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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恐怖大王之野望

 

莱恩担心幼崽初入王城,会住得不习惯,直到深夜都没敢离开。

猫咪在床上占据了很小的空间,眼睛瞪得像铜铃,耳朵竖得像天线,不知道这整晚都在激动些什么。

如果不仔细看,甚至很难注意到床中央的小小凹陷。

怎么会只有这么大一点……莱恩忍不住想。

他对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已经没有了概念,但多少还记得王弟年幼时的样子。他料想,哪怕是弟弟刚出生下来个把月的时候,也比幼崽看起来结实不少。

这孩子人形稚气未脱,但已经有了少年人的雏形,似乎再过不久就可以抽条疯长,长成与他们别无二致的,王族威武的模样。兽型却过分弱小,也许还是先前一直在外流浪,吃了太多苦头的缘故。

幼崽精神抖擞的耳朵从前舞到后,正因为主人亢奋的情绪打着节拍。莱恩的眼睛跟着幼崽的耳朵转,转不了多久,就感到天旋地转。

大人是熬不过孩子的,莱恩决定认输,打了个哈欠:“睡不着么?”

恐怖大王还沉浸在傍晚的豪情万丈里,叫起来狮里狮气:“吼哦哦哦——!”

莱恩忍不住把脸转向另一侧,笑得肩膀直抖:鼻嘎点大的东西,竟然还燃起来了。

“好了,那你乖乖的,不要乱跑。我先睡觉了,明天再来看你。”

莱恩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幼崽,发觉他正盯着自己的爪子出神,不知道又在思考些什么。

幼崽的心思就是这么多变。尚未为人父的莱恩,心中感慨万千。

安哥鲁摩阿只是在想些别的事情,一段来自某个星球的美丽传说。

听说在那个星球,狮子会站在高处,把新生的小狮子举起来,太阳升起,底下的动物呜呜哇哇地一阵乱唱。然后这样那样,那样又这样,狮子继承了王位,大力发展科技,最后发明了电冰箱。

传说里的细节恐怖大王已经记不清了,那是太过遥远的,发生在几万光年以外的故事。

重点是这个情节本身——按照现在的局势来看,要称王的会是恐怖大王本王。

安哥鲁摩阿的心脏砰砰直跳,脑补起了自己将来的王途霸业,有点热血沸腾。

所有人都要知道恐怖大王的威名,见到他都得恭敬行礼。出门时排场要大,要前呼后拥,走到哪里,遍地的红绫就要铺到哪里。那只只知道吃饭睡觉的笨老虎配不上雨林那么好的地方,神庙以后就改建成他的皇宫吧。

在毁灭这颗星球之前,先让自己爽一下……

他盯着自己的肉垫,肉垫软乎乎的,像水墨画里晕开的梅花,是猫科动物的特征。如果更精确地分析,“科动物”这三个字似乎也有些多余。

不应当,自己应当是只小狮子。

安哥鲁摩阿有些坐不住了,四爪并用地滑下了床,脑袋撞开了门闩,用极不协调的四肢溜了出去。

草原上蚊虫滋生,未免招太多虫,就算是王宫里也不会点上太多的灯。

安哥鲁摩阿的房间外一片静寂,莱恩把幼崽安置在了离他的寝宫不远,但又格外冷清,不会有人打扰的角落。

王宫的连廊弯弯绕绕,九曲八折,沿着连廊绕了许久,安哥鲁摩阿发现了一片水塘。萤虫在水面上飞舞,尾部微弱的灯光拖出定格动画。

闪烁的光点在天上,也在水中。而安哥鲁摩阿与水面的猫咪圆眼对着圆眼,他眨眼,水里的猫眨眼;他摇头,水里的猫咪也摇头。他不死心,晃晃自己尖尖的耳朵,又把爪子伸到水面上,灰褐色的绒毛上覆盖着斑纹。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狸花猫而已。

恐怖大王蹲在地上,快乐迪甩了甩尾巴,接受程度良好,默默在心里把传说的主角换成猫。

很好,现在传说就叫做“狸花猫王”了。

这时他忽然发现了别的目标,在他的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小盒子,与他的体型相差不大。盒子已经被人打开,里面空荡荡的,就这样丢在地上,看起来狭窄、黑暗、温暖。

不可以啊,你是人人畏惧、人人崇敬的恐怖大王,不能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安哥鲁摩阿劝说自己。

安哥鲁摩阿喵了一声,盒子里一如他想象中的那般狭小,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了一只小猫咪,不留下一点空隙,让猫很有安全感。

