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她乔作不高兴,变了脸色,把腮帮子吹起来,放开他的手,“你怕我和人家?做夫妻。你嫌弃我。”
良恭反将她的手包裹在手掌中,垂着脸笑,“没道理不怕。但?没可能嫌弃。”
“那你是觉得伤自尊?你们男人,就爱在这点上过不去。”
“这东西……”他疏懒地抬起头来,放眼尽是无可奈何,“我本来也没有?。”
“我只?要你。”他说。
妙真转头就笑了,虽然自己也不大有?信心,却凭着一股信念去说:“那不就好了?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已至此,我们拗不过。你只?管放心去做你的事,我不但?能照管好自己,就是山高水长,我也能找得回?去。”
向命运适当地低头,未必不能迎来迂回?的胜利。她是软弱的性格,但?自古就有?“以柔克刚”的说法。所以才?反复告诉他听?,“不论怎么样,我爱你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这话牵动得良恭心上温柔地痛一下,好在在变幻万千的境遇中,他和她以及他们的爱,都?没有?沧桑过。他苦笑着,妙真搦转了腰,两条胳膊圈去他肩上,“答应我,明天就走。”
良恭默了半晌,也把她的背揽住,在她耳边点了点头。妙真登时又笑,愈发把他圈紧了。他一手把她鬅鬅的后脑勺抚着,“你要保重。”
她把下巴墩在他肩膀上,“我知道。明天就不去送你了。”
“嗯。”良恭把一点眼泪蹭在她的发鬓里,没去问有?关传星的事,反正无论如何,他说:“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你上哪找我去啊?”
“天涯海角,总是能找得到。”
妙真紧紧点了几回?头,把自己使劲往他胸膛里贴,阔别时,都?尽量去相?信会有?重聚的一天。然而两个?人都?抱得很?紧,恨不能互为?血肉,心里又都?怕再?没有?这一天。
回?去路上听?见?轰雷几声,刚到门上暴雨就落下来,妙真在门内等着小厮进去拿伞,伞还没拿来,雨就转得小了些。街面上零零散散滚着些新鲜瓜果,是摊贩跑得急掉下的。这会人们又跑得慢下来,反正早淋湿了一身。
妙真看这狼狈的景象看得正出神,倏见?门前跑上来个?姹紫嫣红的人,把那油绢伞向旁一扔,原来是杜鹃。她是跟良恭同日给衙门放出来的,不过挨的板子比良恭重,养了这两日走路还走不稳。妙真想一定是寇渊的授意,按寇渊的阴沉的性格,居然没授意给她打死,想必也是还顾忌着她叔父面子。
杜鹃要往门里冲,给两个?小厮拦了下来。这两日她来了两回?,都?没能进门,寇家?晨起反倒把她从娘家?带来的一个?丫头一个?婆子都?给赶了回?去。她气不过,又来,不给进去她就骂:“你们敢拦我?你们是什?么东西,不就是我家?看门的狗,吃了你娘的豹子胆,连主子也敢挡在门外?”
有?个?小厮歪着嘴笑道:“我说杜姑娘,前日这是你家?,今日可就不说准了。我们大爷刚往衙门送休书去呢,你在家?多等会,兴许休书就给你们杜家?送过去了,偏你这会你又赶着来要。”
杜鹃听?见?要休她,立时三?尸暴跳,“谁敢休我?我要进去问问老爷太太!这些年还不是靠着我叔父的关系才?把生意做得火热起来,这会翻脸就不认人?我倒要去问问,寇家?人的良心填去了狗肚子里了?专做这过河拆桥的事!他寇渊要休我,我不信老爷太太肯答应!”
妙真在旁听?着,不由?得微笑。杜鹃倒是把她心里想骂的话都?骂了个?遍。
那小厮道:“婚姻大事,自然是和老头太太商议过的,不然大爷也不敢自己拿主意。”
杜鹃朝他脸上啐了口?唾沫,“他寇渊有?什?么本事休我?休了我,他还讨得到女人?就凭他那坏了的命根子,凭他是个?阉货?!”
两个?小厮听?她说起这事来,也顾不得了,忙从门槛内冲出去捂她的嘴。前些事还不是因为?她在街上嚷,外头已有?了些有?关寇渊的言语,寇家?正想着话遮掩,又给她乱嚷,还了得?
杜鹃往后退了几步,连连冷笑,“这会怕丢人了?他寇渊朝自己女人身上泼脏水,就不怕丢人?我偏要……”说着话,晃眼瞟见?妙真也在门里,她又忙向妙真道:“大妹妹,你替我去里头告诉太太一声,叫放我进去!休不休我,也不是他寇渊一个?人说了算的!”
