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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冻(上)

 

徐志怀见苏青瑶没应话,几步上前,拿过听筒。

他举着,面无表情地听。另一个男人细碎的话音传递在这对夫妻之间,听不太真切。苏青瑶惴惴不安地仰起脸,看他的下巴,攥紧的手心略略渗出热汗。

无言良久,徐志怀口吻极客气地应一声,“多谢四少相邀,徐某定会准时出席”,便挂断。他低头看向妻子,张张嘴,又顿了顿,依旧好脾气地询问她想不想出席募捐会。苏青瑶故意抿唇,佯装思索后,同徐志怀淡淡道一句,也行。

徐志怀点头,掌心抚过她的长发。足不出户快半月,她头顶新长出直发,紧贴头皮,像一匹冰凉的缎子。

徐志怀想起自己初见她,他与她的父亲闲谈,她的继母奉完茶,唤她出来见客。叫了好几声,她才拧着手,趿拉着布鞋,一脸不高兴地走到他面前,长发披散,颇有长干行“妾发初覆额”的意蕴。她父亲看她,皱起眉,继母见状,急忙将她推回去,再出来,规规矩矩盘好了头,素白的脸仍浮着淡淡的怨气与惧意。

徐志怀摸了摸,放下手,说给她请人来重新卷烫。苏青瑶觉得没必要,推脱道,在打仗。

他听闻,低头望她,又蹲下身,与她平视说:“青瑶,我是你丈夫。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其他作夫人有的,你会有,没有的,我要能承担,你也会有。但有些事,你必须听话,你看不到后果,也付不起代价。我承认,我有时说话不够顾及你,这点向你道歉。”

话说第二遍,苏青瑶多少嫌烦。

她敷衍地应两声,避开他,上楼去了。

徐志怀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追,没追,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觉得自己占理。

不能留谭碧的缘由再叁解释了,那句“出了这个门你能去哪儿”,他说完,反应过来伤人,现在也道歉了。退一步讲,前夜那样缠绵温存,结果为个外人,便说自己是妓女,将他比作嫖客,就不伤他?

可苏青瑶铁了心,偏要为谭碧争一口气,这种情谊可遇不可求,男人不会懂。何况他那句话,伤在它是真话,不是他摆低姿态,哄一哄,她便能粉饰、忽略,重新睡去,忘掉离开他,自己将无处可去的悲哀。

两人就这样暗暗较劲,拧巴着,拧到一同乘车去募捐会。

场地借的是法租界内一位新加坡华商的旧公馆,大敞的铁门外,乌黑的轿车早已排满两侧。部分宾客在铁门前下车,徐志怀瞥向后视镜,给司机一个眼神。对方会意,轻踩油门,驶到门关渐停,胳膊递出一张请柬。接客的随从扫了眼,抬帽放行。

轿车驶入深阔的花园,停在正屋。

徐志怀先下来,拐到苏青瑶那一侧搀她出车门,而后揽着她的肩步入前厅。此处守候的侍女瞧见两人,急忙上前接了苏青瑶的氅衣与徐志怀的皮袄。再往内,进正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派头与开战前无差。

一进门,便有徐志怀的旧相识前来问好,苏青瑶陪在一旁应酬,听着来往的喧笑声,略有些恍惚。眼前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她笑得脸发木,有些颓了。徐志怀瞥她一眼,谢绝宾客,领她在戏台子前落座。

少顷,眼底递来一盅茉莉香片,缸豆红的盏,悬在碧色的衣摆上。

苏青瑶偏头,朝身侧的徐志怀望。四目相对,他目光平淡,同她道,“拿着”。苏青瑶不作声,接过,抿了点茶水润嗓。她喝完,徐志怀又顺势接回,唇挨着她的口红印,啜上一口。

等了许久,操持乐器的艺人们陆陆续续到场,那个她想见又不敢见的人,却迟迟未露面。

苏青瑶心不在焉地发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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