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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说还休

 

裴野上完课回到宿舍时,屋里窗帘不出意外严丝合缝地紧闭着,有人在座位上打游戏,剩下两人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掩门的声音很轻,可还是吵醒了早就睡饱的徐怀宇。

“野哥回来了啊,”徐怀宇揉着惺忪睡眼,顶着一头鸡窝从床上坐起来,“野哥回来,就代表到晚饭时间了。”

裴野把背包放在椅子上,哼笑一声:“你小子挺走运,今天没点名。差不多收拾一下去食堂吧,马上就排队排到你望不到头了。”

“那我还是再睡会吧,再睡会就不饿了。”

徐怀宇闷哼一声,仰头倒回床上,把被子蒙过头顶。裴野失笑:“咱们学校食堂是难吃了点,你也不用绝食抗议吧,多伤食堂阿姨的心。”

“那叫难吃了点?”被子里传来瓮声瓮气的反驳,“那没炒熟的蘑菇吃了都快让人中毒了,还有没烫干净猪毛的肉,哦对,上次咱们几个去食堂,那道草莓麻婆豆腐你这么快就没印象了?哎煜之,你说是不是!”

另一头埋头打游戏的一个眼镜男忽然出声接茬:“野哥,我认为活着是为了吃饭,要是吃咱们食堂的饭,我宁愿不活。”

“看吧!连老关这种不挑食的都吃不下去,这食堂爱谁吃谁吃。”

这下难怪到了饭点,宿舍里一个动弹的都没有。裴野无奈地看了看自己的室友们:“那你们下馆子,或者点外卖。”

这次徐怀宇回答得更加干脆利落:“一份三四十,下馆子更贵,吃不起。野哥,我刚吃土买的球鞋……”

说着徐怀宇三下五除二爬下床,不复裴野刚进门时睁不开眼的模样。裴野再迟钝此时也察觉出不对劲来,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自己的室友:“楼下花坛有的是,你别打我主意啊。”

“别装了,野哥。”

徐怀宇笑得一脸奸计得逞。

“你回来,不就是因为去校门口顺路回宿舍吗?是不是嫂子今天又给你送饭来啦?野哥,野爹,每次嫂子送的饭你都吃不完,不如赏个脸……”

裴野嘴角的肌肉在听到某个字眼时微微抽动了一下,很快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刚结束一局排位的关煜之也刷地转过头来,镜片后的双眼直放光:“真的假的,嫂子又来送饭了?!”

眼看着徐怀宇要化身里的僵尸扑到自己身上,裴野一个侧身躲过室友的魔爪:“滚滚滚,自己买泡面去。”

“野哥!”徐怀宇做作地哀嚎着,“民以食为天,你不能见死不救——”

砰的一声,宿舍大门在徐怀宇脸上关上。徐怀宇听着门外匆匆离去的脚步,哭丧着脸回头对室友道:“你说,裴野会好心地给咱们分口吃的吗?”

“放弃幻想,老老实实挑个自己喜欢的口味吧。”

关煜之踢了踢脚边装着五颜六色泡面的纸箱子,推了推眼镜,点开下一局排位。

五点四十五分,h大校门口。

晚饭时间,进进出出的学生很多,极少有在校门口徘徊停留。裴野倚着门口的大理石柱看了看表,他比预计的来早了些,只能玩会手机打发时间。低着头看手机时他的余光总能感觉到有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不太理会,偶尔被盯得紧了才抬头望一眼,无一例外对视上陌生女孩的双眼,引得对方惊慌失措挪开目光。

对此裴野早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冒犯,只是被看多了总会有些厌烦。不远处有一对结伴的女孩,一个用手肘轻轻捅了另一个两下,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惹得后者满脸通红,二者边窃窃私语边时不时往裴野这边投来打量的目光。裴野看见了也只装作没看见,故意微微板起脸低头玩手机,营造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气场。

这样的搭讪裴野敬谢不敏,他想着对方最好知难而退,可过了一会还是有人轻轻拍了拍他。裴野不耐烦地蹙眉,却在抬眸的下一瞬愣了神。

“等很久了吧?”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青年琥珀色的淡褐瞳孔如春日平静的湖面,却在对上裴野来不及收回的冷淡神色时泛起一阵无措的涟漪:“怎么了小野,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了吗?”

