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一波平一波起
顾雨宸一眼不看,解得相当娴熟,暗示包含着魅惑,仿若将他自己变得与平日的顾雨宸毫无关系:“家主若还气,让小三儿赔给你吧。怎么都行,只要您能消气。”
袍子瞬间脱落在地,顾雨宸也顷刻凑上前,一下子吻在了顾裕丰的唇上,只是还不等他撬开他的双唇,顾裕丰就赶紧搂住了他的腰,把他抱到腿上,与他强行分离。
顾雨宸定睛瞧着,根本没想到顾裕丰眼中竟会是如此复杂。那没有欣喜享受,而是悲伤,与他醉酒得那次一模一样。
“你若是也想见维儿,为何现在不直接告诉我,反倒要这么作践自己呢?”
作践?顾雨宸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伸出手扶上顾裕丰的眉头,却又根本施展不开:“这是您喜欢的啊,怎么就成了作践呢。”
可谁承想,这一刻,顾裕丰却偏偏成了正人君子。
顾茗眼睁睁看着顾裕丰从院子里离去,那时天才刚刚变作夜色,顾裕丰却一刻不再停留。他脸上又有了眼泪,顾茗看见了只觉不敢相信,但也是后来她才知,顾裕丰当时离去时嘴里念的话语,是“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怎么把小三儿变成了这样”。
他许久都再未来见他,顾裕丰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成了孤家寡人,夫人尚在,儿女双全,却只一人独守自己院中,越想越痛苦。
人人见了他只想对他控诉,顾雨宸更是恐怖,在自己面前不倾听更不反应,他的控诉早已化在无声之中,是完完全全变成了麻木。
原来,如今眼前的种种,就是自己的咎由自取。
顾裕丰不肯来了,不愿意看到顾雨宸没有思想地贬低他自己。
他也是在逃避,仿佛不见,顾雨宸就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自己心中也能好过。
可是伤人的话却被传给了关禁闭的顾维朝,他不知怎么出来的,竟大晚上来到了顾雨宸的门前,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朝着屋内就坚决地喊起:“爹爹,不孝子维朝前来拜见!”
叩首一次就会再喊一次,声音在院中回荡,率先被惊动的是顾茗。她匆匆跑出屋子,看见那在地上跪得笔直的背影,却不知到底是被什么绊住了脚,她最后竟然还是在原地踌躇不前。
颂菊后来才匆匆走进顾雨宸的屋子,可也是进去便关紧了屋门。即便是春天,夜晚还是略显寒凉,反应过来之后,顾茗赶紧去屋内拿出一件披肩,她下定决心,要跑过去为自己这个从未谋面过的哥哥披上衣服。
只是跌跌撞撞才跑到一半,顾维朝正对着的屋门竟从里面打开,依旧是颂菊走了出来,却未对顾维朝的叩首有任何阻拦。
顾茗看出来了,颂菊是装出的严肃,爹爹估摸早就在顾维朝的请见声中醒来,可他们“串通一气”,全部黑下了脸,就是要态度冷漠:“顾二少爷请回吧,天冷了,跪久了身子要是出了差错就不好了,我们可担不起这么大责任。”
顾茗站在不远地方,却在黑暗中将跪在地上之人微微抖动的肩膀看得清清楚楚,等顾维朝再开口,眼泪已在他的声音中发挥作用。
他的苦问与执着无半分质疑,颤抖着双唇,目视起那扇还是紧闭的大门,心中的话仿若已想过千次万次,也一定要在这一刻全部倾诉出口,他才能痛快:“您到了这个时候还在骗我,我错了爹爹……在见到你之前,他们很早就告诉过我,我不是主母的孩子,顾裕丰更从不来看我,我也只有主母和我的奶妈。我害怕失去庇护,所以那时候我那样伤害了您。”
“往后这些年,刘妈妈什么都对我说了,她说您没有一刻不在对我挂念,您一直都在暗中关心我。您不见我,是怕我还对您记恨,我厌烦你,但您为什么还要为我的心情着想呢?爹爹,我受了您这么大的庇护,你不要再躲着我了,我是您的孩子啊!”
他的诚恳绝绝对对,即使是隔着一层木门,如泣如诉的话语也极具穿透力,深深刻入了顾雨宸的心上,一字一句。
“您若不见我,我今晚就一直跪在这里,跪倒爹爹愿意见我为止!”
