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暗嘲讽
宋商知道,她这是被软禁在凌府之中了。
起初只能待在房间里,后面凌楚风见她情绪似稳定下来,允许她在园子里走走。只各处角门都叫侍卫把守,并不能出去。
想当初这还是她挑选的府邸,如今却成了困住她的牢笼。
宋商瞥了一眼身后贴身跟随的婢女,冷笑一声。
回到院子里,见一处房间房门半阖,不过轻轻一推,明显可以看出,这原本是供人居住的厢房,只原来的陈设器具都叫人清走,叫人布置成一间书房,原本的大厅摆放着书架,随手抽了几本书,略翻了翻,就叫气的书都要拿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猛地将书摔到地上,又走到另一处架子上,也都是些她会喜欢看的书籍。
她侧身,炕桌上放着两个半旧的雨过天青色引枕,她觉得眼熟,拿起来看了看,竟是她之前用过的,后来宋歧送来新的给她,就叫扔在一边,原以为是宫女收了起来,不成想在他这里。
再往前几步,是一扇绣山水杭绢屏风,旁边摆着一张美人榻,她喜欢躺在上面看书,直到困了睡过去。窗子只打开半扇,因她喜欢听风翻动书页的声音,喜欢午后阳光落在身上的感觉,这样睡一觉起来全身都懒洋洋的。
这时候宋歧就会从窗外探头进来,少年身型见长,另一边窗棂也被他拉开,发出吱呀的响声,她轻轻眯起眼眸,看见凌楚风沉默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
两张面孔逐渐重合,男人推门进来。
凌楚风见地上凌乱扔的几本书,未置一词。
一旁的婢女却早已两股惊惊,连忙将书本拾起,放在书架上。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丁点儿的声响。
宋商冷冷地看着,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我记着这两个引枕是我宫里的,竟不知,你竟然还有偷窃的癖好。”
这话有些重了。
可她盯着男人那张清俊的面孔,想要从那张脸上得到被羞辱的快感。
可惜什么也没有。
凌楚风沉默看着她,毫无预兆的,往前走了两步,逼近她。
兴许是因为做了父亲的缘故,男人的身形愈发高大,这时外面忽的刮起大风来,本来窗子就半开着,并未叫撑架支住,一时间只闻窗户被风摇动的响声。
天色徒然暗沉下来。
宋商望着那愈发靠近的高大身影,脑海中猛地浮现那日在芍花园,男人激烈难抑的吻。她清晰地认知到,眼前的人不再是相伴数载的少年,不再是尊敬的师长,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成年男子。
成年男子。
女人心中害怕起来,忍不住往后退,直到嘭的一声,猛地撞上身后的书架。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先是淅淅沥沥,接着愈来愈大,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花草树木折弯了腰,男人的暗影在风雨中疯长,几乎是在瞬间,就将她完全笼罩在身下。
凌楚风看着女人抱紧双臂,脸上浮现出痛苦惊惧的神色,不知是被书架撞得痛了,还是在害怕他。
“是你自己忘了,这本来就是我送给你的东西。”
男人脸上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他低头,正如他眼底尽是那张惊愕的小脸,女人的眼眸中也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难道我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是偷窃吗?”
他低声问道。
男人脸上不知是失落还是嘲讽,或许两者皆有。
宋商忍不住往炕桌上看过去,凌楚风后退两步,深深地看着她。
男人的目光仿佛有实质性,她不敢抬头,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说是他送的,她却没有任何记忆。
看着女人脸上茫然的神色,凌楚风开始沉默,心脏仿佛叫人用手紧紧攥住,以至于全身都泛起细密的疼痛。
毫无征兆的,男人推门而出。
外面还下着大雨,几乎是在当刻,就将他淋成了落汤鸡。
院子里,婢女见凌楚风在雨幕中行走,急忙撑伞过去,却被男人单手抚开,掉在地上。大风将雨伞卷到树杈上,她听不见伞面撕裂的声音,却清晰地看到碎痕的发生。
她没有追上去。
甚至忍不住轻轻松口气。
身体放松下来,心里却感到疲惫,她无从溯源,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那雨还没停,甚至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
慢慢踱步过去,将窗户关上,连同风雨一起阻挡在外面。
身上已经没有丝毫力气,美人榻被吹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些许,总归还可以容受,扶着撑手慢慢躺上去,很快就陷入沉睡。
一日散步回来,院门口站着一紫衣女子,走近一看,却是凌清岚,这座府邸的女主人。
手上牵着她三岁的儿子,可爱活泼,远远看见她,就甜甜喊道:“姐姐。”
宋商脸上不自觉浮现微笑,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给了他一个刚摘下来的橘子。
凌清岚说:“思远,快谢谢姐姐。”
思远,凌思远。
宋商忽然就有些出神,明明他所拥有的都近在眼前,为什么还要取这样一个名字!