裴野顿时有些窘迫,他别扭的小心思不爱昭显,可总是逃不过这个人的眼睛。

“没什么,你怎么穿这么单薄?小心感冒。”

他拉着人来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接过对方手里沉甸甸的保温袋。不远处那两个观望的女孩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青年像是看出了什么,微微一笑没再追问什么,扬了扬下巴示意裴野打开保温袋:“刚出任务回来,没来得及换。”

裴野却没急着打开袋子,反而抬眼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人,早春时节,身形清瘦的青年只穿了件短袖和薄外套,宽大的领口露出细长的锁骨。他只略略看了一眼复又垂眸。

“又瘦了,”裴野嘟囔,“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照顾不好自己。”

青年无声地弯起唇角:“好啦。快打开看看,我学的新菜。”

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琥珀色眸子温柔沉静,他的眼睛好像有什么魔力,只是看着他,用简简单单两个字便轻易将躁动的心哄好。裴野哼了一声,心里却春日的燕雀一样雀跃起来,忍着笑意打开保温袋,眼睛微微睁大了:

“你什么时候……”

“放假的时候带你去西餐厅,你不是嫌不好吃吗?”青年得意地歪着头朝他挑眉,“这牛肉饼我研究了好久呢。来之前我在家里尝了一点,火候正好。”

说着,他从里面挨个拿出包装盒打开展示给裴野看,语气里都染上了几分自豪:“介绍一下,这个是傅氏手工芝士牛肉培根汉堡,连面包都是我自己拿烤箱烘烤的哦。这个是我做的甜品牛奶芋圆,这个是奶汁烤鳕鱼,上面一层撒了香芹碎……这个是刚炸的薯条……喂,裴野!”

青年啪的打掉了裴野偷拿薯条的手:“回去再吃,呛风。”

挨了一下子的裴野却毫不生气,缩回手,耍宝得逞似的嘿嘿一乐:“这世界上就没有我傅声大厨拿不下的料理。佩服,五体投地的佩服。”

傍晚落日透过行道树荫,化作影影绰绰的光斑洒落在裴野肩头,二十岁的大男孩褪去青春期的稚气,五官深邃鼻梁挺拔,碎发遮掩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自带款款深情,眉眼之间初具男人的英气飒爽,唯有笑的时候如雨后初霁般明媚鲜活。被唤作傅声的青年望着裴野的笑容,竟有一瞬间恍神。

“马屁精,”傅声低声说完,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这个袋子你也拿着。”

裴野这才注意到傅声今天多拎了一个纸袋:“哟,声哥今天辛苦了啊。又是什么好吃的?”

“我榨的果汁,另外是两盒炸鸡,一盒撒了你最喜欢的孜然粉,还有一盒是辣味的。上次你不是说你室友们喜欢吃辣吗,这次多做了一盒,拿回去大家分着吃。”

傅声低头自顾自说话,半晌才注意到裴野没动作。他抬起头,看见裴野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眉宇间僵着。

“我就随口提了一句,还让你费心给他们也带份了。”

“宿舍里搞好关系很重要嘛,况且也不麻烦。”

裴野眼睛微微眯起,冷不防伸手,握住傅声的右手手腕,往上一捋。长袖外套的袖口褪下,露出一直若隐若现的一小块烫红肿胀的伤口,傅声天生皮肤白,衬得那块不大的伤格外触目惊心。

“被热油溅到的吧。”

他平静的语气如同在叙述一件事实,傅声哽了哽,牵起一个勉强的笑容:“看着唬人而已。”

裴野没说话,手上微微用力想把那纤细的腕子拽过来仔细查看伤口,忽然听到傅声轻声道:“小野,再闹我生气了。”

裴野手轻轻一颤,不自觉松了力道。傅声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把两个袋子放在裴野怀里,站起身:“总部有紧急任务,我晚上就要走。这两天你乖乖的,周末我要是顺利的话能赶回来,这样你也可以回家吃饭。”

“你要去哪?”

裴野脱口而出后脸上一瞬间浮现出后悔的神色,“对不起,我不该问……”

傅声揉着刚刚被握紧的手腕,笑了一声:“没关系,我知道你担心。我去一趟西京,只是调查点东西。”

傅声的工作性质特殊,按他们的纪律不该随便打听,好在傅声并不介意裴野刚刚的出格。裴野一手拎着一个袋子跟着起身:“那我送你去地铁站。”

“不用了,”傅声说,“再说,东西凉了该不好吃了。”

从刚刚抽回手开始,他便再也没直视过裴野的眼睛。手腕还残留着少年掌心的余温,被用力捏紧吃痛了,此刻还微微酥麻着。他薄唇轻抿成一条线,正垂着眼帘,只听见裴野低低的、有些委屈的声音:“做给谁吃都无所谓吗?”

傅声怔了怔,抬起头想说什么,可裴野已经拎着东西转身走了。夕阳笼罩着少年高挑的背影,在地面上投下斜斜的细长阴影。

傅声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可最终也没有叫住他。

“野哥回来啦?哟,脸色不好啊,是不是和嫂子吵架了?”

裴野推开宿舍门,迎面而来满屋子的泡面味,他不咸不淡地瞥了徐怀宇一眼,把东西放到桌上,哼笑一声,不置可否:“其他人呢?”

