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刚下到车库,楚游便看到了程祈安发过来的照片,约莫是她在去楚宅的路上发来的,后面还缀着条一小时后的消息:“晚安。”
消息被她选择性无视,倒是照片还有点意思,她看了会儿,将照片保存,又点开相册仔细观摩,直到徐璐问她:“在看什么?”
楚游正色:“一只小狗。”
“没听说你要养狗啊,什么品种?”
“没养,路边的流浪狗。”
徐璐没再多问,但她总觉得楚游这表情不太正常,具体说不上来,也许是刚回来就搅得楚家人一团乱麻这件事让她很有成就感吧;她一直以为楚游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看来出国的这六年她也变了很多。
车子远远路过楚氏集团的大门,楚游收起手机,她看着公司门口熙攘进出的人潮不免有些出神,徐璐瞥她一眼:“要进去吃个午饭吗?正好到点了,我有员工餐。”
“不用,”楚游挥挥手,“回去吃吧,下午还要去看看项目实地。”
她顿了顿:“交代江三的事怎么样了?”
“江总还没有答复,他哥哥盯得很紧。”
“只是时间问题,”楚游沉思,“江家就急着抛售手里的废弃工厂,江巍要买,他哥肯定会更着急。”
“可是那些地有什么用?我们做过背调,江家藏得很严实,这些地大部分都是做化工和机械厂,环境腐蚀得很厉害,已经不适合做开发区了。”
“当然是拿去卖给楚相玉。”
徐璐瞪大双眼:“他会买?”
楚游狡黠地眯了眯眼:“他会的。”
意大利此时将近七点,天色尚且灰朦。
程祈安起得很早,他快速洗漱完,随便捞了顶鸭舌帽戴着出了门,昨天安排好的车已停在门口,载着他一路北上,最终在天光大亮时抵达佛罗伦萨。
“谢谢了,”程祈安拍了拍车顶,“我自己可以回去,就不用再来接我。”
司机比了个“ok”的手势,没说多话便驱车离开,程祈安装作等人的样子站在路灯下搓了搓手,谨慎张望了一会儿,确认没什么人注意到他后,压低帽檐走向美术馆对面的小楼。
其实他昨天就已经来过,只是正好碰上了楚游的秘书……对方没发现他,但两人目的地相同;他不敢保证秘书会不会仅凭身形认出他,于是只敢等在楼下,眼看着对方上去,没多久又空着手下来,似乎一无所获。
思索过后,程祈安还是决定下次再来,毕竟按照楚游的处境来看,背后不一定只有秘书一人在盯着她,唯有早上也许会安全一些。
街道上没什么人,少有的几个行人也都埋着头匆匆地走,并不注意他,程祈安紧贴墙根前行,拐进楚游住的小楼里。
她的房间在三楼尽头,旁边隔着一个杂物间,锁很好开,门打开后撞出一股灰尘气,空间狭窄潮湿,想来楚游不怎么常来这里。他隐约能想起楚游是让他来找什么东西。
程祈安看着这一眼就能看穿的小破屋,能有什么东西供他找的?
