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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郁李(2)

 

这一日,七岁大的小寒堙由於轮到了值日,故而在下学後,他便留下擦讲堂的地板。和他一起留下值日的,不巧正是叔伯的儿子,那个总ai欺辱他的堂兄。

小寒堙正勤勉地擦着地,那堂兄就坐在一旁的课桌上,翘着腿和几个同窗闲叙,丝毫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几人说笑间,不时将目光投向小寒堙,眼里皆带着鄙薄之意,嘴边的讥笑声让小寒堙即便不抬头去看见那些眼神,也能感受到满满的恶意。小寒堙尽可能地不抬起头,眼观鼻鼻观心地来回擦拭着地板。

可即便是小寒堙如此不卑不亢,那些恶意仍是没有放过他,似乎觉得远远谈论讥笑激不起小寒堙面上半分波澜,实在无趣,故而那为首的孩子上前,一脚踢翻了小寒堙面前的水桶,溅sh了小寒堙一身。

「……」小寒堙没有抬头,颤颤地伸手去捡那水桶,指尖触到水桶边缘的一瞬,迎面又是一脚,这一脚直接将小寒堙踢翻在地。

只听堂兄啐了一口:「弱不经风的。」说着,便用力一脚踩在小寒堙身上。

小寒堙没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小宁恩本来在讲堂喂着几只兔子,想着小寒堙也该擦完地,却半晌没见小寒堙出来,便放下怀里抱着的兔子,起身拍拍衣裙,就往讲堂内小跑着去。

「堙哥哥、堙哥哥──」小宁恩的喊声传来。小寒堙动了动身子想爬起,堂兄狠狠地又将他踩了回去

待到小宁恩跑进讲堂,看清楚讲堂内的情景後,登时急得跺脚:「啊!你们又欺负堙哥哥!我要去告诉──」堂兄厉声打断道:「告诉你那其他几个年纪大点的哥哥?哼!你们直系一脉的,也就你二哥禹寒朝凶悍一点,其他几个都跟你阿爹一样文文弱弱的,我才不怕他们!走!把人给我带走!」说着,堂兄便叫人将小寒堙一左一右地拽起。

小宁恩忙上前要拦,却被一把推开。小宁恩哪受过这样的委屈,跌坐在地,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一时也顾不上再爬起身去拦,小寒堙就这麽被几个人架着带到了讲堂後不远的林子内。

「呃……!」林子内,小寒堙被一下扔到了地上,滚了几圈,身上sh漉漉的,一下便沾上了许多泥沙枯叶,狼狈不堪。

「哼!以为是直系一脉的就了不起吗?废物一个也敢跟我论尊卑!阿爹阿娘怕事都叫我让着你,教书先生也总叫我要尊敬直系一脉的兄弟,我呸!就一个灵力都没有的废物!司祭之耻!有什麽可敬畏的?」这话自然多半是从家族中旁系长辈那里听来的,只是这话旁系亲族仅是私下里说说,明面上也不敢真的不敬直系一脉的亲族。只是一个孩子哪里懂得那麽多,听了大人的不敬之言,心里便越发瞧不起这个直系的堂弟。偏偏旁人还对这个直系的堂弟总是优待,他心里更是忿忿不平。

堂兄眸中闪过一丝jg光,神se狠戾地笑道:「今日先生让我们下学後好好修习灵术c控,正好,你来陪我们练练吧!」

小寒堙闻言,脸se一白。这哪里是陪着「练练」?他身无灵力,根本受不住半点灵力攻击,几招下来只怕是会要命。可是眼前没有人会听他的讨饶。

讲堂内,小宁恩哭了半晌,终於想起被带走的小寒堙,胡乱用衣袖抹了抹了脸,慌忙起身向着讲堂外跑去,然而心里委屈一时难消,还是想哭,眼泪模糊了视线,她遂有些跌跌撞撞地跑了一段,直到迎面撞上了一道白se的身影。

「……」那白se的身影停下脚步,伸手拉住了险些向後摔倒的小宁恩。小宁恩抬头看,只看见一张被银白se面具遮去半张面貌的脸,蹙眉思了片刻,小宁恩像是突然想起来道:「你是那个从皑北来的!司祭殿殿主的小儿子!」边说着,边借男孩拉着自己的力道站稳身子。

小宁恩一站稳,男孩就松了手要走。小宁恩连忙伸手去拉:「你、你别走呀!我有事拜托你!这件事你一定可以帮忙!」小宁恩知道孩子们似乎都很害怕这个司祭殿殿主的小儿子,只因男孩总带着半张面具,看不清脸,周身也总有一gu寒气,散发着令人难以近身的威压,是以,任谁见了男孩都会不自觉地让道,就连年纪稍长些的孩子也不由得敬而远之。

