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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丁老头

 

为什么?

说话间,对面的房间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头髮稀疏的老头走了出来。他看着精神矍铄,肩背挺得板直,就是抬头纹特别重,眉毛一挑三道褶。

高天扬当即一声“卧槽”,窜到了盛望和江添身后,“添哥你坑我,他今天不是不在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不在?”江添说。

“你不是跟他说过今天不来吃饭?那他这个点还不午睡?”高天扬又开始胡搅蛮缠。

丁老头年纪虽大,视力却很好,一眼瞄到了仇人,转身就拿起了墙边的扫帚。

哑巴张着没舌头的嘴,在旁边嘎嘎笑。

高天扬一个弓箭步衝出去,说了句:“别打!我就是送哑巴叔回来,我这就走!告辞!”

这个活宝抱拳比划了一下,仓皇跳出门外。

盛望问道:“你真走啊?”

“你看那扫帚像假的吗?”高天扬说,“您俩受点累,我先去喜乐吃饭了。吃完我就直接去教室了,回见!”

丁老头像只年迈的猫头鹰,警敏地盯着门,直到确认那臭小子真跑了,这才缓缓放下扫帚。

他穿着黑色布鞋,穿过天井朝这走来,问道:“怎么啦这是?”

哑巴啊啊叫了几声,又是一顿比划。

丁老头嗨了一声,转头看江添:“小添他说啥?”

“在学校摔了一下,磕到膝盖了。”江添说。

盛望举起手里的蓝布包说:“西瓜也磕破了两个,只剩一个好的了。”

丁老头那双鹰眼又盯上了盛望,上下打量一番问:“这是谁家的呀?”

这个问题就很尴尬。

按照理论,江添得说:“我家的。”

盛望干笑一声,抢在江添前面说道:“我是他同学,丁爷爷好。”

一般来说,帅哥卖乖没人扛得住,但丁老头不走寻常路。

他瞪着眼珠说:“谁说我姓丁!”

盛望:“……”

他一脸无辜地衝丁老头讪笑,转头就开始逼视江添。

还好对方没有见死不救,他指了指院门说:“跑了的那个教他的。”

丁老头哼了一声,说:“兔崽子就会胡说八道!”

江添眼也不眨把锅甩给高天扬,丁老头对盛望态度肉眼可见好起来,他说:“你跟小添一起把哑巴送回来的?你们今天不是还要考试么?”

盛望说:“嗯,来得及。”

丁老头觉得他懂事,点了点头说:“你俩这是吃过了?”

盛望看了江添一眼。

“干什么?吃没吃饭你自己不知道啊?”老头子洞察力很强,还当面戳穿不给台阶。

盛望心说我这不是出于礼貌把主场位置让出来么!他毕竟是个外人,万一他说没吃,老头留他们吃饭,江添不乐意还得答应,那多不好意思。

他保持着微笑,缓缓抬起脚尖,朝江添的脚踩下去,示意他救场。

江添:“……没吃。”

盛望一愣,讶异地看向他。

江添面无表情地说:“你先把脚抬起来。”

“噢噢噢对不起。”盛望弹开了。

老人的欢欣跟小孩一样,都放在脸上。丁老头忽然就高兴起来,摇头晃脑打着蒲扇往厨房走:“诶,我就知道你们没吃!我去把饭菜搞一搞。”

老头一走,他们两个把哑巴扶进房间。

江添熟门熟路地从衣柜顶上拿了两个瓶子下来,还有一袋棉籤。

处理了伤口,哑巴比划着又要起身。江添摁着他说:“你别动,我来。”

他拎着蓝色布袋,带着盛望来到外面。

院子里有一口水井,井边搁着一隻锡白铁桶,耳朵用绳拴在井外。江添把唯一完好的西瓜放进桶,拎着绳子把桶放进井里。

盛望撑着膝盖看得认认真真,末了问道:“这是在干嘛?洗西瓜?”

“冰镇。”江添说。

“干嘛不放冰箱里镇?”

江添半蹲在那里,闻言抬头看他,有点儿……看呆子的意味。

盛望很敏感,炸道:“干嘛?”

江添衝卧室抬了抬下巴说:“你刚刚看见冰箱了么?”