第六感告诉他这东西也正是秘书在找的,他左看看右翻翻,掀开只有两层床单的床板,挪开桌椅,到处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物品。
除却小木桌上放着一本用封书纸包过一层的厚书,他随手翻了翻,在某一页中看到一片绿叶,叶子干瘪失水,被书夹得很平整。
他站在桌边,盯着那本书看了好一会儿。
程祈安想起了那个“游戏”。
说是游戏,其实是他高中时在楚游家借住学会的一种密码,通过随机抽取一本书,并在书中的某一页放置书签,从而确定第一组数字,以某种特殊数列为标准库从中找出确对应的数字,再与前后的数组成密码。
程祈安在文科班,对数字极其不敏感,楚游常常改掉他的手机密码让他慢慢想,他解不出来,盯着手机发一整天呆都不稀奇。
想到关键处,程祈安立马重新翻开桌上的书,一边回想游戏规则一边记下树叶所在的页码;既然有“密码”,那一定还有一个需要“解开”的物品,他再一次对房间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果然找到那块略微隆起的地板,从底下取出一块用塑料袋裹着的笔记本电脑。
找到东西时他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不禁猜测起电脑里到底保存着什么东西,要让楚游以这么…羞耻的方式告知他线索。
“345589”,是他最常解出的结果,程祈安成功打开电脑,桌面上只有一个压缩文件夹,解压缩后出现一些照片和视频。
清晨的小屋如死一般寂静,程祈安看完文件夹里的内容,也如死一般寂静。
与内容中的主角:楚家二公子楚明远,他仅有几面之缘,如圈里评价那样,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但视频中他骑在男人身上…程祈安只敢看一眼,连着电脑一起关上缓口气。
半晌,又忍不住打开再看一眼。
文件夹里的证据几乎是致死量,他一张张地翻看,其中某段视频里露出画面中另一个男人的侧脸,程祈安条件反射地点了暂停。
总觉得有点眼熟……他脑中几乎是瞬间浮现出江巍的脸,但他知道不可能,仔细看看,这男人和江巍只是有几分相似。
“不是吧……”
程祈安强忍着不适一张张看过去,另一个男人的出镜率很少,但零碎的画面已经足够拼凑出他的样貌,认识的人几乎只一眼就会认出,绝对是江巍的那位好大哥。
“他不是结婚了?”他陷入头脑风暴,“女儿都上小学了吧。”
程祈安注意到,拍下这些照片和视频的机位很是稳定,角度都像是设计好的,能将楚明远的脸看的很清楚,画面中的人偶尔会无意识瞥向镜头所在的位置。
倘若是刻意拍的,江大少爷会允许自己的脸也入镜吗?
程祈安不敢再细想下去,他收好电脑,恢复房间布置后匆匆离开。路上他深呼吸平复着心绪,想来楚游的秘书恐怕也是要找这台电脑,但应该不清楚里面的内容,只是想监视楚游罢了。
如果让她父亲和弟弟知道这东西的存在,恐怕会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些销毁。
他不知道的是,楚家父子俩正凑在一起讨论此事。
得知楚游来过,楚明远心里一咯噔,他觑着楚相玉的表情,觉得事情可能不太顺利,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开口:“楚游……姐他这次回来翻不了什么大浪了,爷爷不让她回公司,她就算要查当年的事也没办法。”
见楚相玉沉默,他又说:“她手里拿到的这些证据根本不足为惧,公司目前都是我们全盘接手,您别整天自己吓自己了。”
听到后半句,楚相玉总算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是他看不懂的冷意:“那个男人是谁?”
楚明远懵了:“谁?”
楚相玉把手机砸过去,一想到那照片里的画面,他就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楚明远还没反应过来,他慌忙抓住手机,当看到屏幕上出现的照片时,整个人石化般定在了原地。
“你问我是谁,”楚相玉怒极反笑,“我是没想到啊,你还有这么阳刚的时候,啊?跟男人干这种事……你怎么对得起你妈!”
“不、不是!”楚明远彻底慌了,这照片肯定是楚游给他爸看的,她明明…她明明说过都删了!连股权转让协议都签了,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这不是……她答应我都删了,她骗我!”