伸手去拉男孩,小宁恩已经是鼓足了勇气,见男孩停下脚步回头,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但想起小寒堙,还是微颤着向男孩恳求道:「拜托你……就是去看一眼也好,只要让他们放过堙哥哥就好。」

见小宁恩耷拉着脑袋,咬着唇,泫然yu泣。男孩稍稍收敛了气息,点了点头。小宁恩立刻就绽开了笑颜,x1了x1鼻子,又是用衣袖抹了把脸,复抬手指向讲堂後方的林子:「他们大约是把堙哥哥带去林子了,那里最隐蔽。」

男孩见她衣袖的袖口sh了一截,却还仍往脸上抹,将小脸抹得一塌糊涂,微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但还是随着小宁恩手指的方向看去。思忖少顷,男孩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在小宁恩犹愣神时,上前一步,将帕子折了又折,细心擦去小宁恩脸上的泪痕和鼻涕。

擦完後,男孩垂眸看了眼帕子,并未将帕子收回,而是塞到了小宁恩手里。

小宁恩捏着帕子,感觉到手里冰凉凉的,顿时有些羞愧地道:「我、我回去洗好了还给你!」

然而男孩却是摇了摇头,便举步朝着讲堂後林子走去。

方走进林子中,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哄闹声。男孩循声而去,果然看见一群大大小小的男孩正围着一个纤弱的男孩,灵术一招接着一招,即便那纤弱的男孩已经被打得几乎要失去意识,几个男孩也毫无怜悯之意,仍旧持续着暴行。

小寒堙就这麽被几个孩子围绕着,站在中央,被打得要倒下之际,另一招灵术便又将他打回,他踉跄倾向另一边,又是一招,如此反覆,迫使他摇摇晃晃地站着。周围的男孩乐此不疲,笑闹着道:「谁要是让他倒了,那可就是输了啊!」

面具下,白衣男孩微微皱眉。他悄无声息地抬手,冰蓝灵力自掌心散出,打在站得较前的几个男孩的後背。

「啊!」几个男孩痛呼出声,趴倒在地。

失去了其中一边的接续攻击,小寒堙便如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倒地。其他几个男孩停下施展灵术,怔愣原地,还未及反应,又是一道冰蓝的灵力强势地横扫而过,顿时惨叫声四起,摔倒一片。

直到为首的堂兄反应过来,撑着身子恶狠狠地吼道:「谁!谁敢──」目光陡转,只见白衣男孩伫立在那冷冷凝视,登时噤声,眼神里的气焰也一下弱了下来。

几个男孩方从地上爬起,有些不解堂兄眼神为何这般惊惧,遂也跟着朝身後望去。空气刹那凝结,一个个瞳孔骤缩,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白衣男孩静立半晌,冷声开口:「有趣吗?」

这是白衣男孩来了瀀郡之後,第一次开口说话。那冰冷的语调,令在场几个男孩不由得心底哆嗦,脚下微动,颤巍巍地向後退了退。就是刚才再怎麽不亦乐乎,眼下也是无人敢答。

白衣男孩没有等到回应,面具下眸se深沉,再次抬起了手。

几个孩子被打得整整七日下不来床,为人父母原是该讨个说法。可偏偏,这打人的孩子,没一家惹得起。再者,毕竟是几个孩子欺负小寒堙在先,小寒堙身上的伤不b他们轻到哪去。是以,最後谁也没有开口说什麽。

小寒堙能下床後,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那日的男孩。此事之所以会被轻轻揭过,有大半原因皆是因为男孩的家世──皑北闻人氏,冰灵力一脉的当家,晨之殿的殿主,也是大司祭的後人,现如今的司祭之首。

那日的男孩正是闻人氏的独子,闻人挽熙。

皑北闻人氏与瀀郡禹氏,自禹氏家主禹容安和北方氏的三nv儿北方葵月联姻後,彼此关系便一直是不错的。

北方氏虽已不是火灵力一脉的当家,但毕竟也曾与闻人氏b肩,是为司祭一族公认的两大顶梁,两家儿nv联姻後,关系亲近更胜从前。再加上闻人氏的家主夫人殷妍笄,乃雷灵力一脉当家的殷氏。是而,眼下除了颻西楼氏,其余四都城的各灵力一脉当家,几乎皆与闻人氏有所关联,司祭的大家族可谓同气连枝,闻人氏司祭之首的地位稳若磐石,也因此,当今皇上对闻人氏越发顾忌,这是後话。

