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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 旧照片

 

周森和一手拿电话,一手拉开了门把手。

“我进你房间了,底片在哪?”

电话那头很吵,人声鼎沸,混杂着欢呼与电子乐曲的声音。

“在书柜那个黑色箱子里——hey,hit!”

周森和扬眉:“又喝酒?”

“夏季舞会,不喝就亏了,看到箱子没?”

房间里一尘不染,太阳恰好西照,更显窗明几净。手工打制的欧式书柜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相机,有老款的经典徕卡,也有价值不菲的哈苏x2d。甚至还有一些从国外集市里淘到的各种花色的傻瓜相机。

周其澜不常回国,卧房一空就是一年多。他走的时候不忘拿防尘膜包住他的宝贝相机们,平日里也不允许有人去碰这柜子。

如果不是为了替朋友的摄影展救急,急需一些以前拍过的老照片,就连周森和也不能碰他的宝贝们。

“看到了,你把这柜子包得像个木乃伊。”周森和掀开一层层的防尘膜,轻轻开了柜子,把里面最大的黑色箱子抱了出来。

箱子被分成了十几个长方格,贴着不同的标贴,但胶片无一例外都被隔光的包装保护得很好。

“你把‘廊桥遗梦’那一格的底片拿出来,这几天有空就把它们寄过来,地址我发你了。”

周森和把胶片拿了出来,约莫有个七八条的样子。

“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应该快了吧——底片千万不能见光啊,一旦见了光,你让我给你带的那些东西,一个都别想要了。”

“行,出国读个大学怎么还变啰嗦了。”

“私生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倒是喜欢装乖。”

周森和拿好底片,收好箱子,站起身往外走。

他经过书桌时无意地瞟了一眼,余光看到一幅照片。他走了几步,突然停住,又走了回来。

色调复古的胶片被框在一个塑料的花边相框里,和桌上其他木质典雅的相框形成强烈对比。

照片上是周其澜和一个男孩。

周其澜对着镜头伸出只手,嘴唇张开,像是在说什么——应该是照相的人没等他准备好就按了快门。

他身后站着个男孩,歪出上半身,冲镜头比了个耶,笑得很开心。

男孩头发很长,几乎落在颈侧,刘海遮住小半的眼眉,脸又被周其澜挡去一些。但不难看出男孩长得不错。

周森和停下不是因为周其澜跟个男孩这么亲密地照相。

而是因为这个男孩长得有些像便宜弟弟。

可惜胶片相机像素太低,男孩脸又被遮挡着,看不清全貌。

周森和眯着眼看了会儿,决定还是直接问问:“你书桌上那个白色相框的照片……”

电话那边突然响起一阵如雷的掌声。

周其澜冲着手机喊:“什么照片——活动要开始了,我先挂了——”

“嘟——”电话挂了。

周森和无声骂了一句,收起手机,他又盯着照片看了会儿,觉得是自己认错了。

照片上的男孩比谈青更矮更瘦,头发更长,甚至看起来笑得更开心。

也是,周其澜不是在国外就是在家里,怎么会和私生子认识呢。

于是他拿好手里的底片,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大概就是这样。”

谈青摸摸鼻子,露出一种困窘的神情。

他答应周森和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梁祯,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对方。

周森和的要求骇人听闻,他才不会老老实实隐瞒一切。

他就和同桌演一演,骗一骗周森和,这就够了。

“所以你能让我追你吗,同桌。”他看着梁祯,双眼写满了恳求。

梁祯面无表情。

他看似冷静,实际理智已经被炸成一片烟花。

“追”——什么“追”?

是追自己喜欢的人那样的“追”吗?

同桌口无遮拦,这样暧昧的话随口就说。

……这样不好。

“我们就假装演一演,我单方面追你,你不理我就行了,”谈青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动作,“……可以吗?”

