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节
皇帝似是想起什么,跟着对谢尧臣补充道:“你那本《四海志》,到处‘吾妻甚喜’,与妻子伉俪情深的美名早已传遍天下,朕今日也是借此,才能帮你免了所有选秀,否则你只有一个儿子,言官的嘴可不好堵。你登基后最好老实着,不要弄得自己骑虎难下。”
谢尧臣闻言转头,看向宋寻月,眼底勾芡着浓郁的缱绻,冲她展颜一笑,这才转头对皇帝道:“父皇放心,于此事上,儿臣永远不会骑虎难下。”
皇帝听罢,抬眼看了看二人,正见小夫妻在含笑对视,不由失笑,无奈摇了摇头。
即便他已是这把年纪,到此时,心间仍旧生出一股世事难料的感慨,曾以为老三会是他所有儿子里,最会广罗美人的一个,没成想,他最专情。曾以为他所有儿子里,老三会是那个永远与皇位无缘的人,如今却是他方方面面最合适的皇位人选。人生呢,当真好似一本从未看过的书,一页页的往后翻,不翻到最后,永远也不知接下来的情节是什么。
皇帝看着面含喜色,深情对视的夫妻俩,忽地生出一些促狭的心思来,他唇边闪过一丝笑意,开口道:“既然已封太子,出宫后就迁去东宫吧。”
夫妻俩一听这话,面上笑容立时消失,齐齐愣了一下,随后谢尧臣忙道:“父皇,既然正月初一就要登基,也就剩几个月了,何必再迁?兴师动众,没必要。”
宋寻月也跟着道:“是啊父皇,按规矩,我们确实该迁去东宫,但我们不在意住哪里,而且时间紧迫,有迁府的功夫,不如让王……不如让太子跟着您多学点东西。”
谢尧臣接过话,重重点头道:“对!儿臣这些年荒废了不少,跟着父皇多学东西要紧,迁府的事着实没必要。”
说罢,谢尧臣和宋寻月紧盯着皇帝,等他决定。前阵子他俩那一顿折腾,库里大半的财产都折成了府里的物品,就连院里的乔木都换成了稀有品种,遑论镀银的纯金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床榻屏风……现在让他俩换地方住,他总不能把父皇赐的王府搬空吧?
皇帝看着眼底藏不住担忧神色的夫妻俩,心里舒坦了,比方才俩人深情款款的模样顺眼多了。
皇帝佯装想了想,随后道:“不换也成,你那王府便留着吧,等日后谢泽长大,出宫分府的时候赐给他住。”
“好!”夫妻俩异口同声,重重点头应下。
话至此处,皇帝起身,准备去更衣用午膳。皇帝缓步从桌后出来,对谢尧臣道:“抓紧出宫去收拾东西,明日开始,随朕住勤政殿。”
“是。”夫妻二人应下,起身行礼,准备告退。
怎知就在这时,刚往回走了两步的皇帝,忽然再次开口:“等会。”
夫妻二人止步,看向皇帝,正见皇帝只转了半个身子过来。他盯着谢尧臣眼睛,一字一句的威胁道:“你登基后,若是敢贪于享乐,荒淫无道,劳民伤财,朕扒了你的皮。”
谢尧臣身子一凛,忙发誓道:“儿臣可能做不成多好的皇帝,但绝对能做个好爹!一定竭尽全力,替谢泽守好江山!”
做个好爹,这点皇帝还是信的,他这儿子,确实是个好丈夫,好父亲,这方面强他百倍。
“嗯……”皇帝满意点头,转身离去。
夫妻二人目送皇帝离开,这才一道出来,往宫外走去。
手牵手走在下勤政殿的台阶上,夫妻二人还是觉得恍惚,宋寻月望着眼前恢宏宏伟的皇宫,问道:“你以后要做皇帝了?”
谢尧臣同样恍惚的感叹道:“我也没想到,跟做梦似得。”
宋寻月脑海中,回忆着今日谢尧臣和皇帝的全部对话,想了好久,好久。
许久之后,她看着头顶的长天,向谢尧臣问道:“三郎,你这算不算是父凭子贵?”