皇族明面礼敬司祭一族,然而暗地里却有意无意地打压、灌输凡人对司祭的偏思。是故司祭的孩子并不与凡人的孩子一块听学,四都城也唯有瀀郡设有司祭的私塾,教导司祭孩子世俗知识和一些灵力修练的知识,但多数时候,灵力修练仍是由各司祭家族族内自行教导。私塾每听学三个月,休息一个月,这一个月期间,孩子们就各回各家,专心jg进灵力修练。

闻人氏直系一脉这些年来瀀郡听学的都是nv儿,今年来了一个独子,众人无不敬而远之。闻人挽熙本人亦不与旁人亲近,整日里带着面具,也不说话,但仍然可以看出是个气质不凡的孩子,小小年纪却俨然就是仙风道骨、高岭之花,叫人恍若白云在青天,可望不可即。

原本,即便是禹氏、闻人氏两家的关系不错,闻人挽熙也不该介入小寒堙这事,一是这件事说到底是禹家自己亲族间的事,二是身为闻人氏却介入其中,难免被人说自诩司祭之首,管得太多。传到皇上耳中,只怕又要多想。

小寒堙还尚不能理解这些太深的道理,只知道那日确实是因为闻人挽熙,自己才得救。

「挽熙!」小寒堙找了许久,终於找到了闻人挽熙,他远远朝着闻人挽熙挥手,见其脚下稍有停顿,却并未停下,而是调转方向离开。

小寒堙愣了愣,忙不迭地追上,将人拦下:「我、我是来谢谢你的!」

闻人挽熙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小寒堙半晌,随即抬脚就要走。直到听见小寒堙又喊了他一声:「挽熙!」他才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我们不熟,不要喊我,也不要跟我说话。」清凌凌的稚neng嗓音,无情的如是道。

小寒堙顿时委屈地轻咬住唇瓣,眼看着闻人挽熙走远,只能落寞地垂下脑袋。

走远後的闻人挽熙回到居室。独自一人时,他才摘下那有些阻碍视线的面具,面具摘下後,眼前豁然明亮了许多。

此刻的他正蹙着眉宇,似雪如玉的脸蛋上略带愁容。他已经两次违背阿爹定下的规矩──在外不与旁人说话。

除了因为违背阿爹的规矩之外,还有便是身为闻人氏的独子,有些道理他是明白得b同龄的孩子更早。那日,他不该因为一时心软、看不过,而出手帮禹寒堙的。

思及此,闻人挽熙轻轻叹了口气。

来瀀郡的这段日子,看着同龄的孩子对自己敬若神明,不敢接近,大人对自己笑脸相待,格外宽容,实则不过是谀媚趋奉。

他心里总有些憋闷。

再加上谨守父亲定下的规矩,他亦不可主动与旁人说话,以至於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该活泼、调皮的时候,可身边的诸多人事物、俗世烦扰和规矩,却将他拘束。

那日之所以动手,许是因为憋了这段时日,内心深处正愁没一个发泄处,是以,一时冲动。

闻人挽熙摇了摇头,复又轻叹。

这日听学,先生布置了课堂作业,必须两个人一组。小寒堙原是想寻小宁恩一起,可小宁恩已经被另一个nv孩拉去一组,小寒堙晚了一步,再回头时,大家皆已经分好了两人一组,除了一个人──

放眼望去,唯余闻人挽熙的座位旁未有坐人。想来也是无人敢上前问,小寒堙亦是不敢的,但为了完成先生布置的作业,小寒堙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

其他的孩子见小寒堙向着闻人挽熙走去,皆是屏息。注意到周围的孩子都朝着自己看过来,小寒堙步伐一僵,片刻,他深x1了一口气,终於还是走到了闻人挽熙身侧的空位旁。

小寒堙怯弱地开口:「那个……可以和你一组吗?」说着,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闻人挽熙身旁的空位。

闻人挽熙抬头看向小寒堙,面具遮住他的半张脸,只见那嫣红的唇瓣透着一丝寒凉,没有立刻答话,在抬头看了小寒堙一眼後,他便将目光落向小寒堙身後交头接耳的孩子们。

大约,他们都认为小寒堙肯定会被拒绝。毕竟多数司祭的孩子对这个不带半点灵气的男孩,都有些鄙夷。

闻人挽熙轻抿起唇瓣,半晌,不冷不淡地吐出一个字:「好。」

这是闻人挽熙第二次开口帮年幼的禹寒堙解危。

小寒堙对闻人挽熙是景仰的。

闻人挽熙和他不一样,天生灵气纯厚,灵力天赋极高。小寒堙虽有所向往,却也明白自己天生如此,注定是不可能像正常的司祭一样使用灵力、施展灵术。这样的差距,小寒堙曾以为两人必不可能有所深交。

