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意阑珊
宋商不想再回到宴席上,推开一扇侧室的门,临窗而坐。
这里依山傍水,能听到清泉石上流的声音,宴席喧闹声渐渐远去,安静地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宋岐见她久久没有回来,出去寻,果真在一偏室看见宋商的身影。
只见她怔怔望着窗外,那里又有什么好看的,山间野景,只怕是在独自伤心。
走近一看,却见她脸上并无伤感之色,很是平静。
宋岐脚步一怔,脸上闪过一抹意外之色。
自八岁到十五岁,凌楚风这个名字几乎贯穿了她整整七年的时光。
便是他都下意识认为,凌楚风娶妻,她心中定是在伤心难过。
可此时,他看着她平静的脸,忍不住心生异样的情绪,那些安慰的话一时也未能说出口。
两人一坐一立,都未说话,一时之间,颇为寂静。宋商见他久久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倒仿佛此刻失意的人是他一般。
这样一想,宋岐对凌楚风一直都不对盘,数次讥讽,也是借她的名义,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倒像是一对天生的冤家。
宋商莞尔,一时被脑海中的设想惹得轻笑起来。
见她忽然发笑,宋岐脸上的表情越发怪异。
宋商独自笑了会儿,见他一直盯着她,表情奇怪,她止住笑:“为什么这样看我。”
宋岐摇头:“有点奇怪。”
没头脑的一句话,她没明白:“什么奇怪?”
“没什么。”
他却不再说了。
七年的时间,日夜相伴,便是再冷心冷情的人,也会生出羁绊。
的事。”
他低声叹:“我早该给她一个名分。”
宋商自然是知道他家中有个妹妹的,也见过她,乖巧恬静。却没想到这个妹妹并不是她想的那样,两人不仅没有血缘关系,还是青梅竹马。
她看着他的嘴唇启合,深觉自己是个笑话。
她忍不住低声笑,是说不出的自嘲:“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
他若是早些告诉她,她也就不会开口将他留在宫里了。
也就不会造成今日之局面。
叫她当了这个恶人,将两人生生拆散,便是归家成亲,也要偷偷瞒着她,不让她知道。
凌楚风闻言,只是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宋商心中更加苦涩。
此次归家,看来是专为她回去的,两人郎情妾意,多年未见,干柴烈火烧起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扯这么多理由,也只是担心她从中作梗。
“在你心中,我何时成了这等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之人。你要出宫去,回家省亲也好,结亲也罢,我又何尝会真的阻挠你。”
两人自是情深意切,只是又何苦将她蒙在鼓里,瞒她这么久。
晚上回到寝宫,一片昏暗,她没有叫人进来掌灯,一个人在黑暗中默默坐了会儿,才借着月色沐浴洗漱。
掀被上床,宋商觉得手中重量微涩,仿佛叫什么轻轻压住,她没有多想,在床上躺了半晌,才发觉异常。
伸手往旁边一摸,摸到一片赤裸温热的胸膛,呼吸也是温热克制的。
她吓了一跳,几乎是立刻从床上滚了下来。
“谁?”
一个清冷温和的声音响起来。
“公主,是臣。”
很陌生的声音,却格外的好听。
仅凭这一句话,她自然是不能分辨出对方的身份。
睡鞋刚刚不知被她踢到哪里去了,宋商伸脚摸了摸,没有找到,故作淡定地理了理衣襟,赤脚走到桌旁,拿起火折子轻轻一吹,火苗猛地窜上来。
她点燃烛台上的蜡烛,借着橘黄色的烛光,这才看清,原来鞋子被她踢到桌子下面去了,难怪会找不到。
初春时候,乍暖还寒,赤脚踩在地上,还是有些冷的。
宋商穿好鞋,抬头一看,才发现床上竟坐着两个裸男。
一个面色窘迫难看,还带着几分羞愤,另一个则浅笑看着她。
神情自然,浅浅的笑,如沐春风。
刚刚那个声音,应当就是他。
两人行径,天差地别,唯一相同的便是,都是十七八岁的貌美青年。
为了不让宫人知道,她只点了一只蜡烛,光线昏暗,即使如此,也是挡不住的绝佳容貌身材。
也都像极了一个人。
都已经到这个份上,她再傻也知道,他刚才自称臣,只怕是刚中举的进士,家族式微,这才被宋岐强虏而来。
宋商并不认识眼前这两人,宋岐做了错事,也该事后找他问罪,人前两方的面子,却都是要给的。
她淡淡嗯了一声,将火折子盖好,放回桌案上:“两位是皇兄为我请的老师吧,宫里地势复杂,这才会走错,误入我的寝宫。”
笑着的那人接过话:“公主明察秋毫,是臣愚钝,竟误入公主寝宫,还请公主治罪。”
这时低头那位也很快反应过来,抬手欲掀被下床,叩头请罪。
