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九月中旬,夏日将尽。
由於梁德修的农历生日恰好是中秋节前一天,过节与祝寿成了梁家仅次於新年的重要活动,梁芙洛为了顺利排上假,整个八月忙得不可开交,更自愿支援其他组别。
江以默同样繁忙,连假将至,工作一多,他就音讯全无。
休假前一天,梁芙洛结束日勤,下岗後就直接去了工作室,登门前,她还特地在附近的咖啡厅买了下午茶,带过去给工作室里的员工们。
范羿宁见她出现,如释重负。
「拜托你,快把江以默那个神经病带走。」工作成瘾也罢,还老喜欢在半夜找她讨论脚本,自己不想休息,还拉着人一块加班,她也要睡觉的好吗?
梁芙洛歉然一笑,将手里的纸袋递上,「听知凡说你喜欢吃菠萝面包,刚出炉的。」
「别以为这样就能把他留在这里。」范羿宁收下东西,嘴上却还不饶人:「你们是真的在交往吧?是的话,不约会好歹也吃个饭,感情都不用培养的吗?」
梁芙洛失笑。
进了办公室,男人背坐於办公桌缘,看着绘板墙上的两张图稿,陷入苦思。
梁芙洛没急着出声,直至他转身寻找水杯时才上前,「以默。」
闻声,江以默一怔,这才想起中午时nv孩子传了讯息来,说下班後会过来一趟,想和他一起吃晚餐,他当时想着她下午还得值外勤,主动说了要去接她。
江以默懊恼,「对不起,我忘了时间。」
梁芙洛抿笑,朝他张臂,轻道:「过来抱我一下,就原谅你。」
男人失笑,放下手里的铅笔和马克杯,绕过桌案,将人拥入怀中。长时间未阖眼,jg神已是极限,江以默靠着她的肩,短暂闭目,又一次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是过来了吗?」梁芙洛轻拍了拍他的背,明明自己也疲惫,可才看见一眼他眼下的y影的眼里的血丝,她就心疼了。
「这阵子有没有好好吃饭?」
「嗯。」
「嗯?」
男人默了几秒,改口承认,「没有。」
梁芙洛蹙眉,暗暗拧了他腰一把,「我是不是说过不可以这样了?」
江以默闷笑,收拢手,讨好似地轻蹭了几下。
拿他示弱没辙,梁芙洛抱着人叨念了几句,要他按时吃饭、记得休息,後来发现自己说的话和自家母亲越来越像,她登时气笑,「都是你,让人听了还以为我在管小孩。」
男人玩笑:「我这麽不听话,会被赶出家门吧?」
梁芙洛笑睨他,「那还不听话点?」
待江以默将手边的工作收尾,两人一块离开。出了办公室,外头的员工一见到他们要走,喜悦之情溢於言表,齐声向梁芙洛道谢,说多亏她,他们终於能准时下班。
范羿宁也赶人:「明天连假,你要是进来,我就换掉密码,也把你的指纹删了。」
知道他熬了好几天画图,梁芙洛也不让他开车了。
两人挑了间餐厅吃饭,交换彼此的近况。nv孩子抱怨了不少工作上的事,队上的同仁知道她中秋休假,这星期就拼命让她做事,上周轮值大夜,她也是天天出外勤。
江以默安静听着,最後才问:「没有受伤吧?」
自从上一回她受了伤,这便成了他最在意的事,nv孩子不拘小节,连换药都会忘。
「没有。」梁芙洛轻笑,轻抚着他的手背要他放心,转而提起搁在心里一整天的事,「对了,明天我们一家要去山里的步道走一走,也替我爸庆生,你一起来吧?」
江以默直觉不妥,「这是你们的家族活动,我只是外人。」
早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梁芙洛也有所准备,「我问过我妈了,我爸没反对。」她轻握男人的指节,无声给予肯定,「知凡也说很久没看到你了。」
江以默还想拒绝,却想起上星期和江以柔的那场谈话。
她说,与其盲目地讨好,他应该在日常的相处过程中,让她的家人慢慢了解他是怎麽样的人,让他们改观,他们才能放心把nv孩子交给他。
「??好。」
隔日,一行人驱车前往郊区。
梁家两老退休後培养了登山健走的兴趣,这回考量儿媳怀有身孕,特意选了平易近人的观景步道。今日天气多云时晴,气温宜人,不少家庭出游,人cha0络绎,气氛热闹。
梁德修不ai人声鼎沸,一身轻装,拄着登山杖独自走在最前头,没打算等人。
因为怀孕的缘故,卓知凡就伴着婆婆慢步,婚後她时常向林芳淑讨教厨艺,婆媳俩颇有话聊,倒是梁禹洛没能放宽心,走没几步就问妻子要不要喝水、腿疼不疼、想不想休息,整个人神经兮兮,林芳淑嫌他碍路还吵,拿孩子作藉口,让他安静待着。