听学的日子,日复一日,春去秋来,时光匆匆过去了十年。自七岁开始听学,曾年幼的孩子如今皆已成为少年。

禹寒堙和闻人挽熙彼此也在这十年间逐渐熟识。

「下个月过後,再回瀀郡,就是最後三个月的听学了。时间过得真快。」禹宅书房内,禹寒堙正如是感慨。身侧的白衣少年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嗯」了声。

禹寒堙弯了弯眸,道:「你猜大家最遗憾的事会是什麽?」

闻人挽熙道:「为什麽不是猜你最遗憾什麽?我和其他人不熟。」

禹寒堙道:「我没什麽可遗憾的,毕竟大家最遗憾的事,我已经见过了。」

微扬起眉宇,闻人挽熙不禁有些好奇地问:「大家最遗憾什麽?」

禹寒堙打趣道:「听说,大家都很遗憾没有见过你的模样。」

闻人挽熙面se清冷,唇瓣微动,轻声道:「无聊。」随後重新将目光落回书页上。

禹寒堙将视线投向一旁放於桌上的面具,道:「不过说真的,你这面具打算一直这麽戴着?还有,我和家里人都见过你没戴面具的模样了,你爹他不会责备你吧?」

闻人挽熙并未抬眼,只是淡声道:「你这话,会不会问得有些晚?」留在禹家用膳那一次,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禹寒堙浅笑道:「我这不是才想起来要问的吗?毕竟能和你单独闲叙的时间不多。」十年同窗,闻人挽熙也仅有在和禹寒堙单独相处时会多说些话,其余时候,闻人挽熙还是那副恍若神明,只可远观的模样。

闻人挽熙沉默了一阵,垂眸道:「我也不知道。」

禹寒堙愣了愣,才意会闻人挽熙是在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阿爹只说了往後除了在禹家,再不可任x妄为。」

一个月後,闻人挽熙回到皑北後不久──

皇族便以闻人氏谋逆,大不敬朝廷之罪名,下令诛灭。

那一夜,殷殷鲜红染尽白雪。不仅仅是闻人氏,皑北冰灵力一脉无一幸免。皇帝如此雷厉风行,其他都城的各灵脉当家收到消息,皆是为时已晚,即便是更早一点收到消息,有心想救,那也必然受到生si契掣肘,力不从心,无论如何都是回天乏术。

司祭余下的脉系,无不为之深深颤栗,人心惶惶,只怕在这危如累卵的处境之下,下一个被一夕间抹灭的就是自己。

瀀郡,禹府。

正厅内,禹家的直系一脉和族中长辈端坐於席上,各个面se凝重。

其中一个长辈正捋着须,忧心忡忡地说着:「我觉得这事吧……咱甭管,也管不了!闻人氏都灭了,我们还是自求多福──」话未说完,愣是被一声急切的叫唤打断:「夫人!夫人!」众人回过头,只见家仆急急跑入正厅,喘着粗气。

方才正说话的长辈瞪着眼道:「没规矩!不知道正厅正在议事麽?」

家仆瑟缩了一下,复有些惶恐地向北方葵月。

北方葵月见家仆如此着急的模样,显然是有要事,故而未出言责怪,但脸se却也不甚好:「何事?」

「朔少爷他……」家仆口中的朔少爷,是北方家的独子,北方葵月的幼弟,和北方葵月差了许多岁,也就b禹家的长子长了三岁。

北方葵月听见幼弟的名字,脑中忽而闪逝一个不好的念头。她站起身,身子微微发颤:「朔儿怎麽了?」

北方朔的夫人,正是闻人氏直系一脉的长nv,闻人绾淳。

家仆颤颤巍巍地伏下身道:「朔少爷的夫人一早知道了皑北的消息,就、就在房中自尽了……朔少爷没来得及拦住,悲痛之下,也……也、也和淳夫人一起去了。」一口气说完,见北方葵月脸se倏地苍白,家仆立刻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