梁祯看着他。

其实可以告诉老师的。

如果老师不管的话,甚至还可以趁着周森和不在偷偷去找的。

这一刻梁祯脑子里闪过许多方法,靠谱的、不靠谱的,全都堆积在了一起。

但他一个都没说。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慢慢握紧拳头。

“……可以。”

谈青没追过人。

但是三流高中里诸如此类的事每天都在上演。

送东西,写情书,放学后去台球馆,周末去电影院,抽屉里悄悄放一支挂着小卡片的打折玫瑰。

他照葫芦画瓢,决定先从送东西开始。

校园超市里的热牛奶六元一盒,谈青买的时候习惯性给梁祯捎带了一盒。

他放在同桌课桌上,这才想起来同桌一天前才拒绝过他送的牛奶。

他摸摸鼻子,想要赶在同桌抬头发现之前拿回来,手伸到一半却被同桌抓住。

“我忘记你不要牛奶了,等会换个别的给你。”

说罢他就要去拿,牛奶却被梁祯先一步拿走。

“牛奶挺好的。”梁祯插好吸管,喝了一口。

谈青摸不着头脑,转念一想又觉得同桌人还挺好的,不爱喝牛奶也配合他。

他悄悄侧过个头,后桌的周森和右手支着下巴,神情戏谑,正看着他。

这模样实在欠揍。谈青兀自磨了磨后牙根。

始作俑者就坐在后面。天天等着监工。

谈青把周森和幻想成火柴人,在脑袋里一顿海扁。

追人进行得如火如荼。

谈青每天变着法买零食,饼干薯片巧克力,再找一个周森和也在的时候,当着他面把零食送出去。

而零食则被“十分配合”的梁祯照单全收,随即两人再在课间休息时将之分食而尽。

梁祯吃得不多,像是对零食不怎么感冒。

谈青琢磨了一下,既然零食最后大部分都进了自己肚子里,干脆都买自己喜欢吃的。

估摸着送东西这步差不多了,他决定进行下一步——“写情书”。

他特意在学校书店里找了张款式特殊的信封,可谓称得上是“一看就知道是情书”——白底粉纹,桃子香气,包装里还送了配套的爱心封口贴。

谈青写好了之后,趁着大课间梁祯出去接水,放在了他桌上,随即咳嗽两声,故意引起正趴桌睡觉的周森和注意。

目的达到,他高调退场,走了。

走到门外时梁祯恰巧回来,他朝梁祯勾勾手。

端着水杯的梁祯满头雾水,凑了过去。

谈青眯眼笑,一言不发,朝他比了个“ok”,随即胸有成竹地走了。

梁祯目送他的背影,挑挑眉。

做了什么坏事?

答案在他回到座位时被揭晓。

那封贴着爱心封口贴的信静静躺在桌上,引人瞩目。朋友按耐不住想凑过来,被他推开。

周森和觉也不睡了,撑着下巴,难掩好奇。

梁祯坐在位置上,拿起那封情书,莫名有些紧张。

他故意侧过大半个身子,用身体挡去周森和投来的窥探。

撕开封口贴,他拿出夹在其中的信纸,慢慢展开,掌心不知为何冒了层薄汗。

他看清内容,险些气笑。

同桌的字一如既往的幼稚,不难看,但看不出是个高三学生的字。

纸上只有两行字。

第一行是——“此处省略情书五百字。”

第二行是——“同桌你明天早餐想不想吃叉烧包?”

朋友坐在位置上,撑着桌子,大半个身体都越过桌面,眼睛发亮:“祯哥,是什么!”

