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推却
万有霖第一次进我房间,一边参观一边揶揄道:“今天多亏了箫至叔,不然怕是还进不来阿蓝的房间。”
阿乐斜他一眼说:“你也知道阿蓝不待见你?”
这两人凑一块就掐,我只当没听见,让洪姐去拿了些饮料水果来,自己去洗脸换了衣服。
万有霖自顾自正看我书架上的书,阿乐坐在对面沙发上跟狱警似的盯着他。这场面有些好笑,我问阿乐:“不去换身衣服?”
他扫了眼万有霖,说:“不着急,等会再去换也一样。”
万有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莎士比亚经典戏剧》随手翻了翻,对阿乐说:“莎翁的作品你总该知道吧?罗密欧在邂逅朱丽叶前也追求过罗萨兰,但遇见朱丽叶后才明白了什么是真爱。”
阿乐看傻子似的看他,我也觉得肉麻,伸手接过那书又放回架子上:“要是我没记错,那两家子是世仇,男女主都死了。”
阿乐听了精神抖擞,附和道:“就是,晦气死了。”
万有霖自觉失言,悻悻地看我。
我也看他:“万少爷,你拿我当同学的话,我欢迎你。要是成天想着消遣我,我脾气怕也不算好。”
他有些懊丧,看着我又看了看阿乐,转过头对我说:“我没有消遣你的意思,是真心想跟你好。”
“真拿我当朋友的话,就别说那些轻浮话了。”
万有霖欲言又止,只能点点头。
阿乐在一旁面露得色,我忍不住踹他一脚:“快去洗洗吧,都要腌入味了。”
他不情不愿地被我赶了回去。
我对万有霖说:“阿乐在有些话不太方便说。万少爷,我说话不太喜欢拐弯抹角。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用意,姑且就当我是自作多情了。你要想追求我的话恐怕不太合适,一来我没心思谈恋爱,即便有这个念头恐怕也是要按我爸爸的意思和哪家的小姐交往;二来,你今天也算来得巧,我哥哥回家了,我这个虞家的二少爷在你们眼里怕就不那么‘正宗’了,我是个什么身份你应该也清楚,要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也难。”
他越听眉头越皱,等我说完伸手拉住我的腕子,盯着我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难道我就不能是单单图你这个人吗?”
我笑了笑,拨开他的手,反问:“是图这张脸吗?你连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图我这个人,不就是图色吗?我就算身份再低,好歹也是虞均方的儿子,你未免搞错了对象。”
他被我说的脸色涨红,想反驳又说不出什么来,僵坐了一会。
我知道这番话等于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色狼,就算是阿乐也没这么直白地讽刺过他。但我不想成为哪个花花公子逗闷子的玩偶,晚说不如早说,料想就算万宗宁知道了顶多也觉得我不识好歹并不会拿我怎么样。
万有霖终于站起身,对我说:“这段时间是我上门打搅你,没想到你心里这么不待见我。”他还想说什么却抿了抿嘴不说了,冲我一点头便走出了房门。
我被他这番作态闹得心里有些发慌,搞得我才像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隔了一会阿乐又来找我,问:“他走了?”
他头发还湿漉漉的,想到他为了一个万有霖急急忙忙又过来,我不由好笑:“你怕什么?我在自己家,还怕被他欺负吗?”
阿乐对我笑笑,说:“你刚才说得好,他在学校里也成天一副开屏孔雀的德行。真当自己是块金砖了,人人都得捧着他。”
我无语地看他:“你少说两句吧,就算你打遍天下无敌手,把人都得罪完了,还能落着什么好?”
蝉声渐起,我跟阿乐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突然有些松懈。
“我哥哥平安回来了,你说我是不是就能回家去了?”
我心里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最好明天睁开眼,我还在别墅二楼的房间里,妈咪和姐妹打电话,外婆哄着茗茗。
哥哥出事只是一场梦。
大宅仍是那个神秘幽深的地方,是我从未造访过的地方。
“想什么呢,这里也是你的家。再说,你要是不回来,我可能也没法认识你了。”阿乐笑着说,他的笑容总是这么爽朗。
“还好干爹带你回来,要是在别处见着你我可不敢跟你说话。”
我斜眼瞪他,问:“为什么?你方大侠还有不敢的?”
阿乐指着我说:“看!又来了,你知不知道你翻白眼的时候看起来有多凶?”
