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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妙真嘻嘻笑着翻过身来睇他,“那?你做嚜,我替你守着花圃。”

讲着讲着,真把良恭心里的一份憧憬挑拨起来了,他把一只手放到脑后枕着,畅想着往后的日子,“你从前不过是培花来玩玩,真要当件正经?差事做,你恐怕又?没那?长性了。我看你什么都?不要做,只在家里乖乖等着吃喝。”

她?趴上来一点,“那?我岂不是成了猪了?”

良恭歪着眼一笑,倏地翻身盖到她?身上去,胳膊撑在两边,近近盯着她?看一会,越看越有些情动,便在下头蹭一蹭,“你试试我这?杀猪刀?”

“要死了!谁是猪?”

他只是笑,“你别叫嚷,仔细隔壁听见?。”

妙真把脸一偏说“不行?,你该回去睡了。”嘴上却不禁笑着,身上也是不由自己?地软化。良恭知道她?不过口是心非,缠绵地亲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剥开了彼此?的衣裳。

她?嘴上还在含混推着,“这?是人家家里呢。”行?动上早把他脖子吊住,不像要放的样子。

这?一闹,不免睡得很晚,不知几时良恭走?了,妙真迷迷瞪瞪睡醒过来就不见?他,听见?外?头有人吵闹。爬起来看时,已是日挑枝头,连早饭时候都?过了。外?头乌糟糟好些人在说话,她?爬到榻上去,两手圈在太阳穴两边细瞅,看见?院中站着好些仆妇。

原来是邬老爷为避嫌疑,不往这?头来,早上是在邬夫人屋里吃的早饭。因和她?说起要钥匙事,邬夫人抵死不肯,给?邬老爷踢了几脚抢了钥匙,吩咐下人送到白池这?头来,便自行?往外?头去忙。

邬夫人哪里甘休,趁着他出门,后脚就赶来找白池讨回钥匙。白池不给?,两班人就在院中争执起来。

那?邬夫人,两手叉腰,乌眼鸡一般骂着,“小骚货,你成日家在那?孬贼根子面前煽风点火,撺掇着他来打我,你以为老娘不晓得?昨晚上一定又?是你挑唆的,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还要他来抢我的钥匙!如今管账的是你,管银子的也是你,你打的什么主意?,当我猜不到?”

白池捧着个肚子慢条条从廊上走?下来,无?所顾忌地哼着笑,“我能挑唆也是我的本?事,你要是厉害,怎么挑唆不动他来打我呢?”

邬夫人忙转着向家仆指一指,“喏喏喏,都?听见?了吧,这?小骚货认下了,就是她?吹的枕边风,她?想翻天呐。”

众仆妇不敢搭这?话,白池凛凛地笑锁一眼,又?哼着笑。反正就是这?些话传到邬老爷耳朵里也不怕,他和邬夫人闹,并不全为什么人,是他自己?被压了许多?年压出了一肚子的邪火。昆山县谁不知道,邬老爷起先?时做生意?是靠着他太太的嫁妆,人背地里说起他,总要偷偷笑,说他是靠女人发的家。

唯有邬夫人跟前那?妈妈敢来帮腔,“这?还了得,做小的压过做大的去,谁家有这?规矩?真是反了,告到衙门里,看不打你几十个板子!既然把账交给?了你管,银子你就管不得,否则岂不是叫耗子看粮仓,都?随你自便了。”

白池斜着瞥她?一眼,“你算什么东西,我和太太说话,轮得到你一个老不死的来插嘴?你要告只管告去,正好,过两日我要往林大人府上去一趟,和他夫人说说话,我看林大人拿不拿板子来打我。”

这?也是邬夫人恨死她?的地方,不但在家里篡她?的位夺她?的权,连外?头的交际应酬也渐渐抢过她?的风头。她?自己?本?来就悭吝粗鄙,不大会和人说话,往日得罪了人家也不知道。偏这?狐狸精在外?头装得落落大方,端庄得体,处处把她?比了下去。

碾玉成尘 (〇三)

妙真贴在窗户上?细瞅, 这邬夫人也是瘦得像闹饥荒,穿着件枣红色的妆花缎长衫,墨黑的裙,右边眼睛上还带着一团淤青。论身段相貌年纪, 都和邬老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把身子朝前一拼, 作势要去打白池。不过只是做做样子,她不敢。白池也晓得她不敢, 便?把肚皮朝前一挺, 腕子抵在腰上道:“怎的, 太太还想?打我啊?打好了, 把我肚子里的孩儿打掉了, 邬家的家私自然都落到大少爷头上。”

邬夫人举着手落不下去, 她吃过这亏, 那时候不过打了她一巴掌,谁知这狐狸精身娇体弱,竟就小?产了。也不确定,谁知道那肚子是怎么掉的, 反正是推到?了她头上。她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还不是这个缘故, 这狐狸精才?得以登堂入室,由一个外宅变成了邬家的二房。慢慢的,又成了当家做主的二房。人说吃一堑长一智,饶是邬夫人这样的蠢人,也还敢再打?

