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未偿愿
乳首两点微微发肿,已涨成不同寻常之态的嫩红色。
若说京鸿雪识清手上刀疤时还在心存侥幸,如今已将这一情态尽收眼底,自然无法再逃避自己被那该死的妖怪囚制淫亵的事实。那人对他行不轨之事时差不多将他浑身上下咬了个遍,京鸿雪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活吃了一样。
天杀的狗杂种……他就当是被畜生咬了一顿。
京鸿雪面色郁郁,像是有些气急败坏地朝土墙上怒拍一掌,震下一小撮沙粒,手掌因这突如其来的暴起而感到微微发麻。
他身上那些因交战而留下的伤口都愈合如常,连一块疤瘌都摸不到,偏偏剩下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咬痕。
分明就是要刻意羞辱他。
他摸遍了浑身上下,除了腰间坠着的一块石雕,全无他物,他这趟出来没带多少银钱,吃喝花销都是金主负责的,至于那些行装丢便丢了,最麻烦的是——
他的刀不见了。
有兵器傍身,丢了银钱还能去抢,刀都没了难道叫他去空手劈白刃吗,京鸿雪啃起手指头苦苦思索着,忽而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走动声,京鸿雪慌忙翻身下榻,动静之大把正好赶来给他送水的小厮吓了一大跳,水壶滚落在地,青石灰的砖面被溅上一大圈水渍。
他手无寸铁,眼疾手快便拽住那小厮衣领,单手成扣凿住其气舍二穴将人压在墙上,顺势还摆腿将大开的屋门踹合。
京鸿雪醒来只是匆忙草率查看过自身情况,他脑子昏涨涨的,还没摆脱噩梦遗留给他的影响,那股子血腥味好像还缠在他喉头。
他气息不稳,手上自然也有些失了方寸,言辞激烈道:“你是何人,此为何地,如实招来。”
小厮被这么摔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被一招龙爪手捏住了喉咙正呛咳不止,自然没能流畅地应出京鸿雪想要的答案。
“咳咳——少侠,我们——咳咳咳咳……!”
他还没磕磕绊绊地说完,房门外传来一阵子霹雳扑腾的跺地声,是外头有人正甩开步子急踩着木楼梯,还伴有一个女人吱哇乱叫的尖声。
一声炸响,年久失修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京鸿雪拽住小厮脖子将人揽到身前做挟持状,眼见闯进门来的果然是个女子。
他看清那女子相貌,身体顿时僵住。
那风风火火闯进门来的女子不施粉黛,头插两根木钗将一头秀发绾起,身着驼色螺纹马甲与绛色布裙,两臂袖子挽起,一手抓着水瓢,另一只手上还掐着一块被浸湿的丝瓜瓤。
她因这促急的一阵跑动,面颊发红,挂满细汗,柳眉倒竖杏眼怒瞪地朝京鸿雪叫喊道:“姓京的兔崽子,赶紧把我家小二放了,把人掐死了你来给老娘当牛做马伺候客人?”
京鸿雪一阵愣怔,他看着风风火火闯进门里的老板娘,这一声叫喊让他立刻就撒了手。那小厮机灵得很,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去之前弓身一顶,让不知所措的京鸿雪栽在床上和叉腰怒立的老板娘四目相对。
“你是宫白翠……你怎么……?”京鸿雪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老板娘没好气地将丝瓜瓤丢在他身上,抱臂倚门上下将京鸿雪打量一番,朱唇微启,话语里还带着三分火气:“该问这话的是老娘我。”
“是你个兔崽子要死不活地躺在我客栈门口,不知道还以为是老娘黑了客人钱将人丢出去的。”
京鸿雪眉角一阵狂跳,不知该从何问起:“单就我一个?没看见其他人?”