“有多凶?能把你吓死?”我嘲他道。
“凶!又凶又辣!”阿乐捂着心口,一副欠揍样。
我忍不住又踹他一脚。
他被我踢中,顺势倒在地板上,一脸轻松。
“箫至哥回来了也好,你不是一直盼着他回来吗?这样一来干爹也不至于一直盯着你练拳脚功夫了。”
我心里清楚哥哥在爸爸心里的位置,从没想过取代他。
“说起来,其实早先听说是干爹要去j市,后来箫至哥主动提出要替干爹去。所以干爹一直着急上火,觉得是箫至哥替自己挡了灾,要不然现在就说不好了……”阿乐突然跟我说。
我从没听说过这事,心里怦怦直跳也觉庆幸,要是出事的是爸爸,那我们一家子的倚仗就全没了。
晚上又是在主楼吃的饭,一家人围了圆桌。哥哥果然坐在我右手边,他精神看着比下午才回来时要好些,只是进出还离不开轮椅。爸爸显然心情舒畅,眉间皱纹都淡了几分,看来哥哥的病情应该不重。太太也一扫郁色,不时起身给哥哥夹菜,叮嘱他多吃点。
次数一多,爸爸便说:“他自己能夹,喜欢哪个就吃哪个。你一直给他夹,他都来不及吃。”
阿乐在一旁笑起来打趣:“干爹,不一样的,这是母爱。”
爸爸挑了挑眉,也给哥哥夹了一筷子菜,对他说:“行了,现在母爱父爱都齐全了。你小子好好养伤,都旷工那么久了,快点好起来好上班。”
哥哥无奈地说:“爸,旁边还有两只羊呢,你也不能老盯着我一个人薅吧?”
爸爸也给我和阿乐夹了菜。
“这两只羊还小,能干的活也有限,你得给他们带个好头。”
我们不由也笑起来。
这顿饭吃得轻松,爸爸和太太说着话,哥哥也跟我和阿乐聊了会天。他倒不像看上去那样严肃,问我在大宅里吃用是否都习惯了,听说我住在西边的小楼里还问阿乐:“方伯怎么让阿蓝住西厢去了,主楼不是还有房间嘛。”
阿乐眼神飘了飘,说:“嗐,主楼毕竟人多嘛。我爷爷也是想着西厢清静,适合读书。”
哥哥大概想到什么,点头说:“这样也好,只是进出有些不便了。”
我倒是已经习惯了住小楼,就说开学后就住校了,算起来在大宅里也住不了太久。
“所以,爸爸是让你转学去了澄心?”他反应倒快,又看了眼阿乐,说,“也好。你们俩一起读书家里也能放心。”
这时太太突然说:“之前请了南山大仙算了平安卦,箫至如今回来了总要去还个愿。”
爸爸拧了拧眉,说:“箫至眼下走路都还不方便,你自己去吧。他们年轻人还是少占这些神神怪怪的好。”
太太又问:“那你去不去?”
爸爸责怪似的看她:“我去什么去!他先前信口开河说我命里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如今我两个儿子、一个干儿子都好好的在这,你还让我信他?我没让人把他当骗子抓了已经不错了。你要去就自己去。”
我们都不说话,哥哥皱着眉,阿乐冲着我眨眨眼,我白了他一眼。
哥哥回来后,爸爸终于也有心思带我去看妈咪了。
妈咪看我回家先说了一声:“黑了,瘦了。”又冲爸爸抱怨:“你让阿蓝回了大宅就不来这个家了,我只当你绑了我儿子要跟我们分道扬镳了。”
爸爸叹了口气,说:“你自己听听这话像话吗?”
妈咪斜了他一眼,说:“你今天是送阿蓝回来了吗?”
茗茗拿着仙女棒过来拉了拉我的衣角要我去陪她玩,又被外婆拉住了,说:“你哥哥才回家,让他先喝完汤再说。”
知道我们今天要回来,外婆早早炖了补汤。
我跟爸爸一人一碗正喝着。
爸爸说:“他一个大小伙子正是学东西的时候,你成日把他拘在身边还能有什么出息?”
妈咪摸了摸我的脸,心疼道:“你那大儿子不是好好的回家了吗?我是怕我家阿蓝碍了你们的眼。”
爸爸嗤笑:“看你那小心眼的样!他们两个都是我儿子,我还能偏疼了谁不成?箫至是长子,这回在国外吃了那么大苦头,我这个做爹的自然心疼。我们阿蓝从小是个乖觉懂事的,难道我就不疼他了?”