梁祯把信纸折起来,偏过头,正好撞上周森和的目光。

他移开视线,看着朋友,晃了晃手里的纸,像是故意说给谁听。

“情书。”

胡思乱想的后果就是数学课发呆被老师点了起来。

老师拍拍显示屏,问谈青选什么。

他心一横决定蒙个答案,结果同桌悄悄在桌下提醒他,温热的食指顺着手掌画了半个圈。他心下了然,说选c。

老师抬手,示意坐下,算是放过他。

这些小动作都被周森和看在眼里,他转转笔,移开了视线。

谈青决定最后再妥协一次。

周森和要他追得人尽皆知,那他就追。

他把可能出现的隐患和问题都给梁祯说了一遍,说到末尾时自己都泄了气,抠抠校服裤缝线,垂头丧气着来了句“要不算了吧”。

梁祯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进去,拿了颗他买的彩虹糖,含进嘴里:“追吧,无所谓。”

谈青愣了会,还想说,却被同桌拿糖堵住了嘴。

“中午吃牛肉面。”梁祯说完就侧过头去写题了,不再理他。

你不跟你朋友一起吃吗?

橘子味的果糖被咬碎。谈青舔舔牙床,最后还是没问。

梁祯是校篮球队的。

篮球队每周四放学后会在球场举行一个队内的小比赛。这周也不例外。

他们分成两队,前两场打了个一比一平,最后一场快结束时梁祯中了个三分球,险胜。

教练跟他们聊天调侃,抬表一看发现时候不早,摆摆手让他们散了。

十几个少年勾肩搭背,打完球后浑身是汗,一股股的热气向外散。有人提议去“老地方”降降温,获得一致认可。

梁祯临走前被教练喊住。教练拍拍他肩,特意把声音放低,像是不想其他人听到。

“我跟主任说了市里比赛的事,她没说什么,应该是成了。”

梁祯沉默了会:“孙教,她同不同意我都会去的。”

教练叹了口气:“你跟主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梁祯甩开了手,少年面无表情,神色冷硬:“我先走了。”

梁祯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地方”其实是体育馆后面一块隐蔽的地方。

学校聘请的园丁浇完草木喜欢把水管暂时丢在这里。被球队的人发现后,这水管就有了第二个作用——降温。

水压开到最小,汩汩而出的冷水喷到身上,立马可以浇灭一身的热气。

梁祯脱掉湿透的上衣,赤裸的身体像一把开刃的刀剑,连背脊都透着种不折的力度。

勾在栏杆上的一件件球服叠在一起,像未经缝合的一面长旗,深蓝的底色拼接在一起,夏风吹过时纷飞的衣角像卷曲的海浪。

有人拍梁祯的肩,朝外指。

梁祯抬头去看,同桌站在人堆外,穿着全套夏季校服,扣子系到最顶端,清瘦素白,眉眼漂亮得像朵观赏花。

嬉闹声戛然而止,气氛安静得奇怪,队友们往边上站,露出正中间的梁祯。

谈青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速战速决一般,快步走到他面前,从兜里摸出张电影票,递了过去。

“梁祯,我请你看电影,周六下午两点半。”

他做这种事属实没经验,说话干巴巴,请求的话一说出口变得好像命令。

梁祯还是面无表情,但是看着有点愣。他手上还沾着水,在裤子上随意抹了两下才去接那张票。

他看似镇定地“嗯”了一声,谈青如蒙大赦,甚至忘记挥手说拜拜就逃走了。

梁祯低头看着手里的票,水蓝色的边线,黑色楷体,清晰地标明着电影的名字——《疯狂动物城》。

队友们推搡着挤过来,他把电影票对折塞进口袋里。有人起哄有人吹口哨,梁祯作势要踢,人群才嘻嘻哈哈散去。

梁祯站在原地,嘴角弧度压也压不住。

同桌。谁家约会是看动画片啊。

“周六在哪见面?”

梁祯挑出炒菜里长截的葱,语气漫不经心,好像只是随意提起一般。

谈青正埋头吃面,闻言愣了一下,咬断面条,抬头看去。

“……”

真要去吗?