北方葵月的身子晃了一晃,禹容安连忙伸手扶搀扶:「葵月……!」

家仆咽下一口口沫,迟疑道:「另则……」

北方葵月有些失神地将目光重新凝向家仆,等待着他接下去说。

「另则梧妃娘娘疾书一封予夫人。」

「长姐……?」玉手缓缓伸出,接过书信,而後拈起一角,一摺摺展开,熟悉的字迹映入视线,几行字写着:阿翧必保挽熙,速往皑北接回。

「挽熙……!」

听见叫唤,白se的身影稍稍侧过身,与来者四目相对。淡然眼眸静静凝望,等待着续言。

禹寒堙张了张嘴,却是无话。

北方葵月先开了口道:「寒堙,从今往後挽熙便是禹家第六子,你的亲弟弟,禹寒熙。以後在外人面前莫要喊错了。」

禹寒堙愣怔半晌,复注意到北方葵月房内的几位兄长和禹容安。

禹寒泽摇摇头道:「阿娘的决定谁也不会说什麽,只是我不明白……」说着,他有些迟疑该不该接着说下去。禹寒朝瞥了兄长一眼,接着就道:「不明白保他,於我们而言有什麽好处?」

禹寒泽蹙眉,试图想要将话说得婉转些:「不是,我并非──」然而,却被禹寒朝冷声打断:「并非要计算好处、坏处?试问除了这个问题,还有什麽其他的好说吗?不过这个问题倒也不必问,因为压根就没有半点好处,只有不知道哪天就会临头的大难!」

「寒朝。」禹容安看向禹寒朝,神se凝肃道:「这是你阿娘的决定,难道你认为你阿娘是有意让我们都身陷险境吗?」

禹寒朝反驳道:「阿爹!你明知道我的意思!我自然不会认为阿娘有这样的心思,可他呢?他不是小孩,他能不知道轻重吗?」禹寒朝说的自然是闻人挽熙。

霄聿璈无情,暴戾恣睢,一旦闻人挽熙被发现,禹家必有大难。

「可是……他又能去哪呢?二哥如此说,难道要见si不救吗?还是现在把他交出去脱罪?」禹寒堙脸se沉哀。

「……」禹寒朝一愣,尽管再怎麽不喜欢,他却也未曾想过要行如此不义之举。半晌,他似忿忿地撇过脸去:「罢了!」终是默许。

尽管默许之後,仍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谅解,甚至出手伤过闻人挽熙,但总归是没有将闻人挽熙暴露,已是最大的宽容。

这些过往,禹家直系一脉皆是清楚知道的,更都参与其中。而禹容安虽未曾与旁系的亲族明说禹寒熙的身分,但亲族长辈中不乏心思细腻者,心中隐约猜到,只是毕竟同为一脉,唇亡齿寒,休戚相关,才装作不知。

禹寒堙苦涩地笑着:「我从前受过的冷眼不少,早已是习惯。寒熙与我不同,他有与生俱来的骄傲,也有可以骄傲的本事,所以,当他待我b待旁人更亲近,甚至从不对我投以异样目光时,我心里除了受宠若惊,更多是感激。他如此待我,我又怎能忘恩负义,是以当他有难,我是真心的想要帮他,只是他却始终将我拒之於外,让我感觉过往皆是我一厢情愿,总有不平。」si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禹寒堙对禹寒熙便是如此。

听了这许多,陌凉目光微沉,思索着要不要将北方葵月和自己说的猜测告诉禹寒堙。

他们都自以为了解禹寒熙,其实不然。

正yu开口,忽然一声轰鸣传来,这声轰鸣听着像是有什麽东西狠狠砸落在屋顶。

陌凉随着声响向外看去,正巧看见门外的空气一阵扭曲,甚不寻常。

禹寒堙同样看见了,他神se一变,疾步至门口,道:「是结界,有人打破了结界。」煦都的禹宅设有结界,瀀郡的禹府自然也有。

陌凉原来还在疑惑,听见禹寒堙的话,她亦是脸se一白:「暗灵又来了吗?」

禹寒堙冷静分析道:「禹府的结界是阿爹设下的,寻常暗灵是打不破的,能打破结界的……只怕和在煦都的那些暗灵,还有来瀀郡的路途上拦截我们的暗灵不是同个级别。」

「只怕这次,他们是来真的。」

陌凉有些紧张地攥起拳。

又是一声轰鸣,空气再次扭曲,仰头望向天空,原本隐藏的结界在连番遭击缓缓显出形se,无数道黑气自结界的裂缝窜入,散落在府中四处。

就在这时,禹寒熙找了过来,眸se晦暗,沉声道:「现在必须马上回去煦都。」在煦都,皇族触手可及,暗灵不敢明目张胆,毕竟身为司祭,仍是畏惧着生si契。

只是现在想来,一开始提出要禹寒熙去往其他都城探寻灵尊消息的人是佐楠晨,甚至故意提起婚约,以至於陌凉也必须一起离开煦都。恐怕佐楠晨与暗灵渊源颇深,当时的提议,就是在调虎离山。

