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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嫁娘

 

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一顶摇摇晃晃的花轿,腰上系着红绸花的送亲人踩着新雪从波月镇走到罗浮村,脚底下嘎吱响,轿子也咿呀响。村口的鞭炮有八挂,热热闹闹响了好久,炸起来冲天的雪尘,留下一股硝烟味。新娘似乎闻不惯这气味,闷闷咳了两声,白生生的手掀开轿帘想透透气,倏尔又畏寒一般收回去。送亲的持明没有注意到,他们对迎亲的阵仗很满意。

这边新娘已经进了村,那边却找不到新郎官。眼看吉时降至,镜流感觉眼睛都开始痛。景元到底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平时疯玩也就罢了,谁家小孩整天呆在家里,然而婚礼在即反丢了新郎,恐叫人看了笑话去。农闲时节流言传得和西北风一样快,何况镜流是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还要在前院招待宾客抽不开身。最后是隔壁的铁匠一手把猫崽子拎回来,早上刚换的崭新红袄已经沾上了雪泥,领口还插着两根谷草。

“这小子在晒谷场上支了个陷阱捉鸟呢。”铁匠晃了下左手的竹箩,景元躲在他后边,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真像个猫。猫捉鸟是合理的,天经地义的,团雀冬天把毛竖起来变成圆滚滚的球多可爱,这不比结婚有意思多了?当然此话是万万不能对伯母讲的,她打人真的下重手,现在该叫娘了。景元他爹兄弟俩一起上战场都没回来,亲娘年前害病死了,故而被伯母抱回家养。

直到他踩着门槛能摘下屋头的干玉米时,才晓得镜流的心思。对于现在的景元,成亲都是稀里糊涂的。

闹过洞房拜完堂,家里终于只剩下三人,偌大的院子和厢房空旷有回声。景元背上火辣辣的疼,不是镜流打的,是闹洞房的混乱中不知谁动的手。他名义上的母亲生气归生气,还算有分寸,托应星关照小新郎——应星是铁匠的名字,大多数拳脚都是他扛下来的。青年人肌肉紧实,轻易打不坏,甚至抱着景元的时候有余力还手。

晚上给小孩搽药的是刚过门的新妇。红盖头是人家自己掀的,没用上黄铜的秤杆。景元对着那张脸看呆了,嘴里叫着仙女姐姐。镜流也好看,犯病的时候却吓人,他伯伯还活着的时候是村里有名的疯女人,死了丈夫反而变成冰雕了。丹枫哄猫崽子脱了上衣,把红色的药油一点点抹到乌青淤血上,薄薄的皮肉在他手下发抖,于是他俯身吹气,长发拂过景元的锁骨。

“痛这么厉害?”

“姐姐吹吹就不痛了。”

他分神去看丹枫,只瞧见略尖的耳廓,不禁有点失望。所幸丹枫很快直起身子,从床上摸了红枣塞到他手里,想了想又捡了颗桂圆干。景元只顾着看那双湖绿的眼眸,两道描红为清丽的面孔平添几丝妩媚,让他想起屋后的宝珠山茶。男孩子向来对花花草草兴趣不大,此刻却萌生了把那山茶戴到美人头上的愿望。

竟是个痴儿。丹枫在心里想着,不动声色地拽了下嫁衣的袖子。婚事是匆匆定下的,来不及量体裁衣,便把大嫂的婚服收了几针。套在身上外人看不出好赖,自己却不大舒服,领口扎人的痒。凤凰的金丝线缠住少年纤细的脖颈和伶仃的手腕。说到底他也才十五岁,一个孩子与另一个孩子结亲,年长的便要负起更多责任。出嫁前母亲拉着他的手,教他如何管教自己的小丈夫,这样一来妻子不仅是妻子,还兼做了长姐,扮演了半个母亲。等到对方长大了,依然敬畏他,不至于受欺负。

“以后就叫我阿姐,记住了吗?”

景元点头如捣蒜,白发毛茸茸一团。丹枫上手去揉,如同安抚一只雪色狸奴,不多时便收获了呼噜呼噜的声音。这时他才换了衣服,吹熄烛台躺到边上。

睡不着,繁琐的流程走下来累得要命,身子快散架了,腰酸背也痛,偏偏神志清醒。丹枫将这归咎于认床,或者不愿在生人边上入睡。他捻着桂圆,看月光从窗缝里流进来,薄厚不均的白纸上是一团又一团阴影。小腹忽然一沉,他扭头,是景元藕节似的小腿搭在上边,罪魁祸首睡得很香,在丹枫无言的注视中砸了下嘴。

他把腿搬下去,于是换成脚踢过来。反复几次之后丹枫终于任命地闭上眼,至少景元不会蹬鼻子上脸,压着就压着吧,总比整个人倒过来强。此刻他终于理解了镜流为何会露出放松的神态,还专门煮了红糖鸡蛋,都是给儿子雇保姆的价钱。

这么说来持明是用什么价钱把他卖出去的?算不清的烂账,丹枫终于沉进梦乡中去。

却说那梦,不同于自小所见的波月之海,鳞渊之景,亦非罗浮风光,而是书里所写的仙境。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迭起,枫红如烟。他就站在最高的山上最高的楼顶,衣袂飞扬,猎猎迎风,俯察沧海万象。向前走了一步,赤足接触到一片冰凉,抬手,旋身,起舞,无人看他,也无人告诉他该如何动作,舞步近乎本能,于是山鸣谷应,风起水涌,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回神时他躺在枫叶中间,水渍残红亲吻着脸颊和发丝,苍青环佩压在腰上。

有人踏云而来,准确地降落在枫林深处。他想他应当是知道那人——或者那神仙叫什么名字的,懒洋洋地半阖着眼,拖长声音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皂靴踏过落叶,悉悉索索的,年轻的音调如此回应:“自是来见你。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呵。”

繁琐的玉饰珠串被解下来,随手一抛便挂在树枝上。温暖干燥的手解了腰封,顺着盈盈细腰绕着圈打转。他怕痒,一边笑一边张开双腿,白玉似的脚腕搭到对方肩上。青年的呼吸粗重了些,俯身去啃咬汗湿的锁骨,吻从颈窝向上,尝遍了唇齿和鼻尖的滋味,最后落在额头上。这时他才意识到那里陌生的器官,从位置上来说是角,对触感不甚敏锐,凑近了舔才有点热有点痒。

热而痒的又何止角?下身隐秘的小缝湿湿滑滑,在微凉的空气里翕张。那里不该叫任何人看见的,丹枫忽然意识到这点,夹住双腿后水液依然难以抑制地流出来,换来的是调笑:“这便害羞了,■■?”