然而新的危机很快出现了,安哥鲁摩阿发现他进去容易,而出去时很难。他就像口吞灯泡的愚蠢人类,陷入了前后两难的境地。

也许对于真正的猫而言,在这样的盒子里钻进钻出不算难事。可是恐怖大王做猫的经历满打满算不过半天,还处于尝试驯服四肢的状态,爪子怎么都使不上力。

他使劲想要挣脱,达成的效果只是顶着盒子满地跑。

“你好。”

男人蹲在了盒子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盒子末端露出的屁股,两条蹬个不停的后腿,和动来动去躁动着的尾巴。

多有活力的孩子啊,男人眯起眼睛,静静观赏。

“喵——喵——!”

恐怖大王怒火中烧:该死的贱民,还不快把老子放出来。脚下打滑,顶着盒子咕噜噜转了几圈。

男人讲话慢吞吞的:“你好——”

“打扰一下,请问你玩够了吗?盒子我还有用,可以还给我吗?”

为人倒是很有礼貌,可惜智商不是很行。安哥鲁摩阿听声辩位,蹦得好高,对着发声的来源凌空飞起一脚。

男人被肉垫踢中了鼻梁,脸上反倒乐开了花,恨不得再多挨上两脚。

他发觉这小东西越叫越大声,脸色一变:他终于意识到盒子中的家伙是卡在了里面,赶紧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把它救了出来。

慌忙得连毛都薅掉了几根,恐怖大王弓起背,对男人龇牙咧嘴。

男人有些不确定,这看起来脾气很大的小东西究竟是什么生物,草原上没有,至少他是从未见过的。

这样的生物,究竟要怎样才能在草原上存活下来呢?他在心中对比了一下这生物的大小,似乎还不及他头顶两侧的角长。脆弱幼小,让人怜爱……

在比祖灵更古老的年代,也许久到这片草原还是冰川,曾经有过弱肉强食的时期。

然而现在不同了,草原上,强者保护弱者才是唯一的准则。这么弱小的家伙,应该被他这样强大的战士塞进口袋里。

他忽然做贼一样东张西望。眼见四下无人,鼓足了勇气,一把将地上龇牙咧嘴的小东西捡了起来。小东西不过他的巴掌长,装在口袋里将将好正合适。

——祖灵在上,布法罗这辈子没做过这样大的坏事。男人在心中向先祖忏悔,死死地捂住口袋,脸颊激动得通红,木讷的嘴唇甚至在不自觉地颤抖,竟然有一种作奸犯科一般的刺激。

既然已经犯下了那么大的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他不舍得再把它装进口袋里,把脸埋进了柔软的肚皮,使劲地吸气,用脸颊蹭来蹭去。于是俊俏的脸上落下了几道爪印,有一点疼,但也很幸福

“不要踢,那是哥哥的脸……”

说是这么说,他的脸上挂着吸到了幸福的痴笑,痴迷地呼吸猫爪上的气味。

“想不想和哥哥回家住几天?哥哥家里有好多好吃的。”

这话听起来很像猫贩子,恐怖大王猫疑地看了他一眼,望见了一双清澈愚蠢的眼睛。因为不知道怎么和傻子沟通,一时有些语塞,喵都忘了喵。

因为听不懂猫语,男人默认安哥鲁摩阿同意了,把它往草堆里藏,试图用杂草掩盖住它的行踪。

“我是布法罗,最近在王宫里工作,不过只是暂时的工作。大概过几天就能回家了,到时带你一起回去,这几天要藏好了。”

王宫的草丛也很软和,恐怖大王在一堆杂草里,瘦小的身躯摊成一块饼,懒懒地叫了一声,试图让这个话很密的布法罗消停一会儿。

布法罗言辞诚恳,痛陈利害,从国王的铁血手腕讲到王宫的压抑氛围,突然画风一转,说起他温馨可爱的家。很显然,一个轻松自在的氛围更加适合幼崽生活。

他说一句,安哥鲁摩阿就“咪”一声,十足敷衍。

明明急着离开,他还是尽量用废话填满了短暂的离别时刻。

“一定要藏好了,不要被王宫的侍卫发现了!王宫里可是很恐怖的。等我有空了再来找你,我们一言为定。”布法罗一步三回头,向安哥鲁摩阿挥手告别。

安哥鲁摩阿立刻原路返回,四条短腿驾轻就熟地越过了门槛,丝毫没有把莫名其妙的约定放在心上,倒在床铺呼呼大睡。

这几天恐怖大王在做猫方面取得了可喜的进步,譬如他终于学会了顺畅地走路,甚至无师自通了更高级的技巧,爬到莱恩的头顶做窝,把满头璀璨的金毛弄得一团糟。

今天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日子,在这伟大的一天里,恐怖大王终于学会了在兽态与人形之间自由切换。

