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今夜,炙烤他的是神父,是神父的模棱两可,语义不详。
神父好似是在责怪他起初求爱不够端庄恳切,又像是在警告他他就是那样放荡只图愉快的人,他说他丑陋……即使他看不见,也知道他长得丑陋……
亲王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踹了一脚,他如果真爱他,怎么会那样说他?毫无疑问,他一定不爱他……可他若不爱他,又嫌他丑陋,怎么会同他上床,又约他晚上再去见面?那是神父自己说的,即使他再放荡,也不会来者不拒!所以,他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讨了他的喜欢的……
亲王边走边任思绪飘游,夜晚的王宫像坟墓一样,寂静又凉爽。
花园中,洁白的女神雕像双手向上举着,喷泉从她手中的水壶中溢出,亲王出了神,面前的女神像仿佛变成了神父的模样,裹着红色的主教长袍,赤裸的身躯带着无尽的诱惑,那双湖绿色的眼睛既冷酷又美丽,在夜空下静静地审视着亲王。
“我爱他,他愈残忍,我愈爱他。”
亲王感到绝望。
如果他和比尔一样,爱上的是个牧羊姑娘,那么一切就都会变得很简单,接受或者拒绝,事情就这么落定了。
可他偏偏爱上的是个刽子手般的人物。
不,亲王仰望着黑丝绒般的天幕,表情逐渐从迷茫转向了坚决。
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时刻,他这一生都注定不能平凡地度过,他的爱情也不会和其他人的爱情一样,他要经历磨难,要千辛万苦,要像打磨宝石一样打磨自己的心,那过程或许会很痛苦,但最终一定是会闪闪发光的。
神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想他还要深入地再去了解,人会因为无知而陷入爱情,也会因为彻底看透一个人,爱情就烟消云散了,谁知道呢?即使亲王觉得自己无比伟大,他也依旧无法预料,他只知道,至少今晚不去找神父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不能叫他牵着鼻子走。”
亲王再次在心中对自己道,他没有意识到他这样反复的自我强调已经是在被牵着鼻子走了。
“这里老早就不住人了。”
考尔比街区里一个公认有见解的老大哥接受了比尔的提问,他说:“全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当然,这里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人,那是他们临时的家,有人病了,家里没人照顾,又怕传染,就到这里来,也有人喝醉了躺在里头,总之,这里没什么人住着,至于你说的姑娘……”那老大哥哈哈大笑,“考尔比的姑娘比贵族姑娘们都要精明得多,她们宁愿去睡牛棚也不会到这儿来的,除非她想无缘无故地怀上个孩子。”
比尔惊愕地张了下嘴唇,他身后的木棚打开了门,里头显然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可里面却没有人,这位老大哥的回答更叫他匪夷所思。
难道是他误会了?
“伍德先生。”
王宫里的仆从来了。
“这是亲王嘱咐我交给您的钱,愿逝者安息。”
比尔手里拿着钱袋,片刻之后也想起来了。
亲王说神父在考尔比街区为个贫穷而高尚的人作了临终关怀,那人没有钱,让他来送一笔丧葬费,可他在街区时身上的钱被抢光了,之后一直忙忙碌碌,又想着亲王那古怪的行为举止,就全忘了这件事。
“今天街区有去世的人么?一个得了重病的可怜人。”比尔询问道。
“当然,”老大哥耸了耸肩,“在考尔比,这样的人每天都有,到处都是。”
“请带我去看看吧,我代表亲王来为他们出钱安葬。”
“哦,那倒不必了。”
那人道:“今天死去的人都是难得一见的幸运儿,下午莰斯堡教堂来了一群修士,将一切都解决处理好了。”
“感谢尤金神父,”那人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是真正的天使,一个伟大的好心人。”
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进入漆黑的房间,里头太黑了,脚踩在地毯上,那柔软的触感更叫人不踏实。
摸黑行走在房间里的人止不住地在心中咒骂,脚步极其谨慎地前进。
“殿下。”
夏尔曼被吓了一跳,险些向后仰倒,像他在战场上那样重重摔上一跤。
“您来了。”
夏尔曼循声望去,这一刻他既憎恶黑暗让他出丑,又庆幸在黑暗中无人发现他的丑态,不,夏尔曼慢慢站直了,面前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他那副被什么都能吓一跳的模样,因为对方是个永远生活在黑暗中的人。
夏尔曼的眼睛渐渐已经适应了黑暗,他向黑暗中那个长长的影子走去,过去拉起神父的手轻轻一吻,“我来了,神父,我如约来了。”
“这是个明智的举动。”
神父道:“更明智一点,我们可以坐下说话。”
夏尔曼和神父一起坐到了沙发上。
神父道:“您能接受我的邀请,令我感到荣幸。”
“我心中信仰上帝,和像神父您这样高尚的人交谈,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欣然前来。”
神父微微笑了笑。
“明天王宫将会举行一场盛大的舞会,您知道这舞会的目的是什么么?”
夏尔曼沉默下来,他一向热爱舞会,他是舞会上的宠儿,是舞会上的王,所有人都会将倾慕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可他却害怕明天的舞会,整个贵族阶层几乎全知道了,明天的舞会上会发生什么,夏尔曼想都不敢想。
“殿下,其实我很钦佩您。”神父轻声道。
夏尔曼望向神父,房间里太黑了,他只隐隐约约地看到神父侧脸的轮廓。
“您这样一位养尊处优的王太子却愿意舍身忘死地参与到战争中去,倘若没有绝对的勇气和伟大的牺牲精神,这是很难做到的。”
神父说得很恳切,夏尔曼登时有些激动,这是他从战场上失利以后听到的第一句真心实意的好话!他身边的侍从没有资格安慰他,他的父亲亚尔林因为生病,也可能是因为已料到的失望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其余的王公大臣们也避讳着王太子的失败,从来没提起过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