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是颗明珠吧永远不会蒙尘
我坐在靠近主席台一端的观赛席上见习高一新生军训。据说是当年学校领导为了办全市运动会大张旗鼓翻修了整个学校的操场和运动设施,一中成了全i市体育设施最好的学校,但这都是以前了。现在的坐席,风化的塑料椅子固定在水泥台上,偶尔有高处的平常没人坐的椅子,走近一看总有几滩白色的鸟屎,人不在了,其他的动物就会上位补缺,所以说,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生物。哪天真的人类灭亡了,我想这个地球一定还会一样美丽下去,或者说,更美丽。
我的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在半空中不断飘飘荡荡,像一架纸飞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着旋儿落了地。
当年我精神状态不好的时候,也和李维一说过类似的糊涂话,世界末日啊,生存危机啊,我拉着他的手,执拗地问他世界末日到底好还是不好。
“死都死了,还关心那些问题。不过按照生物学的知识来说,人类这一物种消失,生态会陷入短暂的混乱之中,不过生物圈总是有一定的自我调节功能”唉,李维一这个人,总是很无趣。
无趣的李维一看我坐在阴阳场的操场上,身边一群男生女生的水杯外套和手机,像个失物招领处的雕像,不知道从哪里给我拿来一本书,告诉我不要浪费大好的时间。“有问题就去查去做调研,只想不做不会有任何结果。”
我打着呵欠,从节,同他谈起免疫与遗传。实在是不知道该聊什么,每个话头都被掐死了,有关他高中的一切我并不熟。只有教科书上的一个又一个定理公式,成为我们之间的共同话题,这些定理,犹如英国人总是挂在嘴边的天气。完全没有用,只是寒暄。
“不是,那是锌笛的书,我借来说是给小孩看。”要不是我对李维一的字体早就烂熟于心,我几乎真的要信了他的鬼话。我还是
李维一之前可没这样过。
我和他,就像一场长途跋涉的马拉松比赛,有人在前面领跑,有人在后面死命追。李维一是那个从枪响后一直不知疲倦领跑的,我是那个只有一千五的运动量还被拉过去凑数的。
当李维一看到我无比痛苦地背有机反应式的时候,他总是会对我说,严慈,不行的话你还是去修个计算机的双学位吧。
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以后好歹有饭吃。”
我说过,学业上我算是个聪明人,然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界上的天才千千万,而我连天才的门槛都摸不到,看着周围的同学们在实验课上快速上手而我还在费力地安装烧瓶插回流装置的时候,我就在感叹或许是真的每一行都需要一个最起码的入门级天赋。而我远远不够。
在大学的某个考试周的傍晚,我人生
一中的军训并不严格,听说初中部还会军训一个月,教官去宿舍亲自进行内务检查,到了高中,为了抓紧学习时间,时间压缩到一周,一群人不过是刚学会走正步和站军姿,就已经到了该阅兵的时候。
阅兵那天是周四的下午,高三二班在另一个操场上体育课,我坐在观众席上见习,只要转过头去就能看到李维一在远离跑道的一侧背阴处和路威打网球,锌笛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本古文必备小册子,微笑地看着他们。
一墙之隔的校外马路上,偶尔有货车经过,钢铁与橡胶压过柏油马路,发出细密又坚实的声音。路在那货车压过马路的声音上无限延伸下去,大概是走远了,很快又静了下来。
在这样一个有些寥落的下午,我看着锌笛,锌笛看着李维一,我们心里都想着一些事情,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完全讲明白。