“你小子是让哪家的沙匪扒了个精光?只一个人躺在那,行囊钱财一个不落地都被人卷走了?”宫白翠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口气吹落指尖沾起的毛絮:“本还想着捞你一笔。”
京鸿雪因着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乌糟烂事,宫白翠随口而出的那个“扒”字落在他耳朵里叫他浑身别扭,他耳尖不自然地跳动了一下,嘟囔一句:“能留身衣服穿都不错了……”
一想到自己身上那斑驳痕迹,京鸿雪暗自咬了咬牙,他是不是还得谢谢贴心的大妖怪为他消了脖子上的印,让他还不至于丢脸丢到人尽皆知。
“更何况,前不久你那干爹来此地落脚还赊了老娘一笔账。”宫白翠没听见他那句细声的念叨,抬起下巴冲他冷哼一声:“正好让老娘逮到你,父债子偿,那就待在这替你老子还账吧。”
京鸿雪还是个娃娃的时候,一副小恶霸的做派,平日里最爱做的事便是欺负同座的小豆子。
旁的人他也惹,只不过小豆子是最软的那颗柿子,这不最近他又盯上了小豆子的话本,每每下了早课便抢了过来看。
小豆子较他相比要瘦弱许多,于是打又打不过他,被欺负了就只敢撇着嘴蹲到一边,哇一声哭出声,将讲课的大弟子引过来为他主持公道。
大弟子将京鸿雪扔到他那小师父面前时,小师父还瘫倒在榻上起不来,他昨夜喝了一整宿新酿的春日醉,此时还在宿醉着。
甜桃酿就的琼浆让一室沁满果香,大弟子横眉怒竖,看着自己这空有傲人天资却恃才放旷的小师叔心中多有无奈,一口气将京鸿雪这阵子惹出的事端都告予了他。
小师父酒还没醒,稀里糊涂听完京鸿雪的罪状,象征性在他屁股上甩了几巴掌便把人打发走了。
“团团,又欺负别的小娃嘞。”他睁起惺忪睡眼,用指尖点着京鸿雪的额头:“瓜娃,么得乖巧时候。”
那会子的京鸿雪还没有如今这个响当当的大名,他小时候能吃得紧,小师父也从来不亏着他。师徒俩人夜半三更翻进宗门的小厨房寻剩点心吃是常有的事,由此将小京鸿雪养成了个白白胖胖的粉团子。
小师父醉心剑道多年,自幼便是宗门百年难见的天纵奇才,只是白璧难免有瑕,他对诗书礼乐堪称一窍不通,翻开字如密蚁的经书,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能昏昏入睡,脑子空空之下自然寻摸不出几个朗朗上口的妙字给他心爱的独苗徒弟起个好名字。
捡到小京鸿雪那天,小师父晚上吃多了汤团被撑得难受,跑到嘉陵江畔的滩涂去遛弯消食,三月的春风吹得竹林飒飒作响,入夜后晚风微凉,吹得他深吸了口气,自觉神旷神怡之际低头一望,看到那静缓江面上有一孤零零木盆随水波飘荡而来,木盆中正装着锦被包裹的一个小娃娃,旁放在一截信封,装着的是这小娃的生辰八字。
他搜肠刮肚想了许久,最后决定既然因着晚间吃了汤团跑出来,干脆就将小娃喊做了汤团。
小师父整天“团团”来“团团”去,久而久之,于是整个宗门便都只记着他叫团团,汤团二字好像也随着那天的水波一同飘走了。
小师父拎起他抢来的话本子,翻开来看了几页,发现全是字。他打了个哈欠,耐心翻到插图才细细看了起来,页中笔画寥寥,只几个曲线便勾勒出苍茫沙海全貌,茫茫大地寸草不生,天际一角疑有高楼翘檐,烈日正盛,晒得牵着骆驼的负剑旅者伸手扶住被劲风吹动的斗笠。
小师父饶有兴趣地又翻了几页,看不见图画便兴趣缺缺地将话本子丢到一旁,撇过头朝坐在地上气鼓鼓的小京鸿雪说:“行啦,话本子而已,你抢他的做什么,想看,师父跟藏经楼给你要去。”
“我们团团认这么多字呢。”小师父伸出手去揉了揉小京鸿雪乱糟糟的头发:“将来肯定有大学问。”
小京鸿雪心虚,其实他也只是爱翻里头的小人画看,很多字他都识不得。