许是这句话分量太重,亦或是切中了顾雨宸的要害,那扇门,最终还是从里面被拉开了。
站在门框里的人,被框住了自己的全部生命,但却也不再迈出一步。顾茗眼望着他淡漠的神情,与顾雨宸的呼吸同步在一起,最终才在黑暗中幽幽地听见了他的开口,即使有气无力,也尽力而为:“顾维朝,你这是何苦呢?今后若不与我有瓜葛,就能更好地走下去,未来无量啊。”
话音刚落,顾维朝却又直直地磕了下去,涕泗横流,哭得哽咽也浑然不觉:“我日日活在对您的亏欠里,我后悔……后悔当初不该对您那样辱骂,您更不知,我更后悔,更后悔竟还在您要出逃时去做父亲的帮凶。我不该拦下你啊……您不该为了我这么一个混账心软……”
顾茗动了脚步,走到了顾维朝的身边,冰凉的地面被她遗忘,她也跪在了顾维朝的身边,不顾顾雨宸的注视,更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拉扯起顾维朝,又潜心在替这个他从未见过的亲哥哥求情:“爹爹,哥哥只是想见见您,你们进屋好好说吧。爹爹您不是也一直思念着哥哥吗?今日就不要再躲避了。”
顾茗在寒风中颤抖,她听见了屋内传来向外走出的脚步声,紧接着,自己的肩上竟落下了一个厚重的披肩。
顾雨宸是朝着自己走来,将她慢慢扶起,顾茗没来及看到他是何表情,只听到重重的一声叹息,无奈包含其中,心软终是改不掉:“颂菊,把小姐送回屋里,这里你就不用管了”
被颂菊带走的人一步三回头,模模糊糊才看清顾雨宸待自己走后,是又亲手扶起了顾维朝。
他抹掉了他的眼泪,在敞开的大门前什么都没再说,直到顾茗走入了屋中,他们才走进去合上了那扇大门,默契地仿佛今晚什么都没发生,屋外刚刚的喧嚣,不过是夜猫发春的嚎叫与撕咬。
天亮的时候,顾维朝已经离开了,顾茗一整晚都没睡好,很早就跑去了顾雨宸的门前趴着偷听。
颂菊为顾雨宸打好水正在洗漱,声音从缝中传出,而顾雨宸的声音也满是疲惫:“我不想他把我看得太重要,只是因为我不想他有软肋。谁都不在乎,也就不会被威胁,只是我也没想到,没想到他会这么……”
顾雨宸不再说下去,心中知晓如何形容,却似乎又有意不继续说出口。拧干毛巾的水滴滴答答落回盆中,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颂菊还是默契地接应了下去,对顾雨宸的内心了如指掌:“这么坚持不懈。但要我说,维哥儿这些年也等于只有他一个人,咱们就作为他心里的支撑,也没什么坏处。”
“可我的一生已经注定如此了,我不需要他和茗儿谁来拯救我,我只想他们今后去走好自己的路,我不想成为他们的累赘。”
不回头地走下去,更不要对过去的人与物留念,顾雨宸总告诉顾茗的话,顾茗直到很久以后才懂。
总留念过去没有一点好处,若是被无尽困顿,不情愿迈出向前的步伐,那就如与顾裕丰一样,头盖阴影,这辈子无半分自我。
冷情确实是很好的东西,顾雨宸对顾裕丰理解再到认同,也同样学会了他的为人处世。
夜谈这些,顾裕丰一直都知晓,他也同样装作了不知顾维朝的行径,自己也不亲自前往相劝。
一开始,徐义真反倒是先沉不住气的那个,来到他面前,让顾维朝与顾雨宸相见,可那人只说了知道,就再无行动。
家主在等什么?人人都这样问他,可直到该维朝和骏安出发的日子,他都全无表示。
那一天,顾维朝还是做了违反常规的事,他叫醒顾骏安,说天蒙蒙亮就要离开。顾骏安知道他这几天盘算的什么,说起来,他能去见顾雨宸,也是自己与母亲给予的支持。
他总是理解包容自己这个弟弟,大抵也是因为母亲从小就教育他,为人兄长,要待人真诚和善。他还是答应了顾维朝的想法,叫他先去码头等自己,自己与母亲告别完,就会去与他汇合。
这样,正好也能留给他和他的爹爹告别的时间,顾骏安望着他坚决的背影,希望他们第三次见面,可不要再留下什么遗憾。
可他们谁都不知,这再遗憾,就是一生。
顾维朝兴冲冲地跑向了顾雨宸的院子,一脸期待地推开大门,嘴里喘着粗气,却发现院中竟无人闻声而来。
