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一树枯枝在她身后摇曳,她只用右手拽着芳久凌,左手则不太自然地垂着,小臂上赤红的血线蜿蜒攀爬而下。
“云师妹,”段青涵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沉声道,“你的伤……”
“不劳大师兄费心。”少女的声音比清霜剑的剑锋还要冷,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撂下一句话,便拎着还茫然着的芳久凌离开了云珠池。
被清霜剑所伤,必定寒气入骨,疼痛难忍,段青涵望着云黛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都被攥紧了,他并非故意想伤她,只是、只是……
他心底一片慌乱,下意识就想抬脚去追,可站于他身后的叶兮颜却在这时拉住了他的袖子。
“大师兄……”
段青涵回头看去,就见叶兮颜脸色苍白地望着他,神色间充斥着不安与忐忑:“我不知道云师姐会这么生气。”
“不是你的错,云师妹本就不该……”
本就不该什么?本就不该对同门出手,本就不该冒领叶师妹的功劳,本就不该因为一点小事就发这么大的脾气……段青涵原是想这样说的,可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口了。
段青涵再看去时,云黛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雪地之中,他又想去追,可他刚往前迈出脚,叶兮颜就踉跄了一步,倒了下去。
“叶师妹!”段青涵一惊,连忙搂住了叶兮颜的肩膀。
叶兮颜的脸色似更白了,她眉宇间闪过了痛楚之色:“大师兄,对不起,我……”
“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馆。”青年直接将她横抱了起来。
段青涵差点都忘了,叶兮颜的伤还没好呢,幻影雷狮造成的伤是会令她时刻忍受着雷火灼烧的疼痛感,只有等师父将玄天寒水带回来了,她的痛苦才能得意消除,她如今也不过是强撑着重伤的身体罢了。
云黛实在不该对叶师妹动手,原本就是她做错了。
段青涵抱着叶兮颜,使出轻身诀向医馆飞去,他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了。
他无意伤了云黛是他的错,是他对不起云黛,他日后定会好好护着她,可这并不代表云黛对叶师妹的伤害可以一笔勾销。
叶兮颜靠在段青涵的怀里,轻垂着视线,她的手指下意识轻轻摩挲着食指上的一枚黑色戒指,愈发不安起来。
她从未见过云黛那副模样……
……
云黛拉着芳久凌在雪地里慢吞吞地走着。
在《斩戒诀》的影响下,她总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了三百多年前的那场闹剧,即使灵骨被夺、众叛亲离、好友惨死,她不照样一步步走过来了,坐稳了万仞阁剑主的位置。
可经历了刚刚那一遭,她才无比清晰地明白,她心中的恨,从没有哪一刻真正消失过。
被剔骨之痛仿佛仍残存于骨骼之间,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梨山一如既往下着大雪,她倒在雪地里,满面泪痕地看着静音尊者、看着自己的师父。
“师父,求您不要夺走我的灵骨,求您……”她苦苦地哀求着。
可就是这位曾被她当成全部依靠的师尊,他一步步朝着她走来,如地狱的恶鬼般将她逼至绝境。
他的目光是那样冰寒刺骨,正如那一道道剜入她血肉之中的伤口。
散发着光晕的灵骨连着肉带着筋,被一根根从她的脊背之间抽出,她痛苦地在雪地里挣扎着,殷红的血像盛开的山茶花。
她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骨被她最敬仰的师尊夺走,拿去给了另一个人。
灵气流失殆尽后,雪天彻骨的寒便浸入了她伤痕累累的身体。
她意识模糊间,只能看着自己的师父小心翼翼地将那柔软脆弱的少女抱起,如获至宝般地护在怀里。
她徒劳地伸出手,只看见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和冷白的雪地上,一行寂寥的脚印……
后来,云黛再见到叶兮颜,便是在神都的宴会上了,她摇身一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叶氏皇女,锦衣华服,受万人朝拜,而留给云黛的,只有那无法消散、几乎刻入灵魂深处的刺骨之痛。
那夜的经历令云黛做了三百年的噩梦,即使后来她成了无数人忌惮惧怕的万仞阁剑主,她仍会在梦中被惊醒,她的生命似乎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夜,那一剑剑刺入血肉的伤口从未愈合,它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
“师姐?”
云黛被芳久凌的声音唤醒了。
“师姐……我先帮你包扎一下伤口吧……”芳久凌小心翼翼地看着云黛,不知为何,面对这样冷若冰霜的师姐,她心底竟有些发怵。
“不用了。”
小臂上的伤口正渗着丝丝缕缕的寒气,那是一种深入骨髓般的疼,可这份疼痛正好令她的神智更加清明起来。
在重新修炼《太上忘情诀》之前,云黛暂且只能用疼痛来令自己保持理智,刚刚在云珠池突然的失控,令云黛也隐隐有些后怕。
她倒不是怕真的失手将叶兮颜给杀了,她是怕自己会就此被心底的杀意控制住,从而失去自我。
“师姐,”芳久凌又紧张地看了一眼云黛的伤口,小声地问道,“你刚刚的剑术,是怎么回事呀?”
她实在想不通云师姐是何时学的剑术,竟能和大师兄周旋那般久。
芳久凌脸上惊慌的表情终于令云黛意识到现在的自己似乎看起来有些可怖,她慢慢吐出了一口气,神色也松懈了几分。
“我不打算再当音修了。”云黛这般说道。
芳久凌“啊”了一声:“为什么呀?”
“因为……我要成为万仞阁的下一任剑主。”
云黛的话令芳久凌瞪大了眼睛,她很确定她没有听错,云师姐说的是“剑主”而非掌门。
不是每一任万仞阁掌门都可以被称为剑主的,剑主剑主,只有万剑之主、万法归一者才配得上“剑主”之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