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赵汜推门进去,屋内微腥的气味使他皱了皱眉头,按亮房间内的灯,他看到顾华年赤身裸体地陷在床单里,小腹大腿上尽是干涸的精斑。
“华年,醒醒。”
他蹲在床边,拍了拍顾华年的脸,顾华年犹如一具缓缓苏醒的艳尸,将眼睛掀开一条缝,墨黑到发蓝的眼珠子在眼缝中滑到眼尾,被交错睫毛遮掩着,一动不动地盯着来人。
赵汜捏了捏他的鼻子:“别睡了,天都黑了,你睡了一个下午。”
顾华年打开他的手,从床上坐起来,他扶着自己的腰,开始了喋喋不休的抱怨。
“死老头走的时候又没给我洗澡,吗的身上难受死了。”
“我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饭,逛完商场就来这里了,他为什么不给我叫一份饭?”
“那我去给你放水,再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快去快去。”
两个快去,足以看出顾华年的急迫,等到坐进浴缸里了,他还在抱怨。
“……死老头一到床上就变成了头蛮牛,要不是我提前吃了药,他能把我折磨死。甚至不会用毛巾给我擦擦,万一有人闯进来被吓到怎么办。”
闯入者——赵汜并没有被吓到,但他还是倚在浴室门上,装作认同地点了点头。
对了,赵汜是站在浴室里面的,顾华年并不会因为在他面前露了屁股就感到羞愧,归根结底,可能是两人实在是太熟了。
他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赵汜的脑子里一出现“很久之前”这四个字,心里便是一动,周身也燥热了起来,仿佛回到了刚上高一时的那段日子。
赵汜和顾华年是同班同学,两人的班级离厕所很近,一到夏天,教室里便总是弥漫着一股骚臭……当然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二人的情谊,就是在这所厕所中开始的。
下午大课间的时候,班里同学基本上都去吃饭了,只有零星几人依旧坐在位置上,赵汜就是其中一人,他从书包里撕了一截纸,准备去上厕所,结果刚踏入厕所,便隐隐听到了人声,似乎还有扇巴掌的声音。
可能是小混混在教训人,赵汜十分平静地站在外面,等到混混离开后,他走了进去。
然后就看到一个长得很单薄的男生正背对着他站在路当中,半弯着腰,一条胳膊抬起,似乎在用手捂嘴,听到脚步声,这男生转过了身,用一双浓墨重彩的眼睛去看人。
赵汜见他住口鼻的手指缝中有鲜血渗出,便告诉他:“如果流鼻血了,就把头抬起来。”
那男生听后果然照做,赵汜看了看肮脏地面上滴的几滴鲜红的血,想到了被碾碎在尘埃中的红梅。他走到男生旁边,将自己带的纸递给人家:“擦擦。”
男生擦干净手脸上的血,朝他露出一个很甜美的微笑,脸上有两只酒窝:“谢了。”
这男生,自然就是顾华年了。
虽然才上高一,面目和性格都较现在青涩了不少,但其恶劣本质已经有了露头之势。
刚才来打他的那人,是他男朋友——当然说成是前男友也不为过,打他的原因,则是因为他给人家戴了绿帽子。
就这件事,顾华年是有自己的解释的:一开始看这男生衣着华丽,出手大方,认为此人乃富家子弟,遂上前勾引,男生很快便落入他的魔掌,可谁知,这男生是富家子弟不错,但其家人对其零花钱的来去管控十分严格,更是不准他早恋,于是顾华年虽然要忍受此人不时的亲吻抚摸,却拿不到手里几分钱,他认为自己被对面欺骗了,愤怒之下,又找了另一位有钱之徒处对象,正是个脚踏两条船的光景,事情很快败露,被戴了绿帽子的男生找到他,问他要说法,他给不出说法,便挨了两个嘴巴。
那时候的顾华年比现在心胸宽广一些,虽然挨了两个嘴巴,还流了一滩鼻血,可也没有那么生气,甚至还能没心没肺地笑出来:“诶,同学,你是哪个班的啊?多谢你了。”
赵汜依旧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我是高一二班的。”
“哦哦,咱俩一个班的啊”,然后又问,“你叫什么呢?”