“老李社团聚餐去了,老关说泡面没滋味,下楼买点火腿肠。”

徐怀宇眼尖,笑嘻嘻地凑上前来一脸殷勤:“嫂子真贤惠,来野哥,我帮你打开……嚯,这也太丰盛了吧!野哥,不是我说你,人家辛辛苦苦给你做这些好吃的,有什么事你让着点怎么了,吃人家还嘴软呢。你瞅瞅你刚进来的时候,小媳妇似的,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闭嘴吧你。”

裴野回怼了一句,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饭盒里的汉堡。从小到大他一直吃傅声做的饭,胃口早就养刁了,傅声很少给他做这种快餐,但即便没尝过,这汉堡的卖相也一眼就能看出味道绝对不俗。他拿着汉堡的手稍稍用力,鲜嫩多汁的牛肉饼便微微渗出汁水,腌制过的牛肉色泽也恰到好处,煎培根表面焦脆,绿色的菜叶青翠欲滴,连面包胚都烤得金黄松软,可见烹饪者的厨艺与用心。

甫一凑近,肉饼的香味与芝士的醇香便充斥着鼻腔。折腾了好一会裴野早就饿了,一口咬下去,肉类的油脂和汁水在口中如烟花般绽开,浓郁的芝士香味包裹住味蕾,伴随着咀嚼,面包的香甜和酱汁的味道愈发醇厚,最后还有青菜的爽口与腌制过的酸黄瓜缓解了过于厚重的油腻。

裴野餍足地眯起眼睛,一旁的好室友坐不住了:“野哥,你的好兄弟吃了三天红烧牛肉面了,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

看着徐怀宇馋得就差抓耳挠腮,裴野想了想,咽下嘴里的东西,从纸袋里翻了翻,拿出一个盒子:“这个是给你们的。”

“野哥——!”徐怀宇差不点蹦起来,感恩戴德地接过,“嫂子人真好,兄弟我祝你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永结同心幸福美满!”

裴野摇了摇头,把傅声带给他的吃的一样一样拿出来打开,正准备再咬一口汉堡,本来碎碎念着的少年忽然叫了一声:

“我可想这一口炸鸡好久了,真不愧是嫂子,饭店的炸鸡都没有这么好吃……嘶,水,水!”

裴野转过头,被徐怀宇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干嘛?”

“怎么是辣的?——先给我水裴野!”

他捞过一瓶矿泉水丢过去,徐怀宇拧开猛灌了一大口,辣得嘴上斯哈不停地喘着气:“好吃是好吃,可怎么是辣的啊?野哥,咱们寝室就你能吃辣,老关他俩比我还菜呢!你不是说你跟嫂子说过我们几个的口味吗?”

裴野哦了一声,嘴角不易察觉地上翘了一下:“可能他忘了吧,或者记错了,毕竟我能吃辣。”

说完他指了指徐怀宇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炸鸡:“那你还吃不吃了?”

“吃什么啊,给你吧,”徐怀宇纵然不舍,还是把炸鸡原封不动端了回来,灌了两口水,幽怨地望着裴野桌上的美味佳肴,咽了咽口水,“我是无福消受了。之前每次嫂子来送饭,你都小气得跟什么似的,好不容易给我们带了份还不能吃……野哥,下次你提醒嫂子,我们仨不挑食,只要不辣,嫂子那手艺我们什么都爱吃。”

“行,我记住了。”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裴野无声而短促地笑了一下,正准备继续享用美食,徐怀宇解了辣,缓过来之后突然问道:“说起来,周末有空把嫂子带来让兄弟们见见啊,听你说嫂子漂亮贤惠说了这么久,也得让我们见识一下不是。”

裴野的动作一滞:“没时间,周末我得回家吃饭。”

“在本地上大学就是好啊……”徐怀宇长叹一声,瘫坐回椅子上,看着桌上快凉了的泡面,感觉更索然无味了,“有这么贤惠的老婆,周末还能找你那个表哥傅声蹭饭,裴野你小子真是享福。”

说完徐怀宇叹着气拿过泡面碗一脸视死如归般挑了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起来。裴野沉默了,喉结微滚,黑漆漆的眸光黯淡。

窗外,半个夕阳已经跌落至地平线下,天尽头烧成了鲜艳的赤橘色。

如无意外,傅声今夜将乘着这夜色,登上飞往西京执行特工任务的航班。

七年前。

三声叩响,屋内的人说了声进,门被推开,十八岁的傅声进屋,关上门,回身对着办公桌后的人敬了个礼:“局长。”