对方也不强求,甚是体贴地搂着他,皮革粗糙的质感牵着他的手向下,摸到了一个灼热的物件。大男人撒着娇说难受,问他蹭一蹭不进去行不行,面对湿漉漉的眼睛丹枫不忍心拒绝,于是就真的在柔软的腿心里做了一回,两人手臂双腿交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红枫悠悠落到他脸上,盖住了丹枫一只眼睛。

他在温暖中醒转过来,景元仍睡着,肉乎乎的腿挤进他的大腿中间。丹枫抓过一块布去擦那些乱七八糟的水液,绣品略粗的质料摩擦在腿根,弄脏了那方红盖头才意识到不对劲。真是因为一场春梦失心疯了,红色布料掉到地上,和秋雨浸润的枫叶一样。丹枫把景元推到里边,满脑子都是梦中人太阳一样的金色眼睛和游云一样的灰白长发。

这次夹在腿缝中间的是块软布。窗外依然黑黢黢的,丹枫打定主意在镜流起床之前把它们都洗干净。

自从嫁到罗浮村,丹枫身后便多了一个小尾巴。景元年幼不懂男女之事,镜流也没有教他的意思,于是小孩每天叫着阿姐,丹枫由着他去——真要喊媳妇或者老婆他才应付不来。只要从集市上回来的时候带两块饴糖,猫崽子就会高兴好久,小嘴甜丝丝的。抛却那场婚礼,带着这么一个弟弟倒也不错,丹枫这么想着,拿衣袖笼了个木雕的雀儿,哼着时调往村东那棵桑树下边走。

日子过得舒心,人自然有精气神。路边歇息的人嘬一口大叶子茶,瞧见景家刚过门的新妇,都感叹那小子真是好福气。波月镇的持明一族以岐黄之术闻名,往往在族内通婚,外嫁的丹枫是几十年来头一个,这是其一;其二则是丹枫本人的原因。村里姑娘打小干农活,往往有点粗笨,城里姑娘虽说纤细漂亮,一看就是吃不了苦的主,丹枫则糅合了二者的特色,脸蛋漂亮,身材匀称,挑担走上几里地也只是出点薄汗,脸颊红润气色好。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屁股有点小,以后生产恐怕费劲,不过若是能请来本家的医士看护应当不会有性命之虞——在那个通讯尚不发达的年代持明族就是医术高超的活招牌。

“元元,下来看好东西。”他背手微笑,仰头望着嫩绿枝叶间若隐若现的白色脑袋。景元飞快地从树干上溜下来,在衣摆处擦了擦手,期期艾艾地瞧他的阿姐。丹枫有一点洁癖,平素眼里见不得脏乱,别家的碗筷都不见得能洗干净,他要拿开水烫过才用,小孩冬天捡了不少柴火,晓得他脾性,乖乖站在原地不往上凑。

却是丹枫主动走来,拎起树底下装满桑叶的竹篮,把它跨在臂弯里。然后把雀儿捧在掌心给景元瞧,小孩对灵动的木雕爱不释手,指尖抚过细羽的纹理,忽地想起什么,问丹枫:“阿姐是从应星哥那里拿的吗?”

“是啊,你还能看出来?”

景元撇着嘴道:“学堂还没放假的时候我就问过他,他轮着锤子说没空做让我上一边玩去,还跟我娘说景元这小子不好好念书光知道雀儿。回了家娘说应星哥是十里八乡最好的匠人,单子早就排到年后去了,让我别去打搅他,然后就拿出来尺子抽我的手,真痛!”

丹枫好笑地看着他把小手举起来,掌心雪白早就看不出挨打的痕迹了。他弯腰吹了吹景元的手,先道以后挨了打就找他,又问今天学了什么。

绿油油的桑叶在眼前晃,景元满心都是家里新养的蚕,便想不起来学堂今天教过什么了,脑子倒是记得别的一些。这个年纪的孩子往往乐于在有好感的对象面前展示自己,于是摇头晃脑地跟丹枫背起书来:“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

他背得入迷,不小心撞到前面人的身上,才发现丹枫不知何时止住了步子:“这首诗是谁教你背的?”

“娘读过两遍,我在旁边听,便记下来了。”他叉着腰,得到了丹枫摸头的鼓励。

“元元是个聪明孩子,要好好念书,以后去上大学,知道了吗?”

“嗯嗯。”

已经能闻到饭菜的香气了,丹枫目送景元蹦蹦跳跳跑进家门,自己转头把桑叶往蚕房送。沙沙的啃食声中,他先把蚕沙与残叶倒在簸箕里,换上新鲜的食物,洗净手后方小心地从贴身荷包中拈出一枚耳饰,很薄的金片,被细细雕琢出莲花的造型。早些时候他路过应星家门口,男人难得没在工房里闷着,而是抱胸站在门口,邀他进来喝杯茶,自己当时要去找景元,便婉拒了。铁匠这样说:“烦请稍等片刻,景元那小子年前问我要过一样东西,正好捎给他。”应星回身进屋,丹枫在门槛外边站着,透过门框瞧见长过墙的杏树枝杈,要不找个时间把它砍掉吧,自家的树长到别人院子里总归不太好,尤其是果树,结实都说不清算谁的。

他把树的事同邻居说了,应星拒绝了这个提议,表示让树自由自在长着就好,等夏天打下来杏子全都送过去,他亲自送,丹枫也不好说什么了。

只是没想到景元的雀儿之外还有自己的一份礼物,应星解释说是打首饰的时候剩下的料子,只够做单边耳坠,卖是卖不出去,大男人留着也没用,丹枫不嫌弃的话尽管拿去,就当是当新婚的随礼。

“这坠子是足金的,实在缺钱的时候典当了也成。景元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他结婚我也算半个长辈,理应给你送点什么,只是那几天忙昏了头,最近才有闲心。”

丹枫本没有收礼的打算,但是应星一番话说得诚恳,何况他尚在波月镇时爱极了莲花,看见这耳坠就移不开眼了,于是半推半就收下来,放在荷包里面。现在冰凉的金染上了主人的体温,还有一点药草的苦香,左手不由自主摸过光滑的耳垂,想象这么一个坠子晃荡得有多好看。

天边晚霞火红,给西边墙头雪白的杏花蒙上层暖色的面纱。丹枫看了一眼,想起铁匠灰白的长发。

餐桌上他随口问起应星一直是独身吗,镜流默默吃着饭,景元用手背抹掉嘴角的饭粒,先看了眼镜流,才回答起丹枫的问题:

“应星哥是朱明来的,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修,在咱们罗浮村安下家有好些年了,我也是听大人们说的。我们家之前没有男人,应星哥帮忙干了好多活呢,而且还会做团雀,他是大好人。”

小猫突然噤声了,镜流冷冷扫了儿子一眼,把筷子搁在粗瓷碗上,不轻不重响了一声。她说:“景元,记住你是这个家的男子汉,不要总是把别人帮忙挂在嘴上。这是人家的情分不是本分,我们只有靠自己才不会被人戳脊梁骨。”

景元唯唯应下,主动跑去洗碗了,他向来怕镜流,一时间只余婆媳二人相对而坐。

“丹枫,你也是结了婚的人了,不要跟单身汉走太近。想和应星好的姑娘能从村头的石碑排到他家门口,总有眼睛盯着。”

丹枫何其聪明,一下子明白了镜流的弦外之音。他完全无法把这个冷静到近乎冷酷地步的人和先前传言里的疯女人对上号,或许这场婚事对他们而言真的是各取所需。

本来还想找个机会扎耳洞的,暂且等待一段时日吧。他盯着桌子干裂的缝隙,心里难免有点遗憾。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在十五岁的年纪,丹枫算是高挑的了,但是应星比他还高一头,稍抬一下手就摘出了乌黑发辫中间夹着的杏花,像是春风拂过,温柔得不像话——用温柔二字形容这狷狂匠人简直是失心疯了,丹枫咬着下唇往前走两步,回头道:“请景元的哥哥自重。”

匠人指尖还捏着薄而软的花瓣,眼里看着少年身上的春衫。素色上衣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下着水绿长裤,肥肥大大的,一迈开步子就能看见白皙脚踝。丹枫身上兼有天然的聪慧和不谙世事的直楞,实在讨人喜欢的紧。这话他没直说,怕把人吓跑,恰是猎人面对幼鹿的心态。小鹿的眼睛清澈空明如碧潭,带着一点机警。经验老道的猎人惯会设下圈套,他状若无意地转移话题:“怎么不戴耳坠,是瞧不上我的手艺?”