等到下课铃响起了,我才回过神来,看到高一二班的方阵已经列队整齐,绕着操场走到了我的眼前,几个还算熟的同学朝我挤眉弄眼,我憋笑的时候看到当初新生报到的时候认识的黄香走在队伍里悄悄把几个同学都带顺拐了。
我对黄香的了解并不多,记得高二开学的时候文理分科,她选择了文科班,走出班级的时候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几乎没有经历过离别的年轻的女生
中秋假期的时候,李维一问我怎么过。
不难过。
我同他开起玩笑来,然而这玩笑又带着几分真心,半真半假,一时叫人无法分辨。我是中秋节那天出生的,听姥姥说,我妈怀我的时候,还计算过日子,中秋前后出生,取了个小名,叫月生。从来都只有春生秋生,叫月生,只让人想起来某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黑老大,不好。至于后来姥姥听说我那个便宜爹单名一个胜,更是气得不得了,恨不得把他连同我抽筋扒皮,挫骨扬灰,哪里来的小名一说。
中秋节于我而言并不是一个欢快的节日,姥姥在那一天也未必想要见到我。别人是人团圆月团圆,我家是家破人亡,血光之灾。我打算申请住在学校里,看满天的星星和被水浸过一样圆满的月亮,也看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习题与试卷。严慈与李维一在a世界里都死了,但是现在活着的严慈在b世界里仍然有与李维一相似的习惯。
如果我能活到七十岁,那么我不想自我出生以后的七十年里,每一天都在准备自己的葬礼。我需要给自己找点事做。我看着洗手间镜子里年轻的脸,生怕一个晃神,那脸就老了。
“嗯,节日快乐。”李维一随手丢给我一个单盒包装的月饼,超市里最普通的那款,山楂枣泥馅,面饼上用篆书写着团圆二字,
我还以为他会说那随你便。
我们分手以后的
眼镜店里一个深度近视的男人迎接我们,因为高度近视,他的眼球突起得很厉害,又因为长着一张阔嘴,说起话来的时候就有一点像青蛙,附近的学生来配眼镜,想不起名字,也叫他青蛙大叔。人倒是很热情的,刚一进来就问我们来验光还是配镜。
“帮他配一副隐形眼镜吧,要日抛的。”我抢在李维一之前说了起来。
一个穿粉色polo衫的女人带李维一去验光,他的眼睛躲在白色的机器之后,青蛙大叔和我们攀谈起来,看着我还穿着一中的校服,笑着问:“你们都是一中的学生吧?”
“是啊,原本今天下午要一起去打网球,人都约好了,出门的时候却下起小雨。一群人出门不做点什么事总觉得有亏,配眼镜的那位正好说我们小朋友今天过生日,就去蛋糕店订好了蛋糕给寿星准备生日礼物。”锌笛回应着,看我的时候像看自家还不懂事的弟弟。他们絮絮地说着,那些家常话像是一幅幅颜色浅淡的水彩,在细密的雨丝里折成了纸船,静静地漂着。
“你们感情真好。”青蛙大叔笑着总结道,似乎也陷入了某些有关青春的回忆之中,连语气都透着怀念。
我也笑着,希望这一天可以无限延长下去。时间很缓慢地流动着,如同眼镜店里吱呀呀摇动的风扇。天已经不热了,风扇开到最小的档位,断断续续地转悠,自上而下吹来一点凉风,聊胜于无。
李维一的光验得差不多了,店员拿出一排隐形眼镜,问他要哪一种。
“严慈,你来帮我挑一下。”
我的心鼓胀胀的,像一只吸饱了风的风筝,眼看就要一飞冲天。我想我的脸一定红了,浑身都滚烫起来,我朝着柜台走过去,神情庄严得像古罗马时期出征不列颠的战士。
一盒又一盒的隐形眼镜,包装盒粉的绿的都有,大号的字体写着自己的每一项优于其他品牌的好处。
“这个吧。”我指着一个浅蓝色的盒子,示意店员帮我把眼镜拿出来。贴心的店员给李维一讲着隐形眼镜的佩戴要领,在她停顿换气的时候我打住了她的话,出于一点不可言说的想法,我对店员说:“没事,我来帮他戴。”
我希望李维一可以在他完全陌生的领域可以依赖我,这是一种非常自私的想法,接近于溺爱但并不完全是。如果未来的某一天我如同前世一样不在他身边了,那么我希望在他某天清晨起来戴隐形眼镜的时候还能想起我,无论那时候他的表情是厌恶还是怀念。
