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前尘忆梦
丑女月颖听得此言,微微着慌,别过头,退后几步,衣袖掩面,不愿与人朝相。陈谦卫淡淡道:“袁姑娘,谷烈的儿子呢?”月颖又退后几步,更加慌了神,众人都是不知所措,国旭、田海旺知他往事,知他所指,都是皱起眉头,田海旺抬手道:“陈谦卫,你莫非是想谷夫人想疯了?别胡乱说话!”陈谦卫冷笑一声,屈指成爪,伸手抓向月颖面孔。田海旺见状,暗笑他急色,虽对月颖一张丑脸极没好感,但怕堕了刑部密探的威风,还待要阻止陈谦卫,国旭手一抬,冷冷道:“他或许有他的道理。”只听得“嘶”一声轻响,陈谦卫手中已多了副人皮面具,月颖则露出了张容光绝世、明艳无俦的脸庞来。陈谦卫瞧着那女子容貌,胸口如遭重击,脸色陡变惨白,连退数步,月颖脸色绯红,低头不语。田海旺、国旭两人也是面露惊色,国旭道:“谷夫人,那日……你?”月颖不知所措,满面茫然,却听得“啪嗒”一声响,原来是田海旺目瞪口呆之际滴落了口水。田海旺也觉出失态,容色一整,肃然道:“怎么,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心中暗道:“想不到谷夫人居然扮成这样一番丑样,嗯,置身妓院,扮丑是保全清白的最好办法。”月颖被三人盯了许久,终于低声道:“三位只怕认错人了,小女子不是什么袁姑娘、谷夫人,小女子只是张小姐的侍女,就叫做月颖。”三人一愣,陈谦卫蓦地大叫一声:“你不是她!”国旭也反应过来,淡淡道:“确实,月颖姑娘只怕今年还没有二十吧……”三人盯着月颖,见她皮肤细嫩,洁白如丝,心中恍然:“世上竟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两人!也对,当年天山大战,谷烈夫妇一同丧生魔教之手,谷夫人怎可能还活在人世?就算还在人世,也不会如此年少。”想到此节,三人都是面面相觑,既尴尬,又好笑。还是国旭最先反应过来,道:“不过长相相似,也不必如此犹犹豫豫,既然如此,我们把她们送回叙情馆,也算了结此事。”田海旺心中却在想:“这月颖和谷夫人长得像极了,若论姿色较之宫长王崎或许还逊了一筹,但那一份清纯幽冷、高雅脱俗的气质,却是无可复制,这妞我要定了!”国旭见他神思不属,心道:“陈谦卫魂不守舍倒还罢了,怎么田海旺也一副丢了魂魄的模样?”不由问道:“田老弟,你想什么呢?”田海旺猛地回过神来,支吾道:“嗯……嗯,这个,我在想,文辛雨虽然不在山洞里,但他的同伙还在里面,或许文辛雨有事外出,不久便要回来,咱们不如在这里来个守株待兔。”陈谦卫忙道:“绝无可能,以文辛雨之机敏,必然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哪会回来送死?等在这里,不过徒劳。”国旭却道:“既来之,则安之,守上几个时辰,又有何妨?若是文辛雨当真去而复返,咱们却先离去了,岂不留下老大遗憾?”众人都点头称是。陈谦卫见众意难违,不好多说,心中暗骂:“田海旺你这贼厮鸟,出什么鬼主意,文老兄要是回来岂不害了他!”想归想,口中却沉吟道:“依我看,咱们这许多人都有过损伤,无力再战,一旦文辛雨返回,不但帮不上忙,反成累赘,若是再折损兄弟,则铸成大错,不如便让大家伙回去,只留我们三人留在此间?”他担心文辛雨当真返回,心想若是只有三人留守,要助他脱险就再容易不过。国旭道:“白日,你们带众弟兄和两位姑娘回刑部别院,务必保护好两位姑娘。陈兄、田兄,你们与我一同埋伏在此。”宫长王崎腻声道:“国旭哥哥,我不想回叙情馆了,好危险啊,能不能在刑部别院暂住几日呢……”国旭背转了身,冷然道:“随便你。”宫长王崎轻轻一笑,拉起月颖的手,随同白日等人,缓缓回去了。眼见诸人离开,三人依着田海旺安排,在洞外三个隐蔽之处躲了下来。