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白流苏1-2
白流苏纠缠的人生,受命运驱使而来。记不清昨晚到底是什么时候睡下的。音琪醒来时,手里还拽着手机,柔和的信号灯在视线里一闪一闪。她将蒙住脑袋的被子掀到一旁,从床上爬起来,望见了外面淡蓝的晨光。打开窗户,楼下传来环卫人员在清扫人行道的声音。音琪洗漱后,换上轻松的运动衣下楼,步行去街口的豆浆店。买好鲜豆浆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打扫完的环卫人员推着绿色环卫车离开。推车离开的阿姨经过她身边时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音琪回头看了看她,往住着的那栋楼走去。走在草坪边的槐树下,她忍不住抬头深深吸了口气,清晨的味道带着湿润的甘甜。草坪那边就是居住区了,蔓延着爬山虎的绿山墙,还有黑色砖墙内外开得正茂盛的白蔷薇红蔷薇与粉蔷薇,让人的心情顿时好起来。沿着那排槐树快要走到院墙边时,音琪看见槐树下面的长凳上躺着人。那人辗转着换了个睡姿,手机从身上掉到了旁边的草坪上。躺着的人被长凳靠背拦住了视线,只有长长的腿伸出来露在外面。音琪望了一眼长凳上的人,匆忙走了过去。快进院墙门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觉得自己既然看见他的手机掉下来,就有必要帮他把手机捡起来,免得丢了。这样想着的音琪决定再折回去。将地上的手机拾起,准备将它放在那个人的手上,音琪抬头时不禁叫了出来:≈ap;ap;“jean!?≈ap;ap;“没有反应,好象睡得很沉。她想到昨天夜里的电话天,他不会从昨晚睡到现在吧?≈ap;ap;“jean,醒醒,你醒醒。≈ap;ap;“音琪抓着他的手臂摇唤着,许久,他才睁开疲倦的双眼,一边抬手捂住自己的头。≈ap;ap;“好痛≈ap;ap;“jean眯着眼睛望了一眼蹲在草地上的音琪,显得神情很迷糊。将他额上的手拿开,她用手探了探,又摸摸自己的额头,将手机放进口袋后,把他从长凳上扶了起来。费了好大力气才爬完楼,走到门口的音琪翻遍身上的口袋也没找着钥匙。她只好让jean靠着门边坐下,自己下楼去找钥匙。在刚刚的长凳边,她看见自己的钥匙和刚买的豆浆正躺在那里。拿着东西又跑回楼上,发现他倚着门好象又睡着了。就是这个画面,音琪想到多年前坐在农庄门口等自己回来的明浚。她抱着买回的东西出现在门口的木桥上时,他正低头望着地上的叶子发呆音琪清了清神,拿钥匙将门打开,将钥匙和豆浆放在桌上,赶忙出来将jean扶进房间的沙发上。他烧得很厉害,呈昏迷状态,大概是昨天喝多酒加上在夜露下睡一晚受了寒的缘故。音琪拿出卧室的线毯替他盖好,想着用什么方法帮他退烧才好。上午第二节是她的课,今天又是公布乐理笔试成绩的日子,音琪看看时间,抓起桌上的钥匙又跑下楼去。上来的时候,从手里的塑料袋里倒出一些退烧驱寒的药片,林林总总好几样。按照医生所说的,还有说明书上的用法与剂量,音琪一一喂他服下,又替他换了干净的湿毛巾。感觉了一下房间里的温度,又检查了厨房和窗户后,她才换了衣服赶去学校。jean觉得昏昏沉沉,躺在什么地方被一种香气催眠着,似醒未醒。他感觉自己身体变软了,躺着的地方也是软的,很舒服却没有一点力气。朦朦胧胧的,觉得自己在往那柔软的中心滑进去,像缓缓掉进一直不会抵达边际的空中,又觉得是在飘。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越来越清晰的琴声,那旋律也似曾听到过。jean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果绿的布沙发上,盖着蓝色的厚线毯,旁边的桌上放着酸奶杯、布巾、装着奶糖的小篮子,还有两张cd的封套。温暖而带着湿度的风从窗户那边吹过来,让额前的头发弄得皮肤痒痒的。jean向外面侧了侧身重新躺好,看见窗户边敞开式的书架上分开放着开本不一厚薄不均的书籍,还有唱片、cd,零落地放着一些小摆设什么的。中间一格靠近窗户的位置立着一个相框,只是镜面有些反光,看不大清楚。jean想里面应该有张悠闲娴静的笑脸,他试着再将身子侧过去一点看清楚,不料咚地一声,整个人从沙发上掉了下来。钢琴声嘎然而止。≈ap;ap;“呀≈ap;ap;“jean连忙用手搂着线毯爬起来,抬头看见站在眼前的音琪,她正一脸担心的样子。≈ap;ap;“你没事吧?≈ap;ap;“≈ap;ap;“哦,没事你我怎么在这里?≈ap;ap;“≈ap;ap;“你昨天晚上在楼下的椅子上睡了一晚,发高烧了。≈ap;ap;“≈ap;ap;“对不起≈ap;ap;“≈ap;ap;“头还痛吗?≈ap;ap;“音琪边问边走过去用手探jean的额头,他木木的站在那里,没有躲闪,有些失神地望着她。知道已经退烧的音琪将手拿下来,舒了口气后,笑着看他。jean却一脸失落的样子,回到刚才掉下来的地方坐着,像个任性起来的小孩。≈ap;ap;“怎么了?