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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潢泉

 

现在我终于能心无旁骛地吻他。

我贴上他的双唇,那一处与看起来一般柔软,就像吸饱雨露与日晒的花瓣,有着恰到好处的细腻湿润。我细细厮磨一小会儿,便迫不及待张开口噙住那双唇瓣吮吻,我用舌尖舔舐过他的唇隙,他闷闷地“嗯”一声,把嘴张开了。

我将他抱得更紧,力气之大几乎要把他揉进我身体里,我将舌伸进他口中胡乱翻搅,他亦生涩地同我纠缠。他的呼吸越来越急,肩头起伏不已,手指抠进我上臂的衣物里,摇着头挣脱我的亲吻,气喘吁吁地说:“快点……”

我舌尖点着上牙,还在回味那缠绵滋味,他骤然拉开一小段距离后,那张泛着美妙春情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他的嘴已经被我舔得鲜红欲滴,泛着水光,一截粉色舌尖微微吐露,我几乎忍不住又要去亲他。

他跪坐在我身前,两条大腿并在一起互相蹭动。我撩开他的衣摆,手插进他的腿缝中间,滑上腿心,隔着衣物在那被沁出一片湿濡处一揉,他当即惊叫一声,向我身上栽倒,不住颤抖。

他忍了好久,又被那样引逗,被隔衣一碰就到了。

我将托着他的后脑,将他平放在地,合身压了上去,然后一边亲吻他的脸颊、脖子,一边摸索着去脱他的衣服。

两条光裸的腿从亵裤中剥离而出时,我从他脚踝到大腿仔仔细细摸了一遭,他还未被满足的身体十分敏感,不多时便受不住地呻吟。

“你……”他用泛泪的双眸迷茫地瞪视我,有些崩溃道,“能不能等一下再……”

我心虚地笑了笑,手指探向那已在吐着水的小嘴,翘出来的蒂珠与充血成深红的花唇被我轻轻捻过,他发出一声长叹,就屈起膝盖,将我的身体夹在他腿间。

我并起两根手指伸进去,里面的湿滑黏腻感如此清晰,吸着我往里面深入。他呢喃着:“不用……可以直接进来……”我便又插进一根指头,他犹嫌不够,自己加了一根手指进来,将穴口撑得绷紧,也没露出什么痛苦表情。

四根手指在里面挤着已是极限,难再进到更深处,动也动不了。我撤出了手指,直起上半身,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我的视线始终落在他脸上,得到些许抚慰之后,他回复一些神智,开始感知我的举动。我扯掉腰带时,他勾起一个浅笑。

我问:“你笑什么?”

“替你高兴,终于做回人了。”

我听出他话里的挖苦,将腰带与剑放在一旁,倾身压回他身上,一把扯开下衣,抓来他一只手放在我胯下,口干舌燥道:“你还笑我,是不是不太厚道。”

方才抱着他亲时那处就硬起来,被桎梏在衣裤中绷得发疼,那物一经解放,又被他的手指疏疏抚过,顿时又涨大几分。

他圈着我的东西套弄了几下,便已握不住了,声音紧涩地开口道:“太……粗了……”

我握着他的手腕,将那物擦着他的虎口撞了一下,道:“你刚才还想直接吃进去?”

他蹙眉,轻叹道:“嗯……来吧。”

我将那被他摸得头端淌水的阳具抵在他穴口,那里被开拓过一次,还未完全合拢,张开着一个小洞。但那还是太窄了,伞冠数次顶不进,都从穴口外边擦过。上面的花蒂也被反复碾着,戚伤桐倒吸气的声音变得更重了,被吊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处境让他显得焦急不安,却反过来劝我:“慢点进,你别乱动……”

他再度伸手到自己下身,按住两瓣花唇往旁边扒开,穴里面蠕动的嫩肉若隐若现。这抹主动求欢的艳色看得我心跳都要停了,深深一呼一吸,扶着自己那物嵌进他撑开的小口,咬着牙根向里缓缓地推。

“呃……”他吃痛地闷哼出声,整个人都被我顶得往前挪出几寸。

我把住他的腰拽回我身下,低头吻他咬出齿印的下唇,希望能给他些抚慰。那里面咬得极紧,我才进去一个头部就感觉要被榨出来。但在这么浅的地方出精大概不会有什么效果,我平复呼吸,重新往里面顶。

他的小腿不受控制地踢蹬起来,脚跟在我后腰打了两下,被我一气顶到底后才卸光力气,闭目躺在地上轻喘。

不知是不是蛊的作用,那软穴吃进去这么硕大的东西也依旧水润,我甚至能感受到温热的水从里面渗出,浸着我的东西。

我舒服得头皮发麻,把他按住浅浅抽动两下,确认没有阻塞后,问他道:“那我动啦?”