盛望垂下头:“哦。”

他想了一下,居然真的没有。

好日子过惯了,他差点儿忘了,还有人在各个街巷的角落里过着不那么好的日子呢。

他盯着黑黢黢的井口,有一瞬的出神。

江添突然又拽着绳子把桶拎了上来,井水淬过,西瓜皮干净得发亮。桶沿撞在井壁上,水花泼了一片。

“试一下。”江添衝西瓜抬了抬下巴。

盛望不明就里,犹豫着伸手摸了摸。桶里还有大半井水,触手凉得惊心。

“井水这么冰?”盛望嗖地缩回爪子。

“嗯。”江添再次把桶放下去,他站起身,甩掉了手指上的水珠说:“没比冰箱差。”

盛望“噢”了一声,心情又好些了。

“诶?”盛望有点好奇,“问个问题。我看别人都不懂他的手势,你怎么懂的?”

“我只是半懂,连蒙带猜。”江添说:“唯一能跟他聊天的只有喜乐的老闆。”

盛望点了点头,心说怪不得哑巴总往喜乐跑,有时候是帮赵老闆搬东西,有时候是整理包装袋,有时候是去拉废品,有时候只是呆着。

如果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听见你说话,那他比谁都重要。

丁老头的菜是做好的,人来了只需要热一下。江添之前说不来,他跟哑巴两人饭量小,只做了一菜一汤。他怕单调,又现炒了一道青椒肉片,献宝一样端上来。

进厅堂前,江添拉了盛望一下。

“怎么了?”盛望纳闷地问。

江添迟疑了一下,说:“要不你还是去喜乐。”

“啊?”他突然变卦,盛望有点反应不及。

他看着江添愣了一会儿,又轻轻“啊”了一声。

果然还是不习惯让外人进入自己的生活吧?这地方江添每天都来,但也从没跟人主动提起过。除了高天扬这样知根知底的发小,他恐怕不喜欢被任何人窥见到私人的一面。

可以理解。

只是有一点点被排在门外的失落感而已。

盛望笑说:“行啊,我都可以。那你帮我跟丁……额,他姓什么来着?你帮我解释一下,就说我有急事,先走了。”

他说话的时候,江添一直看着他,眉心微微皱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盛望扯了一下书包,把它往上提了提。

正要转身离开,江添又开口说:“算了,当我没说。”

盛望:“……”

“你这样真的没被人打过么?”盛望没憋住。

眼看着这位大少爷真要炸了,江添补了一句:“老人家做饭不太讲究,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惯。”

江添依然皱着眉:“你更想在这里,还是更想去喜乐?”

盛望跟他大眼瞪小眼半晌,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绕了半天,是怕我在这吃不下饭啊?”

江添默然片刻,硬邦邦憋了一句:“怕饭盛好了浪费。”

盛望挑着眉,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你这么彆扭跟谁学的?”

江添绷着一张俊脸,指着大门送客:“你还是去喜乐吧。”

“我不。”

盛望低下去的情绪又膨胀起来,抬脚就往厅堂走,边走边说:“你对我究竟有什么误解,我有那么挑?”

江添当场就掏出手机,打开相册。

盛望一想不好,醉酒视频还在这厮手里,当即摁住他说:“行行行,我特别挑,特别特别特别挑,满意吗?”

很显然,江添并不满意。

他切出相册,在盛望疑惑的目光中点开微信,飞速往下划了几道,点开一个头像,把聊天记录怼到盛望面前。

盛望一看备註:喜乐-赵肃。

真是冷漠的备註风格。他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看向下面几大段文字,然后就傻了眼。

大段的文字当然出自赵老闆。

中年男子沉迷微信,往往喜欢打这种大段大段的小论文,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兴趣看,反正他们什么都敢往输入框地写。

就见赵老闆叨逼叨如下:

喜乐-赵肃:哑巴说过两天有新摘的西瓜,你放学如果无事,可以来带一隻,预计脆瓤,你吃沙的还是脆的?

江添:都行,谢谢。

喜乐-赵肃:还是你比较好养。你带来吃饭的那个男生,吃饭太挑了。据多日观察所得,他胡萝卜不吃、菠菜不吃、葱、蒜、香菜放一点沫子调味可以,让他看出来就不行。白萝卜切成丁吃,切成块不吃,青椒切成片不吃,切成丝还行。土豆脆的不吃、西瓜沙的不吃、草莓酸的不吃,葡萄太甜的不吃。

喜乐-赵肃:我要有这么个儿子,我先饿他三天。

喜乐-赵肃:算了,不说了,我儿子也不是什么好鸟。

江添:……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江添的无语和窒息,不过盛望更窒息。

他想说这些中年人这么嘴碎的吗?怎么什么都告状!吃个饭值得写这么一通养殖报告?