≈ap;ap;“≈ap;ap;“真希望还在发高烧啊。≈ap;ap;“≈ap;ap;“烧过了吧,怎么说胡话呢。≈ap;ap;“听音琪这样一说,jean马上又变回认真的样子,问她:≈ap;ap;“昨天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ap;ap;“≈ap;ap;“没有听到。可能睡着了,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ap;ap;“音琪辩白着,神情没有了刚才的自然与镇定。≈ap;ap;“送你回家≈ap;ap;“≈ap;ap;“昨天是正勋送我≈ap;ap;“≈ap;ap;“我知道。≈ap;ap;“音琪还没有说完的话被jean打断了,≈ap;ap;“身为正与你交往人,应该要送自己的女朋友回家。所以应该是我送你回家≈ap;ap;“≈ap;ap;“jean≈ap;ap;“≈ap;ap;“沈真发誓下次再也不和我一起出来喝酒,我喝醉的样子一定很难看。≈ap;ap;“jean说着冷冷地笑了一下,接着说,≈ap;ap;“因为感觉自己的内心无法再看着你坐在他身边,而我只能一直坐在你们对面的第三个人的位置换成是以前的年代,我至少可以对他说-许正勋,我们决斗吧-,可是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ap;ap;“
音琪知道他有多困难地在掩饰自己的叹息,她望了望花瓶里用太阳花与雏菊扎成的小花束,转身走进厨房。≈ap;ap;“你一定饿了,我煎好了鸡蛋,先下面给你吃。≈ap;ap;“背过身去的眼睛里,涌出了热热的东西,不只是因为jean,这里面也有对正勋的心疼。一个人到底拥有多少情感,对正勋浓到无法化开的感情,对明浚不能磨灭掉的爱情,还有面对jean的迷恋与说不清原由的依赖,让她迷惑。音琪将煮好的鸡蛋面和一小碟酱萝卜端到方桌上,自己在他坐着的沙发背后的钢琴面前坐下来。是刚刚将jean唤醒来的旋律。他低头吃着碗里的面条,听到音琪弹起刚才的曲子,越来越熟悉的乐音让他停了下来。是第一次在教堂听到的旋律——音琪一直没有完成的曲子。≈ap;ap;“你那是什么眼神啊?≈ap;ap;“≈ap;ap;“没有我在认真听,想记住它呢。≈ap;ap;“≈ap;ap;“很有大师的风格吧,可惜还没有完成。≈ap;ap;“≈ap;ap;“嗯,是献给我的吧,不过记得要在开始写上名字。对,就这样写——献给我的最爱,明浚。≈ap;ap;“≈ap;ap;“≈ap;ap;“音琪脑海里出现她和明浚在一起的画面,在明浚经常带她去的农庄,她常弹起这首不完整的曲子。直到弹完最后一个音,音琪也没有转身,她坐在钢琴面前,望着窗外面明晃晃的日光,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ap;ap;“这是我在首尔念书时写的曲子,当时只写了一部分,这段时间才将它完成。它是我送给一个人的礼物,只是他一直没有能够听到完整的版本。≈ap;ap;“jean坐在沙发上听着,没有回头。说到一半的音琪呆了一会,接着说,≈ap;ap;“回上海的时候,我没有向家里人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愿再回首尔。只有正勋知道,因为他一直跟着我,几乎不愿意离开半步。白天他去找工作,下午便坐城铁再换汽车去郊外看我,知道很晚赶着末班车回市里住的地方每天如此。后来,他找到玩具设计的工作,慢慢在上海有了朋友圈子,想到介绍我去现在的学校教钢琴。起初,人家不愿意收中途辍学没毕业的学生做他们的老师,是正勋想方设法帮我录了演奏光盘,拿去给学校,还解释≈ap;ap;“音琪的声音有些哽咽,可她没有停下来,一直说着。≈ap;ap;“他换到更好的公司去做事,他买车,他看中了房子我们都会一起去庆祝;我的生日、爸爸妈妈生日、圣诞节、情人节,传统的中国节,他都会带着准备好的礼物来等我;筹划旅行,带我去见他的朋友,帮我建网上音乐教室,为爸爸开辟花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站在我这边,笑着望着我。我知道,他是要让我觉得安全。在他的保护下度过这样的三年,我也渐渐忘记以前发生的事,甚至让我觉得我已经完全是全新的我了,一个和正勋在一起的幸福的冯音琪。直到因为授课的事第一次约你见面≈ap;ap;“≈ap;ap;“起初,你和他的相似让我害怕好象原本好好的生活给搅乱了,因为害怕让自己的学生取笑而变得更加严厉,却像失了魂一样更加慌乱≈ap;ap;“jean无法再坐在那里,他绕过沙发,走到沙发背后站着,望着她一动不动的背影。≈ap;ap;“他很喜欢摄影,可从不拍有人物的照片,是因为他的妈妈我和他遇见就是因为一张照片,所以那次在山上不小心崴了脚遇见你让我觉得一切都好象重新经历一样。