他掀开眼皮,含含糊糊道:“还能进来些。”

我试探着送了送腰,他身体一颤,我也无法再进一步了,便道:“到底了吧?”

“没有。”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掀起自己凌乱的衣物,露出象牙般的腰腹,用手在小腹上比划着,“这里……”

我反应过来,那是前几次木棒能插到的深度,于是搂着他在穴心慢慢地磨,找寻角度。水是被磨出来不少,淋得他满腿都是湿的,又把他磨得仰着头颅高潮失神,也没让他顺利吃进去我整根。

趁他未回神的功夫,我才敢握着他的腰挺弄,他的小腹被顶得拱起来,连我的形状都依稀从脐下凸起浅浅一块,我一撞他便“嗯”地一声,带着泣音。

我收着力气捣弄数十下后,忽然有股热流浇在伞冠上,我腰眼一麻,狠狠地打了个激灵,差点就泄出来。

我停了动作,抵在最深处,感觉到那顶端似乎触到了一个柔软的肉环,之前闭得太紧,我没能发现,现在它被我撞得得了趣,终于开启门户相邀。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快意刺激得回神,慌忙攀住我的肩,制止我莽撞挺进的冲动:“那里……轻点进去……”

原来我以前每次都不经意弄进过那个地方,难怪进得特别深时,他的反应会异常激烈,之前碰上的阻碍想来也是藏在他体内的这一处幽地。

光是挤在那环口处,我便已爽利得不能自已,只想将自己尽数埋进他体内,然后将他撞得呻吟与抽泣都不成调、摊开两腿失禁般地流水。

他用雾蒙蒙的眸子扫了我一眼,我那些糟糕的想法便只能是想法。我耐着性子慢慢进入,把牙咬得咯吱作响。他又摸上我的脸,沿着我腮边绷出的狰狞线条抚摸,口中却说不出话,只有越来越沉重的低喘。

“疼吗?”

“不……嗯,不疼……”

最粗的冠头被那肉壶顺利吞了进去,后面就好进太多,我的腰往前拱了拱,齐根没入。他体内即是一个温巢,我进去以后几乎再也不想出来,依然不住地往里面顶弄。

那黏腻肉花上的蒂珠紧紧贴在我下腹,被不停挤压,里外的双重刺激让他汩汩流水,脱力地被钉在我身上。

我猜最后一步只要我在那肉腔内出精,他的蛊就彻底解了。可之前差点被他夹出来,现在倒没有那忍不住的感觉了。我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凑过去亲吻他的嘴角。

他神情混沌,此刻已毫无敏锐与镇定的气度,只顺着本能,在我每一次捣磨那肉壶时摆着腰臀回应。

这般姿态也诱人极了。他怎样都很漂亮,平时是幽静生长的一株绿植,意乱情迷时是沐着风雨,开出摇曳湿淋的花。我怎样都喜欢,为了将他每种情态都多看几眼,我一定要牢牢抓着他不放。

我抽送得越来越快,时不时大开大合地整根抽出又撞入,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压不住,层层迭起越来越高。那呻吟又似痛楚又似欢愉,他也紧锁着眉头,有泪从他眼角滑入鬓发中。我不久前的遐想都成了真,心中美满得快要膨胀炸开。

他被我插着穴,前面那一根也硬挺挺地翘了起来,甩在小腹上,我没有刻意去碰,多顶几下后那里就射出一注精水,他没脱干净的里衣已被各种体液喷得一片狼藉。

他下面大概喷了三四次水,连人都快脱水,喃喃着说渴。燕沣璟那王八蛋没在房中备水,我只得将嘴唇贴在他唇上,让他吮吸我的口舌。

他捧着我的脸,黏黏糊糊地亲吻着我,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认真得像在雕琢他的作品。我心里一阵酸软,埋在他体内泄了出来。