办公桌后正在浏览文件的中年男人抬头,端详了傅声一番。十八岁的少年肤色白皙、面庞稚嫩,清冷俊秀的五官上写着淡淡的神色如常,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一股镇静,扎紧的腰带束着一身黑色制服,衬得少年腰肢纤瘦双腿修长,仿佛一株抽条的杨柳枝。少年白净的脸上挂了彩,颧骨上贴了渗血的纱布,进来时腿也有点一瘸一拐的。

“汇报吧。”首长模样的中年人放下文件。

“是,局长,”傅声朗声道,“这次行动一共抓获十三名境外间谍,其中一名在追捕过程中自己坠楼身亡,一名正在医院抢救。”

局长眼神一凛:“十三人?之前情报人员说只有八人。”

“行动开始前情报人员确实告诉我们只有八人,但是我和我的队友提前蹲点,发现他们的公寓楼人员出入的频次很高,所以我黑进了他们的门禁系统,发现果然有几个情报名单之外的人重复扮作外卖员、安保和快递员传递情报。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必须一网打尽,否则打草惊蛇,这次我们的行动就前功尽弃了。”

中年人沉声道:“为什么不提前汇报?”

“对不起局长,当时情况紧急,只能……”傅声顿了顿,立正站好,“是我擅自决定,请局长处罚我。”

屋内一阵死寂的沉默,傅声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下叩击着耳膜。仿佛过了很久,久到他只敢低头盯着自己鞋尖,突然听到一声呵呵的低笑。

“小声,做得很好,”男人话里带着欣慰的笑意,“不愧是我傅君贤的儿子,杀伐果断,敢作敢当。”

少年傅声惊喜地仰起头,刚刚还镇定自若的男孩此时少年心性尽显,欣喜地唤了一声:“父亲……”

自傅声记事起,父亲傅君贤就在a国特工部任执行局局长,他仰慕父亲,从小耳濡目染,一直梦想着子承父业,长大后在特工部有一番作为。可即便作为特工部二十年来最年轻的特工,。”

“上面的意思,我也没办法,”傅君贤摇摇头,揉着眉心,“现在是两头犯难啊。不抓,上面施压;抓了,外界谴责。总之你先盯紧了,真到了那一步再说。”

“好,我听父亲安排。”傅声轻声回道。

“别的也没什么事了。”傅君贤说完,看傅声坐着没动,猜到儿子一定有别的事要说,果然傅声喝完手里的茶这才缓缓开口:

“父亲,我想朝您借一笔钱。”

傅君贤挑眉,没有接话。傅声接着说:“我想买辆车作为代步工具,比起向银行借贷,我还是想向您借。我可以和您打欠条,三年之内一定还清。”

傅君贤哦了一声:“借多少?”

傅声摩挲着手里的茶杯:“三十万。”

“三十万?”傅君贤重复了一遍,“你来执行局时,我提出过送你一辆车作为你的入职礼物,那时你一口回绝了,说自己从此以后不能再花我的一分钱。现在你不仅要买车,还要三十万?”

“父亲……”傅声尴尬一笑,“我上次和朋友闲逛,在车展上看中了一辆很漂亮的车,性能也好。”

“什么型号,牌子叫什么?”

“叫——”

傅声将草案搁置了么?”

少年竟没想到这层深意,可仍然颇为郁结:“父亲,军部的人已经占了近三分之一的席位,a国的事有什么是他们说了不算的,反而每次有这种事,他们都像防贼一样不说,还都把事情交给咱们去办,好不脏了自己的手,这样下去,迟早和军政府没有区——”

“住口!”

傅君贤一拍桌子,面露愠色,傅声知道自己逞口舌之快,赶忙立正站定,只听傅君贤厉声说:“上级交代任务,你就这般推脱,满腹怨言?回去写一份检查,明天晨会之后交给我。这没你说话的份了,赶快滚出去!”

傅声指尖轻颤,凸起的喉结滚了滚,低下头:“是,属下告辞。”

他不卑不亢地敬了礼转身离开,看着傅声关上办公室的门,屋内一下子重归寂静,傅君贤挺直的脊背肉眼可见地塌了下来,望着办公桌上一张父子合照的相框,心里涌起一阵酸涩。

他知道傅声说得没有错,可正因为没错,才更加令人担忧。

煮沸的铜锅里升腾起氤氲的白汽,裴野急吼吼地洗了手,在身上擦了擦便小跑进了厨房:“声哥,今天吃涮羊肉呀!”

“班主任刚给我打了电话,夸你成绩进步很大呢,这顿饭算是小朋友努力学习的奖励。”

傅声把洗好的菜沥干水分放在案板上,笑着冲一旁扬了扬下巴:“这几盘端上去,我切个菜,马上就开饭。”

男孩兴高采烈地喊了声谢谢声哥,屁颠屁颠地替傅声跑腿,一边念叨着今天在学校发生的种种趣事。傅声切着菜,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笑容却渐渐消失,有些心不在焉。

父亲所言没错,他年轻气盛,心思又不够深沉,对于政治不够敏感,若非傅君贤是自己父亲,今日这番话怕是足以令他丢了执行局的饭碗。

他神思飘得不知多远,直到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傅声条件反射地嘶了一声,低头一看,左手食指指尖已经冒出汩汩血珠来。

“怎么了声哥?”