走在最後头的梁芙洛一见这景象,忍不住笑出声。
「我以前真的没想过我哥结婚会是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他。」
曾经信奉自我主义的大男人,如今什麽事都先考量妻儿,工作之余全是家庭,好不容易当上了合夥律师,却自愿放弃能拓展业务的饭局,只为了赶回家陪老婆一块去产检。
孩子还没出生,他已经把往後二十年都规划,说要让孩子从小念外语学校,连私立幼儿园都找好,还报名了线上的育儿课程,就怕没能当个好父亲。
要是让他以前交往过的前nv友们知道,估计都认不出这是他。
「知凡也变了不少。」江以默扬唇,「她以前不太敢表达自己的想法,也不习惯麻烦别人,碰上你哥就会闹脾气,也懂得坚持己见了。」
他知道,她是真的找了珍惜自己,也能让她安心做自己的人。
「那你呢?」
男人垂眸,nv孩子微仰着脸看他,眸光浅澈。
薄唇轻扬,江以默趁着无人注意,悄悄牵起她的手,「走吧,我们落後了。」
五人走上山顶的观景台时,梁德修已经在那休息好一段时间,正与认识的山友在栏杆前并肩聊着今昔往事。
见妻小上来,媳妇的脸上薄汗涔涔,他皱眉叨念,「都说了吃顿饭就好。」
对方笑了笑,「他们这不是孝顺吗?知道你喜欢爬山,就陪你出门走走,多好啊。」
梁德修也清楚孩子们的心意,就是心疼但拉不下脸说,「要爬山我不会自己爬?年纪轻轻动作就慢成这样,浪费时间。我自个儿来,现在都下山回家了。」
「到咱们这个年纪,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能一起吃饭聊天,就没遗憾了。你和嫂子辛苦了大半辈子,生了个儿子这麽将才,还给你们娶了这麽好的儿媳妇,怎麽还老抱怨呢?换作是养到我家那兔崽子,没气si都是命大。」
梁德修嗤笑。
「那是你nv儿的男朋友啊?」
听闻,梁德修敛下笑,将视线转回山脚下的景致,默不作声。
对方没察觉他的表情,只是靠着栏杆观望,频频称赞,「这年轻人看起来一表人才,是做什麽工作的?个头这麽高,看起来也挺有礼貌的,你nv儿眼光可真好。」
梁德修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男人先是给林芳淑拿了茶水,接着照料身旁的nv孩子。午後骄yan炽烈,树荫稀少,男人独自站在外头为她们打伞,连水也没喝上一口。
分明是富裕人家的孩子,出了门却都在替人看前顾後。
一早就在家门外等,还自愿当司机,一路上安静着没说几句话,却把一家子在车里闲聊的话都记着,知道妻子带了消暑的凉茶,也清楚nv儿把防晒r收在哪个夹层。
就连儿子问上他几句工作的事,想听取意见,他也能侃侃而谈。
「你nv儿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该嫁了,再晚个几年,孩子都生不出来了。」
突如其来的话题听得刺耳,梁德修没好气,「我nv儿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你管好你自己就行。儿子逢年过节都不见人影的人,还管到我nv儿这里来了?」
「至少他赚的是美金!」
「赚美金有什麽用?还不是丢你一个人在台湾没伴!」
老人家如常斗嘴一阵,约了下回组团去攻另一座山头,对方道别离开。
休息过後,林芳淑提议,难得一家人出游,该拍些照片留念,江以默於是主动掌镜。
起初梁德修还不大乐意面对镜头,嚷嚷着自己一把年纪了,这儿也来过十数次,没什麽好纪念,还是卓知凡上前,拿腹中的孩子撒娇了几句,挽着他的手一块拍,他才有了好脸se。
後来,一旁的路人热心询问是否需要协助,好让男人也能一同入镜。
江以默自知不适合,礼貌婉拒。
听闻,梁德修板起脸,喊道:「杵在那磨磨蹭蹭的做什麽?赶紧过来拍一拍,准备下山了。」
中午,一行人至常去的餐馆用膳。
这家店历史悠久,祖传三代,经典菜肴历久弥新,不少人都是几十年的老客人,梁德修夫妇从年轻吃到现在,和老板一家也成了旧识,更有自己一套专属菜单。
菜上齐後,梁德修喊了开动。
一会,当家的大厨特意前来,还送上了酒礼,「梁兄,生日快乐啊。」
梁德修脸皮薄,多年来始终习惯不了老友这般招摇祝贺,推攘着不愿收下,「都和你说了几次,别老在一群人面前做这些事,怎麽讲也讲不听?」