他捂住小腹,语带惊慌地说:“好胀。”

我把那小小的腔体灌满了,还没软下去的阳具堵着壶口,精液一滴不漏地锁在他腹中。

他脸上泛着胭脂色,几缕发丝粘在汗津津的额头与脸侧,夭桃之灼、秾李之华,不过如此。那嫣红的嘴张了开,还未等我又低头亲吻,便见一双透明的虫翅从两列雪白的贝齿间竖立出来。

我悚然往后一仰,一对细细的黑色触须也冒出了头,接着几对侧边生着细刺的黑足攀搭在他的唇齿上。

那是一只通体鲜红的虫,那透明中反着虹光的翼翅它背上一共有六只,它甫一爬出戚伤桐的嘴,便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我眼前。

我屈起手指一弹,空中便传来“啪”的一声。蛊虫的尸体落在我的剑旁边,身体顷刻间褪为灰色。

“这么容易就死了?”我都有些不敢相信。

“它离开你的身体就是一只普通的虫子。”

我听见说话声,低头看看戚伤桐,笑道:“这下你能睡好觉了。”

他点点头,声音还有些虚弱,脸上却有笑意:“你该关心的不是这个。”他瞥向门口,“有人等候多时了,你快想想怎么演下去吧。”

我屏住呼吸,果然听见门外有人,我气血上头时忽略了那点动静,倒是戚伤桐先发现的。

“连师弟,我说在浩然居等你,你怎么摸到这里来了。”不知是不是那两个把守的下人去禀报的,燕沣璟找过来了。他语气平静,真是沉得住气。

我扣起腰带,为戚伤桐拢上衣服,站起身去将门拉开一小半。燕沣璟一见我露脸,脸上便摆出笑容:“连……”

他话音未落,我便一掌拍上他胸口,真气一吐、一收,粘住他体内不懂如何调用的真气,将他顺势拽进屋内,门跟着“咔哒”一声阖上。

“大少爷!”跟着他的仆从焦急地喊叫起来,上前拍门。

我拔出谆悔,格在燕沣璟颈上。他清咳一声,道:“滚!”

“是!”下人们对他言听计从,作鸟兽散。

燕沣璟的目光越过我,看向我身后,哂笑一声:“连师弟别被他骗了,此人狡诈多端,为达目的用尽下作手段。当个玩物玩玩便罢,就不要……”

我压抑着震怒,掰回他的脸,让他只能看我,幽幽道:“你觉得我和他一起,也下作么?”

“我绝无此意。”燕沣璟露出苦笑,样子十分真诚,“连师弟涉世未深,还是不要与这种人掺和到一起的好,否则消息传到萍风、传到妙殊宗去……对师弟的名声不好。”

“我的名声现在很好?”我反问。

燕沣璟盯着我:“小节有亏无妨,与他勾结,损的可是大节。”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不耐烦这种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我现在要带你走出去,我不想滥杀无辜,沿途遇到的所有人,你都教他们乖乖进屋关好门,一个时辰后再出来。你答应不答应?”

他沉默片刻,识时务地未谈条件,果断地点了头。

我制着他,回头去看戚伤桐,问:“你能走吗?”

戚伤桐吃力地站起身,扶着桌子又坐下,苦笑道:“你去吧,让我休息一会儿。”

我将燕沣璟翻了个身,双手反扭,拿剑鞘顶着他的背,道:“燕师兄,带路吧,你那口井在哪?”

他叹了口气:“你随我来。”

出了这方院子,燕沣璟未曾食言,对每一个露出惊惧表情的下人下令要他们躲进屋内。

他这宅子修得层叠错落,像道迷宫,越往深处走去,我们遇到的人越少,直至一个人影都看不见。此时,他才又开口与我攀谈:“连师弟,我始终没想明白,他对你做了什么,让你的态度忽然变了?我听下人说,一开始你都不认识他,是他主动勾引。但看你现在的样子,可不像和他只有露水情缘——你们早就相识,设计给我下套?”