我上半身朝李维一凑过去,看到李维一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我的手指触摸到他的眼皮,示意他睁开眼睛。在用手指撑开他眼皮的时候,在他琥珀色的瞳仁里,我看到一个微笑着的自己。当我用隐形眼镜佩戴的工具精准地把那透明的硅胶薄片放进他眼睛里时,他猛地闭上了眼镜,等到再度睁开眼睛,仿佛流泪。
“摘下来的时候怎么办?”李维一似乎想到了什么,问我。
“也找我。”我抢先一步付钱的时候,心情大好。
锌笛定的是城南的一家有名的蛋糕店,因为用的是动物奶油,定价比外面的蛋糕要贵上一半还有余。因为中秋将近,店里也卖起了月饼,我们把蛋糕取来,坐在二楼的隔间里,看街上的行人来来去去。
路威在楼下找店员讨了生日帽,不知道是他嘴甜还是最近鲜少有人过生日,原本只有一个寿星公,却要来了一打生日帽,他把它们全部拆开来,戴得我满头都是纸板做的皇冠。
还有十六只粉蓝粉绿的可食用蜡烛,插在小小的蛋糕上,像是寺庙里香火旺盛的香炉。
“等等等,还有这个,看我给你变个魔术。”我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看路威又要耍什么宝。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丝绸手帕来,下摆规则并不整齐,也许是饼干包装盒里扯下来的一块黄绸,像模像样地抓着,在我目不转睛地期盼着他从里面变出一个扑克牌或者一束花的时候,我看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莲花形状的塑料生日灯,塞到了手帕里面。
我装作捧场,问他这个用来做什么。
“这个就厉害了,还会唱歌。”他点着了莲花的芯子,于是整朵莲花开了起来,闪着led的灯光,在吱吱啦啦的电流声里不知疲倦地唱着生日歌。
我谢谢他。
连一向不怎么爱笑的李维一也抖动着肩膀,拼命憋笑,更别提本来就爱笑的锌笛,如今已经笑倒在桌子上,攀着我的肩膀肆无忌惮地嘲笑路威:“你好土啊路威。”
路威挠挠头,理直气壮地说:“店员姐姐跟我说了,小孩最喜欢这个了。”
“我十六了。”我忍不住纠正道。
“比你大两岁,在我眼里你八十岁了也是小孩。”
我笑起来,可是又很想哭。二十七了,严慈,男子汉大丈夫,别真像个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我提醒着自己,可又打心底里希望我的十六岁永远不要过去。
“许个愿吧,生日许愿很灵的。”锌笛催促着我,指挥着李维一与路威把纸餐盘和塑料刀准备好,等下还要切蛋糕。
神啊,我变得贪心了起来,请让我再许一个愿望吧,如果你真的有信徒们说的这样神通广大,请保佑我的朋友们,永远健康,永远快乐,我们永远是好朋友。请你务必保佑他们。
许过愿望,我深吸一口气,吹灭了蛋糕上所有的火苗。
等到了后才能作数的,但我单方面把他们划在我的朋友范畴之内,并且希望这一点永远不要改变。
我的十六岁因为每一分钟都尤其值得珍惜,于是开始变得无限漫长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把这些记忆封存起来,让我在几十年后的寒冬依然可以拿出来取暖。
高中生活无非是三点一线,日子被无数个四十五分钟分割开来,每一块都像是经过严密的计算,切割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我坐在靠窗的位子,在偶尔发呆的间隙,抬头看被窗户框起来的天空,也是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窗户框起来的景象每天都在发生不易察觉的变化,林荫道上的榆树叶有一天突然变黄了,又在某一天仰头的时候看见天空高远,一群大雁结伴飞走,等到第一场大雪落下的时候,已经十一月底了,我却还以为不过是一晃神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