“协议没签,她说不要股份,我已经把新开发区的项目负责权给她了。”
客厅内陷入死寂,过了很久,楚相玉再次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楚明远支支吾吾:“大概…两年前。”
两年前,正是他们与江氏开始谈合作的时候,他不敢把真相告诉楚相玉,而后者以为和他拍这种不齿相片的男人是无足轻重的人物,便也没有深究,只是面如死灰得继续:“这件事就这样,即使我把项目都给她,她也不会真删掉照片,但我给过了好处,她就暂时不会再提。”
“那以后……”
“以后如果再出这事,我就不会再帮你了。”楚相玉到底是商人,谈及利益时,目光锐利似箭:“你尽早退出吧。”
只一句话便让楚明远如坠冰窟,他知道这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好像忽然回到两年前,刚被徐璐找上的时候。“我这里有个东西,你应该会很感兴趣。”她说;眼前女人的笑脸莫名让他想起了楚游,她和楚游一样是一条毒蛇,表面沉着,甚至时而展露出女人的优柔,实则是会将人一击毙命的毒物。
两人约在楚氏集团对街的咖啡厅见面,一张相片被推到他眼前,他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僵在原地,耳边只听徐璐缓缓道:“大小姐很想您,在意大利独自生活的日子,想来也会怀念亲情呢。”
紧接着,她白嫩的手指推过来一张机票:“即刻启程吧?”
明知这是毒蛇的圈套,但楚明远不得不去。是的,他不得不去。
他不知道这些照片是怎么落到楚游手里的,当初江崇提出要拍摄时他本来百般拒绝,实在拗不过才答应,为防背刺他自己也悄悄录了一份,但这照片里的怎么看也是江崇手里的那些,难道他们联手了?
从意大利回来后身心俱疲的楚明远直接杀到江氏,他想说自己是被逼的,现在还要被背刺,结果江崇表示根本没见过楚游,这就见鬼了,那她是怎么拿到那些东西的。
楚明远不敢向任何人吐出实情,惴惴不安地回到自己的宅子里,只祈祷那份协议能让楚游闭上嘴,希望自己的姐姐还能念及他们之间稀薄的亲情,给他留一条活路。
他还是太天真,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希望,而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而现在,这颗炸弹爆炸了。
程祈安头脑空空地回到家时,还是没忍住给楚游打了个电话。
电话通了,他难得没有先叽叽喳喳,沉默良久,还是楚游先开口:“拿到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电脑:“呃、嗯……”
“看了吧。”
“嗯。”
他有一箩筐的槽想吐,正在组织语言,没想到楚游并不打算跟他详细解释电脑里的东西,而是突然问:“你和江巍怎么了?”
“啊?”
“他跟你打架了,是吗?”
程祈安刚瘫在沙发上,听到这话又猛地坐起来:“他告诉你了?他怎么跟你说的,你别听他的!”
“好,我不听他的。你说。”
“………”
真要程祈安说,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毕竟从结果上看他是打输的那个,要自己复述一遍挨揍的经历,有点太丢人了。
“…我说了,你不许笑我。”
“不笑你。”
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就是我去聚会上找你,你不在,江巍在,呃,他说你是因为烦我所以出国了,他说了很难听的话,我气不过才跟他打起来的。”
猝不防接到楚游出国的消息,程祈安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了几天,想起江巍和她关系好,即使不情愿,还是跑到聚会上去找他,正巧当时江巍喝成烂醉,没顶两句,两人便扭打到一起。
具体说了什么程祈安支支吾吾,时隔多年多半也忘了大半,只是他被打得很惨。
“你别笑我,我打输了。”
“不笑你。”楚游问,“之后呢?”
程祈安有点心虚:“什么之后?”
“之后他还欺负你了?”
程祈安摸不准楚游的态度,毕竟她跟江巍多年好友,她家那摊烂事,江巍应该帮了她很多。于是试探着说:“我没跟他来往。”
说完又感觉气势不够,补充道:“我不会被他欺负的。”
楚游沉默了会儿,程祈安也惴惴地不打扰她思考,片刻后她“嗯”了一声:“电脑你拿着,回国之后别让别人看,暂时还用不上。”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楚游莫名:“你想回来就回来。”
程祈安闻言欢快地跳下沙发,飞速收拾起行李,他对着电话嘿嘿一笑:“原来做完工作就能回去见你,我是个幸福的打工人。”
楚游有点听不懂他说什么,也许这就是年轻人所说的代沟吧,她没说别的,心里盘算着什么事,结束了通话。
这头她跟徐璐正在楚氏投资的开发地头勘察,徐璐走在后面,等她打完电话才走上来汇报:“江崇去找楚明远了。”
“是楚明远让他去的,”楚游嗤笑,“看来他们害怕了。”
“我们没跟江崇接触过,只能观望一下他的行踪…唉你说他们俩谁才是……’那个’?”
