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未来
加驿的天气十分极端,终年只有春夏两季,此外就是特别漫长的暴雨季。
傅涯刚搬来时并不习惯这种大暴雨的天气,雨点子拍打得伞面歪斜,稍微脆弱点的伞骨根本撑不到出门,哪怕城市排水系统良好,第三天路面就被水泡了,没用。气温也反复无常,雨下时冷,雨停时热,上班出门要自带一套衣服,一不留心就会感冒。
还经常打雷。傅涯自己无所谓,家里的两只狗怕得很,尤其林林在外面流浪过,对打雷天应激,一直哼哼唧唧,家里的沙发和墙都是他刨过的痕迹。
路折林已经在沙发上睡了许久,傅涯不开口他绝对不上楼,只有洗漱时会去楼上卫生间里,其他时间都在一楼陪狗玩,要么带狗出去玩。
他们之间话很少。路折林还是什么也不会说,每天研究菜谱和种花,在后面园子里种一行菜又种一行花,菜也当花养,一大早就跑出去看他的小宝贝们发芽没。林林和公主失去了最爱的后院,被勒令不准进去打滚,只能趴在围栏上看路折林折腾。
傅涯发现自己体重增长两斤,心情凝重,遂将林林公主拖上秤,发现此俩狗背着他偷摸涨了好几斤,放下心来,让路折林带着它们在外面多转几圈。
雨季到了。第一场大雨来得毫无防备,傅涯下楼时看见一人两狗趴在落地窗那儿看,三脸忧愁。想是路折林种的小宝贝被雨砸得七零八落,心疼着。
当天夜里就落了雷。
傅涯冲下楼,黑暗之中三个模糊黑影全伸出头来看他,傅涯喊了一声林林,躲在桌子底下的林林呜咽着跑来,傅涯蹲下身摸它,又喊公主去楼上。
“天冷了,去楼上找个房间睡。”傅涯说。
路折林说着什么,嗓子很哑,本来就不清楚的话更难听懂。但他乖乖地站起身,把在傅涯脚边缩成一团的林林抱上了楼。
暴雨持续很久。
路折林果然感冒了。
可他身体素质一向强悍,就算是感冒也没影响到什么,一大早起床煎鸡蛋。顶多发个热,怏怏的,吃得也少,胃口不太好。
傅涯怀疑大部分原因还是他的小宝贝快死完了。
中午时雨停小片刻,路折林出去快速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挡雨。但也无济于事,下午暴雨更大,棚子塌了。路折林看起来更无精打采了。
公主和林林就陪着他坐在落地窗边,看外面的暴雨将新翻的泥土砸烂、冲走。
傅涯站在他们身后,缓缓道:“之前请了一个师傅来做后院棚顶,但雨季太赶,他最近活儿多没来得及。”
路折林回头看他一眼,在备忘录上打字:每年都是这样大的雨吗?
傅涯点头,说是。
顿了几秒,路折林又写:林林怕打雷。
傅涯笑:“我捡它的时候就是一个暴雨天,他腿上有伤,走不动,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起来,只会呜呜地叫。”
在树林边,浑身湿透了,冷得发抖,还喘着气,捱不过加驿任何一个暴烈的大雨季节。
本来不想管,看着瘦弱又无力,脏丑脏丑的,不知在外面流浪了多久。傅涯从它身边走过,它的目光就追随着傅涯的身影,小声呜咽,发出讨好的叫声,直到看着傅涯的背影走远。
小狗有死亡的观念吗?在傅涯去而复返的时间里,它是不是已经在等待死神的降临?可那人又折返回来,用一条干净暖和的毯子把它包起来带走。
之后就是一个全新的故事了。
路折林看着窗外大雨滂沱。
“它们并不适合长在这里。”傅涯说,“加驿的树长得蛮好的,花草活不过雨季。”
路折林仍然看着窗外。
“等雨停了。”
雨停之后怎么样,傅涯没有再说。路折林也没打字,他们沉默看着这场无止尽的大雨,在可怕的雨点声中感觉到低温的来临。
傅涯上楼前告诉他:“衣柜有厚衣服。”
“傅涯。”路折林喊。
他还是只会将这两个字的发音读得八九不离十,其他全是一片含糊。
傅涯站在楼梯中间位置,等着路折林再说点什么。