田海旺精通奇门五行,此刻布置也是极为精巧,不但三人藏身之处极难发现,更是于那洞口成掎角之势,文辛雨若是到了此间,便是三个庸手骤然偷袭也难躲开,何况田、国、陈三人武功都不在文辛雨之下。陈谦卫眼看布置,心中大为忧心。苦等半日,再等一夜,三人各自有各自的心事,各有各的担心,一夜无眠,紧盯洞口。直至第二天天亮,陈谦卫伏在地上一夜,只觉浑身酸痛,忍不住伸了个懒腰,起身道:“两位,不必再等了,我看文辛雨多半已逃走了。”田海旺、国旭两人前日有一番剧斗,内力本已有不小耗损,苦等良久,更觉不适,也都站起身来。田海旺伸了伸四肢,道:“罢了,咱们回去吧,文辛雨应该不会回来了。”陈谦卫心中暗暗高兴,田海旺、国旭两人却是无精打采,心头郁郁,三人默默返回刑部别院,一路无言。三人回了刑部别院,走至门口,却无人来迎,均觉奇怪,再进了别院大门,只见满地狼籍,不少地方血迹斑斑,似有打斗痕迹,三人对视一眼,慌忙奔入。刑部别院中已无一人,墙头白壁有明显脚印,地上、墙上、桌椅上都有兵刃划痕,地上散落着些折断的刀剑,再加上随处可见的血迹,三人不由大为揪心。田海旺环顾四周,心中猛地涌起一个念头,颤声道:“莫非文辛雨昨夜来过此地,报那日我们杀他部属之仇?”想到文辛雨的武功,以及他号令绿林的声望,心中登时凉了。陈谦卫知根知底,当即驳斥道:“绝不可能!”田海旺瞪眼道:“为何不可能?”陈谦卫找不到好的理由,一时语塞,但依旧道:“绝无可能,绝无可能!”他知道文辛雨只是借刑部密探之手除去身边内奸,虽损失不少部下,却并无怨怼之心,当然不会来刑部寻仇,只是这番话却难以说出口了。国旭摆摆手道:“多半不是文辛雨。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城外有数万御林军驻扎,城内的捕头捕快更是不计其数,何况白日他们也非易于之辈,文辛雨调兵遣将突袭这里,别说遇上城内巡捕,便是算错时间,撞上你我三人,他也是性命堪虞。他冒如此大的风险,费这么大功夫,只是要出一口恶气,可能性太小。”田海旺觉得有理,心中稍稍放心,问道:“那你说是谁袭击过这里,带走了众位兄弟?”国旭缓缓摇头,长叹一口气。正自彷徨无计,却见一人黑衣黑帽,遮住了脸庞,匆匆奔了进来,四下一望,便冲着田海旺走去。陈谦卫只觉这人似乎极为面熟,却总想不起在哪见过,心中疑惑,却见那人对田海旺拜下道:“恩公!”田海旺也是一愣,抬手将他扶起,却不知那人是谁,迟疑道:“阁下是……”那人摘下衣帽,露出一张奇丑无比的面容,田海旺一惊,随即想起那人来历。那人躬身道:“两年前小的欠赌债太多,被债主捉住,眼看小的实在没钱,便要打死抵债,多亏大人仗义出手,才保住了小的一条性命。”陈谦卫听那人说话,心中想起一人,惊问道:“钵盂,是你?”那人也是一惊,摘下衣帽,抬头望向陈谦卫,良久才反应过来:“陈谦卫?”两人对望一眼,均觉讶异。陈谦卫见他黑色长衣下竟是一身太监服饰,不由问道:“钵盂,你怎么穿太监衣服?”钵盂苦笑道:“我欠人家赌债太多,田恩公救得我一次,也不能总是在我身边,我为逃赌债,只好阉了自己,进宫做太监。”陈谦卫愣了愣,不知该说什么好,田海旺接口道:“当日援手不过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今天你来寻我,有事吗?”钵盂点了点头道:“不错,确有要事。我义父昨天夜里突袭这里,带走了所有的刑部密探,虽然义父待我甚好,但恩公于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特来相报。”此话一出,国旭、田海旺、陈谦卫三人都是变色,陈谦卫问道:“你义父是谁?”钵盂道:“东厂厂公魏佳书。”三人听得此言,都是又惊又怒,国旭道:“你这话当真吗?”