重新恢复人形的安哥鲁摩阿坐在床上,嘴角手上沾满了浆果捣成的糊,终于用人手吃了顿饱饭。他望向窗外,今天依旧是一个比较深沉的男孩。

时至今日,莱恩对安哥鲁摩阿的心思还是没有任何的概念,他好奇地盯着他收养来的幼崽看了一会。那张稚嫩的脸庞神色凝重,似乎在思考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在想什么?”

恐怖大王脸转都不转,仍旧望着窗外的景色沉思,谋逆之言随口而出:“在想继承王位的事。”

确实是件大事。

恐怖大王听到莱恩压抑的,想笑又不大敢笑,怕极了伤害他自尊心式的笑声,很轻易地破防了。他恼怒地抬起头,瞳孔成了一道线,盯着莱恩,恨不得就地篡位。

莱恩赶紧收敛笑容,摸摸幼崽的脑袋以示安抚。他心想,如果换了旁人,现在躺在地上的已经是一具脖颈上有着尖利爪痕的尸体了。哪怕是他的亲弟弟,说出这话来,也得被他狠狠揍上一顿。

继承王位未免想得太早了一些,不过别的事情可以提上日程。

“过几天我带你去圣地,让祖灵见证我们新认祖的王族。”

安哥鲁摩阿对那只摆烂的大老虎显然兴致缺缺,脑袋一歪假装自己秒睡了。

莱恩补充了一句。给幼崽画大饼:“成了王族,以后你就可以继承王位了。”

熟睡的恐怖大王瞬间清醒过来,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安哥鲁摩阿巴不得明天立刻继承王位,无比期待认祖仪式。然而猫眼一眯,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王族的荣耀,代表的不仅仅是权力与光鲜,还有繁杂的训练,要读的课本堪比草原的草那样多。在认祖以前,他必须成为合格的王族。

“陛下,动作不规范,请再做一次。”

安哥鲁摩阿正双手交叉于胸前,照着礼仪老师的样子弯腰行礼。年老的大臣虽然眼睛昏花,在捕捉年轻王子的不标准动作时还是游刃有余。

“不规范,请再做一次。”

说到底安哥鲁摩阿还是很要面子,不愿意以后成为那种不懂礼节,被人嘲笑的国王。于是耐下性子,又行了一次礼。

老大臣提高了嗓门,字字掷地有声:“请王子陛下再做一次!”2

恐怖大王两脚一蹬,鞋子一左一右地甩开,然后躺在床上捂住耳朵。任凭老家伙怎么扯着嗓子喊,都只当做没有听见了。

房间里一阵人仰马翻,他的礼仪老师没见过这么不像样的王族,两眼一翻,直挺挺地躺到了地上,被人架了出去。

“由于上午的特殊情况,接下来的课由我来上。”

布法罗一脸严肃,目不斜视地顶着前方,坐得笔直,声若沉钟,与安哥鲁摩阿保持着足够遥远,却又不不过分失礼的位置。

“敢问王子陛下,最近都学了些什么?”

王子陛下咋咋嘴巴,其实什么也没有学。

他有些想不透,人居然有两幅面孔,在夜晚疯狂对着纯情小猫咪又亲又吸的,白天居然能表现得这么正经。

甚至可以说是太过死板了,沉默地可怕,一点看不出当晚嘴巴一刻不闲的样子。

因为太严肃了,反而让安哥鲁摩阿有些想笑。他看到布法罗端坐在座位上,浑身不动,五官也僵持在固有的位置,只有嘴巴动啊动地在向他问话,眼睛像滩死水,忍不住想到牛在反刍。

怎么能无聊成这样呢?安哥鲁摩阿挠挠耳朵,挠挠下巴,挠挠后脑,直到挠无可挠,痛苦地换了个坐姿。

他开始打量布法罗,布法罗看上去年纪不大,只是由于表现得太过沉稳了,而显得老气横秋。从五官来看,还不过是个青年人,对莱恩毕恭毕敬,大概是国王上任后才培养出的亲信。

虽然这家伙脑子不大好使,相貌却很不错,并不像国王陛下那样耀眼,是种踏实端正,不走偏锋的俊朗。从眉眼到鼻子嘴唇,处处说不上惊艳,组合在一起,便已经算是满分的答卷了。