我抿着嘴,一句也不想回答。捏着他的一双手腕,那底下的触感硬邦邦的,是木头,他感觉不到疼,兀自喋喋不休。

“你宁愿信那样一个人,也不愿听听我说的?”

我问:“他是什么样的人?”

“江湖上传的那些事,他想必都跟你颠倒黑白了一遍。我就说些鲜为人知的吧。”燕沣璟发出轻笑,“戚家家底雄厚,更胜我燕氏。燕家尚且能容下栽培我这个废物,为何戚家容不下他,你可想过?”

“别卖关子。”

“他娘在他刚出生时就死了,这还能算个意外。没过几年,将他一手养大的戚家太夫人也死了,他毫无反应,居然还在太夫人灵堂中玩闹装疯。家里人开始忌惮他,他知道戚家待不下去,生有残疾也修习不了戚家功法,便早早拜入外道。可你看,即便都说他独得偃门真传,他那三位师父谁承认过他是他们的衣钵传人?其他偃门中人又有几个真正认他是同门的?”

燕沣璟语重心长道:“这人孤星之命,天生凉薄。只是惯会哄人,骗得人对他百依百顺,没用了之后就一脚踢开,看都不会看一眼。”

我问:“我对他有什么用?”

燕沣璟一愣,嗤道:“妙殊宗未来的掌门,谁不想巴结呢。”

他的脚步骤然停下,立在一个气派的屋宇前。我抬起头,看见一块书写着“浩然居”的牌匾。

我推着他走了进去,里面置有一张长桌,琳琅满目地摆着冷食的菜肴。绕过桌后屏风,七八个抱着笛笙琵琶的乐伎惊慌失措地被我赶了出去,匆忙奔跑中弦声乱迸,好似撒豆。

宽敞的大堂后有扇门,门后便是那间藏着一口井的屋子。

我将他带到井边,一掌拍开了压着井的石盖,将他的头按到井口,对着那深不见底的黑。“燕沣璟,你说了那么多关于他的事,怎么没有一句为自己解释一下,你谋害人命、滥用黄泉之事?”

他身形定住,声音低下来:“你不是连师弟。”

我心中一惊,道:“我自然是连悉骅。”

他艰难地转过头,双瞳沉沉地凝视我:“那我为何要与你再讲一遍,你已经知道的事情?”

一句话在我心头掀起狂风巨浪。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戳戳燕沣璟的肩背,沉吟道:“先前和你打交道的那个,不是我。”

“那你是……”

“我是秦与岸亲手抓来的,你这就忘了?”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哦,他没告诉你,他是从谁手上把我无意中抢来的。”

“你和戚伤桐是……”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我和他的确早就认识,我也的确是连悉骅本人。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救我。可惜你明明见到了我的样貌,却没怀疑过我与他有关系,因你太自负,不信巧合,但除了你这一步行差踏错以外,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巧合。”我说,“要不是我被无意中带来这里,就不会重遇自己的身体;若不是戚伤桐来找我,我也回不到这具身体里来,更管不到你做的这些勾当上。”

他的瞳孔发颤,轻声道:“我还以为他是不信我会放他走,才找你……”

“他信不信我不知道,但我不信。”我问他,“除了……我,你还带谁来过?”

燕沣璟闭上眼,形容松垮下来:“只有族中亲近的几个子弟与长辈来此疗养。”

用上清气来养伤,倒还差不多。而我无病无灾的全盛之身,完全不需要这种东西,为何那个人也欣然来到此处?我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但我并不打算从燕大口中验证。

我握住他的右肩,用力一捏,“喀嚓”一声,他的一条义肢被我扯了下来。我拿起来甩了甩,最后问道:“听说当年的放鹰楼是你双亲所建,在出事之前,你对楼底发生的事知情吗?”

