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段禛轻笑着端起一盏酒,“在侯爷之前,孤已收到禀报此事的折子,也命人去杞县查了,与传言并无出入,已就地将此人监斩。”说罢,他才缓缓饮了杯中美酒。
席间众人先是诧异于太子的处办之快,之后便纷纷赞颂太子体察民情,是大周百姓之福。其中尤以夏罡的赞言最为诚挚。
此事上宝贝女儿受了委屈,偏又不能将那些事报官声张,于是便打算暗中多派几个护院去卸掉那姓曹的一条胳膊出口恶气,没料到太子出手竟比他豪阔得多,直接搬了脑袋了事!
夏罡心中舒坦至极,接连又敬了太子三杯酒。太子也极为赏光,三杯尽是陪他饮尽。
先前还有些局促的夏莳锦,这会儿莫名踏实下来,虽说段禛处置曹富贵是出于为民除害,她却也觉得受了他的恩惠。
雷霆手段,却是事出有因,会不会那日围场射杀陆正业时,也有她所不知道的隐情?
正满心思忖着这事时,夏莳锦感觉天色好似突然阴沉了一些,回神儿间看见正对过的吕秋月和段莹双双瞪着铜铃一般大的眼睛,看向她的方向,却又看的不是她。
她恍然意识到什么,转头一看,竟是不知何时段禛站在了她的身后。峭拔的身姿如一堵墙,将她身后的阳光截住。
“殿……下?”此时坐在椅上的她,如坐针毡,茫然站起。
段禛一手端着一杯酒,唇边淡出一抹浅笑,温如暄风:“夏娘子,孤听母后说起你在洛阳时的孝义,心生敬佩。听闻母后还特意下了一道懿旨褒奖于你,既然如此,孤也想敬你一杯,愿我大周儿女都能如夏娘子这般奉行孝道。”
“尽孝本是为人子女后辈者应当应份之事,娘娘和殿下谬赞,小女受之有愧。”她自是真心有愧的,毕竟远在洛阳的祖母连她个影儿都没见着,她却打着她老人家的旗号得了个大孝子的美名。
可尽管夏莳锦心虚,段禛的敬酒她不敢不接,双手上前恭敬地将酒杯接过。
经太子金口一提,在座的众人便是此前不知晓皇后下懿旨这事的,当下也知晓了。更重要的是他们看清了一件事,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子,对安逸侯府这位三姑娘都是极为看重的,任民间传得如何沸沸扬扬,天家压根儿不介意。
照这么说来,安逸侯府出位太子妃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于是乎,那些一心想巴结上东宫为靠山的勋贵们,此时又纷纷去向夏罡和夏徜父子敬酒。夏罡本就因着曹富贵之事心生快慰,如今更是来者不惧,一杯接一杯的畅饮。
父亲兄长在那边饮得畅快,可夏莳锦握着酒杯的手却微微发抖,得亏杯中的琼浆只斟了七分满,不然必是要被荡出了。
之所以不安,那是因为刚刚段禛递过酒杯来时,还顺手将另一物塞入她的掌心。而她诧异间垂目去看,竟发现那是她的一枚贴身水玉。
她整个人无比震惊的僵在原地,眼珠一错不错落在那枚玉上。自从围场那日这块玉就找不见了,她猜要么是换衣时落在了屋子里,要么是逃跑时给跑丢了。但不管是怎么丢的,她都无可施为,总不能自投罗网再回去找一遍。
而如今段禛将这块玉还给了她,分明已是将她认出了!
“夏娘子?”
段禛早已将自己手中那杯饮尽,垂眸却见夏莳锦迟迟未饮,便用只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量打趣道:“该不是怕酒里有毒?”
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夏莳锦慌张的将手一抖,整杯酒脱了手摔落到地上,夜光杯碎成几片,再一看,连段禛的袍摆和锦靴上都湿了大片。
这动静引得其它几桌也纷纷看向此处,正同几位夫人叙话的孟氏,和正享受众人敬酒的夏罡也担忧地看过来。
夏莳锦疑心此般会激怒段禛,有些无措,却只听段禛朗声一笑:“无妨,这杯就当作敬土地公了。”说罢,便唤长随来为他清理衣靴上的酒渍。
这时的夏莳锦已然镇定下来,趋步上前:“适才小女冒失闯了大祸,还望殿下恕罪。”
“只是无心之失,夏娘子无需自责。”
看着那长随拿干帕怎么也擦不净酒渍,夏莳锦又小声说道:“杏园旁就有一眼泉池,可否劳请殿下移步,让小女略微补救?”
大抵是听出她的弦外之意,段禛爽口应了声:“好。”
是以夏莳锦行在前,引着段禛往杏园外去。今日安逸侯府的下人大多都在杏园内伺候,余下的也要在灶房那边忙和,这杏园外倒是没什么人走动。
眼瞧着远离众人了,夏莳锦突然驻足,转身就屈膝跪了下去。
段禛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纤细的胳膊将她阻住:“娘子这是何意?”
夏莳锦是当真豁出去想要开诚布公的讨饶,可被段禛拦下,她便抽出手后退了两步:“小女是想谢殿下。”
段禛攥了攥骤然抽空的手心,负去身后:“谢我没因洒酒而怪罪,还是谢我将玉佩还了你?”
他不再自称“孤”,这叫夏莳锦有几分彷徨,不过这种平易近人倒也给了她勇气,让她先发制人给对方扣上了一顶高帽:“是谢殿下明知小女莽撞,看见了一些不该看的,却还大度饶了小女一命。”
原本这话已点得够通透了,聪明人都没必要再细究下去,可偏偏段禛失忆了一般轻提眉梢,向前倾了倾身:“娘子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
他的倏然欺近,叫夏莳锦脑中一空,与此同时也嗅到一股怡人的淡香。这种香气淡淡的,若有似无,应是经年日久熏陶所致。
且有几分熟稔……
酒渍
段禛平日如松如竹般挺拔的脊背,此时弯成一段圆缓的弧线,明明幅度也说不上多大,可给夏莳锦带来的压迫感却是十足的。
她脊背僵直,尽量往后仰去,正愁着该怎么应对段禛无赖般的打哑谜,就见段禛平直的唇角渐渐翘起,笑意很快漫至眼底眉梢。她便看出来了,他只是在逗弄自己而已,根本不想要什么答案。
至此,夏莳锦觉得自己弱也示了,高帽子也给他戴了,他看起来心情不错,没有怪罪的意思,若自己再帮他擦净衣服,大抵那件事也就翻篇了吧。
于是她为难请示:“殿下,不如小女还是先为您擦净衣袍上的酒渍吧?”
段禛轻阖双眼,略显浮夸地认真嗅闻了一下,而后张开眼道:“桂酒椒浆,清冽醇香,倒比一般香丸好闻。不用去了,暂且留在上面吧。”
夏莳锦绷直的脊背依旧向后仰着,胸口憋着一口气,不敢吐,也不敢纳,心中暗暗叫苦。尤其是刚刚段禛闭眼嗅闻之时,她也不知道他能闻到的是酒香,还是她身上的香。
但她知道他若再这样继续迫着她,她真的要窒息了。
似乎瞧出她快要被自己吓唬哭的可怜样儿,段禛终于敛正了身子。如此,夏莳锦堵在胸腔的那口气方才长舒出来。
段禛的目光依旧落在夏莳锦的脸上,目光微沉,闪现几许无奈。也不知她为何总是一副很怕他的样子,逗她她也不会笑。今日他特意让陆正业来这里露脸,便是为了消除她的畏惧,让她知道那人没死,依然活蹦乱跳死性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