他跟妈咪说着话,又拿了一个盒子出来。
“前些日子家里的事忙,委屈了你们。”他随手把盒子里的红宝项链拿出来给妈咪戴上,“这挂项链我看挺衬你的,你不是有条红裙子吗?配这个正好。”
“你是说哪条?”妈咪喜滋滋地起身去房间要配礼服看效果,便没心思再跟爸爸说我的事。于是我被茗茗拉着去玩具室陪她玩了会。
晚上吃饭,妈咪又跟爸爸提茗茗已经到了小学入学的年纪了。爸爸把茗茗抱起来,她扭来扭去像一条不安分的鱼。
“回头我让文森给她安排。”
我们住了一晚,第二天爸爸去上班我独自回了大宅。
这几天江城的天气开始凉爽了,早晚没有那么炎热,不过我还是没想到能在庭院里遇着哥哥。
他独自坐在轮椅上,我走过去叫了声:“哥哥。”
他转过头看我,问:“回来了?”
我点点头,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这几天池塘里的荷花开了,白色的荷花一支支立在圆叶上,显得格外风致挺拔,微风过处似乎还有些清香传来。
“老待在房间里也闷得很,出来透透气。”他说着又看向我怀里抱的罐子,“这是什么?”
我打开盖子给他看。
“是我阿娘腌的冰糖甜酒杨梅。”我犹豫了一下,“你现在生病不知道能不能吃。等你身体好了再给你尝尝。”
他神色缓和,似有笑意。
我想了想问:“哥哥,你身体还好吗?”
他平淡地说:“哪天不巧遇上武装分子火并,我们来不及撤离到安全地区遇上了爆炸。我也是运气好,正好有人挡在我身后,没有直接被炸伤,不过还是被流弹击中了。”
我只知道他受伤不轻,却不知道这么严重。
“那你们怎么逃出来的?当时爸爸想了好多办法都联系不上你。”
“当时通讯信号塔都被炸了,我们的手机在逃亡过程中丢的丢了,没电的没电了。那会只想着先保命要紧,没顾上太多。总算之后遇上了的人也是我们国的,大家想了点办法从x国转移到了t国,这才联系上了家里,活着回来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这其中的危险却可想而知,我听得紧张,心想要是一开始去的是爸爸,那现在就是另一番境遇了。
我没提这些,哥哥也没提,我听完道:“我听老人说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哥哥以后肯定都会顺顺利利的。”
他笑了一声,只觉面上的冷淡肃然全都化去,一下子亲切了许多:“明明年纪不大,说起话来怎么老气横秋的。”
我觉得脸上有些烧,不敢看他。
哥哥拍拍我的手臂说:“出来一会该回去了,正好有你在就有劳你了。”
他伸手接过我的杨梅罐子,我便推着轮椅送他回房间。
哥哥的房间在主楼的二楼东面,电梯宽大就算推着轮椅进去也不显拥挤。
太太已经在他房里等着了,进门时只听她问:“你伤还没好,怎么还总是进进出出的。多休息才能好得快。”
她没想到是我推着哥哥,有些怔愣。
哥哥说:“我也不是个泥人做的,如今回了家总能养好的。再说老躺着才憋闷,正该多出去透透气才好。”
他跟我道谢,我忙说不用,又对太太点点头,这才抱着杨梅罐子走了出去。
江城的夏天一向闷热潮湿,这几天倒凉下来了,只是雨老下个不停。我书柜边的墙上不知怎么的洇了一滩水迹,方伯叫人来检查后说是屋顶上的瓦片裂了几块,晴天无事,一下雨便不知不觉漏下雨水来了。只是最好等天气好了再修,免得材料发潮粘不住。这宅子里的事大小几乎都是他经手,说起来条条道道,我听不太懂。
吃晚饭时说起这事,哥哥先开了口:“漏雨的房间不好住人。主楼里又不是没空房间,让阿蓝搬我隔壁。”
他说话的神气和爸爸相仿,有种说一不二的气派。
爸爸也说:“很是。你住西边那小楼里每天过来吃饭也麻烦,索性住过来。”
我有点纠结,其实那房间我也住惯了,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倒好,一下子又搬到主楼里,每天和太太哥哥抬头不见低头见倒别扭。
我忍不住偷眼看太太的反应。
她正垂着眼睛吃饭,听到这话偏过头看哥哥,居然也对爸爸说:“过几天台风要来了,安全起见还是都住一起为好。”
她说完这话又看我,目光倒也平和,并没有什么刁难的意思。
如此一来,我便搬去了哥哥隔壁的房间。
吃过饭他叫我推着他去那间屋子看。
原是一间套房,平时大多当客房用的,多是王家人来时偶尔小住,基本都空关着。这会佣人们自去收拾有些杂乱,他又叫我去他房里待会。
阿乐这几天回师门集训去了,他不在我身边打转,我便有些无聊。
哥哥回了房也没有马上躺回床上,而是到书桌边看文件。
我看他要忙正事就自己远远地坐到沙发上没去碰这些,掏出手机玩。
“你今后想念什么专业,想好了吗?”哥哥突然问。
我有点云里雾里,抬头看他才明白他是问我。
其实我自己也想过这些,但我似乎天生平庸,即便喜欢读书也没什么特别擅长的科目,只等着到时顺着爸爸的意读个什么专业再等着就业就是。
我老老实实说:“我读书一般,没想过这些。”
他沉默了会,说:“你以前不是参加过校际辩论赛吗?没想过从政或者当律师吗?”
