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始旦说,他人?在湘州郴县,那里已下了一场雨了。”龙灵阳道?。
“下雨了?”王老封君笑着连连点头?,“下雨了就好,下雨了就好,今年这天儿啊,太难过了。”
龙灵阳接着说:“始旦准备在郴县盘桓三日,就再南下去?始兴郡,听闻始兴郡的?稻米一年有两熟,他去?瞧瞧,希望今年能抢一点儿收成。”
王老封君又点头?:“去?看看好,多去?外?面见见,不比在建康谈玄要好?”
席矩很赞同此言:“祖母说得是,空谈者误国,我早就说过,就该叫始旦外?放去?做个县令。”
龙灵阳白了长子一眼?,怎么着,她舍不得长孙不行?
席矩立刻表示:爱之适足以害之,母亲该放手让始旦自己?成就事业,否则其实男子汉大丈夫。
听儿子又要呱唧呱唧说一堆,龙灵阳立刻把两半信拿给席矩,让他送去?给席荣,别在这里掺和女人?们说话。
席矩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
家书送到建康时, 席瞮已经离开了郴县南下前往始兴郡。
汉之时,析桂阳郡南部都尉设置始兴郡,治所曲江, 领曲江、桂阳、始兴、含洭、浈阳、中宿六县, 属湘州。陈汉时,改属广州。宋武帝立国后, 又改属湘州。
武帝大封功臣时, 跟随他多年的骆将军封始兴郡开国公, 邑三千户,后因朝中门阀联合反对?,改封为成国公, 赐绢九千匹, 却没了食邑。
朝中景、武、成、平四位国公都经历了这样的波折。
在武帝还是陈汉的一个将军时,他跟自己的四个小弟保证, 将来他发?达了,就把四个小弟的族地送给他们。当时四个小弟还笑话武帝是空手套白狼, 那族地本就是他们自家的,哪还用得着送。
后来武帝开国,将四个小弟的族地所在的郡封做他们的食邑, 他们才明白当初“送”的意思。
可是到手的食邑还没有?捂热, 朝中以河东柳为首的几?个大门阀上疏反对?, 言四人德不?配位,不?该封郡公享食邑。盖因刚分?封没多?久,晋安郡公得意忘形在长?干里跑马踩踏死了好几?人。事?后晋安郡公辩解是马突然发?狂, 但门阀不?管这么多?, 言那么多?人看着,死者还摆在京兆府门前, 一句马突然发?狂就想逃过罪责不?成?
此事?明面上是门阀与寒门新贵之争,实则是门阀与皇权之争。
武帝为何封四个开国公,大家心里都门儿清。从汉中时期门阀逐渐在政治舞台上掌握话语权,到两百多?年?离乱,门阀已经是个庞然大物了。
宋国的襄阳席氏、河东柳氏、陈郡谢氏、以及琅琊王氏等;东魏的陆、贺、刘、楼、于、嵇、尉、长?孙八姓贵族;西魏和东魏原本是一家,后来兄弟阋墙分?成了两国,西魏的国姓都改了,贵族还是八个,一个不?少;哪怕是西南蛮族政权起来的齐国,这几?十年?努力汉化,把原本的姓都改成了汉姓,原本的部落大地主都成了朝堂上的大贵族。
这些门阀贵族们掌握着天下资源、地方势力、朝堂话语权,制衡皇权,不?准被授以卑官,阻断寒门晋升高?位的途径,各势力之间争斗轻易就能让民间动荡不?安。他们是附骨之疽,是吸血蠹虫,百姓在他们的阴影下,用尽全力地劳作供养他们,却生活越来越艰苦,赋税徭役越来越重,压得百姓喘不?过气?、直不?起腰。而有?多?少门阀贵族子?弟,成日不?事?生产,只?会玩乐清谈。
武帝看到了种种的弊端,才想摧毁门阀,封四个寒门出身的开国公只?是第一步。
门阀也知道,所以才会有?晋安郡公长?干里跑马。
