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娘亲,娘亲。”在倒塌的房梁下,一个满脸是灰的小女孩蹲在地上,她的旁边倒着一个女人,女人的胸脯还在上下起伏,但下半身被压在木头下,血肉模糊,女人想回应她的孩子,但嘴里却咳出黑色的血,坚持不到再看一眼自己的孩子,死了。
可小女孩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死去,小手紧紧拉住母亲的衣角,试图把她拽起来:“娘亲,不要睡,娘亲。”
火势眼看着就要烧到两人身边,小女孩被烫的疼了,哭声越来越大,这时,一双手把女孩抱了起来,并用袖子擦掉女孩脸上的眼泪和鼻涕。
“娘亲。”小女孩抱着来人的脖子哽咽道。
“孩子,别哭了,我们走。”
“可娘亲。”
“嗯?”抱着女孩的人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盯着远处那具尸体,“你要去陪你娘亲一起死吗?”
“什么是死?”
“死啊,呵呵,那可是件很美妙的事啊,不过你现在还小,还要受很多苦才能死,知道吗?”他用手指点了下女孩的额头,眼角翘起,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叔叔还不想你这么快死呢,知道吗?”
女孩糊里糊涂地被抱着离开了废墟一样的家,她的母亲还在身后,睁着双眼,死不瞑目,而女孩的父亲在城门上等着她,不过只剩下半个身体了。
“时大人,这是?”
“嘘。”
小女孩趴在时春承的肩上睡着了,小手放进嘴里吮吸,发出啧啧的响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时春承是孩子的父亲,他长相清秀,举手投足散发着一股书生气,总是穿着墨绿的官服,腰处挂着一条玉石镶嵌的带子。
“把这个小孩带回去,好好养着,咦,我记得宋大人的儿子缺个媳妇,让宋大人看看能否相中,喜欢的话就抱回去,没人要的孩子,通通送去香楼。”
香楼不同青楼,青楼服务的是所有人,而香楼是时春承一手打造,专为权贵服务的,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能满足所有人的喜好。
“是,那大人您现在是打算?”
“备热水,我要冲洗,弄了一身的污秽,真是晦气,等我小憩一会儿出来,不想看见这座城里还有活人。”
时春承走进大宅内,嘴里哼哼着,见他回来了,擦地的更卖力,但血渍像刻了上去,怎么也擦不掉,时春承吸了吸鼻子,皱起眉头,血腥味还是那么冲,不就五十多人,死了味还这么大,真是便宜他们了。
“滚开。”时春承一脚踢开擦地的下人,跨过地板上的血渍,走进烧有暖炉的屋内,里面放着一个大桶,桶口冒着奶白色的雾气,还散发着一股好闻的香气。
时春承脱下衣物,走进桶里,他沐浴的时候门外站着两个贴身侍卫,随时听候差遣,洗的差不多了,时春承从桶里出来,很快有婢女进来为他更衣,时春承随口问道:“今日是用了什么香料,这水闻起来很舒服。”
其中一个婢女回道:“禀大人,这用的还是你平常沐浴的香料,并无不同。”
听到这,时春承的心瞬间悬了起来:“把杨太尉叫进来。”
杨邦跪在地上,他正忙着处理江城的战事,但时春承的命令谁敢不从,只能让手下把剩余的四千人活埋,自己则匆匆赶到原城主的家里,听他差遣。
“大人,请问出了何事?如此紧急。”杨邦跪在地上说。
“江城的人都杀了吗?”
“这,”杨邦心里暗叫不好,他算人的时候跑了一个,那小子还是城主的儿子,这可怎么办。
“我看你吞吞吐吐,还是实话实说吧,若被我知道你撒谎,我定饶不了你。”时春承靠在椅子上,肚子有些不舒服。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杨邦磕头磕得砰砰作响,“确、确实少了一个,他、他是江民的儿子,现在还没发现他的踪迹。”
“找!快点给我找!”时春承忽然感觉胸口很闷,肚子像燃着一团火似的,他冲婢女们伸出手,然后声音虚弱地说,“给我把太医叫过来。”
“去死吧!”
在婢女之中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他直奔时春承,一把捏住他的下巴,然后强迫他吞下了什么东西,杨邦和护卫擒住他时,时春承已经倒在了地上,他身体没有力气,但仍试图阻止护卫。
“先、先别杀他。”
可一切都晚了,江民的儿子脑袋掉在了地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时春承,嘴角挂着一抹得意的微笑。
“大人!大人!您醒了?”
时春承动了动手指,有力气,他扶着婢女的手坐了起来,一看,这是他在京城的宅子,京城和江城隔着大半个孟国,这是,过了应有半个月了?
