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其实她对段禛,从初见时的畏惧,到接触下来惧意渐渐消散,最后被某种感激之情取代……这几番相处,有些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愫在心底慢慢滋生。
原本她以为,若就这样嫁入东宫也不坏,比起那些只能盲婚哑嫁的人来要好上许多。
可她这还没成为太子妃呢,仅仅是进宫拜谒一回皇后,就发生这么多可怕的事。她真的愿意将余生交付这里么?
心中思绪纷乱,夏莳锦仰头望了望天,两侧高大的宫墙,将青天夹成了长长的一条线。
这时有乱糟糟的脚步声传来,夏莳锦蓦然回头,看到几个中官正抬着什么快步从她身后行来,有的还皱眉捏着鼻子,满脸的晦气。
那些人从她身旁经过时,她细瞧了一眼,像是抬着一面门板,上头还盖着厚厚的被子。那些人为了避让她错身而过时,颠簸了下,便有一条纤细的手臂从那被子里垂落出来,搭在乌沉沉的门板上,没有一丝血色,一黑一白间,映衬得极为诡异。
夏莳锦这才恍然,那就是郑婕妤啊……
数月前郑婉儿诞下大周朝唯一货真价实的小皇子时,满汴京的人都将她视为能搅动后宫风云的人物,毕竟在刘皇后那样的威迫下,还能有人全须全尾的将小皇子生出来,想来是不简单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心思并不简单女子,如今就躺在一扇旧门板上,断了气。
宫廷的争斗里,输家总是下场凄惨,而赢家也不能保证次次赢,郑婕妤又何尝没当过赢家?可这样的赌局里,或许赢只是一时,输才是结局,又有几人能笑到最后?
目送着被渐渐抬远的郑婕妤,夏莳锦突然心里有了答案,她不想。
她不想当这个太子妃。
只是这一回无关段禛的好坏,她只是不想在这种地方生存,一日也不想。
可夏莳锦却不明白,为何明明衡量利弊后做了最明智的决定,眼泪却没征兆地流了出来……
此时正在同刘皇后商议着事情的段禛,莫名的心口一痛,他手捂在左胸,眉头微锁。
“太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刘皇后紧张的问。
段禛摆了摆手,只道:“无事。”
然而他却比谁都清楚这种感觉,心被突然揪一下的痛,自他八岁那年起便是如此——每逢那个小丫头掉眼泪,他这处就会莫名的疼。
决定
十二年前的那个冬日, 一场盛雪过后的汴京城,处处堆银砌玉,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
堪堪八岁的段禛乘着马车, 一路跋山涉水,从淮南来到了汴京。
九个孩子里, 父王独独舍弃了他, 将他过到了刘皇后的名下。父王口中这一切皆是为了他好, 可那时的他最想要的只是母妃。
世人都道东京繁华, 叫人流连忘返, 可段禛初来东京之时,他撩开车帘看到的不过只是冬月里的一片败景,没有半点另人称奇的地方。直到街角一个小姑娘的出现, 才将这暮气沉沉的东京映出了几分颜色。
小姑娘一身艳丽至极的洋绉裙红绫袄, 站在卖糖葫芦的摊贩身旁,个头还不及那稻草靶子的最下缘高。
她伸长了胳膊,嘴里耍赖一般喊着:“我要嘛~我就要嘛~”
牵着她小手的嬷嬷一脸为难, 蹲身认真向她解释:“我的小女君,小祖宗!你眼下正值换牙的时候, 出来前儿侯爷和侯夫人再三交待过,说什么也不能给你买糖吃。”
“可这不是糖!”
“那它为什么不叫葫芦,偏偏叫糖葫芦呢?”
小姑娘有些说不过嬷嬷,一下就给气哭了。也就是在这时, 正撩帘看着这一幕的段禛, 猝不及防地心口传来一阵剧痛!帘角落下,他紧紧捂着胸口, 面色刷地变白,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角滚落……
身边两个侍从吓得手忙脚乱。
可他们初来东京, 加之段禛身份特殊,寻常的民间医馆不敢乱投,是以只能催着护送的车队加快行进,想着早些进了宫好叫御医来诊治。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段禛这心病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一时说好就好了!段禛不置信地按了按心口位置,竟怎么按也不再疼了。待入宫后又叫御医来看过,御医道他心脉流畅有力,并无任何不妥,只推测兴许是这一路车马劳顿,累的。
之后一段时间段禛便开始适应宫中的生活,转眼到了冬至这日,他要随父皇一道参加祭天大典。
当日不仅百官参与,命妇贵眷等也一并前来观礼,而段禛就随父皇立在圜丘上,据高临下。
冬日的冷阳带着寒气,段禛只穿一件襕袍强忍着寒冽在父皇身边站得笔直,直到那阵突然且莫名的心痛再次出现,他身子才晃了晃,险些立不住当众出丑。
艰难支撑间,段禛好似听到一个女娃的哭声,就与那日在街角时听到的一模一样。那哭声愈大,他心口处痛的就愈发厉害,恍似插了枝箭一般!
所幸这过程并未持续太久,随着耳边的哭声渐歇,段禛的身体终于恢复如初。
待大典结束后,段禛虽觉那时听到的哭声多半是幻觉,但还是找来值守的侍卫问了一句,结果侍卫禀道:“殿下,方才的确有个小姑娘在观礼之时哭闹起来,好像是从洛阳来的安逸侯的嫡女,不过很快就被侯夫人安抚住了。”
段禛闻言怔然,又听那侍卫低声疑惑:“不过她们离着殿下所在的圜丘极远,不应该惊扰到殿下才对……”
那是段禛头一回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心痛,同那小姑娘的啼哭联系到了一处。
这因果委实可笑,让人难以置信,但既然有了这层疑虑,段禛便在父王拨给他的那队侍从中挑了一个有速绘之才的,命他去安逸侯在京中的临府盯梢,记录小姑娘的日常。
打那之后,小姑娘的画像如流水般源源不断被呈到段禛的手中,她每日的喜怒哀乐,他比她自己记得还要清楚。
有了这些,段禛对应着每张画像上标注的时辰,他也确实从中摸索出一个怪诞不经的规律:
小姑娘哭的时候,他的心必然会痛;小姑娘笑的时候,他便觉心神疏朗。
饶是诸多证据已摆在眼前,可彼时的段禛仍不愿相信会有这等离奇之事,加之安逸侯一家不多久就回了洛阳,他的心痛之症再未犯过,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直至两年前,安逸侯携家眷迁居来了东京,起初倒还相安无事,后来的某个夜里,段禛再次犯起了心疾,且这次较多年前那两回要严重上许多。
这让他不得不又联系到那小姑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