钵盂答道:“万万不错,我亲眼所见,现在他们性命只怕已危在旦夕,义父是想要对付刑部孙尚书,因此将所有刑部密探擒获,关押在东厂地牢,此事义父除了调集东厂人马,还召集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你们可要小心。”田海旺恨声道:“岂有此理,魏佳书忒也过分了,咱们去东厂问个明白!”国旭冷哼一声,大步走出院门,陈谦卫心中暗道:“不知底细,钵盂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兄弟们真的都失陷在东厂,魏佳书能选在昨夜动手,避开咱们三人,说明众兄弟中定有内鬼,这中间要还有什么阴谋,咱们贸贸然去定要上当。”可国旭身形如飞,不待陈谦卫招呼,已然去的远了。陈谦卫冲着田海旺苦笑道:“想不到国旭也是一点就着的性格,我们还是赶紧跟上吧,别有什么凶险。”田海旺点点头,冲钵盂拱手道:“多谢了!”陈谦卫也拍了拍他肩膀:“钵盂,今天大大的承你的情了,来日一定好好报答。”钵盂淡淡道:“我进东厂后,拜魏佳书为义父,也就有了姓,如今我随义父姓魏,名忠贤。”陈谦卫、田海旺二人别了魏忠贤,向着东厂而去,两人脚下甚快,转眼即至,只见东厂门口横七竖八躺着几名厂卫,多半是被国旭打倒,陈谦卫不由皱眉道:“国旭忒也莽撞了,万一魏忠贤假传情报,刑部不是和东厂结下深仇?或是东厂内设有陷阱,国旭如此闯入,岂不凶险万分?”田海旺苦笑道:“那也说不得了,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吧,既来之,则安之。”陈谦卫点头,两人缓步进入,满地均躺着东厂中人,虽说大多只是被点穴道,或是受了轻伤,但如此一来,刑部和东厂的仇怨,那真是再也解不开了,陈谦卫眼见此景,不禁摇头。两人查探一番,却不见半个能站起的人,便走到了地牢前。田海旺道:“依我看,多半东厂毫无防备,被国旭强攻而入,咱们适才没见到魏佳书,所以国旭、魏佳书多半都在地牢内。陈谦卫点头称是,当先走入地牢,见地牢铁门大开,牢门锁竟是被一剑斩断,心下再无怀疑,冲了进去,高声道:“国旭,你在这里吗?”却听得魏佳书发颤的声音传了过来:“国……国统领,你别冲动,你……你要问什么都行……”陈谦卫沿墙而走,转了个弯,便见到国旭手持长剑,斜指魏佳书,魏佳书身旁躺着不少护卫,显然已被国旭打倒。国旭冷眼看着魏佳书,剑尖微颤,在他身上轻轻一刺,森然道:“我只问你,众家兄弟在此,那两位姑娘又在何处?”魏佳书口中三十二只大牙捉对厮杀,只听得牙齿碰撞的“格格”声,几乎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结结巴巴道:“我……我……我请的江……江湖朋友把……把她们带……带……带走了,说……说……说……说……说与什么武林……武林公案有关,我……我真的不知道,国统领,饶命啊……”国旭冷然道:“她们被带到哪里去了?”魏佳书应道:“香……香……香山……”国旭将地牢环视一周,注视着魏佳书道:“若是宫长王崎少了一根头发,只怕你东厂从此多事。”语声虽低,却带着浓浓杀意,莫说魏佳书,便是陈谦卫听了,心里也是打了个突。国旭身形一转,看见田海旺、陈谦卫,只是微一点头,大踏步出地牢去了。陈谦卫见追不上国旭,便走向魏佳书道:“魏公公,带走宫长王崎和月颖的都是些什么人?”魏佳书适才被国旭大大吓唬了一番,此刻心绪渐缓,但也不敢有所隐瞒,道:“是巨鲸帮、渤海派、黑沙寨、神拳门的朋友,还有好几位丐帮五袋弟子,一共七十多人。”陈谦卫听他说的都是江湖中二流人物,心中放心,又道:“那我们刑部的这些兄弟,您能高抬贵手吗?”魏佳书早已胆寒,他素知田海旺、陈谦卫与国旭武功均在伯仲之间,一个国旭便叫东厂全军覆没,此刻陈、田两人在此,他如何还敢造次,忙应道:“不敢不敢,这就放人。”