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回忆 - 哥哥就是他的安抚N嘴
李泫出生在11月22日的夜晚,李渊是在10月24日清晨出生的,他们兄弟俩正好在天蝎座的一头一尾。
或许是太想见孩子一面,林沐从万分凶险的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但噩运仍然没有放过她,她的胃癌被确认是印戒细胞癌,恶性程度极高,生命被宣判进入倒计时。
李炎煜四处奔走求医,急得白头发一丛丛地冒出来,而林沐的一头秀发则在一次次化疗后不断脱落。
林沐爱美,剃光头发戴上了假发。第二天,父子俩出现在病房里都戴着鸭舌帽,帽子一摘,露出两顶猕猴桃一样光溜溜的脑袋。
保温箱里一头黑亮胎毛的李泫,成了他们家头发最多的人。
李炎煜给小儿子取名李泫,一是因为算命先生说他名字里的三个火,正好克了妻子名字里的三个木,他们家还需要一个水才能平衡,二是李炎煜在绝望中寄托于神秘的玄学力量,希望能延长爱人的生命。
林沐坐在轮椅上,隔着层透明罩看到蜷缩在封闭箱子里闭眼含着手指的小宝宝时,想活下去的念头无比强烈。
但她知道没多少时间了,只能仔仔细细用目光描摹那张小脸,想象他长大的样子。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孩子。
在李炎煜推着她离开时,林沐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不要插管。”她淡淡地说,眼里却闪烁着坚毅的光泽,“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就拔掉呼吸器,给我一针吗啡。”
“之前你们都劝我放弃宝宝,可治疗能让我多活多久,一两年?或者半年?我不想在病痛里慢慢腐烂,小泫是我生命的延续,他会有很长的人生,去很多地方,替我爱着你们。不要难过,炎煜,让我平静幸福地离开吧。”
李炎煜在背后推着轮椅往前,早已泪流满面,忍住哽咽,尽力用郑重的语气道,“我答应你,沐沐。”
还有一句话他终究没说出来,“可他不是你。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你活着。”
李泫在两个月后出了保温箱,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李渊从护士手里接过包着襁褓的小家伙,简直不知道手该怎么放才好,像抱了一个瓷娃娃。
小宝宝在被哥哥抱在怀里的瞬间,睁开了眼睛,对着他甜甜地笑起来,李渊觉得心口融化了一颗糖。他缓缓伸了根手指靠近白里透红细嫩的小脸,李泫用小手一下抓住,紧紧攥着。
为庆祝小泫度过危险期,病房里布置上鲜花和气球,新生的小生命给沉闷的病房增添了一股蓬勃生机。听见嘹亮而绵长的哭声,林沐笑着说,希望他以后唱高音也这么厉害。
林沐把小泫放在膝头,轻轻摇晃着,给他唱歌。
“ory记忆
alloheoonlight独自在月光下
isileattheolddays我可以面对往日微笑”
李渊和爸爸拿气球在上方拍来拍去逗他,小家伙开心得咯咯咯地咧嘴笑。
“ifyoutouch如果你靠近我
you’landpessis你就会了解什么是幸福
look,anewdayhasbegun看,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唱完最后一句歌词,李泫靠在妈妈怀里睡着了。此时暖黄的夕阳从病房窗户里照进来,洒在小天使般的睡颜上,他恬静惬意地做着美梦,不知道跟妈妈的这一面,就是永别。
新一天到来的时候,时间在林沐身上停止了流逝。
李渊记得那天之后,医院、家门口和剧场外堆满了花束,可能比妈妈从前收到的更多。妈妈演出的片段在视频网站的点击量飙升,电视、电台里都在反复播放。
似乎一夜之间人们都知道有位英年早逝的音乐剧演员,感叹美人薄命,对她的选择争论纷纷。
林沐是家中独女,父母几年前跟团旅游时大巴坠崖双双离世,舆论的压力和折磨几乎落在李炎煜一个人头上。
即便林沐公开了绝笔信,清楚说明所有的决定都是自己深思熟虑的,可仍然有人只愿相信恶意揣测,说李炎煜要儿子不要妻子,说他克死妻子全家。李炎煜有口难辩,公司股价也因此大跌,甚至连他都怀疑是否真的是自己的错。
李炎煜操办完林沐的葬礼后,整个人迅速消沉下去。李渊从心目中高大威风、无所不能的爸爸身上,忽然间看到了苍老的迹象,不是皱纹也不是白发,像是支撑挺起脊柱的那股气被抽空了。
可他不能倒下,经营的房地产公司几百号员工要发工资,加上楼盘工程的工人牵扯就更难以计数,以及两个年幼的孩子需要抚养。李炎煜更拼命地投入到工作中,花了几年时间才将险些破产的公司推回正轨,也在李泫的童年里留下一个永远忙碌模糊的背影。
李渊在葬礼上哭得流鼻涕泡,旁边奶奶抱着襁褓里的李泫也在哇哇大哭,但小家伙只是因为困了在闹觉。
李泫的哭声是全场最有穿透力的。李渊刚开始还较劲跟他比谁哭得更响,很快败下阵来。他停止了哭泣,在眼睛鼻子上胡乱抹了几下,走到奶奶面前伸出手说,“我来抱抱他吧。”
人是在某些瞬间突然成长的,对李渊来说,无忧无虑的童年因为妈妈临终前对他的嘱咐,而提前结束。那时妈妈轻抚着他的头发说,“小渊,你是个好孩子,一定也是个好哥哥,照顾好小泫,以后多帮帮他,别让他走了歪路。”
在原本应该向父母撒娇耍赖的年纪,李渊过早承担起了生为年长者的责任。
而李泫也依赖他,从小只要在哥哥怀里就睡得很香。别人半天哄不好,李渊轻易就能让他安静下来,似乎李渊的气味和体温是针对李泫天然的安抚。育儿嫂方阿姨笑称“哥哥就是他的安抚奶嘴”,还说带过这么多孩子没见过小的这么黏着大的。
李泫那时候除了吃喝拉撒哭一概不知,对睁眼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也就是哥哥李渊,有着一种自然产生的雏鸟情结。
旁人见李渊一个孩子,那么熟练地抱着小宝宝哄睡,夸李渊懂事,又感慨这两个小孩真可怜,这么小就没了妈妈。
失去妈妈对李渊来说是猝然的缺失,原本生活中明亮温馨的一部分变成了巨大的空洞,永远无法填补。而李泫因为从没体会过母爱,反而没有那种落差感。
后来,当李渊回过头来反思他和弟弟之间扭曲畸形的关系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李泫或许将生来缺失的母爱投射到了自己身上,把他当作依恋对象和安全感的来源。
从婴儿时期建立起的条件反射一直延续到成年以后,从未戒断。
12年前。
“哥哥,我吃完啦!”门外清脆的童音伴随着哒哒的脚步声响起,李泫像只小马飞奔过来,撞开了李渊房间的门。
李渊刚把一件熨好的白衬衫套在身上,还没系扣子,敞开的前襟露出匀称结实的线条。看到突然出现的男孩,李渊顿了下,然后迅速扣好了扣子,一边走过去,微笑着在李泫头上两个发旋中间揉了揉,“在下面等就好了,我马上就好。”
李泫“哦”了一声,背着小书包站在原地不肯挪步,目不转睛地看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