这一路上,暗灵蛰伏暗处,见机行事,眼看都到了最後一个都城,仍旧一无所获,必然急眼。毕竟暗灵的寿命不如常人,说不准的哪天就忽然暴毙,无缘得见夙愿实现那日。

在蛰城时,就知晓暗灵已然确认了禹寒熙的身份,那麽多半也是知道禹寒熙就是冰灵尊。而对陌凉,因尚未亲眼见到展现火灵力,即便是禹寒熙格外地护着陌凉,也不能证明什麽,毕竟是未婚妻,理所当然会保护。

威b利诱禹寒熙不成,又无从迫使陌凉施展火灵力以印证猜测,如今这一急,想来必是宁肯错杀,不可错放。

左右究竟是不是两位灵尊,抓去生祭试试,也就都明白了。

禹寒熙看了一眼禹寒堙,後者心领神会,道:「阿爹阿娘和兄长们可以应付的,禹氏毕竟是土灵力当家。」

禹寒熙垂眸一瞬,y影落在眼睑上,然而眼下情况容不得犹豫再三,是而未待陌凉回应,禹寒熙就拉起她的手,旋身yu去。

甫转过身要走,却迎面撞上靳蓝。

靳蓝一如往常地笑容可掬,向着禹寒熙略略施礼:「小少爷。」

禹寒熙并不打算多作停留,因而视线仅一瞬落在了靳蓝身上,脚步稍顿,旋即就要再往前走去,可刚迈开一步,却又停下,半晌未动。

陌凉有些奇怪禹寒熙为何突然停伫不前,看向禹寒熙,只见他视线凝向靳蓝的笑脸上,而後缓缓垂落。顺着禹寒熙的目光,陌凉跟着往下看去,瞳孔蓦地缩起。

靳蓝的手中正握着一把匕首,而锋刃处已然没入禹寒熙的腹部,鲜红的血ye很快浸染衣衫。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在陌凉看见这一幕的同时,禹寒熙才反应过来,猛地抬手一掌将靳蓝推开数尺,踉跄退开几步。

原本还不明所以的禹寒堙也才看清靳蓝手上的匕首和沾染的鲜血,面露惊愕:「阿蓝!你在做什麽?!」

靳蓝轻轻一笑,平常看着憨实的笑容,此刻却透着几分病态:「小少爷,眼下您可走不得。」

陌凉惊呼出声:「寒熙!」

禹寒熙眉宇间微蹙,抬眼看向靳蓝。他和禹家的侍从并不亲近,却也知道这个靳蓝自幼便在禹家,和禹寒堙关系颇佳,也一向是憨厚老实的模样,是以从不曾对他设防,却没想到就是这麽一个不曾防备,让自己在紧要关头疏忽中伤。

匕首刺入处,依稀有灵气正缓缓散出。

只一眼,禹寒堙便看出这匕首必然不是单纯的匕首,焦灼道:「阿蓝!你做了什麽……?」

靳蓝道:「我只是暂时断了小少爷的灵脉罢了。」

禹寒堙不忿:「禹家待你不薄,你何以与暗灵g结?」

靳蓝笑而不答。

禹寒熙伸手握住刺入腹部的匕首,缓缓将匕首拔出,期间仅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嘶气声。

陌凉本想阻止禹寒熙的举措,只是现在着实不是心疼的时候,故而唯有满脸担忧地看着禹寒熙。所幸匕首拔出时,鲜血并未大量的涌现,可禹寒熙的脸se却是苍白不少。

靳蓝露齿一笑:「小少爷果然好y气,只怕是不会就这麽乖乖地跟我们走了?」

禹寒熙稳住气息,道:「……自然不会。」

靳蓝收起笑,眼底一片y冷:「那麽就只能让小少爷吃点苦头了,或是让旁的什麽人受点罪,而这个旁人还得是小少爷会心疼的人。」

禹寒熙下意识地将陌凉拉近自己,感受到危险的陌凉亦是不由得捱近禹寒熙。

然而靳蓝抬手却是毫不顾及往日情份地施展灵力向着禹寒堙而去。

禹寒熙眸底一瞬泛起涟漪,脚下微动,指尖隐隐泛出一缕冰蓝轻烟。而禹寒堙一瞬瞥见禹寒熙指尖的灵气,知道禹寒熙是yu以冰灵力强行突破方才被靳蓝设下的禁锢,面上闪过一丝惊慌,张了张嘴,终究即时喊住禹寒熙:「寒熙!不可!」

禹寒熙心中本就有顾虑,毕竟这一施展开,无疑就是提前暴露自身,而现在暴露,并不是一个好时机。是以禹寒堙一喊,他顿时迟疑地停手。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忽然掠过,一把将禹寒堙扑倒,险险闪过这一击。

