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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驳白纸

 

白大褂正好也瞥到了这一幕,一瞬间我想起了印象中第一次见到他的画面,全白的病房里,彷佛空间内的所有动静都在他的计算内,他的每一个眼神都让我畏惧。

「你讨厌过段先生和你的父亲?」白大褂将视线移开,吊儿郎当的去拨弄桌上的绿植。

我抓着我的衣角,没有回答。

在我的记忆中,段一第一次出现在我生命中就是在那个盛夏,父亲说要带我去放风筝,并带我认识了段一。十六年前的那个夏天,段一刚从大学毕业,是父亲的研究助理。我一开始并不清楚这个男人是以什麽样的身分在我父亲心中居住着,我只当他是一个大哥哥,过了一段岁月无忧的童年。

直到我初中时,有次因为发烧提前回家,我看到了在厨房里,父亲抱着段一,像是很郑重的把那些细碎的吻篆刻在了他的背上。而段一喝了一口熬好的汤,转身用嘴亲自让父亲品尝,他的动作很温柔,却藏不住眼底蠢蠢yu动的光芒。父亲浑身发颤,看着段一的那个眼神满是敬ai和疯狂。

两人慎重的拥抱像是一个神圣的仪式,庄严、肃穆,却也煽情。

我没有办法接受,我藏着噎着,终於还是在某一天悄悄的告诉了母亲。

而那一天开始,我便燃起了我和母亲的杀心。

我开始在学校霸凌同x恋的同学,跟着一群校园恶霸开始胡作非为。我们扯烂过那些少年的衣服,我们ch0u过他们巴掌,将他们关进厕所关进仓库,甚至是强迫他们在我们眼前模仿动物jia0g0u。

我们笑他们下流肮脏,笑他们是娼妓。

拚了命的在那些少年的身上寻找那时我在厨房里的感受,却不想只是感到一阵反胃,不由得暴躁了起来。

我逐渐叛逆,回家见着父亲就是投以一个嫌弃的眼神,我不愿意和他说话,甚至暴躁的朝他怒吼过说他肮脏说他是贱人。

我每天每天,都在祈祷他和段一去si。

父亲其实已经很克制的和段一断了联系,他安排好段一的出路後就一心投入在家庭里,母亲也像是没事似的继续生活,好像只有我变得反常。

其实我和母亲都知道的,背叛家庭的人不是父亲,可我们却一再的施加压力於他,并沉溺在这样的一个角se中无法自拔,尤其是母亲。

父亲和母亲是奉子成婚的,但是这个子,不是父亲的。他们没有太多的感情基础,仅仅只是因为两家长辈的关系结为连理,两家在母亲毕业那年订婚。而在那之前,正值大三的父亲因家教认识了还在就读高中的段一,早已相恋一段时间。订婚後,母亲踏入职场,与上司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ai,父亲知道,但也不曾过问。

父亲原先不想结婚,故他们仅是订婚而已,三年後母亲怀上了不知道是哪个男人的孩子,母亲畏惧家里的责骂於是来求了父亲,两人便奉子成婚了。而那个罪恶的孩子,就是我。

很惊人的是孩子生下来竟然和毫无血缘的父亲也有几番相似,父亲将我视如己出的抚养长大,家里从未告诉我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

在我出生後母亲确实也收起了x子和父亲好好过生活,她深ai着父亲,这一点不容置疑。

「你什麽时候理解了你父亲为家庭所做的这一切?」白大褂转着钢笔,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闻言抬起了头,与他对视。良久,我咬紧下唇,身子开始颤抖。

「他跳下去那一刻。」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我天天看见父亲坠楼的模样,我的呐喊没有声音,只能看着他每一天都在我眼前跳下去。我撕扯着我的声带,用力的像是野兽要挣脱禁锢住牠的囚笼似的,我声嘶力竭,努力地想告诉父亲,让他不要跳下去。

段一貌似知道了,所以他又将我带去见了白大褂。

「那很写实,我觉得一点都不像梦。」我认真地看着白大褂说道。

「当然,因为那段情节逃脱了被遗忘的命运,它奋力的存活下来然後,」白大褂将身子向前倾,细长的食指抵上了我的脑门,他的指尖不带一点温度,像枪管似的。大约停顿了好几秒钟後,他才又开口道:「然後,刻在了这里。」说罢,他的指尖快速的往下,轻轻地戳在我心口上。

白大褂将手指收回,重新靠回他身後的椅背,又道:「在我看来,你的自残是被你列入了习惯范围,所以导致你没有失去这部分的记忆。而有关於父亲的,全数被你强行的刻在了脑子里,在如此强大的压力下扎根於心。」

他说的是扎根,而非深埋。

「扎根以後开始迅速的成长,它像荆棘一样锋利、又像藤蔓一样柔软。」

「它像一把匕首cha在你心口,没有致命,但我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白大褂虽然讲的好像很困扰,但看上去还是一派轻松。在去医院的路上听过段一提及他,是个很厉害的脑科专家和心理医师,尤其擅长治疗y影和痛苦的情绪。