他想说,但没说。他一直把“请看电影”当作糊弄周森和的手段,但梁祯显然当真了。

同桌和他对视一眼后就移开了视线,继续挑碗里的葱段,却稀里糊涂地把土豆丝一起夹了出去,似乎心不在焉。

谈青舔了舔沾着油光的唇。

“学校门口。”他说。

梁祯“嗯”了一声,低头吃饭,将葱段混着吃了进去也全然不知,嚼了几下才后知后觉皱起眉,囫囵咽了下去。

同桌今天呆呆的。谈青戳了戳碗里的牛肉。

好像机器人出故障了一样。

星期五放学,谈青没有回家。

他跟司机打电话说自己要在学校补课,司机领了回复就把车开走了。

周宅没有人在意他回不回家,所以他也没必要和谁报备。

电影院离学校很近,他可以在学校待一晚,次日直接在校门口等梁祯。轻松又方便。

而且,一个人在学校挺好的。至少他不用像在周宅时一样,时时紧绷着,不停地察言观色。

谈青没想到周森和也没回去。

彼时他正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前玩手机,周森和突然推门而入,二人视线一瞬碰撞,又错开了。

谈青别开脸,权当周森和是团空气,手机里的格斗游戏声音很大,能听见主角出拳时喊出的“哼哈”声。

周森和脱掉外套,随手扔在椅背上,直接躺在了床上。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着,一句话也没说。

谈青是被一阵低喘声吵醒的。

他醒来时迷迷糊糊,拿起手机一看,刚过凌晨两点半。

低喘声来自对床。谈青偏头去看,一团模糊的黑影匍匐在床边,急促沉重的呼吸里隐含着痛苦。那黑影摸索着,随即将摸索到的手机打开,屏幕微弱的白光在黑暗中尤其明显,明显到足以让谈青看清周森和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孔。

“……周森和?”谈青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随即掀开被子走了过去。

周森和没有回答,只是稳住发颤的手拨了个急救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头是个清脆的女声:“喂,您好?”

周森和吐了口长气,正准备说话时,虚握在掌心里的手机被另一只手拿了过去。

他诧异着抬头看去,便宜弟弟拿走了电话,清晰地说明了地址,语气平静。

谈青挂断电话后就站在那里,捏着手机,低头看着趴在床沿上的周森和。

周森和看不清他的眼神,太黑了,而且腹里剧烈的绞痛也让他两眼发花。

隐隐约约间周森和好像听见了句“做坏事要遭报应”,但他已无法确定了,那一阵阵的疼痛让他什么也无法思考。

他只知道,最后谈青跟着上了救护车。

谈青坐在医院走廊上,试图挥去鼻息间缠绕着的消毒水味。

他给周明扬打电话,关机。他又给周临山打电话,没人接。

护士带着他补号缴费,排队时护士跟他搭话,说病人只是急性肠胃炎,小病,叫他别担心。

谈青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并不担心周森和。

他跟着来只有一个目的——让周森和欠他一个人情。

半夜他坐在病床边,周森和闭着眼时看起来没那么讨厌了,顺眼很多。

病房里安静得过分,只能听见输液瓶里透明液体滴下的声音。

谈青趴在床沿边上,眼珠描摹着塑料输液管里葡萄糖流过的线路。

葡萄糖滴完,他按铃,几分钟后有护士推门而入,开了新药,收走了空瓶。

谈青很少来医院。他就来过三次,有一次还是陪阿香来的。

阿香来打胎。妇产科那一层楼人很多,他站在阿香旁边,挽着她的手,身上的校服还没来得及换下,不可避免地收获了许多异样的目光。

阿香一紧张话就很多,靠着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说那黄毛男的不知道买的什么三无牌子的套,她吃着药还能中标。

谈青挽她手挽得很紧,跟着开玩笑缓和气氛,捂耳朵说自己还是未成年,听不了这些。

阿香一路笑嘻嘻的,从手术室出来之后却哭了。

她躺在病床上,捂着脸,从掌缝里溢出来的泪水打湿了医院的枕头。

谈青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站在床边,静静地等阿香哭完。

阿香哭过之后用衣袖胡乱抹了脸,抬头一看却懵了。

谈青站在那,眼睛通红,无声的泪水在下巴尖聚作一团,坠在衣领上。

阿香想喊他,却说不出话。

谈青只是抹了把脸,声音低哑:“等你出院,我们去吃十字街那家死贵的西餐。”