禹寒堙猛然被压倒在地,脑袋虽然被手掌护住而未直接撞上地面,可冲击的力道还是让他晕眩半晌,犹低低sheny1n着,就听一声怒骂:「傻站着做什麽?两只腿是装饰麽?」

禹寒堙甫看清眼前,愣道:「二哥……?」

禹寒朝看见这傻愣愣的模样就更来气,站起身道:「叫什麽叫?还不赶紧起来,滚边去!」接着又将怒气撒向禹寒熙,「还有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恶狠狠地说着,然而当看见禹寒熙腹部的伤,眉头深深拧起片刻,才将目光投向靳蓝。

禹寒朝哼声甩手一挥,就见靳蓝神se骤变,而一把灵力汇聚成的细刃已然刺穿靳蓝的腹部。禹寒朝随後冷着脸转过身,道:「滚!都给我滚得远远的!一个没灵力废物,和一个祸害,看了就心烦!」

「我早说过,身为主人就别跟家仆当朋友。」随着禹寒朝的话语,刺入靳蓝腹部的灵刃,光芒又更耀眼了些,靳蓝一下跪倒在地,sisi咬着嘴唇。

禹寒堙赶忙爬起身,踉跄几步甫稳住身子上前和陌凉一起一左一右地搀扶着禹寒熙要走。

靳蓝却是冷不防地笑了起来:「呵……哈哈哈哈哈!整个禹府各处现在都有暗灵,二少爷以为他们能去哪?我只是因为和五少爷亲近,才被派来暗算小少爷,二少爷不会觉得方才闯入的暗灵都是我这个级别的吧?」

禹寒朝微微眯起眼,冷笑道:「我禹家身为一脉的当家,难道还应付不了区区乌合之众?」

靳蓝扯起嘴角:「可若是所有人都像小少爷一样被暂时禁锢住灵力呢?」

话音才落下,禹寒朝忽然蹙眉,咳出一口鲜血。

禹寒堙失声道:「二哥!」

与此同时,陌凉亦是咳了一口血。

靳蓝见陌凉也出现了反应,觉得有些奇怪,然而脑中才刚浮现猜测,禹寒朝眼底掠过一抹寒光,先一步动手,毫不留情地令他咽了气。

「看来是饭菜有毒,或者其他什麽缘故,总之不论是如何中的毒,他所言非虚,我们都着了道。」禹寒朝强忍住不适,看向陌凉,「快带她走,否则她若也被发现,暗灵这回就是一箭双鵰!」

深深看了一眼禹寒朝,禹寒熙并没有说什麽。

禹寒朝回望一眼,很快将目光收回,撇开脸道:「还不滚?最好别回来了。」

禹寒堙忍不住担忧道:「可若真如阿蓝……靳蓝所言,二哥和禹府所有人该如何是好?」

禹寒朝淡然道:「不如何是好,反正早就知道都要si。我早就说过,留下他,不知道哪天就会大难临头。」

陌凉宽慰道:「靳蓝方才说了所有人都是像寒熙一样暂时被禁锢灵力,既然是暂时的,或许暗灵并无意於伤害同族?」

禹寒朝白了一眼:「自己不想活,还想着拖全天下人陪葬之徒,你以为他们会有这麽宅心仁厚?不过是想折磨人罢了,一下全毒si了多没意思?」对於暗灵的那些心思、手段,禹寒朝很是明白。

又睨了眼尚在原地的三人,禹寒朝不耐烦地瞪着眼,「还不走?」

禹寒熙闭了闭眼,挣脱禹寒堙和陌凉的搀扶,转过身就走,只是走的却非离开禹府的方向。

禹寒朝於是出声喊住:「喂!你去哪?」

「来的是风灵力一脉的当家,现在没人应付得了。」禹寒熙方才闭眼,原是在感知气息,其中有几gu气息特别强烈,应是当家一脉。

暗灵之术本就较寻常灵力凶戾,纵使禹容安和北方葵月能够冲破禁锢坐镇,经脉却也必然损伤。

楼家和禹家同为当家一脉,此刻完全有血洗禹府的本事。

禹寒朝道:「你去了又能如何?无论你怎麽做,禹府都难逃劫难。」

禹寒熙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只是淡声道:「霄聿璈是忌惮灵尊,可难道他不应该更忌惮如同叛军的暗灵吗?」禹寒熙说完,身後三人皆是一愣。