“大人,你吓死阿芙了。”握着时春承的手,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孩是时春承的贴身侍女兼侍卫应芙,这次去江城没带她,是因为有别的事情让她做,可应芙却觉得时春承这样全是因为自己。
看着应芙的脖子上缠着一层纱布,时春承摇了摇头。
“阿芙,不要哭了,你看你,把自己伤的比我都严重,好了,去叫太医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他。”
“好的大人。”
时春承说的太医就是太医院里专门伺候皇上的王玮,他五十多岁当上了太医院的头头,这么多年一直吊着皇帝的一口气,因为时春承需要皇帝的支持,他现在还只是太傅太保,离真正的丞相仍有一步之遥。
王玮每天都会来时春承这里看一次,他醒来前刚走,结果马车行至一半掉头又回去了,阿芙将他带到时春承面前。
“大人,您终于醒了。”
“我这是得了什么病?”时春承说话的时候小腹隐隐作痛,他用手压了上去,但王玮并没有立刻回话,他眼神左右来回扫着,最后低下头。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跟王大人有事情要说,”时春承抬起手,制止身旁想要说话的应芙,“你也是,把他们都带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应芙虽不愿意,但还是走了,时春承掀开被褥,把双腿放在地上,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王玮,说:“快点说,我到底怎么了?”
王玮抬起头,但并不直视时春承的眼睛,他说:“时大人,我听杨邦说有人给你喂了东西?”
时春承点了点头:“我不知道是什么,直接吞了下去,此外,我那晚泡的水被人加了东西,你可知是什么?”
“大人,江城三面环山,林地深处多是养蛊之人,我猜,他们可能给你下了不干净的东西在身上,所以,您才会。”
“才会昏迷吗?”时春承冷笑一声,“可是我现在醒了,也不觉得困了,身体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除了肚子,兴许是饿了。”
王玮忽然盯住时春承的眼睛,又迅速低下头,但这个小动作还是被时春承看到了,“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王玮连忙趴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大人,不是我故意瞒着你,只是这事情闻所未闻啊!”
“有什么事闻所未闻,快说!”时春承摘下手上的金镯,砸在王玮头上,把这五十岁老头直接砸了个趔趄。
王玮捂着头说:“大人,您、您的身体里、长、长了个胞宫。”
“胞宫?”时春承皱起眉,“那是什么东西?”
王玮结结巴巴地说:“就、就是女子怀胎的地方。”
有那么一刻,王玮以为自己死了,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像是针扎的一痛,他听到了一声,是时春承,他笑了。
“荒谬,我一个男子怎么会?”时春承看向他,嘴角僵硬地挂着一个微笑,“你是不是骗我的?你根本不会医。”
王玮不敢说话,因为时春承还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毕竟,对于他而言,太残酷了,另外,他还没说完。
时春承翘起腿,靠在床上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滚出去,我再叫个太医。”
“大人。”王玮没动,仍跪在地上。
“我让你滚你没听见吗?”时春承站起来,一脚踢在王玮的肩上,王玮哎呦一声,躺在了地上,时春承踩住他的手,俯身看着他。
“你是不想活了吗?”
“大、大人,”王玮忍着剧痛,他仿佛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骗你!”
时春承手抚上肚子,难以置信的摁着那个隐隐作痛的地方,王玮用没有受伤的手再次替他把了脉,然后重新跪了回去,用微小的声音说确实有个胞宫。
时春承不蠢,知道这个胞宫是怎么来的,那个该死的蛊毒。
“你可有方法?”
王玮跪在地上,大喊恕罪,时春承知道他从小长在京城,没接触过远疆的蛊毒,无法给自己治病,于是挥了挥手,让他滚。
但王玮并没有立刻离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交到时春承手上。
“大人,让应芙按照这个方子煎药,每日一次,严重的话就加量。”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是没有办法吗?为何还要喝药?难道我身上还有别的毛病。”
“是这样的,大人,您身体里除了长了个胞宫,还寄生了一种毒虫,他就在您的胞宫内,若不喂食,会让您遭受割肉之苦啊。”
时春承没反应过来:“毒虫?是长在胞宫里的吗?”
“是的,我猜测那胞宫就是它的巢穴。”
“那要如何喂养它?”
“这,”王玮摇了摇头,“我还不知道,这药方也是我翻遍了古籍,在大人您昏睡的时候让应芙喂了您几次,但只能暂时缓解疼痛,到最后您还是会疼到失去意识。”
这是让我醒着承受疼痛啊,时春承想起那个得意的笑,不由地握紧了拳头,“把杨邦给叫我过来!”
杨邦跪在王玮旁边,两人对视了一眼,杨邦瞬间明白了,他哆哆嗦嗦的说:“大人,江城的人已经杀光了,不过我抓到了一个在那里游历的道士,他、他、他没杀。”
“没抓到一个会下蛊的吗?”
“没,那些琢磨歪门邪道的都被杀干净了,您要是不解恨,我让人把他们挖出来鞭尸。”
“鞭尸有个屁用!一群没用的废物,”时春承只是抬高了声音,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痛,他摸着肚子,声音平稳下来,“算了,你们继续给我找,找到会下蛊的,王玮你去找所有太医院的医师,让他们给我把认识的医师都找来,谁能解开此毒,我重重有赏。”
王玮和杨邦各自领了命令离开了,应芙连忙走了进来,看到时春承躺在床上,把桌子上的茶递了过去。
“大人,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对了,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大人都办妥了,但是有件事您或许不想知道。”
时春承挑眉,把额前落下的长发挂在耳后:“是和汤橙有关的吧,你说。”
“汤橙他,马上要成亲了。”
“哦?”时春承眨了眨眼睛,“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跟我作对,和汤橙结亲?”