周森和醒来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光透过白色窗帘,七零八落地洒在房间里。他借着薄弱的天光看清手边趴着的人。

便宜弟弟还穿着那套纯棉睡衣,袖子滑落的地方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被仍在沉睡的脑袋压出青红的颜色。

他抬起手,清晰地看到手背上贴着的平口贴。

显然,私生子陪他输了一晚上的液。

他抑制不住地去想象昨天午夜私生子在医院里忙上忙下的样子。挂号、缴费、开药。守着输液瓶里的药落到最后一滴,然后叫护士进来换药。

周森和无法形容这一刻是种怎样的滋味。他坐了起来,靠在床背上,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弟弟。

周家人是没有陪彼此去医院的习惯的。周临山和老头每日不是在公司就是在酒局上,唯一亲近些的二哥则几乎一直待在国外。

他们惯会用钱和助理打发人,安排最好的私人医院、最大的房,医药费和护工费上从不吝啬,但就是做不到陪伴。

周森和摩挲着手背上的平口贴,突然很想让弟弟醒来,说几句话。

这是第一次,他从医院醒来,身边有人。

谈青是被查房医生吵醒的。

他压着手臂睡了一夜,半边身子都麻了,坐正时才发现裸露的小臂上被压出了红印。

查房医生简单问了几句就走了,他一扭头,对上周森和的双眼。

周森和不知醒了多久,靠在床背上,扬扬眉,没什么表情,就好像昨晚那副痛苦脆弱的样子只是假象。

腕表上的指针恰指到十一点,谈青站起来,理了理睡衣下摆。

“谢谢。”他听见周森和说。

谈青不太在乎这声道谢,他只是披上了白色的薄外套,看着周森和道:“不用谢,记得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冷漠、疏离。周森和觉得这一刻像是有什么被打碎了,他终于清醒过来,得以意识到昨晚那场援助并不是出于兄弟情谊,也不单单只是好心。

他说不出什么话。谈青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直到病房门被打开半扇,他才后知后觉叫住了谈青。

“你去哪?”

谈青拉着门把手,没回头,宽大的外套把他的背影修饰得愈加清瘦。

“你让我追梁祯,还记得吗?”

他说完就走了,病房门被回拉,不轻不重地砸了回去,声音很响。

周森和捏着手机,许久才回过神,打开软件取消了那个两人份的外卖订单。

下午两点钟。谈青准时来到学校门口。

他从医院赶回学校,简单洗漱,又换了身普通的便装,把翘起来的发尾按了下去,电影票被对折塞进口袋里。

他远远地便看到了同桌。同桌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旁,颀长高挑,肩膀很宽,光是背影也很惹眼。

谈青小跑到他身边,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同桌。”

梁祯一手插在外套兜里,一手拎着杯奶茶,转过来时喉结动了一下:“嗯,奶茶。”

谈青接过奶茶,感觉氛围哪里不对,又觉得朋友间带杯奶茶好像也挺正常。他说谢谢同桌,然后跟着梁祯并肩走在小路上。

天边聚拢着黑压压的阴云,空气里也飘着湿润的味道。谈青心里有点乱,他一会想会不会下雨,一会又想同桌今天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他偷偷瞥了好几眼,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同桌今天打扮了。

嗯嗯……头发是不是还拿吹风机吹了造型。

谈青边想边走,下意识就问了出口:“同桌你是不是……”

梁祯偏头过来,等他下言。

谈青摸摸鼻子:“没什么,你今天好帅。”

