说了许多疯话,做了许多疯事。心下?正难堪,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就感到些安慰。

她对他笑一下?,“是不是都要笑死人了?”

她起身掠过?正间,往那?头碧纱橱内去照镜子。坐在?妆案前,看见自己头发未挽,面色惨淡,凑近细看,眼里还布着些红血丝。

一照见自己,更觉这一副窘相惭愧见人,便呆坐了片刻。

未几邱纶也走进?来,把脸凑在?她肩上,向镜子里一笑,“你就是疯起来,也是个美人。不要紧的妙真,我还是一样?觉得你好得不得了。”

镜子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昏黄的光,是夕阳的余晖,外头早没了人,和尚道士们也都回去了。廊下?有几个白绢笼在?摇晃,四下?里都弥散着一种?落幕后?的萧条。妙真在?一片黯然的情绪里得到些抚慰,不由得在?镜里缱绻地看他一眼。

邱纶心领神会,伸出?手?去握住她那?只搁在?案上的手?,紧攥一下?,“不论你是疯也好,是傻也好,我都是认准了你,不怕的。”

良恭正要跨进?来,在?碧纱橱外听见这话,脚就在?槛上空悬了一下?。心里也似撒了一地黄昏,呼啸着一缕朔风,觉得天真是冷了许多。

他咳了两声,才把脚落进?去,笑道:“既然你好转了,咱们就该商议着回嘉兴府的事。”

妙真一时惶惑,扭头问他:“回嘉兴去做什么?”

眼梢瞥见窗外廊下?悬着一只白绢灯笼,这才恍然想起来,爹娘死了。

倒幸在?她病了这两日,疯起来哪还晓得什么伤心?此刻回神,恍如隔世,那?份痛不欲生也像是已远经年的事了,眼下?只剩空茫茫的一片凄然。

天地浮萍 (〇七)

晚饭用罢, 众人?在林妈妈屋里商议起?来,定下日子扶灵还?乡,遣瞿尧明?日去向衙门说明官司暂且打不成的因由。良恭并严癞头两个则在散后去联络相熟的船只,仍是包船还?乡。

入夜一向是花信来陪妙真的床, 这时天色将?倾, 大家散后,花信自然跟着妙真回到正屋里, 妙真却推她自往她住那西屋里去歇。

花信掌上?灯来, 一壁在架子床旁边那张罗汉榻上铺被褥, 一壁说:“这时不比往日, 姑娘也不要讲究了, 就让我睡在这里, 要是又犯起病来呢?”

妙真款款在窗下那榻坐下, 心里很是茫然。也不知道病发的缘故,自己也是身不由己,因此见花信白天服侍完林妈妈,夜里又要来服侍她, 有种自责的情绪。

抬眼间, 又瞥到邱纶从外间进来,她楞一下,“你?怎的还?没回去?”

邱纶方才跟着在东屋听了半日,自己也定下个主?意,滞留下来和妙真商量, “你?要回嘉兴, 我很有些不放心, 我陪着你?一道回去。”

花信见他进来便忙搁下那头走去给他倒茶来,趁势笑着奉承两句, “三爷真是的,怕我们?这起?下人?照看不好?姑娘,还?要亲自回去一趟。”说着又笑睇一眼妙真。

妙真会其意思,笑着捧起?一碗药,要想?客气,又觉没有了这个必要,反正和邱纶已是知根知底,一切丑态都叫他看见了。

因想?起?这个,又感念他的体贴,倒没推,只问他:“你?到常州是来做生意的,你?家开了个织造坊在这里,这时要回去,怎么向你?家里交代呢?况且你?们?那位老管家能放你?回去么?”

邱纶将?手满不在乎地摇撼两下,“我要回去,谁拦得住我,况且如今孔二叔在这里,生意自有他去照管。我回家去也有正事要办,这件事要紧得很,可比生意还?要要紧千倍万倍。”

“什么正事? ”

妙真随口一问,想?不到邱纶却郑重地微笑起?来,看了她半日。她放下半碗安神的药,正撞上?他的荧荧烁烁目光,嘴里是一片苦,心里却兜转着一丝甜蜜,“你?只管看着我做什么?”

“因为我这桩天大的要紧事,是与你?相关的。”

妙真瞟他一眼,见他好?不认真,心有两分猜测,故意问:“关我什么事啊?”

“我想?回去告诉我娘和哥哥们?,我要求你?为妻。这天大的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即便猜到,真听见时,也不免心头一番轰轰烈烈的振动。妙真两颊滚烫,故意剜他一眼,“少?说这种玩笑。如今我爹娘都没了,你?向谁求去?”

邱纶窥她红了脸,口里又没有拒绝,猜她十有八九是答应了。真不枉他经年苦恋,如今苦尽甘来,什么狂浪的话不敢说?

便道:“如今你?没了父母,亲戚又多半靠不住,自己的事情自然是自己拿主?意 。所以我自然只求你?,只要你?肯答应,这事情就准了。”

“我可没说就一定肯答应你?。”她将?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带着一份冲风之末的骄傲,把下巴颏抬到天上?去。

“你?没说应,可也没说不应啊。就是你?不应也不怕。从前你?也不应,还?骂了我好?些话,我不是也没罢休么?事到如今,我更是不能罢休,你?一年不应我就等一年,两年不应我就等你?两年……”

“我要是终生不应呢?”

“那我就等你?终生。”他说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这一话斩下来,就把妙真那些莫名的犹豫斩断了。想?着这时候,邱纶果然是她最好?的选择。他相貌出众,大富之家,最要紧的是,他是一片痴心待她。她跟他在一起?,也感到幸福,大有种往后不必再颠沛流离的安稳。

一个女人?一生所求的爱,不外乎就是一种安稳。她经过这一连串的人?世变迁,学会了知足。何况她病了两日,对?自己说的话做的事也还?有些潦草的印象,自己都觉得可怖,他却坚持认为她是可爱的。怎么能不知足?

人?说知足常乐,千古道理,她也在大片大片的茫然中捕捉到这一份快乐,把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

邱纶看得清清楚楚,整个人?跟心一起?,都炸了锅。他一时从榻上?跳起?来,手舞足蹈,陀螺似满屋里打转。

惊得花信从外间走进来看他们?。只见邱纶就弯腰在妙真跟前,把她的手死?死?抓住,笑得没了模样?,“你?是答应了,你?这可是答应我了!答应了就不能够反悔!”

妙真把手抽出来,噘着嘴嗔他一眼,“你?再这样?大呼小叫的,我就反悔!”

他又忙去抓她的手,“不反悔不反悔,我不吵闹了。”

花信看出些缘故,心下也是大喜。妙真的前程关乎着她的前程,她虽是旁观者,却是局内人?。如今有了好?去处,自然也跟着二人?笑起?来。

这一张笑脸就迟迟放不平,与这宅子里处处挂白的气氛很不合宜,难免惹人?瞩目。

二更天她往厨房里给妙真打水,严癞头正在灶台底下坐着烧火,看见她时时笑着,便也腆着张笑脸凑上?去问:“你?在高兴些什么?说给哥哥听,叫哥哥也随你?高兴高兴 。”

花信马上?转来剜他一眼,话也懒怠同他讲,端着水盆就要走。他一个闪身拦在了前面,去抢鎏金铜盆,“我来我来,这种力气活,哪能叫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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