「咱们都这岁数了,哪还怕人知道。」谢文全调侃,将礼物转交给一旁的梁禹洛,余光却瞥见了熟悉的面容,眸光惊喜,他扯开笑,「以默?是你吧?」
男人起身,恭谨问好,「文全叔。」
「哎,咱们好几年没见了,怎麽这麽巧呢?」谢文全感叹,见同桌的一行人眼里都是意外,於是解释:「老议长是我们店里的常客,以前我爸还在时,每个月都要来光顾一次,後来年纪大了,就让我有空了过去做几道菜给他,也好几年前的事了。」
「老议长最近还好吗?」
江以默:「一切都好,就是有时候不忌口,总说想吃花生猪脚。」
「说到花生猪脚,我就想起那件事。」谢文全朗笑,提起往事,兴致格外高昂,「这小子对花生过敏,当时候他才刚上小学吧,老议长耳提面命,别让他进厨房,他却吵着要在旁边看,结果趁我备料时偷吃了一口花生,命差点没了。」
听闻,梁德修便道:「替我把猪脚换了吧,小菜也拿下去。」
梁家大小深知梁德修就ai这儿的花生猪脚,听见这席话,心里皆是意外,母子三人相互交换了眼神,似乎都是到了此刻才察觉梁德修真正的想法。
江以默仓皇,「伯父,不需要这样。」
梁德修却故作未闻,继续询问:「甜点除了花生汤外还有些什麽?我媳妇怀孕了,最近喜欢吃酸一点的东西,你这儿的柠檬ai玉是不是也不错?」
认识多年,谢文全头一次见老友这样,玩笑揶揄,「梁兄啊,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怎麽菜se全挑媳妇和nv婿喜欢的?你这样,不怕孩子们听了心里不平衡吗?」
nv婿二字犹然刺耳,梁德修僵着脸,语声冷y,「我还没同意把nv儿嫁他。」
听见这话,梁家上下全明白了背後的意思。
梁芙洛悄然g过男人的指头,趁着无人注意,在桌下与他十指相扣。她略微倾身,在他耳边低笑道,「我都不晓得我爸这麽喜欢你。」
江以默没反应过来,眼里茫然一片。
梁芙洛失笑,这男人就是那种不特别做什麽都讨人喜欢的类型啊。
饭後,众人启程返家。
上了车,林芳淑拿着手机和卓知凡讨论早先在观景台上的合影,嘴上直夸照片好看,顺道吐槽了过往负责拍照的儿子一回,一路上欢声笑语,气氛融洽。
回程由梁禹洛负责驾车,江以默就跟着nv孩子坐在休旅车最後排,连续熬了几晚没睡,今日一早就出门,他也有了困意,於是趁这点空档闭目休息。
梁芙洛发现了,稍稍挪了身,让男人能靠着自己,「睡一下吧,到了喊你。」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梁德修自後视镜里看尽一切,忍不住摇头,从小到大捧在掌心里疼的nv儿,脾气倔,x子拗,成天在外头闯,对父母都都不曾这般t贴心细过。
听见父亲叹息,梁禹洛抿笑,「爸,你是不是吃醋了?」
听闻,梁德修嗤声,旋即别过脸看车窗外。
「其实,江先生是个不错的人,虽然我一开始也对他没什麽好感,但就像知凡说的,他父亲是他父亲,他是他,好与坏没有绝对,只是立场和角度不同而已。」
「最重要的是,他对芙洛是真心的。」
梁德修未置一词。
活了大半辈子,他当然看得出来一个人是否真诚,同样地,也能一眼看出症结为何,他的问题从来就不在於面对感情的态度真挚与否,也不在背景复杂与否。
良久,他开口,「他眼里只有芙洛,没有自己,这不是好事。」
付出与接受,无论何者,皆是过犹不及。
不顾一切倾尽所有去ai,消耗的都是自己,天秤失衡至极,绳索就会断,届时不论付出的是谁,接受的又是谁,都是两败俱伤。
作为父母,他不乐见这样的结果,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伤。
「那就让芙洛教他吧。一段好的感情,会带着彼此成长,我相信你一定是看见芙洛有所改变,才愿意给江先生机会,就像当初你没反对我和知凡继续交往一样。」
时间往往是最好的证明。
「即使他们没能走到最後,芙洛也会因为走过这一段,变成更好的人。」
梁德修回过头,看着儿子噙笑的侧颜,心里忽然感慨,不过一眨眼,孩子已经大得能够和他谈论人生,也学会把目光放远,甚至有放手的勇气。
他舍不得的,他反倒先舍得了。
「不错啊,越来越有一家之主的风范了。」
「是爸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