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拿了最大的一把,在地牢中转了几个弯,到了最深处的一间牢房。田海旺嫌他动作太慢,一把夺过了钥匙,打开牢门,果然刑部密探都被锁在其中。田海旺见众人身上大多只是轻伤,并未受刑,也无人殒命,心中放心,淡淡道:“魏公公,多谢你没伤我这些兄弟,咱们仇怨,这便一笔勾销。”魏佳书陪笑道:“多谢田大人宽容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一定铭记在心,时时感恩……”陈谦卫听得厌烦,扶起白日等人,与田海旺一同走了出去。走出东厂,田海旺沉吟道:“陈谦卫,咱们最好还是到香山去一趟。”陈谦卫奇道:“为何?那里都是些小角色,国旭一人足矣。”田海旺摇头道:“你看到国旭适才神色了吗?那些人没多少修养,更不在乎江湖规矩,要是起了色心,对宫长王崎或是月颖做了什么,国旭只怕要大开杀戒,血洗香山,这些人虽说武功平平,但在江湖上厮混了这么多年,总有不少亲友,如果国旭将他们杀个干净,那便是与天下人结仇了。”陈谦卫觉得有理,见白日、王cao等人受伤不重,料来东厂也绝不敢再袭击刑部别院,便让众人自行回去,自己与田海旺一道,赶赴香山。香山离京城不远,但两人还是在城中领了马匹,然而尽管两人尽力赶往香山,但却还是晚了一步。甫到香山之下,转过一座巨大石梁,抬眼望去,便见到血流成河,遍地尸骸,浓稠的血液已积成一道道小河,潺潺而流,空气中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味,令人闻之欲呕。陈谦卫、田海旺对视一眼,均觉心寒。陈谦卫监视地上尸体,见伤口都是在咽喉、心口,大多是一剑毙命,心中暗惊:“国旭好辣的出手!”两人四下查看,却发现地上人都是已然死透,有的似乎当时未死,又被国旭补上几剑。陈谦卫身在公门,凶杀之事见得自也不少,但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尸体,却还是头一回,想到国旭此后处境艰难,而月颖与宫长王崎多半也已受辱,心中更是不好受,默默地走到一块巨石后坐下。田海旺心中也是黯然,走到他身旁,眼望远方,不知该说些什么。蓦地,田海旺眼睛一亮,指着山壁缝隙道:“陈兄,你看!”陈谦卫望去,只见山隙旁一块凸出岩石上,似乎挂着块衣服,当即也走了过去。田海旺见那衣布取出,却是一件女子所穿肚兜,两人对望一眼,都是露出一丝苦笑。他两人见国旭下了如此辣手,已是知晓宫长王崎和月颖多半受辱,但总不愿相信此事,此刻见了肚兜,那是再也没有半点怀疑了。田海旺沉声道:“不管究竟如何,这山间缝隙,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吧。”陈谦卫当先划亮火折子,侧身而入,田海旺也跟了进来,可只走数步,便见了岔道。陈谦卫沉吟道:“看起来这山隙不算太深,咱们还是分头行动,可以更快些。”田海旺点了点头,两人一左一右,各自进了去。陈谦卫甫走数丈,便见了个偌大石台,隐约躺着个女子,不由大喜,快步上前,一眼看去,心中更是激动,喜道:“月颖!”只见月颖身着月白小衣,似乎被人迷晕,神智不清,当下将她扶起,唤道:“月颖,月颖!”却听得田海旺声音传了过来:“不好!”接着便是一阵“隆隆”巨响,陈谦卫一愣,借着火折子微光,似乎一堆庞然大物轰然而下!这等危急时刻,饶是陈谦卫素来镇定,此刻也变了脸色,四周一望,却没什么藏身之处,当下不及多想,抱起月颖,飞身而退。可他退得快,那黑影来得更快,只一眨眼功夫,那黑影便已到眼前,陈谦卫瞧得清楚,那物竟是一块巨石,看着大小少说也有数千斤。