路折林努力地摆弄舌尖,发出字音:“雨……”
许久没有后续,傅涯转身离开。路折林还坐在地板上,一边胳膊夹着一只大狗,颤颤地:“花……”
连续几天大雨倾盆,空气潮湿黏腻,傅涯一天洗一次澡都觉得难受。冰箱里的食材已经不多,就算路折林变着花样做也不能真的做个花出来,两人两狗窝在家里度过了昏沉的几日。
终于,在第五天清晨,雨势渐小。
在家憋了好几天的狗先按耐不住,拖着狗绳往路折林手里塞,要出去玩。地上还是湿的,天气预报说晚上还会接着下,可狗听不懂人话,躁动不已。
路折林无法,只能牵着两条欢腾的狗出门,说是很快就回。傅涯当时并不在意,只说让他们不要在外面久玩。
却直到大雨再次落下,路折林和公主林林仍然没有回家。傅涯给路折林打电话,发现那人连手机都落在沙发上,压在心上那颗大石头顿时沉下去,“咚”一声响。
公主怕水,路折林把外套脱下来系在它身上,仍然呜呜哭,狗头栽进路折林怀里不出来。林林也直往他衣服里钻,两只狗恨不能把自己缩小了塞进路折林怀里。
他们回来的路上就遇到大暴雨。
公主和林林不愿回家,在外面撒泼打滚,路折林拽不走,只能换着抱。
雨下得密而急,他就近躲进无人的屋檐下,摸衣兜才发觉手机忘带。
屋檐也短,盆泼似的大雨在地面激起小范围的爆炸,噼里啪啦十分热闹。
路折林倒不怕淋雨,狗不行。
街道上没有车更没有人,路折林心里着急,这场雨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停,不知道傅涯有没有发现他们还在外面,又会不会出来找。
最好是没有。傅涯的身体弱,这样大的雨淋了肯定会生病。
路面积了一层水。
几个小时没见,路折林突然开始想傅涯。
以前这种时候往往是最多的,路折林过得浑浑噩噩,偶尔记得偶尔不记得,一有空身心就统一,想回到傅涯身边。对之后要做什么完全没有概念,但在傅涯身边是最安全的,最温暖的。
最近天天和傅涯待在一个屋子里,虽然见面的时间也不算多,但路折林心里踏实,这样就很好。
一离开傅涯,路折林就失去了安全感。被困在大雨之中,孤立无助,尤其想傅涯。好好休息过几天,他的精力充沛,晚上睡不着会在傅涯房间门口坐一会儿。什么多余的事情也不做,动作轻轻,害怕把人吵醒。
不是梦吧。路折林想,一个梦做太多次就会实现,现在是真的,不是梦。
还有一个后遗症就是,傅涯和他说话,他老是走神。尽管傅涯统共也没说几句,路折林眨眨眼就忘了这人刚在讲什么,只会唔唔点头。傅涯不会生气,并且已经很久没对他生气。
隔壁两口子会来找傅涯一起吃饭,要是出去就不带他,每次都很晚才回。傅涯被他盯得受不了就会解释两句,只有一次喝得醉了被陌生人送回来,是路折林把他抱上床的。
傅涯肯定觉得他烦,路折林控制不住。
他挺想趁傅涯醉酒的时候偷偷在床边睡一会儿,可一想到傅涯发现后会不开心,顿时又不敢。
还没到冷的季节,只是冰冰凉凉的风雨。路折林在模糊雨幕之中看到了一些幻觉,比如傅涯。傅涯穿着雨衣,打着雨伞从看不见的远处走来,空气能见度低,一开始只是个模糊身影,慢慢变得鲜艳了,雨伞摇晃,他可能坚持不住了。
路折林张嘴叫傅涯,声音又低又小。他着急,搂着两只狗站起身,又睁大眼看。
会不会是幻觉?他又叫对方一声。
于是那抹身影朝他靠近,慢慢地行至他身前。
路折林呆在那里。
傅涯收了伞敞开雨衣,冲过来抱住公主一顿揉搓,像抱小孩那样竭力抱着大狗,腾出手来摸林林的头。
“怎么这么久?”傅涯喘着气,把公主的脑袋按进怀里,“我不是说了会下雨吗?”
路折林说嗯。
饶是傅涯带了伞,还有林林和公主也走不了。他打出去一通打电话求助,不知打给谁。
两人两狗躲在用伞围成的临时避风港后。身上都湿透,最干燥的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