楚游侧头睨她:“你还对这个感兴趣?”
徐璐有些羞涩:“哎呀,少女的好奇心而已。”
“应该是江崇。”
“诶?”徐璐瞪大双眼,“可是江崇平时挺直男的,之前跟江氏谈合作,负责对接的同事都被他气得跳脚,说他身上有直男臭味。”
话锋又一转:“倒是楚总您的弟弟,很有’那个’的感觉呢。”
楚游白了她一眼:“视频你没看?”
“看了呀!可是、呃、也许是楚二少有那种不为人知的癖好呢……柔弱少爷爱上直男总裁、反差人设霸王硬上弓什么的……”
楚游听得直皱眉头,她不禁思考自己的知心下属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好像已经超出“好奇心”这个范畴了,那些难以入耳的知识她不想听,于是赶紧挥手打住:“江崇在结婚以前就传出过男友绯闻,当时江老爷子还康健,出手压下去了。”
徐璐大惊:“完全没听说过!”
“十年前吧,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刚订婚。”
其实当年的事闹得还挺大,只不过仅仅只在圈里传阅,加上消息压得很快,跟江崇联姻的女方家里也并不在意,没多久便石沉大海。女方似乎一心要让女儿攀上高枝,婚姻幸福与否不在考虑范围内。
江崇如今已是二婚,妻女关系稳定,想来那之后也是收敛了一段时间;可是取向这种东西光是收敛能解决的吗,这十年间不知他偷过多少腥,想来肯定是飘飘然了,竟然把主意打到楚家二少身上。
结果还真让他睡到了。
这就很难让人不往深处想:毕竟他们不仅做了,还拍了视频,甚至人手一份不同机位的视频,也许是为了互相掣肘吧……谁知道呢?
徐璐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江崇是gay、并且还是下面那个这件事非常匪夷所思,索性不想了:“如果他们联手怎么办?”
“江崇自顾不暇,不会跟楚明远联手的,”楚游说,“况且楚明远不是什么值得合作的对象,江崇是商人,商人不和蠢货做朋友。”
“只做炮友……”
“也许吧。”
徐璐沉默,她忽然脑内灵光一闪,猛然顿悟:“啊!所以江氏的地……”
“嗯。”楚游点点头算是默认,她并不打算直接插手江氏与楚氏的合作,毕竟最终融资的不会是公司,这钱怎么都得从楚相玉的兜里掏,他不给就硬掏。
楚相玉不是经商的料,楚氏能在他手里苟延残喘至今,少不了楚老爷子背后帮忙,但那不是长久之计,倘若真让这对不成器的父子俩接手公司,公司早晚会玩完。
现在他们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敢找楚老爷子帮忙?恐怕会把他老人家气得当场归西。如今他们在楚游眼中就像待宰的羊羔,要么就扒得只剩一层骨头,要么就炖成肉汤。
“程祈安明天到国内。”楚游忽然说。
“嗯?”徐璐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哦,要安排什么吗?”
楚游想了想:“可以准备我的接风宴。”
“……又要搞什么事?”