丹枫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想到镜流的警告,双腿并住脊背也挺直,语气冷淡:“你也知道单只耳坠卖不出去,只戴一边像什么样子。何况穿耳洞很痛。”

“既然用不上,那就把它还我吧。”

他被应星的厚颜无耻惊到了,礼尚往来是一回事,把送出去的礼要回来还是头一次听说,而当事人就在眼前站着。嘴唇嗫嚅了一下,声带比大脑更先作出反应:“你这像话吗?”

先前的说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匠人自然不可能承认首饰是为他专门打的。另一边丹枫也为那句冲动的话赧然,耳垂红的能滴出血。沉默一会儿后应星说:“来我家吧,随便挑你喜欢的物件,那坠子融了再塑成其他东西。”

话音未落,一个绣着莲花的荷包被甩到胸口,反弹下来的时候应星眼疾手快接住。丹枫气冲冲地走掉了,铁门咣当一声在他背后关上。这是巧匠,药篓落在地上,成了暂时的衣篓。红纱盖住辛夷花苞,于是他们都忘掉了此物原本的用途。

初春赤身裸体还是有点冷的,但是应星精壮的身体火热。丹枫伏在他身上,修剪圆润的指尖在肌肉纹理之间划过,顺着腹股沟往下直到摸上一团硬物,和预料之中一样听到男人难耐的粗喘。应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目光炯炯盯着丹枫的耳坠:

“你都来偷汉子了,装什么清高?”

“元元到底姓景,被人看见了要嚼舌根的。”

丹枫神色镇定,说出的话却是针尖对麦芒,应星也不是省油的灯,握住修长手指往下一压,叫他握住炽热的性器。另一只手摩挲着凸起的肩胛骨,像是将蝴蝶收入掌心。直到对方开始扭动身子,才去解自己的裤带,不想打了个死结,丹枫骑在他腰间捂着嘴笑,裙摆迤逦盖住双腿。

匠人平素是抡锤子的,力气不小,竟然直接拽断了腰带,那根可怜的布帛发出清脆的撕裂声,被束缚已久的器官拍在他后腰,丹枫心里咯噔一下,“老实”匠人看他的眼神像狼,而他就是即将被吃干抹净的羊。愣神间裙子已经被抛到一边,张扬地挂在花枝上。

匠人低声笑了:“有夫之妇这般勾引人,嗯?”带着粗茧的手指已经摸到了湿淋淋的穴口,“景元没碰过这地方吧,还挺紧。”

虽说如今将八成精力用在锻冶之事上,应星也并非毫无经验之辈,尚在学宫时弟子之间心照不宣地传递着春宫图,后来烟花柳巷也是一段时间的应酬之地。到了罗浮不乏向他暗递秋波的女人,像丹枫这般的是实打实罕见。

丹枫双手撑住他的肩,暗骂一句登徒子,偏又难以抑制情欲。应星嫌动作不便将他掀翻到身下,后背便贴上如茵绿草,能嗅到泥土清新的气息和辛夷花腐败的甜腥。

“怎生的这般窄。”

丹枫把他脖子搂着,在男人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波月镇毗邻波月古海,虽以古海为名,实则是一个巨大的湖泊,方八百里,汪洋一片,洪水滔天,无以为称,乃因其波光如月,命之曰波月海。后来时光荏苒,湖面缩减,不复当年盛况,前加一古字,成为持明口中的波月古海,亦简称古海。传说古海有不朽之龙庇佑,生于斯长于斯的持明均以龙裔自称,年年舞雩祭祀,祈求风调雨顺。医与巫本是同源。丹枫生在祭祀家,按惯例要继承饮月君之号,研习医术的同时主持典仪。

本该如此,可丹枫出生的时候经验老道的接生婆手一松,银光闪闪的剪刀掉到地上,半晌才哑着嗓子说此子是半阴阳。喜气洋洋的产房陷入沉寂,持明族本就子嗣困难,新诞下的孩子却是畸形儿,万万不能继承大统。族长沉吟片刻,给她包了厚厚的红包,宣布将幼子充作女儿养大。名字则指了窗外绛红的枫树,唤作丹枫。此后世道艰难战争频发,持明族终于无法避世,向罗浮求助,不能生育的丹枫便成了联姻首选,最后在景家众多小辈中嫁予景元。罗浮派青壮年保护持明,持明的医者提供治疗。

丹枫只说:“非男非女,实为不祥。”

“我都叫岁星了,还在意甚么不祥?”应星轻轻拨弄着他的阴核,比寻常女子大很多,在刺激下颤颤巍巍抬起头,呈现出樱桃一样的熟红色。丹枫在他的抚摸下浑身爽利,面皮薄又不好说出口,于是闭上眼由他去。

早在他接受引诱的那一刻,就该料到今日了。

两条白花花的大腿架在男人肩上,三根手指在湿滑的穴道里抽插,握锤的茧,刀和火留下的伤疤,粗大的指节,从不同角度蹭着穴肉,留下细密轻微的痒意。处子之身最是敏感,丹枫自己只是在外周抚摸过,很快就被玩得泄了身子,淅淅沥沥流下水液,在指尖拉出长长的银丝,最后因为重力坠落,挂在青翠的草叶上边,亮晶晶的。

他嘤咛一声偏过头,正巧有落花砸在头上,应星就着白花紫红的蕊吹气,对他说:“我进来了。”

这不是征求意见,甚至不是情人间的呓语,而是实打实的陈述。匠人终于撕开最后一层人的表皮,露出兽的本性——不如说他本就是桀骜不驯的野兽。怒张的蕈头率先冲入,紧随其后的是茎身,烧火棍一样捅进去,等丹枫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感觉到体内膨胀的异物,表面的血管经络都清晰可感。第一次哪有不痛的,他在撕裂的痛感里发出尖叫,声音在喉咙里发出一半唇瓣就被男人咬住。这个姿势他们贴得极近,血液几乎倒灌在头脑里嗡鸣。偏偏刚刚的手指还在阴蒂上按压揉搓,于是因为疼痛萎靡的蒂珠再次充血挺立,顶着应星宽厚的掌心。

“哈出去,你这条坏狗。”尾调带着气音,让丹枫的话不似发怒,反而像是调情。不想应星真的听话地退出去一截,只用前半根捣,一丝血被带出来,不过没人在意,适应这种痛觉后丹枫简直痒得要发疯,伸手去抓地上的草,指尖掐碎辛夷花肥厚的瓣,留下一片苦涩而芳辛的水雾。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的夏天,院子里的藕花开得正好,一个女人盖着厚厚的被子被抬进来,面色潮红汗珠滚落。送来的女人的是她婆婆,支支吾吾不肯说话,医士怕患者中暑掀开被子,只见威风的雪色狮子犬伏在人身上,人兽的下体紧紧连在一起。雄性动物成结是为了防止交配的雌兽逃走,放在此刻显得荒诞不经。丹枫同狮子犬对视,被黑漆漆的眼珠盯着,冷汗浸透衣衫紧贴脊背,小腹反而涌上热流。不,那眼睛不是漆黑,是银紫色。