谈青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因为一直到走到电影院,同桌都没再说话。

影厅里人不多,谈青拎着奶茶,梁祯跟在他身后,一手拿爆米花一手拿可乐。

检票时他才知道影院不能自带饮料,于是只好贴着梁祯的肩膀,悄悄拎在背后。梁祯也会意地侧着身子,把他挡去大半。

《疯狂动物城》很好看,但还是没有打打杀杀的香港警匪片好看。谈青伸手去拿爆米花,食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梁祯的手。

爆米花桶有点太小了。谈青吸了口珍珠奶茶。

他和同桌的手老是碰到一起。

梁祯不喜欢吃甜的,包括爆米花。

但是今天他吃了很多。

他们正后方坐着一对情侣。说话有点大声,谈青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

女生说:“等会看完我们去买奶茶喝。”

男生说:“这么喜欢喝,下次我记着给你带一杯。”

谈青看了看手里的奶茶。

怪怪的。

到底是哪里怪怪的。

谈青感觉自己不太适合电影院,他看久了眼睛就有些发涩,总觉得眼睛像滩水一样慢慢地干涸了。

在发现眨眼也缓解不了之后,他干脆闭上了眼。

眼睛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下打着圈转了转,好像又舒服了些。

睁眼时银幕上已经出现了个没见过的角色。

谈青轻轻向梁祯那边靠了点,声音很小:“这个老鼠是谁?”

梁祯也靠了过来,贴在他耳边轻声答:“黑帮老大。”

老鼠也能当黑帮老大。谈青眯着眼点头。

后面的情侣还在说话。男生说:看,你最怕的老鼠。女生拍了他一下,又说,这个老鼠长得还挺可爱。

谈青偏过头去看,借着银幕映射出的光隐约看清了两人的轮廓。

两个人头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就像他和梁祯一样。

……等等。

谈青含着颗珍珠,呆住了。

他好像知道他和同桌之间这种怪怪的氛围是什么了。

就好像……就好像……他和梁祯谈恋爱了。

后半场电影,谈青是在发呆中度过的。

他捧着奶茶,眼睛盯着字幕,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脑子在这一瞬间像是突然灵光了起来。过去与梁祯相处的那些记忆碎片都在此刻汇聚成了一个清晰的答案。

谈青终于察觉到了一个事实。

同桌喜欢他。

谈青是在女人堆里混大的。

他的心思跟谈小英一样细腻,很多东西默默看在眼里,却隐忍不发。洗头房的女人们教会他抽烟喝酒打扑克的同时,还不忘以身试法教他看懂人情世故。

梁祯的维护、帮助,甚至是今天的这杯珍珠奶茶,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世上哪有纯粹的好人。

他捏了捏奶茶杯,不合时宜地想:周森和那个刁钻的要求居然被他完成了。

他还真把同桌追到手了。

电影在一段欢快的谢幕曲中结束。

灯亮的刹那,谈青终于缓过神来。

梁祯侧过头问:“走吧?”

他点点头,站了起来,跟着涌出的人群,出了影厅。

影厅的长廊挂满了电影海报,时新的装修,大片亮色的油漆,角落处摆着半人高的蜘蛛侠模型。

梁祯走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谈青回过头去看,正对上同桌手里举着的手机。

他还没来得及问,手机已经被梁祯匆匆塞进了口袋。他面无表情,几步跟了上来,自然地接过谈青手里的空奶茶杯,语速却很快:“我去帮你丢了。”

随即拿着奶茶杯快步走出了长廊。

谈青把手揣进外套兜里,慢悠悠地往前走。

他怀疑同桌偷拍他。

虽然他没有证据。

居然下雨了。

豆大的雨点打出一串噼啪响声,空气里裹挟着缠人的雨汽。天已经完全沉下来了,飘绕着一团淡淡的白色雨雾。

二人并肩站在影院门口,谈青伸手去接檐顶滴落的水珠,又把它捻碎。

雨越来越大,顺着风刮了进来,沾了谈青一脸。

梁祯扯着他的衣摆把他往后带,又随手套上卫衣帽子:“我去找个便利店买伞,你在这等我。”

谈青抹去脸上的水珠,学着同桌的样子把他也拉了进来些:“不行,雨太大了。”

两人四目相对,梁祯败下阵来。

他移开目光,嗯了一声。

“诶,小帅哥,你们买伞吗?”身旁突然有人出声询问。

谈青侧头去看,是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笑,手里拿着一把长伞柄的黑伞,还有把普通折叠伞。

怎么穿西装来卖伞,手里还只有两把?