后来在车里你说了那句话,我好象控制不了自己将你和他联系在一起,你望着我的眼神,还有你的背,都那么像他对不起,我≈ap;ap;“音琪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慢慢将头低下去,眼泪从眼眶里一直滴落到地上。一直站在她身后的jean走到她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她从琴凳上转身过来,将头埋进jean的怀里,大声哭了出来。≈ap;ap;“我一直爱他,无法忘记他,对不起,对不起≈ap;ap;“将头抬起来,泪眼婆娑地望着jean,口中喃喃自语似的念叨着的音琪,让他觉得胸口剧烈地绞痛。他感觉自己的眼睛灼热地涨满了什么,嘴里不停地重复着≈ap;ap;“你这个傻瓜≈ap;ap;“,直到从眼眶里滚出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她浓密的发丝上。≈ap;ap;“你爱他,为什么不去找他?≈ap;ap;“jean的话里透着冷冷的寒意,他伸开抱着她的双手,低头看着那双眼睛。音琪慢慢站起来,走进卧室,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只盒子——jean认出来是上次在海边时她抱着的盒子。她将盒子打开,jean看见三年前的圣诞夜自己丢失的全部,无数个梦里苦苦找寻的全部。他像被钉住了一样,木然地矗在那里,无法动弹。事实上,支持着精神的力量早已在看见这一堆旧物的时候像被抽丝般一一撤去。一想到她三年来守着这只盒子的心情,jean便觉得自己犯下了无法饶恕的错误,为什么到现在才来上海?≈ap;ap;“这是他留下的是三年前的圣诞节,因为车祸≈ap;ap;“坐在沙发上,音琪将盒子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在手里抚摩着又放下。过了好一会,她才抬起头来,沉默地望了jean一会,才说:≈ap;ap;“他和你一样,高个子,肩膀一样宽厚,甚至是完全一样的眼神,还有背影都那么冷漠。还有,他也知道桔梗花的传说≈ap;ap;“≈ap;ap;“音琪,其实我≈ap;ap;“对于身世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来。她有心理准备吗?这么多年一直以为死去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话,他真怕。≈ap;ap;“音琪,看着我的眼睛。我爱你,我要你和我在一起。≈ap;ap;“jean走过去,夺去她手里的盒子后,将它放在了一边。他将她拉到站在自己面前,两个人离得很近,音琪有些躲闪的眼神望向别处,他却不放过她,牢牢地抓住那双眼睛。真的无处可逃了。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心要她妥协的,她只能用理智去反悔,就像这房子里的一切正代替正勋责问自己一样。音琪别过目光,冷冷地说:≈ap;ap;“我不爱你,我爱的人三年前已经不在了≈ap;ap;“≈ap;ap;“你说谎!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爱我,看着我的眼睛说啊≈ap;ap;“面对事实真相而无法说出的痛苦让jean变得像来上海之前的每一天那样暴躁。在她的情感世界里,只有对明浚的爱情与对正勋的感恩的区别。≈ap;ap;“那那些都算什么?算什么?≈ap;ap;“他,连最起码的被选择的资格都没有,jean的愤怒让他像困兽般去伤害内心的另一个自己,然而音琪并不知道。≈ap;ap;“我只是将你当成是他,对不起≈ap;ap;“音琪近似于忏悔的告白彻底地伤到他。如果可以,他会杀死内心那个叫明浚的男人,不惜余力地。≈ap;ap;“我可以给你和那个人一样的爱情。完全一样的爱情,完全一样的幸福,可以吗?≈ap;ap;“几乎是企求的语气,这一向不是他的风格。现在因为她而说出这样令自己讶异的话来,jean紧握着她双肩的手渐渐失去力气,朝两边无力地垂了下去。为了最后的希望,他将所有的力量放在了眼睛里,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ap;ap;“你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他。而我也不能离开正勋,这样对他不公平。对不起≈ap;ap;“像听到最后一刻的宣判一样,他没有再做出任何肢体上的暗示,也没有再说一个字,而是朝着门的方向走去。≈ap;ap;“我一直爱他,无法忘记他,对不起,对不起≈ap;ap;“她说着这样的话,带着泪眼抬头望着他的表情就这样定格在jean的脑海里,任他怎么转移视线也不能抹去。从音琪住着的楼里出来,他没有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体味被自己击倒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