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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既然夏莳锦都下车了,水翠便知这场游戏到了该解开面纱的时候,于是挑着眉一字一顿地告诉他:“这是我们安逸侯府的三姑娘,正正经经的嫡小姐。”

话音落处,贺良卿的身子微晃了一下,脚不自觉往回收,将刚刚情不自禁迈出的那步又缩了回去。

其实这个答案,方才也曾随众多猜想一并闪过贺良卿的脑海,不过他觉得丫鬟变小姐这样的事情,只有在戏文儿里才有。何况这位小姐还不是寻常富贵人家小姐,而是安逸侯府这等真正高门里的贵女……

他眉头深锁着,神情恍惚:“你当真就是……安逸侯府的那个夏娘子?”

夏莳锦唇角含笑,说出的话却似带着冰碴子:“怎么,后悔了?觉得二百石粮的买卖做亏了?”

贺良卿被她一句话堵得怔在原地,嘴巴张了几张,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也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仍不能接受眼前现实。倒是他娘比他有出息,在车里听明白怎么回事后,便即跳下车,由那个年轻小娘子扶着急步走来这边。

贺老夫人先是很识礼数地对着夏莳锦福了福身,而后掷地有声地为儿子辩解:“夏娘子,当初真不怪卿儿,你可知那姓曹的开出条件时,卿儿便同他大打出手!那晚卿儿回来时,身上带着伤,怕你看了难受才未去见你,而是在明间坐了整整一夜。我这个当娘的这么些年都没见他掉过眼泪,那晚却见他流了一夜的泪……卿儿负你,那是为了万千黎民,卿儿甘与杞县生死与共,是个为民承命的好父母官呐!”

贺老夫人义正言辞,夏莳锦却是挽唇轻笑,发出疑问:“照老夫人这么说,贺大人合该留在杞县继续为百姓谋福祉,怎就抛下生死与共的子民,自个儿来了物阜民康的东京城?”

贺老夫人被她问得一怔,不过转眼又想好了说辞:“卿儿在地方上宣劳立功,官家看在眼里,官家既有心擢升提拔,为人臣者又岂能辜负君恩?再说卿儿想来京城,不也是为了寻你?”

“宣劳立功?救急的那二百石粮是女子牺牲自己换来的,后续的粮食是太子殿下下令斩杀曹富贵后开仓赈济的,不知贺大人的牺牲在哪里,功劳又在哪里?”

贺老夫人再次怔然,只这次却想不出话来应对了。

贺良卿眼见母亲吃瘪,站出来回护:“莳妹,你恨我自是应当,但母亲并不曾愧对过你,还请……”

“哟,当初在县令府初次拜会贺老夫人时,老夫人可是盛气凌人得很,连一句话都不愿多同我家小娘子说,怎的这会儿又巴巴过来替儿子解释,生怕人跑了似的?哦,原来是馋着我家小娘子的身份呀!”翠影气不过地打断道。

贺良卿气得瞪圆了眼,怒视着翠影,入京以来的几轮交锋,早让他对翠影憋了一肚子火:“我再不济也是从六品官员,岂容你个婢子肆意辱没?!”

翠影轻嗤,“从六品不还是靠我家小娘子换来的?!”

“你……”

“行了!”夏莳锦厉喝一声打断贺良卿,语调冷冷地直言相告:“今日我是要进宫的,却遇你横车阻拦,若再不让开,后果皆由你一力承担!”

“进宫?”笼在贺良卿眉间的阴云更浓重了几分,他差点忘了,如今横亘在他和夏莳锦之间的不只是她高贵的身份和那些过往亏欠,他们最大的鸿沟是太子。

沉默了须臾,贺良卿总算还拎得清,亲自去将自家的马车拨转靠边,让出道路来,供安逸侯府的马车通过。可当侯府的马夫扬鞭催马时,贺良卿眼中又爬上了几道猩红。

透着不甘。

车毂粼粼滚动,夏莳锦正觉此事总算了结时,突然一双手扒住了窗框!纱帘幡动间,露出贺良卿挂满泪痕的脸:

“莳妹你莫要恨我,当初我真的走投无路,即便曹富贵要的是我的项上人头我也会心甘情愿献上!”

夏莳锦起初不愿再答理他,但见他一路跟着车跑,双手死死扒着车窗,大有得不回个答案不肯松手之势。

她便冷声道:“贺大人可真是舍身为民,就是不知若当初曹富贵看上的是令堂,大人献还是不献?”

“你!”

瞧着贺良卿满面涨红,夏莳锦笑笑:“只是问一句就急眼了?可见你也是有底线的,妻可辱,母不可辱。说什么为了百姓一切可舍,不过只会慷他人之慨罢了。”

说罢,夏莳锦拔下头上点翠的簪子,往那紧扒窗框的手上一戳!

便听到一声痛嘶,那手就此松开了。

赐宴

贺良卿仰躺在青石板路上, 搭落的右手正汩汩流着鲜血,汇聚在石板的缝隙间,流散开来, 形成几条笔直的红线,就像一张织起的网。

红日高悬在头顶, 泻下的光芒直铺额面, 深深刺痛着他的双眼。

不过这所有的痛, 都不及夏莳锦在他心头刺下的那一箭痛!

“卿儿啊——”贺老夫人由年轻小娘子扶着, 一路追了过来, 看到眼前一幕,急得落泪:“你怎么这么傻啊!”

“母亲……”贺良卿嘴里虚弱地唤了声,可眼神却呆滞地凝在半空, 并未转动:“她走了, 她真的走了……”

“走了又如何?你若真不舍,再追回来便是了,何苦这么折腾自己?”

“可她身份不同了, 不再是莳妹了,她是安逸侯府的千金……”

“千金怎么了?就算是公主也照样得嫁人生娃, 不要男人她能自己生孩子不成?!”

对于母亲这套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的逻辑,贺良卿无从说通,但他自己心里明白, 那道鸿沟他终究是难迈跃的。

娘俩说话间, 那年轻小娘子已开始为贺良卿处理手上的伤。她先掏出根金针来,在虎口等几个穴位上各扎了一下, 使血止住,这才又拿干净的手帕帮他包好, 柔声开口:“表哥,古人常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您又何苦一棵树上吊死?”

贺良卿哀哀叹了一口气。

劝他这位小娘子是他远房的表妹,名唤姜宁儿,出身杏林世家,奈何不久前家中遭逢变故,父母双亡,只剩她孤苦零丁一人,便投靠了贺老夫人。

原本姜宁儿说的是只想留在贺老夫人身边当个使唤丫头,可贺良卿却看得出,她真正想当的是那棵芳草。

姜宁儿同贺老夫人一道使力,将贺良卿扶起来,一路搀着他往马车走去。先前去为老夫人请大夫的那个马夫也回来了,大夫拿药帮贺良卿重新裹了伤,又帮贺老夫人瞧了瞧撞伤的头,道两人皆无大碍,养几日便可恢复如前。

夏莳锦入仁明宫之时,比皇后娘娘传召的时辰还早了两炷香,皇后身边最得脸的景嬷嬷出来见她:“夏娘子,皇后娘娘此刻还在用膳,用过膳后会去御花园散步消食,不如夏娘子直接去御花园候着吧?”

这话说得像是商量,可这商量根本无需夏莳锦点头或摇头,一旁的中官便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夏莳锦只得道一句“有劳公公了”而后跟上。

去御花园的路上,夏莳锦心里是犯着嘀咕的,皇后特意捡了个午膳的时辰召见她,她来了,却又以午膳为由拖着她。多候一会她自然不介意,只是心中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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