丹枫的双手被举过头顶,男人一手就压住了少年两只手腕。野兽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只是不想看见身下人挣扎罢了。手腕几乎要脱臼,他惨白着脸说别捉了胳膊要断了,又抬起脚踢男人的腰,反而被整个人提起来抵着树干肏。

他不知道应星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时间过得好慢好慢,丹枫几乎要昏过去的时候,身子忽然沉进水里,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应星的声音带着笑意:“你轻点,快把我脖子勒断了。”

丹枫一边撒手一边嘀咕:“我叫你轻点的时候你轻了吗?”结果差点栽倒在小溪里,脚腕处传来清脆的嘎嘣声,应星连忙搂住他的腰,把他轻轻放下来。丹枫阴阳怪气地说:“这会儿知道疼人了?”应星没接话,两根手指把内里残存的白浊和血色抠出来,顺着水流去了,怀里人便又软下身子,哼哼唧唧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最后他是被应星背回村里的,脚腕肿的和馒头一样,怎么想都走不了山路,何况他确实累极了。于是匠人后背趴着人,前胸挂着篓子,就这么光明正大进了村。路上没遇见几个人,关心一下丹枫的脚便揭过了。应星说自己去集市的路上听到有人呼救,原是丹枫上山采药扭了脚,慌忙间滚下山来,他赶紧把人背回去。丹枫一句话都不说,微微点头。

安慰景元则困难的多,小孩哭得比他还厉害,着实花了番工夫,毕竟他不是无关紧要的人。最后他含了一块黏糊糊的饴糖,叫景元去把院子里晾着的药材收起来自然是指挥应星晾的。他才蔫巴巴地走掉了,回头卧在丹枫膝头说以后我跟你一起去采药,丹枫摸着他的脑袋说可你要去学堂读书啊。景元说那我就不读书了,正好镜流端着药进来,闻言作势要拿竹板,丹枫赶忙拦下,严肃地跟景元讲读书是第一要紧事,他自己以后上山会多留意的,保证以后不会这般。

景元伸出小指跟他拉钩,镜流在一旁冷冷看着。丹枫闻着麝香恍然想,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景元八岁,晚上向来睡得死,尤其是把过尿之后,小孩有尿意的时间很规律,所以丹枫可以轻易判断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他看看自己熟睡的小丈夫,提着夜壶走到堂屋里,顺便踢了一脚板凳——镜流不是孩子,晚上常被梦魇住,醒来便坐到院子里看月亮——正房那边没有问话的声音,于是他舒了口气,把夜壶在菜园里倒干净,却没有回西厢,而是在墙角下等着。

那堵墙,有些年头了,墙头缺了几块砖,在杏树的隐蔽下看不清。这个季节应星总是光着膀子打铁,长发拿一根木簪束起来,免得被火星燎到。丹枫做了包子会拿几个送过去,从乱七八糟的桌子中间找一个空放下,自己也在物件的簇拥中静静看着汗水沿着匠人的脊背中线滚下来,在裤腰上蒸出白色的盐渍。

应星二十多岁还未结婚,也没见他同村里的黄花闺女多说过话,只是偶尔帮衬邻居。于是有长舌妇编排应星喜欢镜流,哪怕那张脸严肃冷淡至极让人望而却步,就因为她是寡妇,年轻美艳且有田产的寡妇。流言与事实有关但不多,私通是有的,只是搞错了对象而已。

对面传来了轻微的摩擦声,一阵劲风吹过,几颗黄澄澄的杏子砸落在地。丹枫扶了把跳下墙的应星,引着他进了西厢房,注意没有碰到任何家具。他们小夫妻住西厢不合规矩,家长镜流不在乎规矩,儿子景元不知道规矩,至于儿媳丹枫,没有比他更不合规矩的了。

这档子事一回生二回熟。丹枫把打着鼾的景元推到最里面,小孩哼了一声,没有醒来的迹象。然后自己解开外衫和裤子,只留小小一片红肚兜,遮不住逐渐发育起来的身体,隐约可见淡粉的乳晕。应星掐住他的细腰,两人滚到床上,木板吱呀作响。

“应星大哥,阿枫想你了。”他细声在对方耳边呢喃,亲了一下男人的侧脸。

匠人摸向他下身,果不其然是湿乎乎一汪泉眼,月色下闪着银光。他压低声音问:“什么时候想我,白天在地里割麦的时候这里就是湿的吗?还是我来之前对着景元偷偷玩了?”

丹枫笑道:“今天看你一心打铁顾不上理我,就感觉痒了。”绝口不提到底有没有自己摸过。

镜流单知道他俩不清不白,却不知道二人晚上就在这张床上通奸。丹枫年纪不大,做事却向来滴水不漏,不知是不是在持明族学的。拉着应星偷腥好几次,从春末一直到仲夏,杏花落尽杏子黄。

应星早就熟悉了丹枫的身子,对半遮不遮的肚兜十分不满,挺腰进去的同时一把将它扯下来,缠在藕节一样的小臂上。于是那对薄乳终于露了出来,乳头有点内陷,乳晕先前还是是淡淡的粉色,现在已经变成了浅褐色,但是应星的目的是教它变大变红,将唇齿贴上去啃咬吮吸,啧啧有声,简直像吃奶。丹枫怕吵醒景元或者镜流,发狠一样咬住对方的肩膀,下面反而吸得更紧了。应星吃痛,松开嘴调笑:“奶子这么小,奶头还藏这么深,以后宝宝吃不饱怎么办,嗯?”

他的手还抓着丹枫胸口,捏出来白白的两团,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像两个小兔子,丹枫把腿盘到他腰上,轻声反驳明明已经大了不少。在家里偷情刺激归刺激,不能出声这点则不好,偏偏应星还爱听他叫。

感到身子里的东西又胀大一圈,丹枫满足地叹息,拿脚跟踢了下应星的腰,示意他可以快一点。应星被他这副食髓知味的样子取悦到了,不顾软肉的挽留抽出半截,又狠狠顶撞到最深处,丹枫两眼翻白,吐出嫣红的舌尖,男人顺势把软舌含住,让他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声。

景元翻了个身,小手摸向丹枫的前胸,他在欲海中浮沉的意识才稍微回来了些,应星自然也发现了,紫眼睛沉沉注视着他,似乎泛着危险的红光。

“呼……元元还小,不摸着睡不着……”他微微侧身,把应星揉开的胸乳送到景元手里,小孩的手柔软细腻,状若无骨,却拿不好捏的力道,弄得丹枫痛而没多少快感,只是景元自己摸着安心罢了。

应星忽然把整根都抽出来,丹枫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抬臀去追。听到身上人一声冷笑:“说到底,他才是你丈夫。”大手拍在臀上的声音清脆,丹枫红了眼眶,龙师严厉,惩罚的时候用的是戒尺或者皮鞭,掌掴的羞辱意味更重,自他懂事便未曾经历过。

丹枫盯着男人直直挺立的阳具,前端还在渗出腺液,但是一动不动,就是在那里放着,忽然感觉好委屈。他根本没吃饱,因为景元的动作陷入尴尬的境地,还被当作了孩子。若他当景元是孩子,那应星当他是不是也当他是孩子?一旦开始思考就会陷入怀疑的怪圈,他不敢说话,自己都没注意到两行清泪流到枕头上。

应星会心疼吗?他终于动了,下身再次契合在一起,只是整场性事变得沉默。这一夜他格外凶,平时顾及场所不会太尽兴,从来到走一个时辰出头。今夜则像只不知疲惫的耕牛,哪怕把地犁坏也不在乎,一直做到外面鸡鸣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射了他满腹,平时他都会刻意不留在里面。丹枫皱着眉,知道他发疯的原因,夹着腿不做声,抬起酸软的胳膊把肚兜套回去,上面鸳鸯戏水的图案皱巴巴的,真是对苦命鸳鸯。

黎明前天色总是最昏黑,丹枫看不见也听不清,实在是累得紧。应星终于咬着他耳朵根讲话:“丹枫,要不我们私奔吧,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当我的老婆,好不好?”