小师父躺着伸了个懒腰,慢腾腾地坐起来理了理散乱的衣角,撑起下巴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像你师父我,功夫学问不到家,只能待在这苍元山里听唠叨。”
小京鸿雪眨巴着眼睛抬头看他,抓住话本子不停比划着,满是童真的话语还带着几分稚气:“师父最厉害了,明明他们都打不过你。”
“那是他们笨。”小师父拽着团团的衣领将他拎到榻上:“山外面的世界大着呢。”
“师父,我也想去外面看看。”小娃娃有着一双亮晶晶的黑眼仁,带着未卜世事的纯真清澈:“总有一天我也去大沙漠挖宝藏。”
“去那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做啥子,沙粒子裹着风,吹得人满头满脸都是土,让人脑壳生痛。过两天得空,师父带你下山吃红糖凉糕。”小师父将他徒弟理好的发丝又揉乱了,看着独苗徒弟顶着一头鸟窝状的乱发呆呆憨憨的样子,他笑得将眼角夹成了月牙。
“行啦,早课下了还没练功吧,去,抱着你的剑出去先扎半个时辰马步。”
京鸿雪的小脑瓜被拍了一掌,他不情不愿地捡起来地上的木剑准备往庭院走,他对练功这事甚是不上心,寻着机会便想逃掉,他蹲在小木椅上,打算扯回先前的话题:“师父,大沙漠什么样啊,我们以后有机会去吗?”
“嗯……”小师父看着呆徒弟思量了一会,说道:“沙子你还没见过么,河滩边那样的,就是没河滩上的白,扬起来能呛死人。”他用双手比划着:“沙漠嘛,就是漫天遍地都是沙。”
“我看你就是不想练功,再拖拉就加上半个时辰,快去!”小师父踩了双布鞋,拽着小徒弟的爪子亲自将他领到屋外开始监督他的功课,左右也是闲来无事,今日得兴便做个严师。
他这徒弟脑子太活泼,今天看了话本子想去西去沙子海里掘金子,明天可能听了说书的可能就要划着竹筏南下顺江寻仙岛。这么小一个娃娃,怎么总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扎完马步还要练剑诀,小师父总也不管他,偶尔兴起管一次就好像要把毕生所学都教出去一样,直练得日暮西沉,让京鸿雪叫苦不迭。
“师——父——不行啦!”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肯动,这次倒不是耍赖,是真挥不动剑了:“师父,歇歇吧,明天再……哎呦!”
小师父薅着他的耳朵将人提溜起来,恨铁不成钢似的说道:“瓜娃,师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三十六剑诀都耍得手到擒来了,你怎么前六式都磕磕绊绊的,明后天下了早课来我院子里加练,别跟着那些呆子瞎玩了。”
京鸿雪还以为是师父为着抢话本的事发作,哀求道:“我不抢他了还不行。”
小师父斜了他一眼:“不抢小豆子,换个人耍是不是,你功夫太差,说什么也没用。”
“师父……不是说有空去吃凉糕嘛。”
“吃吃吃,没练好你什么都别想吃!”
……
“所以,你那会向往沙漠,是为了挖金子?”及腰长的乌亮鬈发散在穆赫撑起的肩窝里,他手肘定在檀木小几上,用手背托起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眨巴起妖异的绿眸饶有兴味地看着咕咚咕咚灌起茶水的京鸿雪。
外头风雪停了,先前敲着窗棂的寒风此时已无声息。
京鸿雪整整喝干了一壶茶,伴着噼啪作响的炉火声呲着牙说:“这不没挖到金子,挖着你这个活祖宗了。”
穆赫又偷偷去拽京鸿雪的手指,眼前人星眸微竖,横了他一眼之后飞快地躲开了。
“挖着我还不好?”穆赫笑呵呵地应下了他剜的这一记眼刀:“挖着我,你想要多少金子我都给你弄来。”
京鸿雪心里翻了个白眼,暗自呸了一声,奶奶的,这老妖怪还有脸提,压着他做了一宿,他腰杆到现在还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