陈谦卫眼见躲不过去,振臂一挥,将月颖向身侧一扔,深吸一口气,双掌疾出,抵在石上,欲要凭借自身功力,强行阻住巨石滚落之势。但那巨石约有千斤之重,居高临下,来势出奇的猛烈,陈谦卫虽使了百无禁忌神功,仍是停之不住,只觉手臂剧痛,喉头倏甜,巨石稍一滞碍,又往下落,转眼之间,便要将他压在石下。陈谦卫心中一凉,知道今日多半无幸,心道:“想不到我陈谦卫和月颖都毙命于此,而且骨肉成泥,和成一团,谁都分不开了……唉,若不是月颖,是袁姑娘,这般死倒也不枉了……”想到此处,不由侧目而望,月颖却不见了踪影,隐约瞧见不远处低地似有人影一晃,猛地想到:“我身旁有条暗河?”不及转念,巨石已然滚了下来。陈谦卫双膝微曲,奋力向旁跃去,只觉脚下一空,便即踏入水中,那块巨石隆隆而下,但暗河水位甚低,陈谦卫抱着月颖伏在河底,巨石便从两人头顶过了去。陈谦卫只觉月颖在怀中挣扎,知她如水后便即醒转,此刻气闷,本待要扶她起来,忽觉身下地面剧震,接着整个山壁都是巨响连连,似乎有许多石块落下,偶尔有的砸在身上,甚是疼痛,陈谦卫忙又将她按住。
这番异响持续了许久,月颖在陈谦卫怀中挣扎之力越来越强,不久后又越来越微弱。陈谦卫心中恐怕如此下去要将她闷死,大为忧心,可若是放任她探身而起,又实在不知地面上有何异变,正自犹豫,却听得响声渐歇,不由大大舒了口气,将月颖托出水面。月颖在水底闷了这许多时候,已是面色苍白,浑身无力,大声喘息。陈谦卫适才接那巨石,运起了百无禁忌,也受了不小内伤,此刻探出水面,运气良久,忽觉胸腹一阵剧痛,忍不住狂喷出一口鲜血,知道五脏六腑都大有损伤,不由苦笑。月颖歇息良久,呼吸渐缓,听得陈谦卫咯血之声,不由关切道:“你……你受伤啦?”陈谦卫摇头道:“小事一桩,不碍事。”月颖深信不疑,嗯了一声,不再多问。陈谦卫只觉河水冰冷,不愿再浸在其中,起身站起,却觉头顶一阵剧痛,竟是撞到山洞顶上,心中大奇:“这山洞怎么变这么矮了?”再向前一倾,竟也有石壁在前,不由更奇。却听得月颖一声娇呼,多半也是撞在了石壁上。陈谦卫伸开双臂,向四周摸索一圈,发觉自己身子周遭尽是岩石,居然是被困在了这里一座极小的石室中。陈谦卫心念一转,便即恍然:“想是那块巨石下落之势太烈,撞塌了四周山岩,竟将我二人困在了这里面。不过也巧,若是山石不是落在河边,而是全都落入河中,那我二人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唉,运气虽是好得很,却也无用,我二人被如此困在里面,只怕用不了三两日便要饿死。”只听得田海旺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陈谦卫,你在哪?”陈谦卫忙高叫道:“我在这里,我被困在山石里面了!”这下如同绝处逢生,陈谦卫精神一振:“我怎么忘了田海旺,他定能救我们出去。”月颖此刻也明白了自己处境,明白此刻田海旺当真是唯一的生机,心头大喜。陈谦卫叫道:“田海旺,你在哪里?你受伤了没有?”只听得田海旺声音远远传来:“陈兄你莫慌,我在山洞外面,你等我找人来救你!”陈谦卫微觉放心,安慰月颖道:“别怕,田海旺很快就会救我们出去。”月颖点点头,轻声道:“好冷……”陈谦卫猛然想起,月颖身上还只穿着中衣,而洞口还有一副肚兜,忙解下身上衣服,给她披上,月颖面色一红,羞道:“多谢,不必了。”陈谦卫仍是坚持将衣服递了过去,此时只是初春,天气还颇为寒冷,月颖只穿贴身小衣,又浸在水中,饶是她腼腆,不愿受人恩惠,此刻也不得不接过了陈谦卫的外衣。陈谦卫笑道:“田海旺是天下第一高手,你就好好等着,马上他就能把咱们救出去。”月颖听得此话,精神大振,只觉身上寒意也退去了不少,问道:“田大哥真这么厉害吗?”陈谦卫笑道:“你也看到了,田海旺无论智谋还是武功,都是天下有数的人物,如果他都救不出我们,那太阳定会从北边落下去。