他平静道:“知道。”

我抿抿唇:“他当年早该指挥那副义肢杀了你……”

燕沣璟倏然睁眼,道:“他若是在那时就杀死我该有多好。”

“现在杀你也不迟。”

他望着我举起的手掌,哀声喊了声“连师弟”。他早已过了求死之心最强烈的时候,现在不想死了。

我一掌拍上他的后心,他“哇”地一声,一口黑血吐进井中,这近二十年用枉死之人积累出来的一身功力就此散尽。谆诲的剑尖从他前胸穿出,又从后背拔起,锋刃依旧如雪山之脊,不缀一滴血。他的身体向前一倒,落入井里。

我低头看看手中剑,它就如从前一样,天衣无缝地成为我肢体的一部分。体内真气如呼吸般轻如易举地被它引出,我扬臂一挥,剑气将井口斜斜削下一半,碎裂在地。

这一声巨响激出了我体内积郁的烦躁暴怒,我握着谆诲左劈右砍,劈得柱裂梁崩,屋顶轰然破开一个大洞,顷刻间碎瓦如雨,纷纷填入井中。

我站在废墟里,用脚踩了踩那堆得高出井口的屋材残骸,隐隐觉出,那股盘桓不去的森然死气正缓缓从这里散去。

除此之外,另有一丝鲜活盎然的气息环绕在我腕边。燕沣璟还没那么快被黄泉化去,这大概是吕四的那位朋友吧。我脱口而出道:“六道天尊保佑你,早回人世。”

我沿着重重叠叠的庭院走出深宅,手中长剑嗡鸣不止。自它与我相伴以来,就从未饮过血,我忐忑地想,不知它这是在兴奋,还是怪我?

周遭空无一人,仆人如蝉回到地底冬眠,尽数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你头发怎么都白了?”

我蓦地惊醒,看着眼前的马车,与昂首挺胸望着我的小布,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大门外。

我抹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指上沾满了灰尘,我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擦脸,小布笑嘻嘻地叫:“大花猫,长胡子啦!”然后问我,“你把人家家给拆了?”

我笑了笑,说:“差不多吧。”

他瞪我一眼:“所以你就把公子赔给人家了?”

我如梦初醒,道:“糟了,我忘了他还在……”

小布焦急道:“你快回去找他啊。”

我点点头。马车车帘拂动,其后传来一道声音:“小布,你别欺负他。”

小布白了我一眼:“公子,他欺负你,你还替他说话。”

我面红耳赤,车里的人也重重咳嗽一声,道:“你上来。”

小布吐吐舌,撩开车帘便要爬进去。

“不是你。”戚伤桐说,“我有话与他说。小布,劳你驾车离开此地,然后,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我们去将吕兄给葬下。”

小布目瞪口呆地看看他,又看我一眼,冷着脸让我进去。

戚伤桐坐在几个叠起的软垫上,膝上放着我团起的红衣,再上面,是吕四的头骨。

“你怎么自己出来了?”我局促地咬了咬唇。

“小布感觉到里面没有危险了,进去将我带出来的。”

我还没坐稳,马车就狠狠晃动一下,颠簸着开始急行。我身体一歪,随即听见戚伤桐发出轻细的吸气声。我伸出手时,他已端然坐稳,正色问道:“你杀了他?”

“是。”

他说:“秦与山虽出卖过燕沣璟,却不代表他们就此背叛燕家。身为燕家在绀州的耳目爪牙,一旦得知燕沣璟身死的消息,他们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先发制人给洵南送信,将过错推到其他人头上。”

我说:“最好是一个无论说什么实话都没人相信的人。”

他莞尔。

“这种事不会发生。”我说,“一把剑有一把剑的印记,只要来人捞出燕沣璟的尸体一查,便能知道他是谆诲所杀。”

他诧异地挑了挑眉。

“我知道你不怕被人构陷,甚至准备好了担下由此事引出的祸事。你刚才告诉我那些,只不过是为了提醒我当心危险。但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有不着痕迹让他消失的办法,之所以刺他一剑,就是要教燕家知道究竟该找谁报仇。”我沉着道,“我不怕任何人——哪怕不用师门与身份来压他们,我也不怕。”

我们将吕四葬下,找到一处水源饮马。待我们洗净手上的土,已至凌晨。虫鸣声声,与风月同奏。

我抖开红衣,里面的木头小人像堆真正的木头一样躺在其中,任我如何摆弄都没反应。

“他还在里面吗?”我拎起它去问戚伤桐。

“还在。大概是睡着了吧。”他说。

“倒挺会享受。”我倒提着它的脚,将它浸入水中。它连个挣扎都没有。

戚伤桐有些哭笑不得:“连兄,这是对人用的酷刑,对它是没用的。”

我问:“那我要怎么办?”