立体的五官恰恰好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身体却已经完全是成年男子的体格。他身高腿长,又因为得表现出对王子敬重,一双长腿屈在那里,不得伸展。

这房里的座椅介于恐怖大王身高有限,都不能做得太高,因而对于布法罗而言,反倒有些降尊纡贵了。他把椅子衬托地矮小可怜,似乎随时随地将要承载不住体重,被其压垮。

安哥鲁摩阿不想抬头,免得想到牛吃草而忍不住笑,被迫与布法罗的胸肌大眼瞪小眼。

说到这里,安戈洛摩阿有件事在心里憋了许久:这个星球天气炎热,所以大家穿得不多,人都可以说得上是袒胸露乳,实在是令见多识广的恐怖大王都觉得有伤风化。

大家都露得坦荡,可露得那么雄伟的,实则也不多见。布法罗的胸肌发达厚实,随着呼吸起伏,看起来十分q弹。

嚯,好一对雄伟的咪咪。安哥鲁摩阿舔舔牙齿,准备今天靠看咪咪度过课堂。

布法罗有些为难,譬如他只是碍于国王的面子才来这里授课。他知道像他这样有点本事,但没什么背景,也没多大实权的老实人,最适合干这种工作。

又譬如有时他不得不面对这不知何处冒出来的王子,他难以读懂的眼神。因为未知,甚至让他感到有些危险。

可是这么大的男孩,能有什么危险呢?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危机感不知所谓。

王子陛下长了对很有活力的耳朵,哪怕是发呆时都不得消停。那粉嫩到几乎半透明的耳廓,让布法罗想起前阵子在王宫里偶遇的幼崽,可惜他后来回去的时候,幼崽已经不见了。

那样可怜的孩子,只会躺在草里,“咪”“咪”地叫,一声一声,喊得他心都快化了。有时他给王子上课,上着上着,竟然会把王子当成长大一些的,已经学会变化人形的幼崽。

以后还能见面吗?布法罗怅然若失,一时有些走神。如果好运的话,可怜的幼崽再过几年也能像王子一样活泼……

“老师——老师——想什么呢?嗨,醒醒——”

王子陛下百忙之中抽空发现了布法罗的心不在焉,拖着嗓子喊,只许学生放火,不准老师点灯,十分霸道。

布法罗被抓个正着,慌里慌张,说了实话:“在想咪咪。”

古语有云,在你凝视咪咪的时候,咪咪正以某种方式同样凝视着你。

布法罗先是走神被发觉,又是不小心说了真心话,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当年读书的时候,此刻他是待检验的学生,而王子陛下才是老师。

现在他能想到的,只有把课堂继续下去。

今天是捕猎课……今天是捕猎课,布法罗在心中重复,疯狂想要找出从窘境中解脱的办法。

布法罗脖子一歪,胸肌跟着颤了两颤,摆出了任人鱼肉的姿态,脸上好似有火在烧:“请……请陛下捕猎我吧。”

王子陛下两眼放光。

布法罗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脖子上还挂着王子陛下。陛下尖尖的虎牙正在用力,试图刺破皮肤而未果。

朝气蓬勃的耳朵也处于狩猎状态,蒲扇一样忽扇忽扇,耳尖的绒毛正对着他的脸侧的轮廓,蹭到哪里,痒到哪里。

布法罗赶紧用手托住安哥鲁摩阿,生怕尊贵的王子陛下摔落下去,国王的怒火,他并不想要见识。

可是捕猎不是这样子的……

“不……王子陛下……请您下来。”

恐怖大王完全没有听到布法罗在说些什么,原始的野性让他极其兴奋,仿佛真是草原上的猎手,潜伏在幽深的草丛之中,悄悄地摸到了敌人的要害。终于找到了机会,以小博大,正要给他庞大的猎物致命一击。

布法罗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王子陛下,您先下来。所谓的捕猎,并不是……”

尽管没有规定,但对于这个星球上的人来说,兽形才是战斗的最佳状态。直立行走的形态给了他们更加灵活的前足,同时也是战力的桎梏。

以人形挂在另一个人的脖子上乱咬,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好在是个半大的孩子,好歹还有些亲子乐一般的趣味,否则更加不成体统。

安哥鲁摩阿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哼哧哼哧”地动用了牙关的力量,犬齿深深没入了表皮,然后继续撕扯。他的两腿不断蹬着空气,想要找到绝佳的位置,一举置他的猎物为死地。

“陛下,冷静……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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