而且他最是好色,想到有一个美貌姑娘被埋在山石里,肯定会不要命地来救我们。”月颖脸上一红:“我才不是什么美貌姑娘呢。”陈谦卫不答她,又道:“我告诉你,田海旺离开这里之前肯定还要喊一声‘老子要不把你们救出去,老子就把名字到过来读,叫做旺海田!’”话音刚落,只听得田海旺高声叫道:“陈谦卫你坚持住,我很快就来救你,老子要不把你救出去,老子就把名字到过来读,叫做旺海田!”这两句话中“你”和“你们”的区别,是田海旺不知月颖也在洞中,是以陈谦卫算错了一筹。但洞中,月颖仍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呵呵,陈大哥你真是料事如神。”陈谦卫也是大笑道:“那还有错,田海旺毕竟还是没我厉害,我猜他怎么说话,就绝不会错,我说他能带人进来,也就更不会错。”月颖“嗯”了一声,甚是放心。陈谦卫口中说的轻松,心中却颇为担心:“这番山石坠落,光那块巨石怕就有数千斤之重,还有这许多碎石山岩,不用火药徒手挖掘,十天半月也进不来,要是用火药,万一引发山崩,那更是死无葬身之地。此处虽有饮水,却无干粮,月颖浸在水中,过不了几个时辰便要冻掉半条命,到时候饿死的只有更快,恐怕最多坚持三日,而连我自己也未必能活过七日。”却听月颖问道:“我听人家说过,你、田大哥,还有国旭、文兴宇、乐晓晨,是当世五大高手,你说谁更厉害一些呢?”陈谦卫心道:“若单论功力精纯,首推乐晓晨,但此刻最重要的是给月颖希望,要她放心,让她坚持下去,现在她获救的唯一可能便在田海旺身上,我自然应当把田海旺好好吹嘘一下。”当下答道:“当世高手原也不止我们几人,还有少林寺的空牛、空明两位大师,以及岭南第一快剑李铭圣,等等,但我们这些人加一块也打不过田海旺。”月颖忍不住惊叹道:“田大哥武功这么高?”陈谦卫很肯定地“嗯”了一声,月颖憧憬道:“田大哥人长得英俊,人品又好,武功还天下第一,若是谁能嫁给他,一定很幸福。”陈谦卫呵呵笑道:“只要你能坚持到他来,就可以嫁给他啊!”月颖自知失言,低头不语。过了片刻,月颖又问道:“不知道田海旺和谷烈谁更厉害一些?”陈谦卫一愣,笑道:“不知道关公和秦琼谁更厉害一些?”月颖轻轻一笑,道:“我听说谷烈武功很高,所以由此一问。对了,陈大哥,你们说我长得很像谷夫人?”陈谦卫听得此言,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确实一模一样,半点区别都没有。”月颖又问道:“听陈大哥说,似乎谷夫人姓袁,陈大哥你认识她吗?”陈谦卫淡淡道:“她闺名袁可馨,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他的大哥,便是辽东督师袁崇焕,她二哥也是很有名的江湖人士,叫袁崇煜。”“那陈大哥怎么认识她的?”陈谦卫叹了口气,思绪悠悠回转到了往昔,轻声道:“九年前,泰山武林大会,我那年不过十五岁,随着天意剑派的诸位师兄去泰山长长见识。那时,谷烈比我也大不了几岁,但已峥嵘初露,我当时修炼天意剑诀略有小成,也胜了几个江湖中的前辈高手,直到进了前八,遇到了袁崇煜。袁崇煜当时在武林中没什么名气,来泰山全没想过扬名立万,只是想借此机会交些朋友,还带来了他的妹妹袁可馨。我当时与袁崇煜比武,精神却全在袁姑娘身上,斗了数百招,一个不慎,便被袁崇煜打下擂台。之后谷烈与他比武,也是败北,料来缘由和我也差不多,如此,袁崇煜一夜成名,夺得泰山武林大会头筹。”月颖笑道:“能让陈大哥和谷烈大侠如此神魂颠倒,想必袁姑娘一定是美若天仙了。”陈谦卫淡淡道:“和月颖你一样漂亮。”月颖面上一红,不再开口。陈谦卫停了片刻,又道:“六年前,我少年时候一位要好的朋友郝玉成开了间镖局,当地一位富户信他武功人品,开张第一日便给了他一个十万两银子的镖。郝玉成担心有失,致信于我,让我帮他走镖,我和他是过了命的交情,自然不会拒绝。