听到动静裴野了!这人就是把见血封喉的匕首,但凡见到他真容的,最后都死了。”

“停停停,你这是哪来的古老都市传说,”裴野忍不住吐槽,“猫眼他……就算他作为和咱们立场不同的敌方来说是麻烦了点,可现实生活中他挺善良的,那天卖花的时候你不也见到了吗?”

春风嗤的一声:“那也是个麻木不仁的刽子手,做了当局党同伐异的屠刀。”

裴野气笑,胳膊肘搭在桌子上倾身向前:“我说,这些词你都从哪学来的?”

“裴参谋长,和我养父母。”春风白了裴野一眼。

春风口中的养父母是这家花店的老板和老板娘。一对中年夫妻,因为被酒后军部的人失手打死的可怜儿子,毅然决然选择了参加这场风雨飘摇下的革命。

“有没有一种可能,既然猫眼是个你嘴里无情的杀人机器,”裴野酝酿了一下又接着问,“把他策反到我们这边,为组织所用不好吗?据我观察,猫眼没什么政治立场,他进特工部单纯是出于对父亲的崇拜。”

男孩不赞同地翻了个白眼:“你不怕他也是个卧底,哪一天也突然背刺我们?”

裴野五官微微扭曲,眼底噙着一丝愤怒:“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也是?”

“怎么,难道你的工作不就是终有一日背叛他?”

男孩眯起眼睛,看了裴野一眼,突然间恍然大悟般长长地哦了一声。

“你喜欢他。”

男孩说。

裴野的瞳孔猛的缩紧了。

“谁——”

“你喜欢上猫眼了,日久生情,对吗?”男孩语速快如连珠炮,“所以你才一直对我们的道路抱有幼稚的幻想,希望双方彼此妥协让步,是不是?”

裴野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在有人掀开下水道上的石头、阳光照进来的一瞬间慌张地四处乱窜,却始终都困在原地无处遁逃。

裴野很少有这样被戳破了的气球一般蔫儿了的样子,男孩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推断,站起身垂眼看了看桌上包好的紫罗兰:

“怪不得,比起情报,每次来你更用心的是给猫眼选一束他喜欢的花……我要把这事汇报给裴参谋长。”

“别!”

裴野的脸顿时失了血色,紧紧抓住男孩的胳膊:“我之前是把这些事想得理想化了些……我保证,裴初想要的情报我一定给他拿来,行不行?”

“谁知道你会不会包庇猫眼?”

“我是裴初的亲弟弟,我要是使坏心眼,他弄死我不是易如反掌?!”裴野一顿连哄带骗,就差要举手发誓,“你摸着良心讲,组织要我汇报猫眼的动向,我不都老老实实交待了?”

春风这才慢慢坐下,看他的眼神依旧狐疑,语气却不如最开始那么冷硬:“你,留待观察……”

砰的一声,暗门被大力推开,震下一层阁楼上的积灰。

花店老板,春风的养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他跑得很急,说话都发不出声音,嘶哑着低吼道:

“是特工部——快走!”

男人最后两个字对着裴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裴野大脑一瞬间宕了机:

“暴露了?!”

“快走!”男孩一下子跳起来,“让他们发现你就完了,别管我们,跑!”

春风的养父几乎疯了似的跑到角落,从柜子里拿出一沓资料和几个硬盘,又颤抖着伸手去摸索打火机;裴野连手里的花都忘了放下,跌跌撞撞站起身往外迈步,差点被椅子腿绊倒。

须臾功夫,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一个青年的怒喝:

“都给老子站住,不准动!安全检查!”

裴野登的犹如晴天霹雳。

是赵皖江。傅声和赵皖江共事久了,两家人自然更熟,见了面他也跟着叫一声二哥,去年圣诞节赵皖江夫妻还邀请过傅声他们来家里吃饭。

别说今日逃不逃得出去,只需一眼,赵皖江便能认出自己的影儿。

“让他们看到你在这暗门后头,罪名可就坐实了!”

春风用尽全力把裴野推出门外,他正要寻个时机翻窗子,手腕忽然被拽住,他回过头,冷不防对上男孩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一定要活下去,”男孩目眦欲裂,一字一句说道,“记住,不惜一切代价!”

说完,春风最后凝视了裴野一眼,毅然决然关上了暗门。

他脑子还浑浑噩噩着,脚下虚浮,只是机械地做着逃跑的动作,春风的话却像咒语一样在脑海中不断回响。

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一切代价……

等待他付出的,究竟是什么?