他掏出铃铛:“我将它放出来,七日之内它找不到第二个依附,就直接没了。”

“有道理。”我说,“那你就放它出来吧。”

木偶的另一条腿忽然踢了一下。原来是在装睡。

随后从木偶中传出愤怒的声音:“不知廉耻的小贼,你用我的身体做了什么?”

“不是你亲口说,这身体的主人死了吗?既然无主,那就谁都可以抢,现在这是我的身体了。”我屈指在它脑袋上一弹,它的头拧转三圈,晃晃悠悠地停下来时,又像条蔫答答的死鱼一样被我拎着不动。桩桩件件我都要问个明白,第一件事便是——

“不过,你凭什么笃定它之前的主人已死?”

它“嗬”了一声:“身是灯盏,魂为灯芯,除非前一根灯芯燃尽,否则怎么会换进新的灯芯。”

我讶异道:“你知道是谁换的?”

它不耐烦道:“我怎么知道,这种事为何要问?结得金丹不难,二十四岁就结丹的人则是七百年一遇,让此上乘资质的天材之躯随其主人一齐年少陨落,任哪一个宗门都不会答应。”

我一怔。

它倒着端详我的表情,语气古怪道:“你们两个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我的身体来的,怎么连这都不懂。”

戚伤桐道:“我可以作证,他就是这身体的原主。”

它讥道:“你这个瞎子凭什么作证?”

戚伤桐不疾不徐道:“阁下的样貌声音在我眼中、耳中,与旁人看来听来是不一样的。你与别人的身体还未完全契合,就算不是它的原主,随便一个新死的魂魄也能将你撞出来。”

“危言耸听。”它冷笑着说,“戚伤桐,你是有些手段,将人的血肉之躯当作傀儡,任意装填魂魄,就算是纫千思之辈也难做到。栽在你手上,我没什么可说的。可你为何偏偏盯上的是我?”它又发出一个音节,还有话想说,却被我打断。

我说:“好,你说原主死了,那就死了。那你可知,他是怎么死的?”

它霎时沉默下来,我抖了抖它,它才开口:“我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已经在这躯体之内,站在千人瞩目之处,除了满面满身都是酒气以外并无异常。”

“没有被人暗害的痕迹?”

“没有。”它笑了笑,“我起初还想,怎么我风流一世,到头来竟还魂在一个醉鬼身上。好在醉鬼既有倾世武功,又有如花美眷,让我代他活完一辈子,也不算辱没。”

我手下不自觉用力捏紧了它的腿:“辱没你?你是谁?”

它又一阵无言,而后说:“我不记得了。”

它一定对我有所隐瞒。但我不必现在就逼它和盘托出,而是说道:“你找上燕沣璟,是有求于他,要利用黄泉稳固身魂?”

它不屑道:“我可没有求他。我原本只想单独一人出门云游,慢慢寻访固魂之法,就算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只要小心些便无大碍。我到允城附近时,已经准备打道回府,却偶遇了他。他得知我来意,便力邀我去他府上作客,但我不喜人多,便说等他那几个寄住的亲戚离开,我再去拜访。”

听它对“黄泉”二字未露疑惑,我已明白,燕沣璟在“力邀”之前,已权衡利害,选择将这个把柄交出去。我惊怒道:“你纵容他行不义之事,殊不知也将自己的把柄交到他手里去了?”

它无谓道:“这算什么?”

我喉间一梗,深吸一口气,道:“不是你的身份,你自然不在乎。不过,燕沣璟已死,你就算想和他勾结也不成了。”

它亦学我深深呼吸,骂道:“蠢材,你该不会真是擎之的徒弟吧!”

