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皇后抬眸,眼尾沉着岁月的痕迹。
“这辈子我欠你太多。”他道:“原本许过一生一世只有你的诺言,我没有做到。”
皇后转过脸来望向他:“又说这些陈年烂事做什么?当初乱世里,为了求细鸢的父兄出兵和争得江东梅氏的支持,是我点头答应你迎娶她们,又是我亲自备下嫁妆将她们迎进门。我落子无悔,从不曾怪过你,一刻也不曾。”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可我怪自己,太无能,心比天高,走到那样的境地。”
“我不许你这样说。”皇后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用力贴着,忍着哭腔说:“是我,招了戾帝的眼,差点被他强纳入宫;是我执意嫁与你,害得阿母死于戾帝之手;是我痛心不已,劝说你和阿爹举起反旗;是我四处奔走为你筹集粮饷助你大业……我明白的,你是为了我才走上这条路。时至今日,我仍不悔当初的所作所为,你我夫妻,再不必说亏欠的话。”
“好,不说亏欠。”皇帝握着皇后的手,将她的指背贴了贴唇角,他目光深深地望向皇后,认真道:“还有一件事。”
皇后静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和谢寄安,我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皇帝道:“明明我是约的你去温泉行宫。”
他以为皇后会愣住。
可没想到,她默默地注视他,竟然也笑了笑,慢慢道:“我知道。”
那日是他登基后不久,有一日去温泉行宫赏雪,次日竟然酒后幸了暂住在行宫的太后远方表亲谢家姑娘。
他为了姑娘的名节,纳她做了嫔妃,从不曾告诉别人,那日他约的是皇后。
皇后也为此神伤许久。
直到后来有一日,他醉了酒,拉着她的手醉话连篇——那日你为何不来赏雪?为何将我塞入别人怀中?
她才恍然大悟。
作者有话说:
景元宫内, 安嫔捧着玉带弯身为六皇子系上。
镶金嵌玉的腰带束着他的纤细腰身,绫罗华服加身,白玉冠束发, 小小少年稚嫩的脸庞如同玉石般温润。
殿门打开,晨光铺散进来。
一众宫人捧着少年去明光殿的东西安静立在一侧, 静待六皇子收拾齐整。
六皇子自小由安嫔亲自抚养,亲力亲为照顾他的衣食。
有一段时间,她还亲自接送他去往明光殿进学。
她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尚未洗漱的面容还很年轻,只眼底有几道淡淡的细痕, 眼波流转间尽是温柔风姿。
她面上没有多少表情, 将六皇子衣角的褶皱扯平,将他交到宫人手中。
“好好看着六皇子。”她温声嘱咐。
一众宫人当即垂首,牵着六皇子的手走出景元宫。
安嫔静静凝睇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远了,这才提起裙摆转身回到寝殿,拉开浅色的窗幔, 温柔地推醒正在安睡的七公主:“小七, 该醒了。”
七公主揉了揉惺忪睡眼,雪团一样的脸上满是还未睡醒的怔忡, 唤她:“母妃。”
“小懒虫, 快起来了。”安嫔雪指在她眉心轻轻点触:“今天你不是约了小八一起打双陆?”
七公主闻言清醒了几分,张开双臂扑入她怀中:“母妃帮我穿衣裳。”
安嫔正要抱她起来,门外便传来一个宫女的声音:“娘娘。”
安嫔扭头轻抬下颌望向门口,低声问:“什么事?”
那宫女躬着身走入殿内, 凑近道:“宫市的姜管事说上次您托他采买的螺黛已经买好了。”
安嫔闻言, 面上的笑意微滞, 半晌才找回笑意,柔声对七公主道:“小七先起来穿衣服,母妃马上就回来。”
她将七公主交给宫人,提起裙摆转身往花厅去。
安嫔步入花厅,见到厅中的女子,那一张苍老的面庞上带着浅笑,她站在日光下朝她屈膝:“安嫔。”
“你怎么来了?”
“娘娘上次吩咐奴婢买的螺黛已经买好了。”姜月冬上前,将一个小包递给她,压低声音说:“我家主子有句话问您,十年荣华富贵您享受够了,便忘了自己当初的身份,是不是?”
安嫔的手指骤然蜷缩。
这一句话,无疑刺痛了安嫔的心。
先帝发妻是谢家隔房的姑母。当年先帝起事,戾帝盛怒之下迁怒于谢家人,她的父母受到牵连,惨死在戾帝手中,全家只剩兄长和年幼的她。
先帝怜他们兄妹孤苦无依,先是带着他们随军,建立东篱后,又将她接入宫中照顾抚养。
没多久先帝死了,她又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先帝临死前有意将她许配给当时的虎贲将军谢爻臣。
谢爻臣乃是武夫粗人,和她一样,曾经也是草根。入京述职之后,便要前往江州戍边。
她从永州乡下一路辗转飘零,入了京,在四季如春的屋子里学着贵女们品茶、赏花、颂诗,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委实不愿再去边塞的帐篷里听风雪声。
她喜欢京城,喜欢这里的繁华,喜欢金碧辉煌的皇宫,喜欢站在高高的龙首台眺望整座京城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