“谁在那里!”

裴野一个踉跄,差不点从楼梯转角摔下来,翻窗已经来不及了。他脑海中一瞬间闪回了一百种自己的下场,他会被怎样并不重要,可刚刚春风和他的养父为了保护自己而断后,一切努力竟然就这样化为乌有了吗?

一道手电筒的强光晃得裴野睁不开眼,他下意识转过身抬手挡住脸。

“把手放下!”

刺激的白光让其余的感官也变得迟钝,裴野放下手,眯起眼睛强迫自己适应这光线。楼梯下方传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怎么是你这孩子!……”

赵皖江放下手电,震惊得合不拢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赵皖江嗓门大,裴野还没来得及想好搪塞的理由,不远处也闻声走过来一个人,拿起手电筒往楼梯上照了照:

“怎么了二哥——”

手电筒打过来的瞬间,裴野逆着光看清了傅声的脸,傅声也看见了他的。

傅声一身黑色西装,戴着一双黑色皮手套,剪裁合度的衣着勾勒出他利落清瘦的身姿,纯黑的面料映衬得青年肤色莹白,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武士刀,锋刃森森。

他们目光交汇,傅声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表情却如面具般毫无波澜,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漠然移开,关掉手电筒,唇角微微一动。

“带他下来。”

傅声毫无感情地说。

寥寥几字,就足以让他腿软。

赵皖江大步迈上楼梯,一把薅住裴野的肩膀,边把人带下楼边在他耳边低声耳语:

“老实点,别让人知道你认识小声。一会儿让你干什么,照做便是。”

裴野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尖锐得失真:“这是怎么了二哥,你们要干嘛?”

“你个学生仔,少管你哥的事。”

赵皖江最后在他背上拍了一掌,裴野半真半假地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低着头像贼似的贴着墙根儿走到花店一楼的角落。一楼墙边站了一溜人,有的一头雾水,有的瑟瑟发抖,不过尽是些倒了霉的顾客。

“安全检查没结束之前,都不许离开,否则小心这玩意不长眼。”

楼下一个同样穿黑西装的人晃了晃手里的枪,本来面露怨气的见了亦缩了脖子再不敢吱声。裴野小心地挪到一个不起眼的墙角,偷偷斜着眼睛往楼梯上张望。

楼上的搜查仍然没有停止,乒乒乓乓的翻箱倒柜声令人心惊肉跳。

裴野努力竖着耳朵,从混乱中并不费力便辨认出赵皖江的大嗓门。

“他大爷的,这暗门后头没有人!”

裴野顿时松了口气,面上还装着惶惶不安的无辜路人模样,心里却为特工部扑了个空而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慰。

可很快,傅声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滑轨生锈严重……这是个双向暗门,真正的常用密室在另一边。二哥,退后。”

裴野的心登时沉到了无尽深渊。

楼上的翻查都停了,整个二层小店安静下来,只听咔哒一声,暗门再次被推开,忽然轰的一声巨响,接着两发枪声,一阵咚咚的沉重脚步叩在木地板上,随即一声暴喝:

“跪下!”

完了,裴野心里知道,全都完了。

阁楼里那不堪一击的机关怎么可能拦得住常年在一线出生入死的执行局特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毫无胜算的负隅顽抗。

“不愧是训练有素的走狗,闻着味就……”

花店老板喘着气,话没说到一半,闷哼一声,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即使在楼下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困在一楼的几个闲散人员霎时面如死灰,店里鸦雀无声。

不知道动手的人是谁,接着便能听到赵皖江道:“烧得倒是干净,可惜这硬盘你砸坏了也能修复。”

顿了顿,赵皖江似乎在询问另一个人:“真是造孽,这还有一个孩子……要不要把他们带回去?”

又有一个陌生人道:“部长的意思是,格杀勿论。”

裴野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这两个人是在对同一个人请示——赵皖江如今是执行局七组组长,而傅声是执行局干部首席,两人行政级别上平等,但执行任务时傅声的权限毫无疑问更高。

过了好久,傅声都没有回答。倒是阁楼里花店老板咳嗽着,狼狈地率先嘶声道:

“你们但凡还有一点人性,就该放了我的孩子,我儿子是无辜的!”

“一群军部的恶犬,难道你们连最基本的良知都泯灭了吗?!”

