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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日本东京霸田弘也正注视着几个园丁用电刀剪裁着花圃里的杂枝,他严峻的眼神令园丁们不敢偷闲,纷纷卖力地工作着。棒着一座锦鲤池的和室大厅,傅家的女主人汪萍一把拉上了玻璃门,垂降下层层纸帘,阻绝了冈田弘也闻门声而回头探视的刚直眼神。汪萍忍着怒,跪坐在布垫上,她眼里深刻的不悦全落进傅予丞的眼中。他清了清喉咙,以暗哑的嗓音说道:“李嫂她怎么说?”汪萍听了问句,尽量持平声调:“她说严儿成日游荡,冈田彻知道却视而不管。还说严儿看上了一个深居山林的女孩,为她荒废学业,整个人散漫极了!”汪萍终于忍不住的爆发了,她端起茶杯的手是微颤的。“真有这事?”傅予丞听而存疑,迟迟地开口:“我不相信阿彻会纵容这种事发生。”汪萍闻言,一股勃然的怒气涌了上来。“你是怎么了?”她的语气带着不解:“李嫂是自己人,你怎么反而帮着冈田一家说话?”暗予丞答得直接:“我不是不信李嫂,只是你对冈田家有偏见,你不能不听阿彻的说法就断下定论,让我先打个电话问问阿彻,看他怎么说”他颤巍巍地起身,拄着拐杖的手臂因使力而冒出筋理。汪萍却对他一喝:“你先别打,我们还没谈完。”他见妻子如此坚决的口气,也只好让步地回座。“你还想说些什么呢?”汪萍怒眉一横,说道:“我惟一要说的,就是把阿彻叫回日本,另外派人去看视严儿。”她最大的用意就在于此。暗予丞的眼尾泛起了皱折,他有些讽刺地说了:“是‘看视’吗?我想是‘监视’吧。”“你”汪萍不相信丈夫竟然与她作对。她提高声音回道:“你以为自己还能撑长鹤几年?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所有的子企业都在贬值,所有的合作对象都开始对我们保持观望,难道你预备让长鹤在你的领导下结束?”暗予丞闭上了眼,有些疲倦地说道:“你还不明白吗?严儿不适合从商,他的兴趣不在这儿,你何必让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呢?”暗予丞与傅严素来不亲。他是个严肃的人,而傅严却热情直爽。当初他接掌集团,也不是自己所选择的,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于是他投入了瞬息万变、较劲暗斗的商场,而后他是愈来愈深沉了,愈来愈不了解自己了。他一生逐名逐利,却始终没有梦想,只有从≈ap;ap;x5929;≈ap;ap;x800c;降的责任,命定的驱策着他的人生。而傅严却有梦。他从那孩子的眼中,始终看得到活着的快乐。他不懂何谓“梦想”不过他知道,能这样奋不顾身地追求自己所爱,了解自己所爱,就是一种可贵。他无法达到的,就留予傅严去完成吧。然而他的妻子汪萍,显然不这么想。暗家惟一的子嗣,是她仅能掌握的权力所系。自从他俩结婚生了傅严之后,她便母凭子贵,原先的温婉娴柔,在时间的淘洗下,成了虚妄膨胀。因为个性上的变质,使得这桩企业联姻更加没有焕发光采的一天。他俩的婚姻是可悲可叹的。两人的相处从最初的相敬如宾,走到中年的“相敬如冰”直至他因工作劳累而轻微中风,形容哀槁;而她却驻颇有道,仍显雍贵,这样的结合,终是突兀而令他难堪的。他拿不出威严,也拿不出气魄,她要当家,就由她去吧。只是傅严的未来,他得挺住,这样的豪门悲剧,岂能一再重演?汪萍见傅予丞一身的衰老,眼里是有着蔑意的:“什么叫做‘不适合’?连你都可以从商,傅严当然可以。‘兴趣’是可以培养的,等到他接手长鹤,他照常可以念那些古书,我绝不干涉。”暗予丞闻言又道:“那么婚事呢?你也要替他做主吗?”他咳了一会儿,抬头望向汪萍的眼神多么恳切:“我们的悲剧,难道要让严儿再经历过一次吗?”“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汪萍拍桌大喊,她不置可否地说道:“结婚以来,我从没嫌过你一声,你倒是对我们的婚姻很有心得的样子,怎么,你觉得痛苦难受?你觉得身不由己?”“好了”傅予丞几乎是哀求的语气:“我不想吵架,你替严儿物色对象我不反对,可是请你不要太以自我为中心,全然不顾严儿的感受。