“……”
两人默契地沉默下来,视线交汇皆是无言。
考察完实地,楚游到家后先洗了个澡,出来时手机上多了两条未接电话,一条是程祈安,另一条是楚明远。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两人都是她的弟弟,理应不该厚此薄彼,楚游略加思索,决定谁也不理。
难得的闲暇时间,楚游懒得应付男人,找个了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里,闭上眼,又回想起六年前的合同纠纷。
楚相玉和楚明远都不是什么聪明人,她事后复盘,总觉得当初的坑太低级,自己不该被骗得这么狼狈。
那是她毕业后在楚氏经手的第一个项目,策划书写得很完美,外包商、项目考察、流程审批每一项都做得很顺利,直到最后汇报阶段,她被小组成员举报签阴阳合同时都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一场局,还天真地在会议室辩解、四处找人证明。
可她只是个空降富二代,没人信她。
逃税、挪用公款中任何一项罪名压在她身上,都足以毁了她前二十五年苦苦钻研的学业和人生,她只能听从楚相玉的安排远走意大利;当她颓丧躺在小屋里出神时接到了徐璐的电话,告知她官司打赢了,让她看开点。楚游笑不出来。
这种低级的手段只要稍微一细想就能看破,她犯了对战中的大忌,如今已然追悔莫及,一想到她走后那一家人凑在一起欢喜庆祝的场面,她就愤怒得想要砸烂整间屋子——事实上她也确实是砸过了,想在意大利请一个装修师傅并不容易,她冷静下来后,也想明白了其中原委。
楚相玉嫉妒她,嫉妒她能得到楚老爷子的赏识,甚至直接跨过自己转交楚氏的权利,待她从学校出来,身上的商业天分初次展现时,楚相玉更是嫉妒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所以他宁愿扶持楚明远这个废物儿子也要把楚游送出国,便是怕楚游这只猛虎在成年后会把他撕碎得渣都不剩,父慈女孝的场面都不在他的设想之内,唯有捞到手的钱才是真的。
但他也还没丧心病狂到从自家公司里抠钱,毕竟是家族基业,公司账目透明况且有多双眼睛盯着他,只怕是有心也无力。
起初,楚游也想过从公司账目方面入手,但都碰了壁,不只是楚明远谨慎还是真的磊落;阴阳合同案翻来覆去地查了又查,她人在国外,相关人员只能托徐璐去挨个盘问,前两年都毫无头绪,直到楚相玉稍稍对她放松警惕时,她才自己上手摸到了些头绪。
天色渐晚,未开灯的房间遁入黑暗之中,楚游侧卧在沙发上,忽然亮起的手机屏幕映照着她冷峻的脸;垂头看去,屏幕上赫然是楚明远的来电,他十万火急,一个接一个地打进电话,间或还用江崇的号码打进来。
楚游淡淡地将手机静音扔到一边。
正如楚老爷子所说,当年的事早已过去,她就算要追究也没有后续,那些零碎的纸张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证据。
她要的……是他们男人抢破了头的权利。
电话孤寂地响了一整晚,楚游软被空调,很安稳地熟睡,却有人气得砸了一屋子茶杯。
“她什么意思!”楚明远在客厅踱步,这是他自己的宅子,平时很少来,只有与江崇秘密见面时才会过来;此时江崇便翘个二郎腿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抽烟,相比之下显得很是悠闲。
起初江崇还以为楚游得知了自己的密事,过来时也有些着急,得知前因后果后又松了口气,想着这把内斗的火应该烧不到他身上:“怕什么,她还能真的把照片贴出去?对她也没什么好处,你们到底是一家人。”
楚明远狠狠地剜他一眼:“一家人…那你能不能把公司让给你弟弟?”
“这是两码事。”
“你少在这说风凉话,”楚明远忽然觉得胸口冰凉,明知江崇也是个冷血的商人,想靠他帮忙简直难如登天,“明明是你强迫我的。”
江崇嗤笑:“楚少爷,你搞清楚情况好不好,都是成年人了,摆明就是你情我愿。”
现在不是谁强迫谁的问题,出柜不犯法,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私底下玩玩可以,要真放到台面上来,是会被当做笑料耻笑千年的。楚明远本身跟那些公子小姐们关系就一般,名声再也受不起蹉跎了。
江崇以为他还想拿当初的事说道,正待继续冷嘲热讽,却见楚明远的脸色莫测,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相片甩到他怀里:“江崇,你以为我叫你来,是想求你帮忙么。”
只瞥一眼他就知道照片上的是什么,江崇骤然哑声,烟燃尽燎到手指,他才慌忙丢掉烟头,屋子里只剩烟草灼烧的滋滋声。
楚明远目光炯炯,盯着他,好似视线中有一团火:“你真以为我手里什么也没有…你等着吧,我要是因为她颜面扫地,你也别想好过!”