“我就是死,也要诅咒你们下十八层地狱——”

有人听不过,拿什么东西把男人的嘴粗暴地堵上了。花店老板凄厉地呜呜呼号着,衬得楼下像死了一般寂静,有人已经两腿打颤蹲在地上起不来,还有的瘫坐在架子后头喃喃自语:

“别杀我,我不是c党人,只是路过买花,我什么都不知道……”

楼下唯一的一个知情人此刻站在楼梯下方,紧张揪着他的胃,令他翻江倒海的几乎要吐出来。

压抑仿佛令这个小小空间里的时光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裴野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时,他听到傅声轻轻地、平静地命令道:

“开枪吧。”

砰砰两声枪响,楼下的人皆是浑身一震。楼上单薄的地板上响起咚咚两声子弹壳落在地上的脆响,紧接着是某种敦实的血肉倒在地上的厚重闷响。

无论怎么数,都只能是两个人。

裴野的手痉挛似的抽了抽,手里的紫罗兰掉在地上,纸包的花束在地面弹了弹,震碎的花苞散落一地。

楼上传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有心理素质差的人已经捂住嘴跪倒在地上干呕起来。裴野扶着楼梯扶手才勉强撑住身子,他攥着木质扶手,用力到指节青白。

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透过扶手传来的震动,裴野似有感应地抬起头。

特工部的人正陆陆续续从楼上走下,最前面的人正是傅声。

很久很久以后,裴野都忘不掉那一天傅声的样子。傅声纯黑的西服一尘不染,连一丝火药味都不曾在身上留下,青年的黑色皮鞋踏在年久失修的楼梯踏板,每一步都从容不迫,而叩响在楼梯上的每一步都残酷如死亡的倒计时钟声。

楼梯间很暗,可傅声的眸子如古井无波,唯有瞳孔折射出一丝如冷血动物般深冷的光。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傅声的代号叫作猫眼。

傅声边走边环视楼下已经吓得失了魂的人群——说是环视,他的头几乎没有动,只是缓缓转动眼球,像是农场主在凭心情挑选待宰割的家畜。等走到剩下两级台阶时,傅声站住,抬起手一边悠闲地摘下手套,一边沉默地继续望着剩下的人。

裴野就在他不到半米的地方,可傅声根本没给过他哪怕一个眼神。

“如果有人把今天的事乱说出去,”傅声垂着眼帘扯下手套,翻了翻手腕,伸长五指活动了一下,说话声很轻,可整个一楼都能清楚听见,“与楼上的人同罪。”

傅声握着手套,仍没抬眼,声音冷得淬了冰:

“各位的脸,我可都记住了。”

屋内空气一僵,不知是谁带头唯唯诺诺地说了句不敢,店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告饶声,傅声身后赵皖江挥挥手喊了句都快滚,满屋子人顿时作鸟兽散。

只有裴野还傻傻地杵在原地,他看着傅声,好像自己第一天认识他。

终于,傅声微微转过脸,目光短暂地在他脸上停留一瞬,眉心微蹙,语气沉了沉:

“你不走,是打算陪他们一起上路?”

裴野哦了一声,松开抓着栏杆的手,嗓音还颤抖着:“好的,长官。”

他后退几步,终于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出花店。穿过马路前一秒,他余光似乎看到楼上有人在窸窸窣窣搬动着什么,可能是某人的尸体,他不敢看,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发了疯。

这是裴野人生中第一次以敌对阵营的视角与傅声正面交锋。后来他渐渐明白,刀山血海铸造了傅声这把剑,裴野被他这冷酷阴鸷的气场所震慑,却又终将为他傲雪凌风般的肃杀无情所深深吸引,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地拥抱傅声那危险的一面。

可此时此刻,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傅声产生了无可消弭的厌恶。

他逆着风跑了好久,穿过数条街道,嗓子里呛着风,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终于,裴野在一个公共电话亭停下来,从裤兜里摸出硬币投进去,抓起话筒颤抖地按下一串号码。

他脸紧贴着话筒,从危险中脱离的后遗症让他精神高度集中,变得疑神疑鬼,等待电话接通时无时无刻不在四下张望。终于,听筒里传来滴的一声。

裴野说了声喂,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带了哭腔。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数月不见的男声:

“你终于来电了。看来,春风一定出事了……”

裴野什么都说不出来,春风和他养父的死如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就是代价,”电话那头说,“现在,轮到你让猫眼付出代价了。”

晚上十点,裴野推开家门。屋里一片漆黑,傅声坐在沙发上,身上仍是那身让裴野生理性恐惧的黑色西装。

傅声抬起头,裴野注意到青年的眼里熬出了血丝,神色竟然和自己同样紧绷。

“为什么去那家花店?”傅声劈头盖脸问道,“为什么?!”