丹枫只是疲惫地摇头,低声说:“天快亮了,快走吧,莫让人看见了。”

应星走后他昏死在床上,肌肉慢慢松弛流出积蓄了半个晚上的液体,景元醒来以为自己尿床害臊的不行是后话。如今丹枫不想思考,他只想休息一会儿,在拂晓之前。

骄阳似火,热意从土壤中上升,几乎能看到冒出的白气。连平日不知疲惫的鸣蝉在阳光的炙烤下都歇了嗓子,偶尔发出两声气音,显示它们尚且苟活。景元用手拨弄着厚厚的头发,仿佛这个行为能带来凉风似的。汗水越过眉毛的阻拦往下流,刺痛了大睁的眼睛。真热啊,要化掉了。他把手上竹竿往树边一靠,注意没让顶端黏糊糊的蛛网粘住叶子天气就像蛛网一样黏,脱了上衣和裤子系在上面,想了想又把鞋子踩掉,赤条条跑到河里凫水。他学什么都快,游泳更是不在话下,潜到水底的滋味比在岸上好多了,小孩一下子就活了过来,不知不觉顺着水到了下游去。

景元肤色冷白,在水里像一尾银鱼,几乎会发光。出水时头发糊住左眼,视线模糊不清,只见河边有个朦朦胧胧的影子,水藻一样的长发飘在水上。村里的大人说河里有水鬼,借此恐吓下河的小孩。景元本是不信的,或许是因为玩水心虚,一时浑身发冷。午后的阳光明晃晃透过水面,他从岸边扯了张荷叶盖在头上,躲在阴影下边,才发现所谓的“水鬼”其实是丹枫。

阿姐在洗澡啊。景元看着他粉白的皮肤,脸颊红的像熟透的虾子,怕被发现正欲顶着荷叶游走,却瞧见应星哥也来了河边。他记得村里的女人结伴洗澡都要把男人赶出好远的,于是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就要去提醒应星换个地方洗,不想丹枫先把人叫住了。

水里的精怪不知羞耻,会竭尽所能勾人下水当自己的替死鬼。丹枫当然不是什么精怪,所以当两个赤身裸体的人纠缠在一起时景元格外惊讶,呆呆看着他们打架——没办法,他还是个孩子,猫崽子又知道什么呢?他只知道阿姐打不过应星哥,宁愿哭也不喊救命。小小的胸腔里燃起一团火,景元迅速游过去,往应星的眼睛里泼水,丹枫趁机把男人推开,惊讶地问景元:

“你怎么在这里?等等,你的衣服呢?”

景元夹在二人之间怒视应星,试图把他推回岸上,奈何人小力气也不大,轻易就被匠人用一根手指抵住额头,只能扑腾扑腾水花。

“再闹就告诉镜流你在这里玩水。”应星摆出一幅恶人脸威胁他。

景元瞪大眼睛,义正言辞地说:“可是你都把阿姐的嘴啃破皮了!”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东西,阿姐扔到隔壁院子的花枝,哥给阿姐做的精巧玩意,二人在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亲亲热热地说话,他当时坐在树顶,团雀把头发当成了窝,钻来钻去的。这个时候阿姐会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叫他别跟人说,景元是个守信用的孩子,含着糖点点头,还给他们望风。但是现在一种失去阿姐的恐惧裹挟了他,哪怕自己正被阿姐抱在怀里,光滑的胳膊从他腋窝下穿过去,柔软的肚皮贴着他后背,他也感到不安。暖洋洋的水流从肌肤的空隙间流过,应星哥是全然陌生的可怖模样。

“元元不哭,回家给你吃糖好不好?没事了,阿姐和应星哥没打架,只是闹着玩呢。我们不告诉母亲今天的事,一件也不告诉,好不好?”

景元说:“元元不吃糖了。”语气是郑重而认真的,却喘不上气来,一下一下打着哭嗝。隐约听到应星说什么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无暇估计这么多。丹枫上岸穿上压在石头下面的衣服,留下应星一个人在河里洗澡,背影有点落寞的样子。景元回林子里找到了竹竿和衣服,跟着阿姐回家。

他说他去捉蝉了,竹竿就是明证,虽然并未捉到。镜流信了半分,等他送了一口气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掉裤子,露出白色的屁股蛋。完了,景元心里咯噔一下,早上出门前镜流专门拿炉灰往那里画了个记号,如今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那个月牙儿从未出现在他并不长的人生里一样。

在晚饭开始前,景元结结实实吃了一顿竹笋炒肉片,或许称之为竹板炒肉片更符合实际情况。然后就是在祠堂里面壁思过,镜流不让他跪祠堂,只是关在一个房间反省罢了。晚间丹枫在怀里揣了鸣藕糕看他,景元没什么胃口,酥脆的渣不要钱一般往下掉,引得暗处的老鼠蠢蠢欲动,豆大的绿眼珠显出狡猾的光。

丹枫用冰凉的额头贴住他的额头,这么这么凉?景元聪明的脑瓜有点转不过来。

对啊,阿姐嫁过来前也是有名的医师呢。这是被抱起来后景元的想法,一天被抱两次的感觉有点飘飘然,如果他不是头重脚轻头脑混沌的样子就更好了。丹枫则在心底自责,小儿惊惧本来就容易生病,景元现在的状况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他默默从家里常备的药材里找了几味熬上,黑色的砂锅里咕嘟咕嘟冒出苦涩的泡泡。丹枫身上总是有股挥之不去的苦味,药材多是苦的,经年累月的浸淫和熏陶造就了如今的丹枫,所以他总是随身带糖,来中和一点苦。

景元皱着脸喝完药,倒头就睡在床上。他做了个美梦,甘甜在口中扩散开,压住了舌根的苦。梦外的丹枫端着药碗,拿手背抹了下嘴角的津液,又往口里放了颗糖,是城里时兴的外国货,甜中带酸,好像叫柠檬糖的样子。

“母亲,我打算回波月镇一趟。”

“什么时候走,去多久?”