但他想了想,赵老闆毕竟是能说出“你那个小男生在吃霸王餐,过来赎”的人,还有什么事他干不出来?

盛望给江添把屏幕按灭,说:“他污衊我。”

“谁污衊你啊?”丁老头盛了饭端出来说,“快过来坐,这个小——小什么?”

他问江添。

“小望。”江添按照他的习惯报了名字,说完他自己顿了一下。

这样的小名从他嘴里喊出来实在奇怪,盛望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在地捏着关节,说:“小盛小望都可以叫,随您高兴。”

丁老头说:“小望你吃多少饭啊?这个碗够吗?”

“够。”盛望连忙说。

“那我给你去盛。”

“我自己来吧。”

可惜老头子腿脚利索得很,拿着饭勺就跑了。

盛望只得讪讪地收手,在四仙桌边坐下。也许是真的饿了,桌上的菜虽然简单,但真的很香,闻着比喜乐嘴碎赵老闆的手艺还要好。

他肚子咕噜叫了一下,为了掩盖如此不帅的声音,他咳了一声,开口问江添:“为什么高天扬叫他丁老头?”

江添薄唇动了一下,一打眼瞥见丁老头端着饭进来了,便掏出手机点开了备忘录。

盛望一脸疑惑地凑过去。

他看见江添点了铅笔,在备忘录上随手画了个椭圆,圆形中画了个丁,然后是两个圆眼睛,脑门上三根抬头纹。

接着他开始打字,两个拇指瘦而长,点键盘的速度很快。

盛望看到备忘录上多了一行字:

有一个儿歌,叫有个丁老头,听过么?

接着又多了一行字。

长得像么?

“像。”

盛望闷头就开始笑,江添又面无表情地把备忘录给删了。

托这幅简笔划的福,盛望这一顿饭憋笑憋得异常辛苦,心情也异常好。

说出去也许没人会信,他这段时间以来吃得最放鬆高兴的一顿饭,居然是跟江添一起的。

他忽然觉得,如果他跟江添没有那层“伪兄弟”的尴尬关係,而是平平常常地认识,平平常常地成为同学,平平常常地做着前后桌,那他们一定会成为不错的朋友。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回考场的路上,盛望忽然想起了早上的事。

他问江添:“你本来打算中午去食堂,既然中午要见面,你干嘛特地跑一趟把错题集送过来?”

江添闻言轻轻皱起了眉:“你考前没翻一下?”

盛望很纳闷:“我考数学物理,翻化学错题集干什么?”

江添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似乎压根没考虑到这个情况。他愣了片刻,又皱起眉问:“微信你也没看到?”

“你给我发微信了?”

盛望拽过书包就开始掏手机,边掏边说:“考试前你都不关机吗?”

江添表情又空白了一瞬,他说:“我静音。”

趁着考场还没到,盛望打开手机,果然收到了一条早上的微信。

江添:看下错题集。

盛望又要去掏本子,江添制止了他:“算了,别看了。”

盛望:“为什么?”

江添说:“心态会崩。”

盛望:“???”

越是这么说他就越要看了!他掏出错题集,还没来得及翻,一张纸片从里面滑落下来。

那是一张从某个习题集上随手扯下来的页面,边缘很糙。上面有一道题被人用红笔划了线,标了个龙飞凤舞的五角星。

盛望捡起来仔细一看,发现那是一道物理题,题面很熟悉,虽然不是完全相同,但跟今天物理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极其相似。

江添说:“这套习题全年级都练过,除了你。”

“……”

如江·神棍·添所料,盛大少爷的心态当场就崩了。

儘管盛望被打击得有点恍惚,但强大的职业素养使他在下午考试前恢復了理智,并且化悲愤为力量,后三场考试顺风顺水。

附中的周考成绩一向出得很快,第二天,高二年级开始流传一个谣言,说a班新转来的那个帅哥一个礼拜的功夫,总分直提近50,年级排名往前窜了将近100位。

整个年级都轰动了,谣言持续散播了一节晚自习,又于第二节课上被各班老师闢掉了,并对内容做了官方更正。

週考真正的结果是:盛望总分提升62,光化学单科就从60多衝到了90,年级排名上升了127位。

疯的人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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