他说着,大步上前抓过江崇的衣领;江崇比他的弟妹都高,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也被身形瘦小的楚明远狠狠惯在地上,变成后者居高临下的态势。不知怎么,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忽然变得有些暧昧。
江崇被他推倒在地也不恼怒,反而是面色潮红,硬朗的面部因变态的性欲而显得扭曲,他想从地上爬起,手臂却忽然没有力气。
楚游起得很早。
尽管不用再去楚氏上班,但分公司的事情还是落在她手上,如今她提前离开意大利,楚相玉给她安排的秘书就不会听她的使唤了。
果然,回国的这两天,分公司都没再给她报消息,秘书也跟人间蒸发一般毫无声息,楚游也懒得管,她在意大利呆了六年并不是吃白饭,也是有自己的眼线在的。
她正想让徐璐查一下程祈安的航班,却发现程祈安昨晚给她打过电话后,没多久就发了他的机票照片,顺便还附上一张自拍照;他穿着在意大利买的新衣,衣服配饰乱七八糟地叠在身上,想来应该是行李箱装不下,硬是全穿在身上。
她哭笑不得,想起他买的一大把围巾,忍不住摸了摸空荡荡的脖子。
楚游出国的几年几乎没给自己买什么衣服,更何况是围巾,天气冷的时候就窝在房间里虚度光阴;她不是爱时尚的人,应季的服饰珠宝送进家里也只是填进衣柜,偶尔用来应付宴会,相比围巾,她穿戴更多的可能是钻石项链。
她忽然想起对程祈安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孩子穿得可真多。明明还是晚秋,周围人还在穿夹克的时候,他已经裹上了小袄,总是戴一条围脖,半张脸缩进去,脸红扑扑的。
那时他或许才上初中,懵懂地凑在纨绔们中,很是格格不入,楚游走过去时他恰好抬头,一双溜黑的圆眼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看,看得楚游也有点莫名,正要开口,被人扯进了桌子中间,就这样错开了视线,似乎程祈安也想说些什么,但都被打断。
不过楚游很快就把这个小孩抛到了脑后,她身边漂亮的孩子很多,即使记性很好,也很难能每个都记得住脸,更何况只是个素不相识的初中生,可没过多久,又一次聚会上,程祈安却自己巴巴地凑了过来,一本正经地在她跟前作自我介绍。
楚游认出了他,且从那眼神躲闪着胆怯的表情里,很轻易地读出了他的心思;毕竟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抱有这种期待的男孩,因为年纪小而被成年人的伪装吸引,或是被青春期不健全的性开化而产生的荷尔蒙支配,总而言之是爱她,却是错误的爱。她不可能会对一个十几岁的小朋友下手。
一想到这她便兴致缺缺,最近学校的事情不少,她很久没闲下来去发泄一下了,心中浮躁,唯有喝酒吵闹中能缓解一二。再回神时程祈安已经走了,但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被挤到一边的颓然的身影。
楚游满不在意,她喝了口辣喉的饮料,心思活络起来。
也就是年纪太小……身边真的有像他一样漂亮的孩子吗?
程家是从北方迁居来的富商,在本地没什么人脉,自然也没人把程祈安当回事;他爸倒是块头很大,唯独他很小一只,黑发蜷曲,安静得像只幼羊,说他“漂亮”其实不太恰当,初中的他虽然个子瘦小,五官却很英气,浓黑的眉和目,只因总是低垂,才容易让人把他忽视。
他常常独自坐在角落静静打量,这样的性格一定使他受过不少欺负。楚游不用猜都能想到那些少爷是怎么拿他当乐子的,只是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娇生惯养的独子,应该会缩在妈妈怀里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