他有自己的思想,他有自己的作为,你不要忘了妈的遗言”汪萍抢口直道:“你少搬出妈的遗言来压我!妈遗言上写得清清楚楚,‘在其修满四年学业之前,任何人都不可夺其所好’,这我看得懂。严儿就要毕业了,妈遗言上并没有交代他的将来,何况追根究底,他是我的孩子,妈也管不着”她突然话锋一厉。“我替严儿物色对象,有什么不对?你已经撑不住了,好歹我也要为你留个孙子”“夫人!”冈田弘也不知何时进了大厅,他冷冷的嗓音打断了汪萍的连番言论:“夫人,请不要说了让自己后悔的话。”汪萍挑直了眉,忿忿地走近冈田弘也说道:“你只是个管家,你有什么资格打断我的话?”“阿萍你不要再说了”暗予丞觉得好累,他的话从来就是蚊蝇之重,毫无力量的。霸田弘也一边搀扶着傅予丞走回卧房,也不正眼看汪萍一眼,只是持着一贯语调说道:“我有没有资格,我自己很清楚。”“你”汪萍忍无可忍地回了话:“你不要自抬身价,你要知道,终究你是个管家,是个外人,你不要以为有一天他死了,你能分杯羹!我告诉你,什么都没有!你们冈田一家全给我滚!”汪萍愈说愈狠,愈说愈尖锐跋扈。暗予丞再也无法忍气吞声,他推开了冈田弘也,将手中的拐杖朝汪萍砸去,那根拐杖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汪萍的脚跟。暗予丞瞪着汪萍,咬牙切齿说道:“你这女人说够了没有?你敢再说一句对冈田家不敬的话,我绝不饶你”他说得血气直冲心脉,呼吸喘息十分的急促,那双向来漠然的眼神却盛满了难得一见的暴怒。霸田弘也见主人身体支撑不住了,连忙以肩负着主人走进卧室,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对汪萍丢了一个鄙夷至极的眼神。汪萍气不过自己被傅予丞压制住,马上拿起了电话打给李嫂。她要傅严回来接掌事业,她也要冈田家彻底离开傅家。在这之前,她得好好部置一番才行。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羽翼渐丰的孩子飞离开她,她更不能让长鹤集团被冈田家瓜分。绝不行!绝不行!晋--江--文--学--城暗严有些气闷地在竹林里盘桓。他脑中不断地重复着今晨在车库前与冈田彻的对话。霸田彻说得没错,他说的全都是事实,只是这些对于傅严而言,他还不愿意那么快去想它。只要一触及他必须离开这里、回去接掌事业的话题,他全都将它束之高阁。他四望竹林,却也提不起劲。怎么搞的?一早的好心情就这样被破坏殆尽了吗?想他昨日还辗转床侧,对今天与小渔的再见面多所期望,这么珍贵的见面时间,他不要让小渔知道他内心的困顿。她也有着自己的烦恼,不是吗?而她的烦恼显然比自己大得多,那么让他去分担她的就好,至于自己的那部分就先管不着了。他靠在一棵竹上,眼神盯住她会走来的那条小径。等了约莫十多分钟,她终于出现了。小渔的表情甚是凝重,走起路来像是有些颠簸,傅严一看到那张瘦削而苍白的脸庞,眉上马上聚集了忧虑。“你怎么了?”他发觉小渔始终以侧脸示人,不免有些怀疑。小渔却挤出了一丝笑意,对他说道:“你不是说要借我书吗?快拿给我吧,我不能出来太久,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书啊”傅严指了指后背的背包,说道:“全在里头,很沉呢!我挑了好多本书,让我陪你走回家吧,这么重的书你拿不来的”“不用不用”小渔连声拒绝:“都给我吧,不必那么麻烦,你借我书读已经很麻烦你了,我自己拿回去就可以了。”她走到傅严后头要取下他的背包,岂料傅严一个错肩,却发现小渔左颊上一块轻易可见的青紫,那几撮垂下的发丝也遮不住的明显。暗严的语气马上焦灼可闻:“谁打的啊?你不要说是你摔的,不可能”小渔心知躲不过追问,却又想逃避。“你不要问这些,给我书吧。”她急着取下背包,傅严却制止她的举动,忽地又抓住她葱白的手喊道:“手上也有伤!还有哪里?”他急着将小渔全身探视了一回,小渔被他看得不甚自在,对他说道:“你说过不探我隐私的,你忘了吗?”“这不叫隐私啊”傅严顿了片刻又说:“是你爸打的?”他虽下了问句,心里却已有答案。小渔被他一说,竟落下了晶莹的泪珠,她强忍哽咽欲走。“你不给我书,那我要走了。”暗严讶于她今日的善感,连忙说道:“我不问,我不问可是你至少让我替你送个书啊。”小渔擦了擦泪,勉强回话:“好吧。”语罢,她先走在前,傅严快步跟了上去。