我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连这些也知道,又摆手说:“你误会了。那次是同学生病让我临时顶替的,辩论也都是事先准备的资料,还要背着人练稿呢!我平时笨嘴拙舌的哪儿能想着做那些工作。”
哥哥瞧着解释的模样有些好笑,问:“怎么?你是怕我嫉贤妒能吗?”
我瞪大了眼,随即有些慌乱,说:“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脸上笑意更浓:“怎么总是慌慌张张的,跟你开玩笑呢!这是在自己家里,你怎么老是绷着,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他比我大了整十岁,气质又成熟冷峻,况且私生子在正经儿子面前恐怕都会少一分底气。我又不是那种张狂人,只想着好好在这大宅里混过暑假好去学校,如今被他这么一说心里却觉得有几分委屈。
我抿着嘴不说话,其实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哥哥倒缓着声又开口了:“算了,是我不好,不该逗你的。”
我忙说:“没有……我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见他一双眼鼓励似的看着我,我心里终于有了点勇气,说:“我其实从小就想有个哥哥,但是真见了你,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倒是巧。”他笑着说,“我也是一直对你好奇得很。当初头一回见你时,我还以为别人搞错了,错把‘妹妹’说成了‘弟弟’。”
我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像妈咪,细眉大眼,是个阴柔的长相。但是被哥哥这么一说仍是窘迫,有些不高兴地反驳:“我也不是自己想长这样,我可不是娘娘腔。”
“我知道,是我失言了。”他说,“你当时说的那段关于性别意识与社会认知的关系,我印象特别深刻,那是你自己写的吗?”
我还记得那场辩论的主题是“变性是否该被接受”,因为是非常具有争议性的主题,所以这场辩论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
“是我自己写的。这个主题我其实也很有兴趣,所以查阅了一些资料。”
我没想到哥哥居然是看我的辩论赛认识我的,不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在讲台上很自信,说得很好。”他夸奖说,“我很为你骄傲。”
我没料到他这样直白,脸都要烧起来了,不置信地说:“真的吗?我……其实我很怕你讨厌我。从小我就听爸爸夸你如何如何厉害,我又想认识你,又怕你看不上我……”
“不会的,阿蓝。”哥哥说,“你看,我们是一家人,现在也住在一个屋檐底下,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心里暖暖的,又说:“哥哥,你能平安回家真好!”
哥哥远比想象中好相处,他每天叫我去他房里帮忙整理文件,教了我好些管理方面的事。他其实自己身边也有得力的秘书,哪儿至于让我一个高中生来插手这些事务,教我这些应是真正将我当成弟弟对待了,我心里承他的情。
没过几天江城风雨大作,台风登陆了。我人在大宅,心里挂念妈咪外婆她们,打了视频电话去千叮咛万嘱咐。谁知妈咪她们没事,晚上七点多随着一声巨响,大宅里突然一片漆黑。
我心里害怕,又记挂哥哥,打开手机照明灯到隔壁房间去看他。
他正坐在书桌边,这时仍在那里没动,听到开门声冷声问是谁。
我叫了一声哥哥,只见他在黑暗中被笔记本屏幕荧光映照的一张脸,大约因为是冷光的关系,看来竟有些冷漠严厉。
外头风雨大作,风雨草木枝叶不断敲击着窗户,宅子里也是佣人们大声说话的声响,我连忙说:“哥哥,好像停电了。”
突然又一阵响,不知什么东西被风刮得撞在了玻璃上,我心中一骇,看他就坐在窗前,不由上前去推他的轮椅。
他伸出手将屏幕按下,另一只手搭在我手上握了握,说:“别慌。”
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到那只手的热意,我定了定神将他带到沙发边,又将隔间拉门关上,这才到他身边坐下。
“没想到风这么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