b起灵尊,霄聿璈确实该先忌惮暗灵。

而或许,这可以成为暂时保住所有人x命的筹码。

禹寒堙眉头微蹙道:「可是有佐家在朝廷上煽风点火,只怕未必能将暗灵拉作垫背。」

禹寒熙道:「我自有说辞。」

「你又怎知皇上会听你说辞?」禹寒朝哼声。

禹寒熙未答,迈开步伐便向着暗灵气息最为浓烈之处而去。陌凉一直没能cha得上话,可却也并未打算旁观,她当即跟上禹寒熙,而禹寒熙也仅仅是瞥了陌凉一眼。

陌凉现在无法施展灵力,不会暴露灵尊身份。也好在是方才禹寒朝杀伐决断,在靳蓝发现端倪的瞬间就将他灭口,否则若让暗灵发现陌凉有灵力,再加之先前种种,岂非让暗灵的所有猜测都得以印证。

走着,陌凉不禁歪头疑惑问道:「你不赶我走?不怕我累赘?」

禹寒熙没有看她,反问道:「不是你自己说要缠定我,不让我将你撇下的吗?」

陌凉低声嘟囔道:「说得好像我这样说,你就真的拿我没办法似的……」

禹寒熙不置可否。

???

禹府内安静得不寻常。

结界完好时,府中尚且能听见四处院落传来的风声飒飒、鸟鸣啁啾和细微的淙淙流水声。

而现在结界被毁,所有声音似乎都被吓得噤了声。

直到将走至前院时,禹寒熙忽然拉着陌凉紧贴廊侧转角的一扇房门。

陌凉立刻凝神,果然听见了有人声自前院传来。

「人都在这了?」

「禹家的二少爷、五少爷和小少爷不在,还有小少爷的那位未婚妻也不在。」

「靳蓝不是去了吗?他人呢?」

「还没有回来……」

那人有些不耐地啧了声,复道:「靳老,你儿子不顶事啊。」

「你以为你派他去应付的人,是那麽好应付的吗?要是那麽好应付,你们也不会折了这麽多人在他手上不是?」

「你……!」那人正yu发火,便被另一人悠悠打断:「好了。」

这语调只要听过一次,便不会忘──正是在颻西见过的楼家二少爷,楼槐晔。

楼槐晔像是漫不经心地道:「都不顶事,还要起内哄。」

听着院内的交谈,陌凉伸手扯了扯禹寒熙的衣袖,待他视线看向她,唇瓣开合,无声地问:「现在怎麽办呀?」听起来现在禹府余下的所有人都被禁锢住灵力带到了前院,而靳氏便是暗灵安排在禹府的细作。

靳氏为土灵力一脉的其中一小分支,家族不大,灵力薄弱,故而一直以来都是作为禹氏的家仆,以求庇荫。也正因为世代一直作为禹氏家仆,所以颇受禹氏的信任。

不曾想如今竟成了暗桩,帮着暗灵将毒悄无声息下至禹氏诸人的饮食里,陷禹氏一族於危难。

这毒多半是今早才下的,要退去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禹寒熙垂眸思索片刻,并未回应陌凉。

只听院内响起一句怒骂:「靳苍业!你如此忘恩负义,良心何在?」

靳苍业从容道:「我念及旧情,才未下致si的毒,已是仁至义尽。」

「你还有脸提仁义?禹氏待靳氏如何,你敢不敢扪心自问?」

靳苍业没有回答,却是楼槐晔冷笑了声,开口道:「别废话了。禹氏既敢窝藏闻人氏遗孤,早该知道无论靳氏是否背叛,禹氏都在劫难逃,又何必争论这些。」

楼槐晔继续道:「禹夫人,我说的是,也不是?」

北方葵月轻蔑一笑:「早猜到暗灵背後必有大族当家作为後盾,原以为佐家最有野心,没想到会是一直沉寂的楼家。」

禹寒熙微微蹙眉,仍是未动。

听出北方葵月言语中有意讥讽楼家的没落,楼槐晔不怒反笑:「若不沉寂,如何能让一向警觉的禹氏疏於防范呢?只可惜这次行动,还是漏了最主要的目标,眼下要让他乖乖现身,或许禹氏得要先si几个人了──正好顺便帮你们试试,这些年是不是养了只白眼狼。」

话音落下,便听见一声惊叫:「啊──放开我!」

「宁恩!」

听见禹宁恩和禹家人惊恐的喊声,禹寒熙眼帘一瞬轻颤,手指微曲起。到了真正必须暴露自身的时刻,他不免还是有些犹豫。

楼槐晔语气似欢悦地道:「便是先从最小的开始吧?嗯?」

陌凉不由得跟着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抬眼觑向禹寒熙,见他正闭眼调息,周身隐隐散出丝缕的寒气,她心口更是一紧。

这是要完全释放血脉里的冰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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