他第一次看到坚强的她落泪,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胡乱说了一通:“我给你带来了好多书,都是一些可以自修读懂的书,等到你这些看完了,我再教你读文字学、读声韵学,那些东西比较深,可是我绝对把你教到会”小渔也对自己的泪腺发达懊恼,有些赧然地提起兴致说道:“还有些什么书呢?”“呃还有一些诗集,有济慈、泰戈尔,也有重虹、席慕蓉,另外还有些小说”傅严口沫横飞地介绍着一本又一本的书。蓦然,小渔停下脚步,对傅严谨慎地说:“谢谢你。”她发自内心地说道。从没有人这样看重她的存在,他竟然如此重视她说过的每句言语,这令她备感受宠。暗严听到她轻声的感激竟脸红了,他盯着小渔的脸看,越发入迷。小渔也感觉到气氛不太寻常,又继续走着。半晌,她看到不远处就是她的居处,于是止住脚步说道:“前面就是我家了,地方太小太乱,就不请你进去坐了。把背包给我吧。”暗严对那间占地甚小的砖屋望了望,故意提高了音量,他别有用意:“你真的不请我进去坐啊!”小渔见状,连忙要他缩小声音:“小声点,别吵到我爸”“我可以进去看一看伯父啊”暗严又是一声大喊,小渔知道他想做些什么了。≈ap;ap;x679c;≈ap;ap;x7136;,傅严这招奏了效,砖屋的木门打开了一个提着酒瓶、眼底带着浓厚醉意的中年男子出来大喊:“谁在我家外面?”“爸,是我”小渔连忙拉低丁暗严的身子,幸好前方正好有个晒衣架挡住他高大的身影。“你讨打是不是?在外面大小声叫些什么”那醉汉砸了手中的酒瓶,呻骂了几句三字经。“爸,你进去吧,我只是跌了一跤”在一旁的傅严禁不住嘟哝,对小渔说:“有没有搞错啊?这种人你喊他爸?”小渔就快压制不住暗严乱扭乱动的身子,见父亲进去了,她拖着比她高出一个半头的傅严来到了可以说话的地方。“你怎么可以这样,刚刚你如果被他发现的话,我就完了”“你被他打成这样,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呢!”傅严倒是回得很有个性。“你小声点啊”小渔又将他脱离了家几步,免得他这大声公又引来父亲的注意。“我习惯了,我没关系你不必管这些,把书给我,你快走”这次她很顺利地拿走了他肩上的背包。“不行,他虐待你,你都≈ap;ap;x5feb;≈ap;ap;x4e8c;十岁了,你有身体自主权,你大可不必忍受这些的。”傅严还是一径地说着。小渔拿着沉重的背包,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如果我有身体的自主权,我就不会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如果我有身体自主权,我不必每天看着海却到不了岸”小渔回了神,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感慨这些。她又对傅严说道:“好了,我不能再多说了”她转身要走,傅严拉住了她,却使力过头,将她的脸重重地撞了自己的胸膛一下,他不禁低咳了数声小渔嗅到了他男性特有的体香,不知怎地全身顿感热燥,又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紧握着,想挣脱却挣脱不掉。暗严却握得自然极了,也或许他根本没有发觉他的手握住了什么,只是开了口说道:“他如果再打你呢?你就这样让他打啊?”小渔觉得身子躁得很,这人怎么还握着她不放?可是如果她刻意抽出了手,却又显得暖昧极了,而他的眼神却专注得让她乱了思绪。“怎么不说话?”小渔无法自己,只好怯怯地以眼神示意他松开双手。暗严顺着她的眼神望去,神经系统才通知他的脑门有这回事,他马上像被电着了一般放开了手,窘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完了!我得解释解释”“别愈描愈黑了”两人的语言逻辑在此刻却同时出了大问题,全说了些怪怪的、令人不知所云的话。在那两句话之后气氛凝窒得教人难受。小渔低着头,觉得再继续干耗下去也只有尴尬的分,于是她打算发言,岂料傅严却也同时开了话头“那”“那”可恶!傅严觉得诡异极了。