宋商连退两步,连忙制止:“不,不用了。”
好在两人还记得自己是被人剥光了塞到床上的,并不是真的要掀开被子。
“是我的疏忽,没有安排好。”
面对两个裸男,她也难得尴尬,好在这里还有几套宋岐临时换洗的衣服,她翻了出来,放在桌上,不免轻舒一口气。
“我有些渴,先去喝杯茶,再带两位老师去寝房歇息。”
说罢,掀帘走了出去。
宋商连灌了两大杯冷茶,这才将身体里的躁意压下去。
她平日里并没有喝冷茶的习惯,更何况春寒料峭,只是不想将宫人吵醒,将事情闹大,这才将就下来。
宋岐是何心思,她如何不知,只是从来就没有旧人,又如何让新人取代旧人。
两杯冷茶灌下去,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抬头才发选两人不知何时穿戴完毕,衣服也意外的合适,站在门帘处静静看着她。
“这么快就好了。”
宋商怔了怔,嘟囔一句,站起身。
“走吧,我这就送两位老师过去。”
这里并没有给他们准备的寝房,她刚刚随便说的,也不好叫下人给临时给他们收拾两间出来。
好在凌楚风的临风园空下来,又足够宽敞,住下他们两个,也是绰绰有余。
“到了。”
半年没有踏足这里,见着熟悉的院子,还是他走之前的模样,器具摆放位置半分也不曾挪动。
宋商轻轻叹口气,知道迟早是要放下,阴差阳错之下,也算是推着她往前走。
“有什么需要,吩咐下人即可,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基本上都可以满足。”
“时间已晚,学生就不打扰老师休息了。”
宋商这身份适应的倒算快,毕竟也不是地滚到床上去了。
她何时被人这样作贱到这种地步。
凌楚风不防她情绪激动如此,忙揽臂抱住她,这样的举动落在女人眼中,便成了一种变相逼迫。
宋商此刻还坐在他腿上,男人的手臂是如此的坚实有力,牢牢禁锢着自己,她只觉胸腔里又慌又闷,像是在里面竖起一堵墙,又像是有人在拿斧子劈,不管是那种设想都让让她感到呼吸紧迫。
失了风度也好,撒泼打滚也罢,宋商低头咬住男人的手臂,死死咬住,以一种势必要将一块肉咬下来的冲动,在他吃痛松开桎梏的空档,忙从他身上站起,从房中奔出。
因为凌楚风的到来,院子里并没有奴仆守着,许是默认两人会发生什么,因而都十分默契地没有上前打扰,听到不该听到的东西。
宋商很顺畅地从院中跑出。
这完全是临时起意,冲动而为,宋商从没在晚上出来,也从未欣赏府里夜晚的景色,她的心不属于这里,自然也没有那个兴致。
现在终于出来。
多亏当初这座府邸是她选中的,她十分清楚马厩是在何处位置,一出院门,她的目的就十分准确,解开一匹最壮的马,几乎是不要命往马屁股甩动长鞭。
所以事情发生的时间非常短暂,凌楚风根本没想到她会跑,并且会跑得这样快,等他追上来的时候,女人已经驾马离去。
这种不要命的逃法令他心神俱裂,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一面解开马绳追上去,一面冲着马场中被惊动的护卫呵斥:“愣着做甚,快追上去!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一群人驾马追去,女人背后没有长眼睛,却也知道身后阵仗的浩大,猛地连甩马鞭,烈马嘶鸣,已然失控,几乎要将马背上的女人掀入马蹄之下。
“宋商!危险!快停下来!!”
凌楚风从来不知她竟有如此气血,看着那随风晃动的瘦弱身影,心中又惊又惧,什么想法都抛之脑后,只想如何令她停下来。
宋商喉口一片血气,手掌被震得发麻,几乎要握不住马绳,冷风刮在脸上生疼,眼睛也要睁不开,现在只要一个稍不注意,就会被掀翻在地。
艰难咽了咽唾沫,要坚持下去,宋岐还活着,她一定要找到他。
宋商心头一震,身上似乎又有了力气,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将马绳在在手掌上缠上几圈,再压低几分身体,好保存一些力气。
“宋商!”
凌楚风竟追了上来。
宋商心中一慌,连忙扬起马鞭,这个时候身上本就没多少力气,连趴卧在马背上都困难。
前面刚好有个小坡,她被翻跃的推力震得手臂发麻,马鞭从手心里甩出去。
宋商愕然,低头看了眼空空的手心,冷风刮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
“商商。”
凌楚风的声音放柔里些,仔细听却发现有些破音,脸上的表情也是冷肃凌厉的,对上她的眼睛,刻意放柔里些,这种转变十分生硬,以至于那种故作柔和、诱哄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有种诡异的滑稽感。
“别怕,商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