谈青有些警惕:“多少钱?”

男人挠挠头,像是胡谄了个数字:“嗯……嗯,五十吧。”

谈青还在思考,梁祯却已经捏着钱递了过去。

男人把黑伞塞给他们,拿着钱,撑开折叠伞,匆匆走了。

好奇怪。

哪里都奇怪。

他还想伸头去看男人的背影,梁祯却已经撑起黑伞,回身叫他:“伞有点小,把外套帽子戴上。”

谈青收回视线,依言戴上帽子。伞确实有些小,但挡去七八成的雨还是绰绰有余。他走到伞下,紧挨着梁祯,一时什么也不想了,什么喜欢不喜欢,只知道贴近些才不会被淋,于是干脆直接拉起梁祯的手臂。

梁祯低咳了一声,悄悄将伞倾向另一端。

“去哪?”谈青问。

“……”梁祯抿抿唇,“要不要吃饭?”

天色尚早,周家冷清清——不想回去。

“吃。”

男人猛甩了两下收好的雨伞,开了车门,一屁股坐在驾驶位上。他用袖子擦去额角的雨水,回身对着后座上的人道:“小周总,都按您说的做了。”

周临山嗯了一声,透过淌满雨滴的车窗,目送黑伞下贴着身体的两人消失在街角。

说是同学,太亲昵。说是朋友,又不如说是男朋友。

坐车经过风情街,谁曾想巧遇私生子。真是巧,就那么一秒,周临山一抬眼的空隙,居然就被他看见了影院檐下避雨的人。

他叫司机停靠路边,凝着神看了一会儿。

他就是同性恋,有些氛围一眼就能看穿,比身在其中的小孩们还了如指掌些。

但新弟弟居然也是。

他没想到。

小孩站在台阶上,穿着白色外套,伸手去接檐角滴落的碎雨。雨幕洗刷着车窗玻璃,一切都变得很朦胧,有一瞬周临山以为自己梦回一年前的蓝月巷,妓女的儿子淋雨买安全套,轮廓秀气,浑身滴着水,像把收好后竖在墙角的自动伞——细窄、湿润。周临山再难想出更确切的形容词。

他决定替谈青保守秘密。也是替自己保守秘密。

——在周宅撞面的那个深夜似乎也在下雨。

周临山把窗开了条细缝,冷空气裹挟着水汽一股脑卷进,冲淡了沉闷的空气。

他对私生子的记忆似乎总跟雨有关。

梁祯居然找了家西餐厅。

穿着西服的侍应生笑盈盈地迎上来,问他们有没有预约。

谈青刚想说没有,却听见梁祯先一步道——“有,姓梁。”

他挑挑眉,摘下卫衣帽子。

早有预谋啊。

单间在二楼,色泽厚重的墨绿丝绒窗帘被白绳牵起,流淌着雨水的磨砂玻璃隔绝了外界,谈青坐在沙发上,像进入了一个流浪于世界之外的空间。

他使刀叉还有些别扭,西餐的滋味和记忆中相差甚远,原来和阿香斥巨资吃的那家十字街西餐其实是冒牌货。

正宗的他反而吃不太惯,牛排嚼了好几口才吞,奶油浓汤更是只碰了一口。

餐厅里放着钢琴曲,他和梁祯面对面坐着,桌上的珐琅花瓶里斜插着支新鲜的玫瑰——氛围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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