应芙冷笑一声,说:“能有谁,还不是他们那帮人。”
“蒋国公?”
应芙点了点头:“这个老不死的,不好好享他清闲,竟敢插手政事,他和汤家还有柳家,借着汤橙打了一场胜仗,在陛下面前耀武扬威,说了不少您的坏话,还说您灭江城是惨绝人寰的悲剧,伤了天下百姓的心。”
“好一个蒋伍禾,竟然背地里在皇上面前这么说我,哼,”时春承把手里的杯子递给应芙,然后坐起来,从他另一只手上取下一个玉戒指。
“大人这是?”
“明天我们去汤家看看,毕竟是他成亲,我不送点礼怎么说的过去呢?”
应芙明白了时春承的意思,看着那闪着红色浅光的玉戒指,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在她的掌心之中,应芙合住了手。
“这什么东西?好难闻。”
早晨起来就被端来一晚黑漆漆的汤药,时春承的心情瞬间坠入谷底。
“大人,这是我按王太医开的药方,熬出来的药,我已经尝过了,没有问题。”
“这我知道,可是,”时春承捏着鼻子,连多看一眼都不肯,“给我拿些冰糖过来。”
趁着应芙去拿糖,时春承端着药走到窗边,把药倒进窗边的一盆绿植内,然后躺回床上,等应芙回来,把空碗交给她,自己则含着糖,美滋滋的让婢女为他更衣。
而与此同时,汤橙正举着一桶凉水,从头到脚把自己浇了个遍,尽管已经入秋,但汤橙没有感觉到任何寒意,他刚和士兵一起训练,身上热的可以将凉水蒸出白气,旁边正用温水擦洗身体的小兵,不由地羡慕起汤橙。
羡慕,是羡慕汤橙家世显赫,曾曾祖父是开国大将军,曾祖父是武状元,祖母又是皇上的乳母,汤橙仅十五岁,就和父亲汤钿一起去西北收复了五个城,那时候的汤小将军现在已经是汤大将军。
十年过去了,汤钿负伤不得不从战场退下,挂了个闲职在家,而汤橙则代替父亲成了骠骑大将军,十年来打过的胜仗数不胜数,敌人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就会瑟瑟发抖,而百姓听到他的名字就会热泪盈眶,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有救了。
汤橙对待敌人从不心慈手软,但对百姓,心里永远藏着一块温柔,这和他一脸正气的长相相符,汤橙英俊帅气,京城想嫁给他的人多到数不过来,但碍于一些原因,没人敢答应汤家的提亲,这个原因不是别人,正是时春承。
朝堂之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时春承和汤橙不对付,两人也不是见面打架,时春承一个文官,也不敢和他打,只是嘴上占占便宜,背地里使阴招,两人一开始井水不犯河水,但几乎所有矛盾的开始都是那么不起眼。
时春承想多盖几栋香楼,占了汤橙训练士兵的地方,汤橙让人跟他说了,但时春承没在意,该盖还盖,结果好不容易盖好,汤橙直接带着一群士兵把时春承的楼给一天推平了,赔了不少钱。
时春承暗暗记下了这个仇,在汤橙打仗的时候,故意克扣他的粮食,害得汤橙和一大群士兵差点回不来,这次灭江城也是,只因时春承听说汤橙和江民关系颇好,便故意给江民安了个通敌的罪名,灭了整座城。
汤橙一想起这件事,火上来了,一拳砸在桶上,把桶打了一个坑,旁边的士兵被吓得够呛,但多少也知道其中的原委,安慰他别跟时春承这个小人计较。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奸臣,我们孟国才会如此。”汤橙愤慨不已,水滴顺着他的长发流在胸口,划过多道伤疤。
汤橙换了身衣服,等着一会儿上朝,他有一匹黑马,是十五岁在西北打仗时牧民送的,最初的那一头已经战死了,现在这一头是它的孩子,也长得高大威猛,有一身漂亮的毛发。
汤橙走到马棚,却没看到自己的黑马,在那里只剩下了一根绳子,他连忙叫来看守马棚的士兵,只见那士兵湿了裤子,浑身发抖的蹲在地上。
“喂,小邓,醒醒。”汤橙蹲下来,拍了拍邓明的脸,邓明的眼神慢慢聚光,直到看清眼前的人,他才真正回过神。
“将军,汤将军!”邓明抱着汤橙大哭起来,把汤橙搞得一头雾水。
“怎么了?”
“小小黑,小小黑,”邓明拉住汤橙的胳膊,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它被时春承给牵走了!”
“时春承?他怎么会来这里?”
邓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说了这是大人您的马,不让他们牵走,但有个女的对我拳打脚踢,还说我再敢多说一句话就打死我,大、大人,我不是故意让他们牵走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别哭了,站起来,把脸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