我听见这个名字,手一抖,将它甩了出去。顿时心中如有锥刺,恐慌得难以呼吸。

一只手拍在我背上,顺着脊骨轻轻抚摩,温声问:“你已知道他是谁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正以手撑地,大口喘息,手指都抠进了泥土草根间。我低头跪在地上,点点头,有气无力道:“我师父改过一次名,擎之是他二十岁前用的名字,除了他平辈的师兄弟和我以外,没几个人知道。那个人是……”

他昨日理直气壮地说,他就是谆悔剑的主人。

“他是我师祖,贺长衍。”

木偶落下的地方传来一声冷哼。

假如他是贺长衍,我先前想不明的许多事瞬间迎刃而解。为何他在论道会上行事恣睢,也能逃过被师父掌门禁足,悠哉跑下山来,玩到婚礼如期举行。只因为他是贺长衍。

贺长衍是我师父与掌门共同的恩师,没等坐上掌门之位就陨于练功走火入魔,尸骨无存。现在我知道,他的魂魄还是被留存下来,苏醒在我的身体里。即便贺长衍没有明说,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就知道。

被他夺舍的我,在师长眼中究竟算什么?

我是灯盏里多余的那根灯芯。

那只手臂攀过我的背,绕过我的肩。我因恍惚和震惊而产生的颤抖止住了,侧过头,看见戚伤桐跪坐在我身侧,沉默而坚实地搂抱住我。

“戚伤桐。”我喊他的名字,“你实话告诉我,这真的是我的身体吗?”

他便用那双温柔缱绻的眸子望向我,说:“是。”

我用脏兮兮的手抓紧了他的手。

他问我:“你还有问题要问他吗?”

我说:“有。”

他掏出铃铛摇晃一下,那木偶反着关节爬了过来,停在我跟前,它的头拧正过来,怒不可遏道:“混账东西!”

我木然望着它,道:“你早就发现我是真正的连悉骅,装不信有什么意思?”

它用一种失望透顶的语气道:“罢了,本打算试探你一下,看你如何应对,倘若应对得好,我还能放心将身体交还于你。可惜你与擎之一模一样,空有天赋,也会钻研,却极易感情用事、意气用事,难担大任。”

我眉头紧拧,道:“连连惹祸的,从来不都是你吗?你这样的人难道就配执掌宗门?”

它意味不明道:“你觉得你比我更配?那越远臻呢?你也觉得你能比他当掌门当得更好?”

我张口欲驳,便有铃声如雨,突兀地浇灭我剑拔弩张的怒意。木偶骤然瘫倒在地,失去生机一般。

只是这一次不是它主动装死的。

我瞠目结舌地看向戚伤桐。他微微一笑:“连兄,时候不早了,你从他嘴里已问不出什么东西,何必吵到天亮。他的眼睛耳朵和嘴,我先堵住了。”

我心中郁结,道:“我还想问他,占了我身体以后还做过其他事没有。”

戚伤桐摇头道:“你还没听出来么,小节有亏之事,他或许没有少做。但有损宗门利益的事,他绝不会做。”

我苦笑:“他都能公然对女子出言不逊,让师门蒙羞,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他捉着我的手浸入流水中,指腹按摩过我的指缝关节,将上面的泥土洗去,说:“他虽肆意妄言,难免也有醉中冲动的原因,只要向戚家道歉,解释清楚,终究能顺水推舟地免于追究。杀子之仇不一样,即便对面是妙殊宗,燕家也势必不会忍气吞声……但这都不是他最不敢做的。”

“是什么?”

“他不敢教天下人知道,光风霁月的妙殊宗,会觊觎弟子天资,夺舍他的身体让老祖宗寄住。”

我叹道:“说什么试探、可惜。原来是拐弯抹角地警告我切勿声张夺舍一事——既然回来,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几乎要就地昏倒过去,拿回身体不足一日,竟已觉得如此疲累。

戚伤桐的声音在我耳畔悠悠环绕:“不要多想,这是我猜的。也许你师长们另有隐情。”

我靠着他,捏着自己的鼻梁根,说:“你猜得一向很准。”

他又说:“你也不必记挂你师祖的话,率直不阿不是什么缺点,也不是一宗之主必不能有的弱点。”

我闭着眼笑了:“我还是觉得,做个傀儡比做人要安闲多了。”

他静静地在我身侧呼吸,低声笑道:“你说的不是实话。”

我说:“嗯。刚刚又想了想,还是做人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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