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奔向她
陆我就不一样。
从那天以后她时不时地会过来,像一只散养的猫。从她眼神里悠明感觉得到,她不觉得这是什么恩情,只不过是一种交换。不管是奶奶收留她那一晚,还是她每次来都会留下点东西或钱,或者帮他们解决几个无赖。
这是猫的道义,谁也不欠谁,没有谁对谁高高在上地施舍恩情,只是同样处于艰难的人患难时的资源交换。
悠明猜她大概把这当成了其中一个落脚点,她过来时身上总有些大伤小伤,偶尔下雨时也会过来,霸占了他家的沙发,躺在上面懒洋洋地小憩。
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喂,你会说话吗?”
悠明白了她一眼,一时之间还真有点想要把这个“误会”继续下去的冲动,憋了两秒,终究还是回道:“你说呢?”
陆我笑眯了眼,悠明拿着鸡毛掸子打扫灰尘,从她身边路过时,她飞快地拔了一根鸡毛掸子上的毛,在那边左搔搔右拨拨地玩。
他曾经在路上遇见过她,一次是她在街上脖子上挂着一个皮箱,上面摆的都是些高仿的名表,她很机灵,看见那些西装革履的家伙就凑过去推销,也很懂看人脸色,她有时候对人直说这是仿的,又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和真的没什么区别谁也看不出来。对那种要脸面的人,她就绝不这么说,她会说这就是真表,她对这些牌子如数家珍,说是她的哪个亲戚在工厂里工作偷偷弄出来的,本想找个门路卖,却发现这事没那么好办,现在只好便宜卖了,唬得那些人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
又有一次,她的手里抓着一长串五颜六色的气球从街的对面疯跑过来,像电视剧里的画面似的,灰暗拥挤的人群被她七彩的气球划开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她乌黑微卷的长发在空中飘得像条丝巾一样飞扬,她明显看见他,眼睛一亮直直地朝他冲过来,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他站在原地,绿灯已经亮了,身后的人绕过他,像水绕过一块不会动的石头,他觉得自己像是生病了,心脏很难受,似痛非痛,整个人呆在原地。
直到陆我跑到他跟前一把将那些气球塞到他怀里。
“气球是我抢的,分开跑,20分钟后回到这里集合!拜拜!”
啊?
他这时才看见原来她的身后还追着一群凶神恶煞一样年纪不大的少年,也是这时才听见他们叫骂着叫她停下。
她重新开跑时推了他一把,他才有点如梦初醒地退后两步,在那群将头发染成冰红茶的少年看过来时转身就跑。
他们是兵分两路了不假,可气球在他这,这么大一个目标,那些人自然一个刹车转而追着他跑。
他平时也经常帮着街坊做一些体力活挣零钱,那群人大概是已经被她遛了有一会,个个喘得像条死狗,一时间虽然看起来人多势众,却始终是没能追上他。
跑的时候悠明抽空回头看了两眼,看见一群人气喘吁吁跑得涨红了脸像头牛一样跟在他身后,他突然难得地感觉到快乐,不得不承认看别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好像是挺有意思的。
二十分钟后他如约回到原地,却没有看见陆我的身影,他正考虑是不是该领着人再去跑上一两圈再回来,前后就都被人堵上了。
堵他的人跑得快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恶狠狠的一句话说两个字就要大喘气一口,手撑着膝盖一副快要趴地上的样子。
“小子呼呼赶紧把气球哈、哈、交出来不然、呼哧我他妈的打死你!”
他本能地看向四周哪里能够突破,这不是太难。
头顶突然传来喊声。
“喂——!笨蛋!松手把气球给我!”
悠明和围住他的人一起抬头,看见事情的导火索,那个遛他们像遛狗一样的姑娘正站在天桥上,翻过了行道的栏杆,像只自由的鸟一样趾高气扬地迎着光站在那里。
站在下面的人无疑抬头都看呆了。
因为悠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旁边堵他的人提醒他,“她叫你松手。”
悠明一愣,提醒他的人也一愣,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提醒他。
七彩的气球从悠明松开的手中慢慢地升高、飘走,一群人的目光跟着气球,看见那个可恶的姑娘单手抓着一根竖杆,踮着脚尖,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像好莱坞明星的某个舞蹈动作,底下看的人都为她危险的动作揪了一把心,她却笑嘻嘻深色自如地伸长了手臂,一把将路过的气球揽进怀里,只跑了一两个。
她大获全胜了,笑得好骄傲好漂亮,眉眼都在发光。
已经没有人能再生出要抓住她的心思,可看见她站在那里高高在上的样子,还是有点不甘心。
“喂!你抢我的事我也不追究了,但是气球你好歹给我留一个吧!”
说这话的是刚才累得快趴在地上的这群人的头目。
陆我想了想说,“好吧。”
她挑挑拣拣地选了一个有些干瘪的气球出来,那是个粉色的爱心气球,她随手从旁边的树枝上折下一节,把气球绳系在上面,确认不会飞掉,在一片齐刷刷抬头看向她的目光中,将那个粉色的爱心用双手从天桥上抛下去,她看向底下的人,笑了笑,轻轻地在那气球上拍了一下,送它一程。
这一下好像拍在人的心上。
每个人都觉得她在对自己笑,
——这气球她想给的人是我!
“我草,你们干嘛?!没听见吗,这小妞给我的!”
悠明看着她越发灿烂的笑脸回过神,发现身边原来还是一伙的人已经为一个气球抢成一团。
“一个气球老大你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我就要这一个!”
“滚犊子!”
悠明再抬头,看见陆我对他做了一个像是招小狗的手势,他忍住加入那群人行列的冲动,飞快地从人群里蹿了出去。
奔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