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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节

 

车上了高速,开向一座名叫杞云市的城市。那里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埋葬着一位名叫谢小龙的?英烈。

山灼(29)

29

下午的墓园已经没有多少来祭奠的人了, 4月的春光像水一样铺陈在冰冷的墓碑上,树上的嫩芽与道旁的青草生机勃勃。

车进入杞云市之后,海姝就发现谢惊屿不怎么说话了。她无暇思索他的心?理, 这座城市于她而言, 也如一片沉甸甸的阴云,变幻成巨手的形状, 掐住她的脖子,令她不?想言语。

在墓园的停车场, 谢惊屿从后座拿出一捧花和一瓶酒。海姝站在车边,他转身时看见?海姝, 迟疑片刻, 稍有些不确定地将拿花的手?往前递了递,“要?不?……你拿这个?”

海姝接过来,“嗯。”

走过几段曲折向上的小路, 谢惊屿下巴往前指了指, “他就在那儿。”

墓碑都是一样的, 肃穆沉默地站在这苍翠的天地间,但海姝忽然感到心?脏跳得激烈, 幼时的回忆、执念像是具象成了尸体,正着急地想要?从她的身体里冲出来。

谢惊屿回头,“还好吗?”

海姝回神, 嘴唇轻轻抿了下, 看向墓碑, “我没?事。”

谢惊屿点头, 弯腰将酒放在墓碑前, “老头子,我今天带了位客人来。”说着, 他向海姝招了招手?。

海姝的视线终于与照片上的人对上,照片泛黄了,再过几年估计得换一张,但时间没?有修改她的记忆,照片上的小龙叔叔仍旧是她脑海中的样子——年轻,英俊,笑起?来有点痞痞的,眼神却很温柔。

海姝鼻腔一酸,很轻地推了谢惊屿一把,“你怎么说他是老头子。”

“啧。”谢惊屿冲着照片笑道:“看,一来就给你打抱不?平。你说说,你要?是活到现在,是不?是个糟老头子?”

“活”这个字眼,有时候却意味着它的反义词。

海姝闭眼片刻,问谢惊屿:“我就这么放过去吗?”

谢惊屿看了眼她怀里的花,“放花还有什么?规矩?”

海姝说:“在你们父子这儿,估计是没什么规矩。”她蹲在墓边,神情柔和,早已不?是8岁时小姑娘的模样,将花郑重地放在谢小龙的照片下,手?指在墓碑上的字上抚过。

“小龙叔叔,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海姝,你总是给我多打一勺牛奶。”

谢惊屿无声地后退一步,沉默地看着海姝。海姝眼里带着笑意和怀念,自言自语地说着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我最喜欢听到你按铃的声音了,铃声一响,我抓起?碗就跑。我小姑老是笑我,说我要?是学习有这劲头就好了。你车上的那串彩色小灯泡是我挂的,本来以为你要?把它们摘了,没?想到你那么?配合,每次送奶,都让它们亮着……小龙叔叔,我现在是警察了,刑警。我今年才和小宇重逢,他还跟我装不认识……”

谢惊屿咳了声,“怎么还兴告状啊?”

海姝撑着膝盖起?来,腿有些酸麻,踉跄一步。谢惊屿见状,立即伸手?扶住她,待她站稳,又?立即松开。两人短暂对视,谢惊屿拿起墓碑前的酒,打开浇在墓碑上,“春节忙,都没?顾得上来看你。介绍一下,海警官现在是我同事了,有时还管着我,给我派任务。”

海姝笑道:“不敢不敢,谢哥是特勤,压了我们一头。”

“强龙难压地头蛇,灰涌市是海警官的地盘。”谢惊屿将剩下半瓶酒交给海姝。

海姝接着往墓碑上浇,酒的香气和春日午后的阳光都有些醉人的意思。两人闲扯着说给不?会再回答的人听,照片上的谢小龙温柔地注视着他们,仿佛听见?了,仿佛因?为看到他们而感到欣慰。

空酒瓶放在地上,发出一声很轻的声响。谢惊屿说:“她是因?为你,因?为我们,才穿上这身警服。”

海姝诧异地转向谢惊屿,谢惊屿却没?有看她,只?是平静地看着照片。

从来到这里到现在,她和谢惊屿都没有提到8岁那年发生的事。那场死亡仿佛并不?存在,他们只?是在这个专门为祭奠所设立的节日里,像所?有普通人一样,来看看逝去?的亲人。

“她和我一样,都放不下。”谢惊屿接着说:“所?以老头子,我能跟她说你的故事,还有我这些年的事吗?”

风吹动树枝,树影在墓碑上晃动。就像风也有形状,就像离开的人还在。

海姝轻声道:“小宇……”

谢惊屿捡起?酒瓶,回头朝海姝说:“他说可以。”

墓园空旷静穆,死去?的人只剩下灵魂——如果灵魂存在的话,而活着的人似乎也能短暂地忘却灵魂的载体,两个灵魂得以更加靠近。

谢惊屿说:“我听他们说,警察把你带到碗渡街,还带你去?看了现场,你找过我。”

海姝说:“他们?”

谢惊屿说:“特勤的那帮人,出事后他们从东叶分局把我带走了。”

海姝抬头看着天际,“警察问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哭着问小宇在哪里。我们谁也没从对方口中得到答案。”她无奈地笑了声,“我这种小孩最难对付了。”

余光停留在墓碑的文字上,上面没?有任何关于谢小龙身份的话语,海姝说:“小龙叔叔……也是特勤的人?”

谢惊屿停顿须臾,点头,“所?以我从小跟着他,他没?了,还有他的队友上司关照我。”谢惊屿在前面的阶梯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站累了没??”

海姝坐下后,谢惊屿说:“捡到我的时候,他身上其实已经没有任务了。”

往事如同天边的浮云,时而汹涌,时而静默,它飘得很远,似乎与讲述的人毫无关系,但它的影子落下来,成为讲述者坚实的庇护。

谢惊屿这个名字,是谢小龙起的。谢小龙捡到他的那一年,他才5岁,而谢小龙完成一项任务不?久,被上级安排了个新的身份——在碗渡街炮弹厂养牛场上班。谢小龙十多年来几乎没有过过安定的日子,孑然一身,在生死关头游走,落下了很多伤病,也被很多人所记恨。上级等于是将他隐藏起?来了,让他一边过普通人的生活,一边养一养身体。今后还回不回特勤,那是另一回事。

谢惊屿当年自然不知道养父是个何等英武的人物,对自己?的新名字很不?适应。他对亲生父母没?有印象,但别人叫他小宇,这名字朗朗上口。

他问谢小龙:“为什么是谢惊屿?”

谢小龙一本正经地翻着找工会主任借来的字典,“因?为我叫谢小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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