“过了秋分,等种下麦苗吧。在那边住九天。”

“去把柜子顶上那个铁皮盒拿下来。”

一阵叮铃咣啷的声音,丹枫捧着个很有分量的铁盒子回到堂屋,镜流拿钥匙开了锁,从里面数出三十个巡镝给他。这不是笔小钱,他微微睁大眼,镜流又说:“院子里埋了几坛酒,你走的时候挖出来一坛带上,十二年的酒不至于拿不出手。茶叶就不送了,比不上你们那里的鳞渊春发什么愣,空着手回去多不像话,给孩子们包几个红包。”

“记住了。”丹枫鞠了一躬,仔细把钱收好。

在罗浮村住了大半年,前几日波月镇有人来信,信里说他新得了个族妹,于白露降生,以白露为名这种与时令节气强相关的命名方式在持明族并不罕见,丹枫自己的名字便取自‘殷勤报秋意,只是有丹枫’。写信的人端着迂腐的架子,话里话外暗示白露将来要做饮月君的,叫丹枫回来看看。他并不觉得接下这种传承久之的重担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不过确实有点想家了。

镜流刚刚提及的鳞渊春确实金贵,他嫁来时只带了四饼,也就是半斤,此地水质欠佳,煎茶少了些滋味。景元看他喝茶满脸好奇,他怕小孩喝多了茶晚上睡不着觉,就在早起烧水的时候顺便煮一碗浮羊奶,捻几片茶叶进去,是从狐人处学来的做法,一来可以去腥,二来免得景元上午在学堂打瞌睡。只是这用法简直暴殄天物,又养刁了小孩的嘴,之后再用次一等的茶叶煮奶茶,猫崽子就眨巴着眼睛说味道不对,不肯多喝。但是鳞渊春早喝完了,此行回去得多带点。丹枫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

思乡是人之常情,在一个地方长大,就沾染了当地的习气。秋日里万物由荣转衰,缠绵雨丝送来寒意,让置身其间的人也感到忧伤。大雁排着队从高空飞过,游子,鸿鹄客,他曼声吟唱: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只有持明才把这般哀婉的调子挂在嘴边,或许是源自种族气质,这些时调也是罗浮不曾有的。

出发时的天气极好,晴翠的高空点缀几缕柔软的白云。应星说他要去永狩原一趟,那里的猎户会售卖动物的毛皮与骨质,于是他们并行到渡口,并在这里分道扬镳。丹枫站在船头,行李放在脚边。秋风吹乱了伊人的长发,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将其捋顺。岸上的匠人冲他挥手作别,留下潇洒飘逸的后脑勺。二人都没有注意到柳树丛里的小孩子,这个点他本该在学堂的,逃学是为了给他的阿姐送行。他悄悄看着二人,犹豫着要不要露面。手心汗津津的,浸透了绣着狮子的丝帕——丹枫坚称这是景元想要的雪狮子,然而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只白猫,因而被主人亲昵地称为咪咪。小孩不擅长起名字也不奇怪,毕竟腹中无墨水,然而景元把罗浮的每一只猫都叫做咪咪,同理,每一只团雀都叫啾啾。如果有这样一个父亲,那么万万不要让他给儿女命名。

应星终于走了,但是船也开起来了。景元知道他没时间犹豫,挂着一头柳叶沿着河流拼命向前跑,眼睁睁地望着丹枫要往船舱里走,使劲喊了声阿姐。阳光好明亮,刺得他眼睛痛,比阳光更明亮的是丹枫回头时熠熠生辉的眼睛。那条绣工一般的手帕被他抛出去,里面包着三颗黏糊糊的糖果,因而飞的很远,一直落在船首,随着浪的颠簸滚到丹枫脚边。

他拾起景元真诚的心意,虽然手帕是他绣的,虽然糖也是他给的。它们上面还残存着的孩童偏高的体温,让丹枫分外感动,感动之余他决定直抒胸臆:“景元,你小子再敢逃学我就一起揍你,还有,是不是又偷偷到水边捡石子打水漂了?动作熟练的很——”

船夫似乎没料到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姑娘家有那么大嗓门,撑篙的手抖了一下。他常年漂在河上,只因为必要的采买上岸,并不知晓丹枫的家庭成员,随口道:“客人和丈夫孩子的关系都不错,回娘家是要在那边办事吧?”

应星和景元发色都浅淡,不熟的人远远看去确实有点像父子。不,重点不在于此,丹枫扶额说:“那其实是邻居,顺路替我拿东西。波月镇确有喜事呕”

他扶住船舷,糖果甜腻腻的气味萦绕鼻尖,更催人呕吐。船夫当他晕船得厉害,这个话题便如此揭过去了。丹枫闭上眼睛歇息一会儿,缓过来时景元小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应当坐到学堂里了吧。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被珍惜,譬如上学的机会。明明结婚的是两个人,一方无知无觉,另一方却过早的开始操持家长里短。丹枫想,听说城里有了新式中学,除了国文还教外文,以及几何代数和自然科学,有点想听。

下船的时候丹枫弯下腰,吐了个昏天黑地。再次踏上波月镇的地界,颇有恍如隔世之感。他提着的礼品换到迎接者手里,自己面如白纸,轻飘飘地踏上青石板路,抬眼便是层层叠叠的青灰瓦片,再往前走二百八十步,青灰色会换成淡紫色。如若在雨中,特别烧制的琉璃瓦将会流光溢彩。

他从正门进了那片紫色屋瓦,见过长辈吃过茶,打算回自己的小院时被小丫头拦下了。

“景夫人还请移步客房,雨枫院现在是小小姐在住。”

她口中的小小姐应该就是白露了,丹枫不置可否,由她带着去客房。歇下后有个精神矍铄的老头来敲门,丹枫回忆了下他的名讳,应当是叫素湍,在饮月君还是雨别的时候他就在世,等到自己出生的时候已经有点老糊涂了。在众多龙师中他是最招丹枫喜欢的,因为他从来不敦促丹枫的课业,也从不强硬地要求他做事,只是笑呵呵地看着。丹枫怀疑过素湍是凭借年龄优势以及尊老的传统才在这个位子上一直坐着,事实上他们不甚熟稔,因为通常情况下老糊涂的长辈是要被妥善关照的,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活了很多年的素湍握住了丹枫的手腕,被一截枯树皮握住的感觉称不上美妙。丹枫微微蹙眉,因着对方是长辈不知该怎么办,幸好不到一刻钟就有几个小丫鬟急匆匆跑过来,一边跟他道歉一边把素湍哄走。

但是就在这短短的一刻钟,素湍犹来得及语出惊人:

“脉象往来流利,如同珠滚玉盘之状。在下先行向饮月大人贺喜。”

常言道医者不自医,丹枫手指虚虚搭在另一只手腕上,大脑机械地回忆从小到大背过的医书,渐渐面沉似水。事实证明素湍依然居于龙师席间自有道理。

说好在波月镇住九天,第七日开始下暴雨,秋水上涨的厉害,河上没有了渡船,丹枫只能滞留于此,除却参加白露的满月宴,便是窝在屋里读书。持明自然不会差了他的一口饭,藏书楼也是对他开着的,不用带孩子干农活,可谓是偷得浮生几日闲。

第三次问厨房要辣椒酱的时候,丹枫的奶娘过来看他。雨声里的烛光摇摇晃晃,月宴瞧着丹枫用筷子尖挑起辣椒加到面条里,慢条斯理地吃。阳春面的清汤上飘着红油,吃面人的额头和鼻尖都蒸出汗珠,用随身的帕子擦干了,很快又冒出来,而面庞像傅过粉一样,莹润的泛着白光。奶娘看着他长大,差点就跟着去了罗浮,自然知道丹枫是吃不得辣的。她把桂花糖水圆子往丹枫那边推,丹枫嫣然一笑:“妈妈,阿枫最近胃口不好,所以吃点辣。”

“胃口不好怎么不跟妈妈说,家里还有酸梅干呢,我去给你整一罐,路上吃了不晕船。”

“有劳妈妈了。”

应星是能吃辣的,他家屋子里挂着七八串红辣椒,碾碎了加上花生蒜末和粗盐,热油猛炒,香气能传到隔壁。铁匠干完活就坐在门槛上边,就着辣椒吃三个碗口大的馍馍,再灌上半壶凉开水,喉结上下滚动教看着的丹枫红了脸。应星家的碗里不可能不见红,偏生这人吃了辣还要拉着丹枫亲嘴,热意在唇齿之间传递,熏得丹枫眼眶发红,久而久之也锻炼得能吃一点,但是绝不主动去找罪受。景元则不一样,他喜欢应星炒的辣椒,闻着味就抱上洗干净的罐头瓶子凑到灶台旁边了。令丹枫一度疑惑这是不是罗浮人的饮食习惯,就像持明族往往都喜爱鱼虾。