他就像寒冬里大雪纷飞时的一映暖yan,懒洋洋的将屋檐上的残雪照亮,然後融化。

我每次都会忘记和他的谈话内容,但是却忘不掉他那吊儿郎当的神情,跟他那双清澈明亮却有些g人的眼睛。

开学已经过了两个月,算一算距离父亲的葬礼也过了五个月多了。我对葬礼那天印象很深,但我却不记得父亲真正si亡的时间是什麽时候,只记得那一幕场景,我看着他的双眼亲手将他化成齑粉。

这一天,我梳洗好自己後搭了段一的顺风车去了学校,要期中考了,通识老师调课到早上想赶紧考完,我也难得的起了个早。

其实课上了什麽我也不记得了,没什麽印象,只能凭着知识写写题。

明媚的春天,校园里微风徐徐,把树上的花瓣也捎了下来,落在了有情人的肩上。我匆匆的路过,今天是回诊日,赶着去趟医院,却不想有朵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我发上。

风像是和它串通好了,并没有将它吹下。

於是我顶着一朵粉白se的小花就踏入了白大褂的治疗室。

「来得有点早啊,去里间休息一下吧。」我推开门,他和一个nv孩面对面坐着,应该是还在会诊中,却被我打断了。

我点了下头,就快速的拉开里间的门走了进去。这花因我颔首而稍稍滑落,从头顶掉到了我耳上约莫三公分的位置,白大褂见状,朝我露出了轻挑的笑容。

我不明所以,只觉得他一天天的想挑逗我。

白大褂是个生活得很jg致的人,他的里间我也不是第一次进来了,但每次来总是会忍不住的发出赞叹,来自内心的赞美。

他的里间明明也只是医院常见的小诊疗室,但是被他装潢的像一个私人书房似的,没有惨白的墙壁,没有难闻的消毒水味或是药水味,格局被安排的大气得t,整个房间充斥着他独特的香水味,像芬多jg那种,那种树木般清新又沉静的香味。

我毫不陌生的迳自坐到了他窗台特意设计的卧塌上,看着窗外的街景,闻着房间内令人安定心神的香味,我不自觉地阖上眼,就这麽睡了过去。

兴许是难得的早起太累了,又或者是昨晚下班太晚了,我一靠上卧塌就很自然的睡了。

而白大褂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少年坐在卧塌上,头轻轻地靠着窗子,风从细细的窗缝吹了进来,桌上厚重的资料们被风掀起来又压下去。少年柔软的发丝被yan光照成了棕se,他耳上别着一朵粉白的小花,像极了少年微张的唇瓣。

白大褂轻声的把门带上,像猫一样的放轻脚步,他坐到卧塌的另一头,静静地看着眼前熟睡的少年。

他不知道在做着什麽样的梦,眼睫轻颤,嘴时不时的抿紧又松开,但眉头没有皱,白大褂便放心了。

总有一些人,你在第一次看见他时,就不愿意再把视线挪开了。

他或许不是很美,他或许不是一眼就让你惊yan,但在他身上,你可以看到人间值得、看到岁月静好、看到何为ai情。情不知所起,不仅仅是一往而深,还一眼万年。

「醒了?」

当我睁开眼,看到白大褂早已褪去了那一身雪白坐在我对面时,我一脸茫然。

他穿着看上去价值不斐的丝质黑se衬衫,端着茶水一脸颇有兴致的看着我,还是那样吊儿郎当的眼神,一脸玩世不恭的笑着。

「嗯哼?」我迅速的坐挺了身子,朝他眨眨眼,问道:「你什麽时候进来的?」

以往他只会在外头朝我喊了声示意我可以出去,但今天却坐在了我眼前,还脱下了他那件象徵x的白大褂。

「大约一个小时前进来的。」他笑道。

「一、一个小时前?啊?」闻言我心态都崩了,这老狐狸在我睡着时应该没偷拍下什麽我的睡颜之类的吧?

他眯起眼睛,早就看出了我心里在想些什麽,只管轻笑道:「当然是拍了唷,我们小谨睡着的模样真乖呢。」

我身子一颤,快速的下了卧塌站了起来。突然,一个白se的影子从眼角擦过,掉落在了地面。

我看着那朵小花,猛然察觉了什麽。

「嗯,你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小花,别在你头上一天了都。」说罢,他弯下腰捡起那朵小花,温柔的捏着它的花瓣,那个手法却莫名的撩人,看得我口舌乾涩。

「我……」我发不出声,太丢人了。

只见他将小花轻轻的收进衬衫x前的口袋里,彷佛什麽珍贵的宝贝似的。他朝我笑了笑,抓起挂在一旁椅背上的白大褂,道:「走吧,今天你是最後一位。」

我或许想起了一些什麽,貌似是方才的梦。

在梦里,我看见了一个人粉身碎骨。

他粉着身子,碎了骨气。

然後和一个男人相拥,嘴上还叭叭的说着顽强的话,可睫羽轻颤,在漫天的花瓣中,反覆了一场又一场的盛宴。他将情意打sh服贴在t0ngt上,用指尖滑过男人的背脊,悄悄传递。