武帝与门阀为此对?峙了许久,差点儿就要使才立起来的宋国又分?崩离析陷入战乱。武帝能立国,除了战功赫赫之外,门阀的相助也是一大因素,那时候的武帝还没有?猛到能一刀叫门阀灰飞烟灭。
为了宋国,最?后双方都妥协了。
武帝妥协了,却又没完全妥协,他没封开国公,却变相封了四个一品国公,没有?食邑,但是赏赐多?多?。
门阀妥协了,却又没完全妥协,他们同意了武帝封四个一品国公,却不?让他们在朝中任显位要位,把他们边缘化,孤立起来。
成国公骆家出自始兴郡曲江县,骆家发?迹前在县里也算得上一个小地主,有?二三十亩田地,十来个佃户。初代成国公大字也识得个半箩筐的样子?,及冠后家中花了些银钱打点,然品评却还是品了个下上,压根儿没资格选官,一气?之下就去投了军。
初代成国公投军伊始也就是个大头兵,跟着军队打了几?仗,立了点儿小功升到火长?,就到了当时是队长?的闻信麾下,跟着闻信一路到了开国功臣。
始兴骆家从此在郡中威风了起来,哪怕享了食邑才半年?就被收回?,但他们有?钱啊,有?钱就能买土地。小地主很快变成了大土豪,坐拥几?百亩良田,县令都要对?他们客客气?气?的。
始兴郡靠南,气?候比较炎热,雨水也多?,大小河流两百多?条,这里的稻可一年?两熟,若非山障路难行?,蛇虫鼠蚁多?,开化困难,又怎么不?算个好地方呢。
席瞮在马车里一路颠簸,终于快到曲江县了。
从郴县离开后,南边这里又下了一场雨,雨后迅速恢复高?温,下雨没有?让各大小河流水位上升多?少,反而让空气?变得更加闷热难受。
炎炎午后,席瞮叫仆从在一处树荫下停车,一行?人铺了席子?坐着吃点儿东西,四个护卫去河边打水。
“郎君,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能到曲江县城了。”小厮给席瞮递上一个竹筒,里面是煮开又放凉的水。
席瞮点点头,这天太闷热了,随便动一下就是满头大汗,热得他都不?太想说话了。
“舍人,到了县城,我等去各粮行?先打听行?情。”跟着席瞮一道出巡的户部员外郎颜正魁说道。
他们一行?人有?五十几?人,钦差为中书舍人席瞮,副手是户部员外郎颜正魁和司农寺主簿邵郁,伪装成明着收布暗中收粮的商队。
一路上干掉了不?少草菅人命的贪官和囤货居奇的恶商,也看到了天灾之下的惨状与人力的无?能为力。
南行?一个多?月,玉树临风的席公子?已经被太阳晒得一张脸黑不?溜秋,为伪装行?商伪装得像,他们还特?意找了商队学习言谈举止,和行?商的一些行?话黑话。
现在这模样的席公子?回?到建康,怕是父母当面都不?认识,走在长?干里,也不?会有?小娘子?掷香囊水果之类的了。
“不?着急,”席瞮对?颜正魁摇摇头,说:“曲江县是成国公的族地,我们先四处看看。”
颜正魁和邵郁对?视了一眼,成国公不?堪用,但骆家的骆衡在席家麾下风生水起,不?给成国公面子?,也得给骆衡面子?。
邵郁心中暗暗鄙夷,之前还真以为这位席公子?是什么铁面无?私的正直人,不?过是没遇到要包庇的人罢了,这不?,就原形毕露了。
这么门阀公子?装得光风霁月,做的又都是蝇营狗苟,恶心!
邵郁装得很好,但一路南行?一个多?月,席瞮早就看出此人有?些狭隘,未免节外生枝,他解释了一句:“你们没发?现,进入曲江县后,路上所见的稻田有?点儿少吗?”
颜正魁和邵郁一怔,前者四处张望了一下,迟疑道:“稻田……少吗?”
“去看看就知道了。”席瞮没有?再多?解释,他本就觉得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