白池莞尔而笑, 满是轻视的意态, 把肚子向前左挺一下, 右挺一下,“打啊, 打啊,你?倒是打啊。”

妙真在窗户里看见的动作和模糊的笑脸,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难堪。这层层窗纱把从前的白池和如今的白池终于彻底隔成了两个人。妙真是亲眼看见“她”无声无息地死了,追究起来,是因她而死的。

忽然有人大恸而哭,妙真定神去?看,是邬夫人将两条胳膊朝天上?一甩,身子朝旁边一歪,屁股就跌坐到?地上?去?。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使她干瘦的身子突然多了份沉痛的重量。

撒泼是她唯一的能为,对丈夫如斯,对丈夫这位心计重重的小?妾也只能如此。不过他们两个都不能因为她哭就心软,他们都是因为她的软弱而得寸进尺。

众人去?搀她,都知道太太成了姨娘的手下败将,往后这个家里谁说了算是一目了然的。所以劝她也劝得不大上?心,也是习惯了她撒泼的缘故——

“太太先起来,这天气?在地上?坐出病还了得?快起来吧,有什么话等老爷回来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好了呀。”

“可不是嚜,大清早的这样哭,也不好看呐。叫人家听见,说笑给老爷听,老爷又要生气?。”

邬老爷好面子,为她丢他的脸,没少生气?。邬夫人把那哭天抢地的大嗓门戛然而收,好汉不吃眼前亏,马上?拍了拍裙子起来。

她待要放狠话震吓白池一番,想?了想?,又没什么能吓住她的,只好把句老话拿出来,“你?给我等着,等往后我儿络宝当了家,看你?怎么死!”

白池翻了她一眼,不惊不怕。大少爷络宝也是瘦瘦高高的身材,好像是邬夫人打算得太精细,长身子的时候没舍得给他吃喝,他到?如今,个头是一截一截添了上?去?,可好像是拿擀面杖擀长的个头,生死就那么些肉,越高了就越瘦,看着像个没精神的痨病鬼。白池在这家里全无对手,不过她从不赶尽杀绝,她要留着他们陪她耗。

闹了一场就散了,邬夫人什么也没能讨到?,只能灰头土脸地回去?。白池大获全胜,却有些空惘惘的情?绪,高兴不起来。

她就着这些人吩咐早点摆午饭,想?着妙真错过了早饭没吃。一时各自四?散,她绕廊过去?把东厢的门敲开。

妙真哈欠连天地开门,假装才?起身的样子,怕白池知道她看见了这一切难堪。她还乔张做致地问?:“怎么外头闹闹哄哄的?”

白池窥她两眼,轻轻笑开,“我不信你?没看见,你?这个人最爱热闹了,装也装得不像。”

妙真把舌一吐,有些发讪,“那就是你?们家太太啊?我原想?出去?拜见拜见的,看见她那样子,谁还敢出去?呀。”

“怕她做什么?她除了哭闹,一点本事也没有。也犯不着去?见她。”

“她是为什么大早上?的就来找你?的麻烦啊?”

这时候花信打了水来给妙真洗脸,待她洗过,白池摁她在妆台坐下,一面替她描眉画脸,一面才?说起来,“还不是为了我们库房的钥匙,前头是我管账,她管银钱出入。今早老爷出门前,从她那里把钥匙拿来给我,叫我往后连银子也管。她不高兴嚜,就来闹了。”

她的手触碰着妙真的面庞,手心里仍有着一股软和的余温。妙真仰着面孔窥她散淡的神色,斟酌了片刻,告诉花信要吃茶,请她到?正屋里瀹碗茶来。

花信听人家的闲话听得正起劲,一时不愿意动弹,“等一下再吃嚜。”

“不要等一下了,这会嘴巴就干得很哩!”

待花信去?后,妙真悄悄对白池说:“你?和她闹得这样子,倒不划算。她有个儿子,往后邬老爷终究是要过世?的,你?又还年轻,得罪狠了他们,对你?没什么好处。你?要是因为钱的事,我这里还有,给你?拿个两三千当体己,你?犯不着和她去?争。”

这一番话牵起白池心头一阵绵绵的疼痛,她丰腴得庸俗的脸上?总算又泛起从前那一片婉约的哀愁,笑了笑,“你?看我像是缺钱的样子啊?”

“那更?犯不着这样得罪她了嚜,大家和和气?气?的过日?子,不好么?”

白池只是微笑着岔开话头,“你?别管了,横竖我吃不了什么亏,她也蠢,她那个大少爷也没多大的本事,翻不了我的天。过几日?我要到?我们这里的县太爷家去?访他夫人,你?和我一道去?玩,在家也是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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