“赵汜。”
“赵四?这名字,挺有个性,挺有个性。”
两人站在臭气熏天的厕所里聊了太长时间,上课铃响了。
赵汜的纸全给他了,也没有时间再回教室拿纸出来撒尿,于是,他憋了一整个晚自习。
或许是憋尿的滋味过于刻骨铭心,也或许是厕所中的臭气过于难以忘怀,总之,这个顾华年,给赵汜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赵汜不知不觉间开始观察此人,发现他成绩很差,老师讲得知识点大多听不懂,作业也不好好写,被叫去办公室的那一批总是有他……除此之外,赵汜所观察到的行为当中,最奇特的,当属顾华年总是不去吃饭。
后来二人相熟之后,赵汜问了他这件事,他是这么解释的:“不去吃饭,当然是为了省下饭钱啦。”
“你很缺钱?”
听了这句话,顾华年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很坦荡地一点头:“是的,很缺。”
赵汜盯着他,慢悠悠地说:“你的那些情人呢?”
“他们会给我钱,但这些钱另有用处。”
赵汜没有追问下去,只是道:“我可以供你吃饭,但不会给你现金。”
顾华年一拍他的肩膀,两只小酒窝又露了出来:“谢了,你真是个好人。”
赵汜供他吃饭,也算是给他花了钱,但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勾引赵汜;而赵汜,也没有趁机揩他的油。
顾华年将对方当成了自己唯一的朋友,至于对方怎么看他的,他没有想过,也不在意。
顾华年周一到周五靠赵汜过活,周末回了家,就把一周攒下来的钱给自己爹——不是自愿给的,如果不给,他那该死的爹就要揍他。有时候揍得动静大了,邻居听到后会报警,警察来过几次,对这个刺头很是头疼——以前打老婆,老婆跑了,就又打儿子。
然而除了请他进警局里坐几天,似乎也找不到别的办法了,而且这是人家的家事,警察也不想管。
顾华年知道自己妈妈抛下自己跑了,可心里也不恨她,甚至很能理解,因为这个死爹实在是可恶,如果是他,他也想跑,不过他年纪还小,不好一个人跑走;妈妈已经成年了,自然是想跑到哪里都可以,等自己成年了,也要像妈妈一样。
顾华年瞧着细皮嫩肉的,其实还挺禁打,身上青青紫紫的交错纵横,但从来不会叫疼,只是赵汜有一次经过他身边时,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膝盖,他“嘶”了一声。
赵汜听到了,当即问他怎么了,他把裤子拉起来,给对方看自己膝盖上的伤:“家里的老头儿喝醉了打的。”
赵汜看了,没安慰,也没指责老头,只是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会儿。
高一到高二的那个暑假,赵汜忽然提出要去顾华年家里看看,顾华年自然是不愿意的——一是穷,家里实在没什么可看,二是万一老头儿在家,再把赵汜给打了那就不好了。
不过赵汜那会儿忽然表现得十分强硬,顾华年拗不过他,只好挑了老头一般不会在家的一天带他过去。
顾华年虽然嘴上说不怕老头,可快走到家门口时,还是略微紧张地伸手抓住了赵汜的手,汗津津的手掌心贴在冰冷的手背上,赵汜素来有些洁癖,不过感受到那软绵绵热腾腾的掌心,他还是没有甩开。
老头不在家,顾华年松了一口气,将门彻底打开,给赵汜看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房屋:“你瞧,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
赵汜低着头,凝视脚边的半块砖头:“确实。你那爹真是可恶。”然后用力一踢那半块砖头,仿佛是在泄愤。
砖头朝门口滚了几步。
顾华年牵着他的手:“走吧,热死了,我们去买冰淇淋吃。”
赵汜任他拉着,跟着走了。
大概是两周后,顾华年的爹摔死在了自家门口。
据说是喝醉了,夜里没有看清路,被半个砖头绊倒,额头碰到石阶上,生生嗑死了。
这种事,似乎只能算他自个儿倒霉了。尸体往火葬场一拉,烧成灰装在一个罐子里,顾华年得到罐子后,蹦蹦跳跳地回了家,跑到厕所里,将骨灰冲了下去。
赵汜知道顾华年因为爹的死而感到高兴不已,自己便也有些开心,同时认为自己的运气不错。
他那运气,何止不错,后来又经历了许多事,都能证明他是个好运的人。当然,这都是后言了,姑且不提。
顾华年从浴缸中站起来,被刺目灯光照成千百颗珍珠一样的水珠从他身上滚落,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赵汜被这声音惊动了,思绪从他们的少年时代回归到现实。
“给我拿条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