但是应星说,他们朱明人都那么吃,是罗浮菜寡的要命。

他躺在床上,摸着宣软的和白面馒头一样的小腹,定定地看着床帘,床头放的酸梅也懒得去取,其实只是想吃辣罢了,倒也不关乎胃口好坏。从一杆竹子变成腰腹大腿生了肉的样子,吃下去的饭菜功不可没,镜流还常拿红糖给他煮鸡蛋呢。

做爱的时候应星喜欢揉着他肚子在他耳边念叨:“好阿枫,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吧。”然后使劲往深处顶,丹枫明知道床上的话作不得真,还是抬手往匠人的俊脸上结结实实扇一巴掌。那人脸皮忒厚扇得他手痛,嘴上还继续说个不停,嫌小子淘气姑娘也不错,姑娘省心。于是另一边脸也挨了一巴掌。他有时真的搞不懂对方的脑子是金的还是猪的,明明那么聪明一人,别的匠人只会打铁或者只会做木工,他样样都会做的还出挑,用金银雕琢首饰的细致活也能办成。算数也扎实,瞟一眼账房先生手里的账本便报出个数字,人们都以为他信口胡说,等他施施然离去后算盘才打出结果,同方才所言分毫不差。

可是同一个人在他强调过自己并无生育能力之后,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孩子的事。丹枫大惑不解,最终把这些话归咎于男人对子嗣的渴望,持明的龙师就是这样把适龄男女一对对凑到一起,盼望着新生命的诞生,如果他是一个生理正常的男性或者女性,大抵与其他族人没什么分别,甚至因为身份尊贵而更需要孩子。但是他已经离开家乡了,如今暂居于此不过是须臾。丹枫思维单纯,直接对应星说那么想要个孩子的话找人结婚不就好了反正媒婆能把你家松木门槛踏烂了,应星惊讶地说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丹枫歪着头说这有什么关系,我确实给不了你想要的,你要去找别人也是理所应当啊。

匠人怒极反笑,用自己大一圈的身体把丹枫牢牢禁锢在怀里,情人间的耳鬓厮磨也不似以往那样缠绵,反而让人恐惧。他的手抚过丹枫冷莲香气的长发,顺着脊椎下滑至腰窝,然后揉弄起丰满的臀部。丹枫有点呼吸不畅,努力抬起腰拿大腿根去蹭应星挺立的性器,这东西顶得他怪难受的,看这种程度几乎是明示了,按经验看马上就会插进去。然而应星狠狠掐了一把他的屁股,把人松开丢到床上。丹枫有点懵,双腿自然分开露出穴心。

“阿枫,你这样说有意思吗?”

他茫然地摇头,想开口解释什么,却变成了短促的气音。

是与阴茎和手指全然不同的感觉,过于滑和软了,丹枫大脑空白,双腿条件反射夹住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那是应星的头,发丝扎的他腿痒。匠人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灵活的手指,只用两根就能让他潮吹,如今看来唇舌也不遑多让,粗糙的舌苔蹭过甬道内壁,高挺的鼻梁则起到抚慰阴蒂的作用,尽管那里早就高高立起来了。

应星在他腿间吃的啧啧有声,丹枫软了腰,只剩双手下意识地把那个脑袋往自己身上压,先前吃的辣椒带来火辣辣的痛,多重刺激之下应星很快就尝到了批水。

这一波算是过去了,丹枫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中,呆愣地看着匠人湿漉漉的脸。他面色不虞,捏住阴唇把翕张的穴口彻底合拢,淡声道:“流这么多水,确实不容易怀上。”

“哈,本来就不行啊。”

“不要说自己不行,宝贝。”

丹枫因为这个肉麻的称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见应星伸长手臂从边上拿过一个匣子。助兴的东西他们不是没有用过,丹枫吞了下口水,不顾自己要害还在别人手里,也想看见那盒子里有什么。匠人嗤笑一声,道:“把嘴张开。”

嘴里被塞了个东西,入口温润微凉,丹枫只能看见半根形似男人阳具的物件。他的下颌被扳到最大,也没把那东西完全吃下去,反而神经性地干呕。另一边应星终于松开了可怜巴巴的阴唇,在里面的水液流出来之前插了进去。应星一边干他一边说:“这是我照着自己的鸡巴雕的,一边想你一边硬的流水,你倒好,张口就叫我找别人。阿枫,你说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他根本说不出话,只能睁大眼睛,应星看不惯那副无辜的模样,自己的真家伙往深处顶的同时也把那个假东西往他喉咙里推,直到丹枫眼里闪着盈盈的泪光才继续说:“就是这样,你会揣上我的崽,怀孕的时候有点恶心很正常,摸一摸肚子是不是变大了?”

其实什么都摸不到,丹枫不敢忤逆他的意思,上下两个口都含着东西点头。真是太乖巧太淫荡了,应星身下发热,使劲把他搂在怀里,两人肌肤贴着肌肤,亲密得没有距离。

他终于射了,丹枫迷迷糊糊的想。嘴里的玉势被拔出来,换成了安抚性质的亲吻。应星把那东西往他下面一塞,拍着他的屁股说:“含紧了,要是掉出来我就把你草到下不来床。”

这个男人在某些方面是说到做到,丹枫一激灵,又听他说:“快回去吧,太晚从这里出来对你名声不好。”

哪来的什么名声?丹枫想踢他一脚,却连腿都抬不高。咬着牙说:“你先去门口看看,等没人了再来叫我。”

最后他夹着腿挪回景家的院子,第二天在门口送走了景元,看到抱胸站在路上的应星几乎要跪下来。男人和镜流打过招呼,像没事人一样下地去了,只剩丹枫忍着异样去干活。汗水不是因为秋老虎,而是因为难受得紧,连另一块地的大娘都劝他先休息。

丹枫终于受不了靠在槐树上歇着,余光瞥见应星进了苞谷地,田间劳作的人都专心致志地侍奉土地,没人注意到这边,于是他扭着腰也钻到青纱帐里。应星果然在那里,叫他把裤子脱了,丹枫乖乖照办。男人从背后把他抱起来,下体悬空两腿大开的时候那根折磨了他近一天的东西终于被拔了出来,淅淅沥沥的液体流在地上,很快就渗到土壤里。

“怎么哭了,阿枫,这次你这么棒肯定能怀上的。”

他猛地睁开眼,头顶不是被叶片分割的碧蓝色天空,而是茜色的床帐,下身夹着那根和应星的形状一模一样的玉势。

好冷,寒气从骨缝里钻进去,在四肢百骸之间流淌。丹枫想要蜷缩起来,只是浑身酸痛提不起半分力气;想要叫人,却连嗓子都张不开。这种情况应当是病了,混沌的头脑依然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给自己诊断为受凉兼受惊引起的高热。因为什么受凉又怎么受惊?想不起来了,只觉得小腹沉甸甸的下坠似的疼痛。疼痛几乎要将他撕成两半,丹枫头一昏,意识再次沉入冰冷的水面之下。

“景元,去换一盆热水来。”