我看着衣柜里全黑的那套西装,心里五味杂陈,思绪乱的很。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套订制的西装,就为了父亲的葬礼。

几天前,白大褂通知了段一,也忘了他说什麽来着,反正是说服了段一和母亲让我搬去与他同住,当然也说服了我。可我至今还是不知道我为什麽就答应了他,对我来说他应该是危险人物,能避开尽量避开的。

我收拾着我那些简单的衣物,将衣柜关上,还有那件西装。

母亲和段一在客厅里等着我,前者满脸愁容、後者一脸担忧,我看得出来他们的情绪是雷同的,但是原因却差得远了。

「没事的,就配合好医生,你就不会那麽痛苦了。」母亲给了我一个拥抱。

「如果真的相处不来,一定要跟我联络。」段一轻轻的0了0我的头。

一个在担心我的病情,一个在担心恐同的我要和一个同x恋朝夕相处会不舒服。

我朝他们浅浅的笑了一下,和母亲简单的做了道别就坐上段一的车去往白大褂他家。看着沿途的街景,我大概是猜到了白大褂怎麽说服他们的了、吧,应该吧。

离学校和打工的地方近,然後我也快毕业了,肯定也要去寻找更稳定的工作或是更高收入的工作,即将步入社会,可我还患着失忆症。反覆的遗忘记忆,这样的我根本没法出去自力更生。

「你的过去从现在开始、在我这里,都不会有所追究。」那天我带着小花去诊疗室找他时,他柔声对我说道。

「所有的一切你都不该遗忘,你只需要去接受,然後学会铭记。」

「你的伤口并没有你想像中那麽深,很浅,像个印记,在你所有的无瑕中异常鲜yan,所以你才会一直盯着它。」

「相信我,我会让你知道你并非药石罔效。」

段一将车子熄火,我才知道我们到了。

白大褂住在一栋看上去很高级的大楼里,我看着门口警备森严,大约能推测出这里头住的都是些什麽人。

他站在保安旁边,朝我们挥了挥手。他悠哉的朝我们走来,出了医院後一身居家服的他显得非常年轻,他一手cha着口袋,一手自然的接过了我的行李说道:「走吧。」

段一走在前面和他畅聊着,我跟在後面盯着我的行李箱,因为我也不知道要g嘛。

进到白大褂的家里,我在心里暗暗的赞叹,和治疗室里间相似的风格装潢,一进门就可以看见客厅整面的大落地窗,空间通透明亮宽敞,整t配se简单且温和,让人第一眼就觉得非常舒适。

「喜欢吗?」白大褂不知道什麽时候绕到我背後,弯下腰将脸贴近我问道。

段一见状,伸手将我拉往一旁,露出无奈的表情朝他说道:「你不要老吓这孩子。」

白大褂笑了笑,将背打直後去厨房给我们倒了水,招呼我们坐下。

他说今天的第一课,是记住这房子的一切。

跳脱了平常熟悉的生活范围,初来乍到对这间房子的格局都还很陌生,这样的考题是有难度的,因为我会一直忘记,例如冰箱里饮料的顺序、床上枕头的颜se排序、猫咪喂过饭了没之类的。

他养了一只漂亮的布偶猫,眼睛蓝蓝的,有点瘦,我不记得名字。

接下来的好几天,猫咪以r0u眼可见的速度变胖了。

「他是不是胖了?」我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抱着猫咪,看向刚从医院下班、进门的白大褂问道。

他露出了无奈的笑容,说:「因为你老忘记你喂过牠。」

每天每天,白大褂都会要求我在睡前写下日记,例如当天发生什麽,或是回忆起了什麽,反正能想到的都写上去。我不能提前偷写,他会把日记本带去医院,回家时才会扔给我,如果记忆有错或是我瞎编了什麽,他会在我的日记本上写下注解,他写的很轻,却很有力道的刻在了单薄的纸上。

我前面很认真的在纪录着每天能记下的东西,像是今天看了什麽电影、今天吃了什麽,还有最基本的今天心情如何。

我将日记本翻过来,从最後一页开始反向誊写,写着支离破碎的故事。

我相信白大褂有看见这个,可是他没有留下任何的注解,彷佛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小秘密。於是我用便条纸偷偷记下,我从某一天开始不再继续写这个故事,直到他发现为止。

像是一个激将法,他回我了。

在我最後一次书写的那个句号後面,他写了个继续,我看着他的字笑出了声,提笔继续撰写着这个故事。我甚至替日记本取了个名字,我在笔记本背面的米se书皮上,轻轻的写上七个大字:

父亲与那个男人。

我翻阅着日记本,从第一页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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