彼此都没知会,顾维朝思考之后,转身跑去了后门,轻松离开了这座时时压抑的府邸。他驾轻就熟,这些年没少在此来回穿梭,可这一次不同,他背着包裹,走出去的瞬间又回头望了一眼,看着这些年它给予自己的拘束,以为心中会产生别的感触,可临了他一咬牙,还是离开得毫无留恋,只剩一个不灭想法。
这吃人的魔窟,早早覆灭了才是人间正道。
他敢打赌顾雨宸已去了码头,他们这个地方要想坐船通往外界,只有那一个码头。即使未约定过时间,仅凭心有灵犀他也可以笃定,可顾维朝知道,自己没错,不需要心虚。
他加紧驾马,心跳越靠近目的地就越是剧烈。顾维朝不断祈祷,就让我到了那里一眼就见到他吧。他要给他承诺,他不能再像孩时那般,对他满是亏欠。
眼前豁然开朗的一瞬,马先一步停在了顾维朝要找的人面前。江水反映出初升的橘色光亮,顾维朝尽力勒紧了缰绳,居高看见的第一个人,真的是他心心念念的亲爹爹。
他即刻下马,跌跌撞撞也不在乎,精准落在他的面前,再次双膝砸向地面,仰起头看向他心中的受苦之人,忍不住眼泪滴落:“爹爹……”
顾雨宸抓紧扶住他伸来的胳膊,光亮清晰,那脸上的担忧也更加明显:“维儿快起来。”
“不!爹爹,你听我说”顾维朝用力摇头,小腿与膝盖都像被牢牢钉在了地上,若不如愿说完所想的话,便绝不会起身。
“我顾维朝在此立誓,去到国外学习发愤图强,学有所成之时,会立刻回来接爹爹远走高飞,再不让爹爹煎熬度日!”
他的声音洪亮,谁也拦不住顾维朝下定决心后的气势,赤诚在他眼中淋漓尽致。顾雨宸抹掉了他的泪水,自己的泪却又瞬间流了下来,明明说着要学会心狠,还是完全无用:“维儿,去国外用心读书,自己成就抱负就行,不用想着我了。”
“不,不论如何我都会回来带你离开的,绝不让你在泥潭中再受痛苦!爹爹,你等我。”
顾茗望着顾维朝的坚定,自己的眼泪也一起流下,看他们饱含温情地拥抱在一起,忽而只想到一个词:壮烈。
他们家族自己的离别有何可说壮烈,可对于顾雨宸与顾维朝而言,两个仅见过三面便可能是终身离别的亲人,那就是百感交集。
“嗯,我等你。”
这不过是顾雨宸对顾维朝说过最大的谎话。
顾维朝临走时神色变得期待,待顾骏安到来之后,他们依依惜别,顾雨宸更是不舍地用目光送他离去。
他伸高了胳膊,不断对回头与自己别离的少年挥手,泪水在他走远时终于难以自控,一股脑奔涌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顾茗攀住他的肩膀,刚想要出声安慰,可顾雨宸却拿出了胸前的手帕,尽力将泪水擦拭干净,转身就要离开,没再想继续停留。
他抓着顾茗的手,探出口气,脑中尽是顾维朝远走的背影,可他却还是想着现实,对自己异常残忍:“等不到了,不如我们自己切断了他的念想吧。”
顾茗不解,却未等能再细问,就见远处停了一辆马车。这不是他们坐着前来的马车,可顾雨宸径直走了过去,伸手就撩开了布帘,站在能看清车内人的地方,任由光全照在他身上:“二哥哥,我们回去吧,您放心,刚刚的话都是安慰维儿用的,我以后都不会走。”
顾雨宸对顾裕丰了如指掌,顾裕丰也知顾雨宸的看穿,所以车内人眼中连心虚都未来及浮现,就先一步换为了内疚。
他直接伸出手,使了力把顾雨宸拉上了车,立刻便放下了帘子。
“宸儿……”
望进那一双眼睛,顾裕丰却止住了他的欲言又止。悲痛尚存在顾雨宸的眼中,只可惜,他已经历太多痛苦变得麻木,手抚上顾裕丰的手背,转眼就笑得憔悴:“您是家主,不能只惦记我,您现在应该撩开帘子,去安置好小姐。”
你不是顾裕丰,也不是冯善决,你是一家之主,出门在外便是浑身礼教束缚,你不该谈情说爱,这不是家主的威严与风范。
别人可以不遵守,只是顾裕丰逃不掉,因为无人再想与他互诉衷肠。他身边的人以后再面对他,将各个不过是在例行公事。
规整的宅邸,得体的礼仪,众人眼中道德的代表,顾裕丰却惊慌失措了。
失去了,还是什么都失去了。
满眼稚嫩、绝不会说大道理的顾雨宸,如今已坐高台,看透一切,再也不会与天真为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