事实上,他盯着小渔的唇瓣有好一会儿了。他身边像是飞来了两个声音黑天使凑近耳畔告诉他说:“你可以像只发情的公狗,上前狂吻她一番,她绝对会脑中一片天翻地覆地融化在你的绕指柔”可是白天使却不那么乐观,她说:“你如果胆敢碰她,上前强夺芳泽的话,她会不客气地赏你两刮子,而且你会真正成为她眼中一开始对你下的断语:一个可鄙的‘登徒子’”这可怎么办呢?他好懊恼。时间分秒地过去,小渔不是粗神经的人,她知道有些什么在这男人心底盘算,却又不敢多所逗留,怕场面一时“失控”她道:“谢谢你借给我的书,我看完会马上还你的。”她不给机会了,小渔一转身就走得很急。暗严喊不住她,只能对那背影干瞪眼,气自己色大胆小。唉没能更进一步,他真是个被天使打败的蹩脚鬼晋--江--文--学--城黑沉的夜罩着一大片海,傅家的靠海别墅只有一盏小灯照着。“这回改开车了吗?”霸田彻总是这样不经意地出现在傅严的身边。正拉开车库铁门的傅严被冈田彻突然冒出的声音给吓得震了一下。“阿彻是你啊”暗严松了口气,又继续把铁门卷上。“那么晚了,你还要出门?”霸田彻知道他还在对自己呕气,语气放缓了些。“嗯,去找她。”暗严慢吞吞地回话。“她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出来方便吗?她的家人都不管她吗?”冈田彻的疑虑甚多,他又说:“她知道、你就要回日本了吗?”“好了好了到此为止,阿彻你就别管我,去睡吧”暗严不想再说些什么,更不想又把上次对冈田彻说的话重新再来一遍。他进了车座,要把车门带上时,冈田彻伸出了手臂阻止,忍着夹痛说着:“你再听我几句”暗严立即把车门松开,他见冈田彻的举尹变着脸喊道:“阿彻,你真的不要管我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只是让我让我先想过”“少爷,你明知道这些问题根本就有标准答案,你现在只是以卵击石。我们特在这里只剩不到一个目的时间,你如果对那个女孩动了真情,那么你预备把她怎么办?带回日本吗?她会跟你去吗?她的家人会同意吗?”霸田彻不得不板起脸孔说这些不中听的话。他不忍见傅严痛苦,却也不能违逆傅家的指示。“如果我绝不回去呢?”傅严心一横,说出口:“我不要接掌长鹤集团,我只想留在这里,那么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呢?难道把我绑上飞机不成?”“少爷”“阿彻,不要再说了,我只知道眼前我该做的是把握住我的爱情,而不是像你所说的一样,让自己冷血、麻木,我不要到最后变得跟我爸一样!”他一说完,就发动了引擎,驶出已经自行打开的后门。霸田彻只能眼睁睁看他把车开走,完全追不上。然而,当冈田彻再次抬起头,竟见一部黑色宾士在漆黑的公路上尾随着傅严的车。他有些困惑不解,却听到李嫂在身后说道:“那是夫人派来的人,少爷不会有事的。你尽快收拾行李回日本,这是老爷夫人的吩咐”同田彻隐约觉得有事发生,他欲开口却遭李嫂打断:“少爷翘课、车祸、摔山的事情,老爷夫人听了十分震怒,你们‘冈田家’的地位,就要不保了”霸田彻闻言,只是说道:“我们‘冈田家’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傅家’的事,只有你这种进谗言的小人,老是惟恐天下不乱地扩大事端。”“我是进谗言的小人,你是什么?我至少知道自己是个下人,不会拿乔摆脸色,倒是有人自抬身价,什么都要管,却什么都管不好”李嫂不怕得罪冈田彻,她知道现在在傅家是汪萍最大。“我们‘冈田家’并不是寻常的下人”霸田彻的驳斥又被李嫂抢口:“够了,动不动开口就‘我们冈田家’搞清楚,这里是傅家,姓‘傅’的最大,由不得你在这儿说长道短的。”“我想你才要搞清楚,‘冈田家’的地位,是我们自己给自己的,我们尽忠职守,不谗言斗狠,从没有自抬身价。‘人必自重而后人恒重之’,这道理难道要我这个日本人来教你吗?”霸田彻话一说完,就迈步走人屋内,李嫂只是哑言。她回想着冈田彻这些日子以来对待她的趾高气扬,胸中满溢着越发升高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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