裴野在侧边沙发坐下:“给你买花,这家我常去。”

傅声的呼吸愈发急促,裴野虽然低着头,脖子却梗着,七年里他很少和傅声玩真格地叛逆,可这次不一样。

他做好了傅声被自己激怒的准备,甚至某种程度上,他做好了傅声像在花店一样把自己一枪崩了的准备。

可什么都没有。暴怒、责难、怀疑,通通都没有,傅声把脸埋进手掌,几乎从牙缝里蹦出几个破碎的字眼。

“那孩子,”傅声每说几个字便要深呼吸一番,“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样大。”

裴野狠狠怔住了。

客厅里连月光都稀薄,傅声好像在和裴野说话,却又像是在自我开解:“我要是带他们回去,父亲就要把人移交给部里,他们必死无疑,而且会受尽酷刑而死……”

“他们为什么非死不可?”裴野哽了哽,还是决定替春风问出口,“你们不是要他们的情报资料吗?把那个什么硬盘交上去,再放了人……”

傅声突然抬起头,二人四目相对的刹那,裴野险些吓了一跳。

青年性子一向温和平缓,可现在的傅声眼里写着从未有过的强硬,几乎到了一种不可理喻的程度。他一把抓住裴野的胳膊,字字铿锵地:

“小野,他们是罪有应得,不要同情他们,更不要再和他们任何人有接触,记住了吗?”

裴野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下意识挣开傅声的手:“声哥你在说什么啊!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你说他罪有应得?!”

“不是那孩子罪有应得,而是你必须这么相信,明白吗小野!”

傅声起身在裴野身边蹲下,紧握住裴野的双手,抬起头认真注视他的眼睛:

“只有你相信了,远离了,这一切杀戮才会和你毫无关系!小野,这辈子我的手洗不干净了,他们变成鬼来报复我我也认,我只要父亲、二哥他们平安,只要你陪着我,我活着一日,便能保护你一日……”

裴野低着头,傅声望着自己的眼睛像是月下的湖面,那眼底的湿润打碎了波光粼粼。

他原本被冲动的怨恨激荡着的心,在那低到尘埃里的卑微之下揉皱成一枚长不大的苦果,酸涩得他胸口都在钝痛。

他怎么能恨他……他怎么可以恨他?

他的“哥哥”,他的救赎,他最不愿伤害的人,他终将伤害最深的人。

他的代价,他的傅声。

“唯有如此吗?”裴野轻轻问。

傅声含着泪点点头苦涩一笑。

“唯有如此。”他温声低语。

执行局一楼大厅,赵皖江正在前台签收快递,走廊里迎面来了两个行政人员,对他打了招呼之后又冲他身后敬了个礼:“傅首席。”

赵皖江拿过快递单,回过身,傅声正在门口,搬着一个大纸箱子,他小跑两步过去替他开门:

“首席大人这是在忙什么,还要亲自搬东西?”

两个人走向停车场,傅声笑笑,有些吃力地抱着箱子颠了颠:“喏,咖啡机。”

“不要了?没它你靠什么熬大夜。”

赵皖江开玩笑地说。执行局被上头下了死命令,这次核心人物的秘密转移行动只准成功不准失败,局里从上到下都在加班加点,傅声作为干部首席,忙起来每天恨不得把咖啡当成水往肚子里灌。

说话间停车场到了,傅声把东西装进车后备箱,拍了拍手上的灰:“被叫官二代这么多年了,我也得体验一次特权——我和局长申请了,这两天在家办公。”

“叫你前几天悠着点,这下撑不住了吧?”

“什么呀二哥,”傅声笑着摇摇头,眼神却有些不自然地挪开,一只手不自觉地搭在车门上轻轻拍了拍,“是小野,上次那事,我担心他。”

赵皖江的笑容慢慢消退了,他小幅度地看了看四周,低声对傅声道:

“花店执行任务那次,他肯定吓得不轻。不过你也别太反应过度,反倒让他紧张了……等法案一通过,c党大势已去,我们总算就能过上安生日子了。”

傅声长睫微垂,嗯了一声:

“是啊,我们盼了很多年的安生日子。”

他们总是这样说,开玩笑地称c党铲除了,特工部所有人都可以原地退休领养老金了;可傅声知道根本不是这样,无论谁握着权利,达摩克里斯之剑永远都会悬在当权者头顶,而特工部则是太平盛世背后负责抹除阴暗蠹虫的黑手套。

可是他没有选择,或许一开始他就不该走上这条路,但事到如今,他只有和所有人一样,相信明天会比意外先一步到来。

傅声回家时裴野正在客厅拖地,见傅声抱着个大箱子进门,放下拖把跑过来,不由分说抢过来抱着:

“医生说过你腰不好,别搬重物!”

“拿着鸡毛当令箭,”傅声笑道,“单位的咖啡机拿回来了,放到厨房就行。想不想尝尝我做的咖啡?”

两个人走进厨房,裴野把东西放下,拆开箱子把咖啡机搬到操作台上,插好电源:“恭敬不如从命。不过下次可不许搬这么沉的东西,明明有我呢,非要累到又犯腰疼才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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