女人坐在床边,手上捧着的毛巾还冒着白气。她不习惯做这些伺候人的活,尽力温柔地擦拭病人的额头,实际效果与这二字并不沾边,本来看丹枫眉头紧锁想让它展开一点,把人弄得难受,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丹枫是前天被送回来的,渡河水位太高,他们出发时又开始下雨。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久雨初晴,再来的小雨无伤大雅,谁知行到半路潇潇秋雨变成了瓢泼大雨。艄公是个年轻的,哪里见过这阵仗,于是船翻在罗浮村外。按理说持明族自小在水边长大,没有不通晓水性的,偏偏丹枫溺水了,捞上来后就在发烧,一直到现在。

镜流脾气向来不好,景元以为自己该习惯了,然而这两天她的心情格外差,就像屋外下不完的雨。当她拿起柴刀劈受潮的木柴时,更是拿出了剁骨头的气势,换句话说,砍人的气势。景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只是小心地蹲在阿姐床脚,等着他醒因为雨太大已经停学了,小孩也没别处可去。

又擦拭了一遍汗涔涔的身子,镜流给人灌完苦的要命的药便出去了。两日未合眼,她玫红色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景元劝她先去歇息,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能守好病人。

因而丹枫醒转时,怀里是只热乎乎的狸奴。景元比他睡得更香,轻轻打着呼噜。腹部的疼痛和挥之不去的恶心已经和那罐酸梅一起落在了河里,再也找不回来了。大病初愈之人不想动弹,又觉得饥饿,悄悄把手指伸到景元的胳肢窝去挠他。小孩深而慢的呼吸变得急促,睁眼时唇角的笑立刻消失变成哭。

丹枫温声哄他:“元元不哭,你看外面天晴了,有彩虹呢。”

当然是诌人的,这屋子压根看不见窗外景色,只能感到天光明亮。景元倒是真的不哭了,却依然是苦着脸。他深沉地说:“我明天不想去上学。”

站在门口的镜流冷笑一声,景元语气依然认真:“要是我去上学谁来照顾阿姐呢?”

“油嘴滑舌。”

两个大人说了会儿话,丹枫垫了些吃食,想犯困又因为睡太多头痛,索性拿了本书在床上看,看书也看不进去,就摸着肚子发呆。景元再次猫着腰进来,把马扎往床边一推,坐在那儿仰着头看他。

“去玩吧,我没事的。”丹枫把书签夹好,正巧停在画着益母草的那一页,就像天意一样。

天雨不止是龙神发怒。龙师如此对下乡搞思想工作的人员说。

“你们这是封建迷信,水灾是龙神发怒,旱灾也是龙神发怒,龙神他老人家一天天的为什么非得和人过不去?”

“老人家,气候变迁是自然现象,是讲科学的,我们都有办法预测了,它和人们做了什么事没有关系的。波月镇的风俗我们是尊重的,但是人民生活不好也有改变的权力。婚姻法上规定了,父母包办的婚姻,本人不同意就不作数。现在他们到政府离婚,我们自然是支持的。”

“若是龙神真的体恤民心,仅仅因为看到不合适的男女分开就惩罚那么多人,有这样暴戾的神,不信也罢。”

丹枫隔着一小片竹林,坐在亭子里听他们谈话。两个穿着精干的青年干部在劝迂腐的龙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非要还自己的族人自由。离婚真是个新鲜的词,新鲜的和这个暮气沉沉的大院格格不入。没人发现深思的丹枫,甚至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思及自由居然露出笑意。

离婚是可行的,战争结束后波月对罗浮并无所求。可是他柔软的心犹豫了,景元那么小,那么依赖他,以后该怎么办才好?镜流不是个好母亲,过于刚硬严厉,如果没有人从中调和,孩子怕是会受伤。

景元爬到床上,开始帮丹枫揉肚子。他没用多大力道,甚至有点小心翼翼,仿佛丹枫的肚子是易碎的鸟蛋,嘴里嘟哝着纸上得来终觉浅云云,忽然耳边落下柔软的唇瓣,是丹枫问:“为什么这么讲?”

小孩耳朵发热,挠着头说:“学堂的先生讲西子捧心病态愈妍,本来不解其意,看到阿姐揉肚子也那么美,才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母亲那句话没说错,你真是油嘴滑舌。”丹枫失笑,把他提起来抱在怀里亲。分开的时候景元迷迷糊糊,脸红的像熟透的大柿子,抬手摸上嘴唇,刚刚柔软的触感还没消失。

“能再亲一下吗?”

那之后他们之间的氛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景元依然叫他阿姐,但是贴得更近。尤其是夜里睡觉必须抱在一起,天气渐冷多了个暖被窝的倒也不错,丹枫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摸就摸吧,还能少块肉不成?应星没回来,见不到小丈夫这副模样,景元也不会问他怎么浑身都是蚊子包。

经过落水,他的身体不如从前,常常处于一种别人进不去的忧伤状态。这不是说他哭天抢地的哀嚎或者怎么样,而是对着秋水发呆,有时候是盯着新生的婴孩微笑,但是眼里没有神采。

景元又到水边了,不过这次是为了钓鱼。小鱼扔回水里或者当场生火烤了吃,大鱼装到水桶里提回去。家里的桶是木头的,哪怕只盛半桶水都不轻,真不知道那么小的孩子怎么提的动。景元两只手臂都握着桶柄,有半个他高的桶在身前晃荡,到家了鱼也晕了。镜流把鱼捞出来,说这条鲫鱼真肥,打发景元去舀一碗黄豆换豆腐。

“这小子还算有心。”镜流对丹枫说,后者一手提着桶,轻轻应声。

当天晚上他们喝了奶白的鱼汤。自此景元日日提着桶出去,带着草鱼青鱼鲢鱼或者虾回来,然后大半进了丹枫的胃肠。

这样就很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丹枫想。

应铁匠家重新升起炊烟了,一时间那方小小的院落门庭若市。快开春了,钝了的镰刀,缺口的斧头,断裂的锄头,挤挤挨挨堆满工作间的墙角,只等修复后重新下地。洗净的盆里也放上了馒头烙饼,甚至门口还有一条鸡,恹恹地趴在竹笼子里,浑身炸毛。

“阿枫,别逗那只鸡了,小心它啄你。”应星忙着收拾锤子和铁砧,回头时只见丹枫睁大眼睛,把手上的干玉米悄悄放到背后。

他慢慢地说:“家里的铁锅破了个洞,太大了不好搬,请你过去看看。”

“破了个洞是吧?跟你应星哥客气什么,稍等,拿上家伙过去。”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不见也有一秋了。丹枫性子似乎更冷了些,眼睛也大了,等等,那好像不是眼睛大了。“阿枫,怎么瘦了这么多,镜流没给你吃饭?”

“没有瘦,是你壮了。”

丹枫抢先出门,应星拿着铁片和小锤跟在后边。两家只隔了一堵墙,景元本来就在门口站着,直接扑进丹枫怀里,头顶蹭着阿姐的胸脯。

“猫崽子倒是长高不少。”应星伸手比划,景元嘟着嘴说:“我已经九岁了,不要再叫这个小名好不好?”

或许所谓的贱名好养活只是为了满足部分大人想看自尊心见长的孩子着急跳脚的心理?我们不得而知。至于应星打算把招惹他的行为贯彻到底:“等你和我一般高再说吧。”他长手长脚,已经自顾自进厨房去了。

“阿姐,元元不喜欢应星。”

“那元元也给他起一个外号叫回去?”

“他叫我什么都行,可是他让你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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