赶巧进去的小厮取了伞出来,妙真接过伞,眼睛淡淡朝她掠过,撑着伞一径往里头走去。还未走远,就听?见?杜家?老爷太太赶了来,把杜鹃训斥了几句,仍旧拉着她回?家?去。
杜家?虽有?个?二?老爷在府台当差,此刻还不是不敢替她出头。一来都?知道寇家?攀上了历传星做亲;二?来杜鹃确凿是私行不端。到如今谁还敢替她分辨?都?嫌丢人,避还避之不及。这倒如了寇渊的意,当日就把休书送去了杜家?。
还是下晌听?见?花信说的。花信这时候也有?些口?不择言了,本来应当避讳和妙真说杜鹃的事,因为?说到这档子事,总不免要牵扯到良恭,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她也是发慌,先前辩解那些话,不知道妙真有?没有?信了她?一点看不出来,因为?妙真待她的态度总是似变未变的。
妙真在屏风里头洗澡,搭了句口?,“我方才?回?来的时候在门上碰见?了她,在那里乱嚷。”
花信受了鼓励,在屏风外头说起来,“她也是傻,越是嚷,大爷越是要生气。大爷还是怕人家?说的,外头多少有?了点风言风语,他怕人家?问,这几日都?不大出门。”
“杜鹃也是急了啊。”妙真笑了笑,叫她拿衣裳进来。
花信拿着衣裳绕进屏风,出去叫小丫头进来收拾,在镜前帮着妙真整理衣裳,一面暗窥妙真的神情,“良恭真答应要回?去了?”
“不回?去能怎么办?再?闹下去,怕把命折在这里。”妙真睨着眼也窥她一下,向镜里微笑,“这倒不划算了。”
“他放得下姑娘?”
“放不下又能怎么样?连我自己都?不能怎样,何况是他。”
花信听?见?她自嘲地轻声笑着,不敢再?说了。总是担心妙真和她生气,下月出阁不带她去。她伺候得愈发勤谨,看见?妙真坐到榻上去,忙又招呼小丫头们把井水里镇好的鲜果端一碟子来,就坐在一旁替妙真剥鲜荔枝。
这时候,两个?人才?像是真正的主仆了,妙真也不叫她吃。现在连吃饭也是自己吃,不叫她上桌,她自去和两个?小丫头一处吃饭。
不过几天,就发生了这些变化,变起来又无迹可寻,说起来又都?是顺理成章。
寇立最想不明白妙真把两万银子给了良恭的事,在屋里急得直打转,听?见?跟妙真去的小厮回?来,忙叫来屋里问:“大姐姐真把票子给了良恭?”
那小厮低着头说“不知道”,“两个?人在栈房里头关起门说话,小的们也没听?见?。只?知道明天一早良恭就走。”
鹿瑛从罩屏里走来搭腔,“还用说么,一定是给了,大姐姐从不在银钱上计较。她心里最重良恭,不给他给谁?反正她往后跟了历二?爷,也不缺银子。”
“她不缺,我缺啊!”寇立简直恨铁不成钢似的恼火,左手打右手打到鹿瑛面前,“大姐姐就是手散!那些钱放着我们自己人不贴补,倒给个?外人。她要是嫁给良恭,把银子带到夫家?去还说得通,又不嫁给他,往后和他就没什?么牵连了,简直是肉包子打狗!”
炎天暑热的,鹿瑛真怕他气得中暑,忙劝,“随大姐姐去吧,她心里本来就不高兴,你还要和她争这银子的事,银子本来就是她的。不管怎么样,良恭明天走了,咱们都?算少了个?眼中钉,从此就太平了。咱们寇家?只?承望历二?爷提携提携,把南京的差事拿下来,于你也有?好处。”
寇立旋去椅上坐下,赌气道:“于我有?什?么好处?爹又不叫我管里头的生意。”
“这么大的差事,单靠爹和大哥,哪里忙得过来?他们忙了那头,这头就得交给你管着,怎么于你没好处?”
寇立还是气不顺,想着白花花的银子进了别人的口?袋,怎能甘心?气着气着,就拔座起来,欲往外去。鹿瑛忙追了两步,“要吃晚饭了,你还要到哪里去?”
“我到酒楼里去,你自己吃。”
他那烟雨楼的客人多半是靠他那班狐朋狗友撑场面。这些人里,有?官家?公子,有?商户子弟,有?梨园名?伶,也不乏些地头蛇人物,总之三?教九流都?同他做得朋友。
这厢走到酒楼来,叫伙计往外去请了三?个?成日胡吃胡混的地痞进来,摆了桌酒饭和人商议,请人明日一早往路上去堵良恭,非要把两万宝钞抢回?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