小孩儿需要用两只手,才能将整只橘子握在手里:“谢谢姐姐。”
她笑了笑:“不用谢。”
临进门却被侍女挡在门外:“爷吩咐下来,不许放任何人进去。”
“任何人。”作为这个府邸的女主人,凌清岚默默重复这三个字,问道:“我也不可以吗?”
门口的两个侍女对视一眼,回道:“这个爷没有吩咐。”
“既然没有吩咐,那就是可以进。如果问起来,就说是我意思。”
宋商忍不住回想起那日芍药园,凌清岚作为正主,遇见这种事情的地滚到床上去了。
她何时被人这样作贱到这种地步。
凌楚风不防她情绪激动如此,忙揽臂抱住她,这样的举动落在女人眼中,便成了一种变相逼迫。
宋商此刻还坐在他腿上,男人的手臂是如此的坚实有力,牢牢禁锢着自己,她只觉胸腔里又慌又闷,像是在里面竖起一堵墙,又像是有人在拿斧子劈,不管是那种设想都让让她感到呼吸紧迫。
失了风度也好,撒泼打滚也罢,宋商低头咬住男人的手臂,死死咬住,以一种势必要将一块肉咬下来的冲动,在他吃痛松开桎梏的空档,忙从他身上站起,从房中奔出。
因为凌楚风的到来,院子里并没有奴仆守着,许是默认两人会发生什么,因而都十分默契地没有上前打扰,听到不该听到的东西。
宋商很顺畅地从院中跑出。
这完全是临时起意,冲动而为,宋商从没在晚上出来,也从未欣赏府里夜晚的景色,她的心不属于这里,自然也没有那个兴致。
现在终于出来。
多亏当初这座府邸是她选中的,她十分清楚马厩是在何处位置,一出院门,她的目的就十分准确,解开一匹最壮的马,几乎是不要命往马屁股甩动长鞭。
所以事情发生的时间非常短暂,凌楚风根本没想到她会跑,并且会跑得这样快,等他追上来的时候,女人已经驾马离去。
这种不要命的逃法令他心神俱裂,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一面解开马绳追上去,一面冲着马场中被惊动的护卫呵斥:“愣着做甚,快追上去!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一群人驾马追去,女人背后没有长眼睛,却也知道身后阵仗的浩大,猛地连甩马鞭,烈马嘶鸣,已然失控,几乎要将马背上的女人掀入马蹄之下。
“宋商!危险!快停下来!!”
凌楚风从来不知她竟有如此气血,看着那随风晃动的瘦弱身影,心中又惊又惧,什么想法都抛之脑后,只想如何令她停下来。
宋商喉口一片血气,手掌被震得发麻,几乎要握不住马绳,冷风刮在脸上生疼,眼睛也要睁不开,现在只要一个稍不注意,就会被掀翻在地。
艰难咽了咽唾沫,要坚持下去,宋岐还活着,她一定要找到他。
宋商心头一震,身上似乎又有了力气,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将马绳在在手掌上缠上几圈,再压低几分身体,好保存一些力气。
“宋商!”
凌楚风竟追了上来。
宋商心中一慌,连忙扬起马鞭,这个时候身上本就没多少力气,连趴卧在马背上都困难。
前面刚好有个小坡,她被翻跃的推力震得手臂发麻,马鞭从手心里甩出去。
宋商愕然,低头看了眼空空的手心,冷风刮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
“商商。”
凌楚风的声音放柔里些,仔细听却发现有些破音,脸上的表情也是冷肃凌厉的,对上她的眼睛,刻意放柔里些,这种转变十分生硬,以至于那种故作柔和、诱哄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有种诡异的滑稽感。
“别怕,商商。”
“我会救你的。”
救她?
宋商冷冷一笑,狠狠拽住马鬓,平时骑马的时候这个地方是不能碰的,极易引起马的暴怒失控。
眼看着就要将那些跟屁虫远远甩在后面,腰间一紧,凌楚风竟然凌空翻到她的马背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宋商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思去想些别的。
她听到身后男人剧烈的心跳声。他的心跳、呼吸,就像一面虎皮鼓,每一次跳动,每一次呼吸,那声音就像沉闷的鼓声在耳边响起。
呼。
呼呼呼。
咚咚咚。
一从马背上下来,凌楚风就不知风度为何物,握住她的手臂猛地往外走,那力气极大,像根铁臂,无法挣脱。
拽住她就跟手里随便抓个东西,丝毫不需要考虑是否会发生损耗,坏了就丢掉,反正也不重要。
“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