可当我赶到他的镖局时……”月颖听他口气沉痛,忙问道:“怎么?”陈谦卫仰天长叹道:“镖局中近百名镖手,以及郝玉成和他全家十几口人,都已死在血泊中。”月颖“啊”了一声,惊问道:“是为了抢十万两银子吗?”陈谦卫点头道:“不错,我当时又悲又怒,便在镖局中四处查看,走到后院仓库时,却看见了五个人,黑衣蒙面,正在向外搬运银两。”“当时我心中气愤已达极点,但眼看那五人步眼身法,都是武功了得,于是不敢轻举妄动,趁他们不备,跃上屋檐,屏息静气等了片刻,在一人再进仓库时,猛然从上向下,全力刺出一剑。以我当时武功,以有备攻无备,奇招突出,天下无人可当,可那人反应实在快到了极点,长剑加身的刹那便身子一侧,堪堪避过了要害,只是在他左肩上重重刺了一剑。我见那人有这等应变之速,心里凉透了,知道以一敌一我便胜不过他,何况他们还有五人。可说也奇怪,那些人竟不敢恋战,扶起受伤那人,掉头便跑,我追击之下,一剑撩下了一人面罩,竟是谷烈的一个跟班长随,五灵散人之一。”月颖惊道:“难道竟然是谷烈劫镖的?可武林中都是说他义薄云天,是大侠啊。”陈谦卫摇头道:“不是谷烈。谷烈有五个朋友,说是朋友,不过是他的跟班,他们原也有名号,叫什么五灵散人,不过自从跟了谷烈,这名字便再没什么人提过了。当时我看见五灵散人,也道是谷烈指使他们所为,仔细一想,却是不然。谷烈为人素来轻财重义,他抗击倭寇,往往便能截获不少倭寇打家劫舍所得银钱,可他从不留下分文,都是捐济给穷苦百姓,又怎么会来此处劫镖?所以依我看,必是五灵散人随谷烈一道,日子清贫,过得久了,便起了劫财之心。”月颖“哦”了一声,似乎大大的放下了心。陈谦卫道:“我把郝玉成全家埋了后,便决心去找谷烈,要五灵散人为此事抵命。我星夜兼程赶到了谷烈家中,却见他家张灯结彩,到处欢庆场面,才想起来,原来那日是谷烈大婚之日。我当时心中有些苦闷,但一心要为郝玉成报仇,也顾不了许多,酒席上便提出了此事。不料袁可馨是武林中出了名的美人,对她倾心的人不计其数,不少人虽为袁姑娘嫁人之事伤心不已,但想到谷烈的武功声望,倒也无可奈何,当我一提出五灵散人劫镖杀人之事,大家都是以己度人,以为我是有心来惹事,搅乱谷烈婚事。当时我们一番吵闹,谷烈的许多朋友心中气愤,便要于我打将起来,我苦于没有证据,言辞甚是无力。”月颖道:“嗯,那你是尴尬的很了。”“后来,我突然想起,那日我出剑偷袭,在其中一人身上重重刺了一剑,便要谷烈叫出五人,解衣以证。谷烈为人素来谦和,此刻虽以为我是来搅局的,也不以为忤,当下唤那五人出来,让他们解下了上衣。可奇怪的是,那五个人身上居然半点伤痕都没有。”月颖奇道:“陈大哥,莫非是你看错了?”陈谦卫道:“我当时也是目瞪口呆,无言以对,谷烈声望如日中天,众人以为我来捣乱,不论真心佩服谷烈的,还是有心巴结他的,都对我怒目以视,连袁可馨也发了怒,向我下了逐客令。好在谷烈给我面子,答应我彻查此事,三月内给我答复。”“那……后来呢?”“之后我四处查探,始终毫无头绪,不料才两月有余,我却听到了谷烈已经查清郝玉成案凶手的讯息,而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凶手竟是袁可馨的二哥,袁崇煜!”“当时我还不肯相信,便随谷烈以及诸多江湖人士,去往大胜关袁崇煜家中,请他给个答复。谷烈当日摆出许多证据,不但证明郝玉成是死于袁崇煜之手,连之前江湖中数件始终未破的惊天大案,也是袁崇煜犯下的。”“那些证据可靠吗?”“除了郝玉成之死有些悬疑外,其他确实证据确凿,但我和袁崇煜素来交好,对他人品再是信任不过,决不信他会做出这等事来。袁崇煜当场无言以对,群雄群情激奋,便要杀他抵命,谷烈勉强劝住了众人,要大家再等一月,给他澄清的时间。”“后来袁崇煜洗脱嫌疑了吗?”