已同过去一切苦难和解
谢尧臣听罢, 眉心微蹙,神色间一片愁意, 纵然不想承认, 但事实好像真是如此,只好怅然道:“算吧……”
宋寻月听他如此语气,转头看向谢尧臣,拉起同他相牵的那只手, 拍拍他的手背, 安抚道:“虽然父皇看起来确实重视金金, 但父皇绝不会将皇位交给一个难担重任的人, 咱们游历途中, 无论是纠察官风,还是广南西路,你都做的很好, 明显是入了父皇的眼。所以, 虽然父凭子贵, 但我相信,你登基之后,肯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皇帝。”
谢尧臣唇边有了笑意,转头看向宋寻月,无比感慨道:“这世上也就只有你,无论我什么样, 都会觉得我很好。”
从前刚成亲时, 他在旁人眼里, 当真是个纯正的废物, 但是宋寻月毫不在意, 反倒跟着他一起玩。他相信, 若他不是王爷,也没有那么多钱,宋寻月还是会好好和他过日子,会和他一起,将生活过得越来越有奔头。
宋寻月抿唇笑道:“你本来就很好,我若是遇上个天生狠毒,或者朝三暮四的人,再有心也过不好日子啊。”
就像前世她和顾希文,她再想过好日子,最后还是抑郁成疾。牡丹花开时节动京城,但也得有适合牡丹种子成长的土壤才行,若是种子落在一块石头上,无论如何也开不成花。
谢尧臣转头望着她的目光没有移开,而是就这般一直凝望着她,唇边挂着浅笑,眼里勾芡着浓郁的喜欢。
虽然孩子都快五岁了,但宋寻月还是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抱住他的手臂,顺势低头躲开他的目光,对他道:“其实仔细想想,如今的生活,是我们共同缔造的,金金也是我们一起生的。”他们俩缺一个,都不可能拥有现在的一切。
谢尧臣缓缓笑开,意味深长道:“是……”
说着,谢尧臣从宋寻月怀里抽出自己手臂,两步跑到她前头,随后弯腿半蹲下,转头对她道:“上来,到外宫门还有一段路,我背你走。”
宋寻月看了下周围,见宫道上只偶有几个宫人经过,便没客气,一下跳上了他的后背,谢尧臣顺势将她稳稳拖住,随后笑道:“走咯。”
宋寻月趴在他背上,侧头望着他俊逸的侧脸,眼底神色温柔,还带着些许不真实感,不由问道:“我们是不是会在一起一辈子?”
谢尧臣坚定回答:“是!”
宋寻月又问:“我是不是还能见到你老了后的模样?”
谢尧臣失笑回道:“对!”
宋寻月再问:“我们是不是还会看到金金娶妻生子?”
谢尧臣眼底亦泛起期待:“是!”
宋寻月又问:“金金长大不用我们管了之后,我们做什么?”
谢尧臣听着这话,眼前莫名出现昨晚谢泽紧紧搂着他依恋不舍的画面,心间有点难受,迟早有一天,他的儿子会变得不再需要他,他想了想,回道:“把皇位给金金,然后我们去做任何我们想做的事。想来那时我们不会再有任何束缚,见美景便去,见苦难便救。世界那么大,有无数我们未曾见过的璀璨绚烂,总能在旅途中,不断的遇到新的意义。”
“也是……”宋寻月说着,抱紧他的脖颈,侧脸贴上他的鬓发。
走在宫道上的夫妻二人,以为没什么人看见,却不知,在他们身后的岔口处,早已堆积了一大批宫人,正挤挤囔囔的从墙边纷纷探头,想亲眼见识一下跟着《四海志》遐想了无数遍的鹣鲽情深,到底是何种模样。
幽长宫道墙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湛蓝的天广阔的罩在他们头顶上,这一瞬间,仿佛这象征着大魏至高权力的威严殿堂,也蒙上了一层朝气蓬勃的轻快气息。
而在他们前头的外宫宫道上,方才下朝后的大臣门,此时基本行至此处,准备各自去处理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