“当时谷烈东奔西走为他查案,袁崇煜因为犯下太多案子,和武林中许多豪杰都有深仇,被软禁在家中,一月时间转眼即过,谷烈不但没能为他洗清嫌疑,反倒又查出了不少他作恶的证据,这下,除了和他关系极好的朋友,其他武林中人都已将他当做了公敌,我也终于相信,郝玉成是死在他手下。”“那一日上,谷烈因为袁可馨的缘故,不插手此事,袁崇煜不甘就死,召集了不少朋友,住在庄内,想要和群雄一分高下,两方登时僵持在庄外,众人希望谷烈出手,但谷烈却表示两不相帮。我想为郝玉成报仇,思考良久,终于决定率领众人攻入庄内。一番血战后,我在庄后将袁崇煜擒获,但一时心软,又要放他离去,可袁崇煜的大哥袁崇焕,却听到了消息,率领不少兵士赶到了,他亲手将袁崇煜打入大牢,之后因为证据确凿,竟真的斩了袁崇煜。”月颖掩嘴惊呼道:“啊哟,这人好狠心,连亲弟弟都杀。”陈谦卫淡淡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谷烈早就在庄园中为袁崇煜留了退路,但袁崇煜见带头攻入庄内的是我,心灰意冷,不愿离去,才有后事。自此之后,袁可馨和她大哥袁崇焕断绝关系,当然更加不会理睬我了。”月颖“嗯”了一声,不再答话。陈谦卫问道:“你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吗?”月颖答道:“没有,他们总是问我谷烈的武功秘籍在哪,多半是把我当成谷夫人了。后来国旭就来了,他蒙着面,把我放在山洞里,还……还把我内衣脱了,不过还好,帮我穿了这件中衣,然后给我闻了一个什么东西,我就晕过去了。”陈谦卫觉得奇怪,“嗯”了一声,思考其中关节,月颖无人说话,过了片刻,便沉沉睡去。陈谦卫知她浸在水中,难抵严寒,将几件外衣全数脱下,罩在月颖身上,不久也觉困倦,渐渐睡着。不知过了多久,陈谦卫只觉腹中饥饿难耐,从梦中惊醒。听得月颖也道:“陈大哥,我这是要死了吗……好冷,好饿……”陈谦卫强打精神道:“怕什么,咱们这才过了四个时辰呢,你怎么可能受不住呢?”眼见月颖昏昏沉沉,似乎求生欲望不切,当下将她抱入怀中,道:“我给你说个故事。就说我的朋友钵盂吧,他人长得虽丑,但家中却颇为殷实,有天,他到外面一座小县城去,发现那里娶亲的方式很奇怪,原来那里是由县令给年轻女子排出名次,然后让青年男子参加考试,然后依着名次来娶亲。钵盂不通文采,便拿出家中金银贿赂县官,让县官给了他第一名。钵盂虽然损失不少金银而肉痛,但想到可以娶到美貌姑娘,心中也是有几分窃喜。不料迎亲那天,钵盂却看见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子,你道为什么?”月颖此刻也来了兴趣,道:“是不是伴娘?”陈谦卫笑道:“才不是呢,原来那丑女也贿赂了县官,让县官给了她第一名,于是钵盂便撞上了那丑女,好家伙,比你之前戴面具都丑多了,反正钵盂见那女子如此丑怪,只和她住了几日便逃回了京城。”月颖忍不住“咯咯”娇笑道:“你那朋友钵盂,还真是倒霉啊!”此后,陈谦卫一直想着法给月颖说故事,逗她开心,直说的嗓子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可才思终究有限,编的故事越来越是无趣,而随着时间渐久,月颖也无力再笑,只是轻轻点点头,最后连意识都已不清,只是斜倚在陈谦卫身上,依靠陈谦卫度来的真气勉强续命。如此苦熬下去,陈谦卫渐觉不支。他那日力挡巨石,本已受伤不轻,此刻再如此耗费真气,内伤更是严重,而数日不食,又浸在水中,外衣还披在月颖身上,饶是陈谦卫内功深湛,身体健壮,也是冻得嘴唇发抖。最令陈谦卫绝望的是,依着身体状况,少说在洞中也等了三四日,可在洞中却听不到半点敲山凿壁的动静,可见若要等到山外众人进洞,恐怕不知要与多少日子。陈谦卫握住月颖手腕,只觉她脉搏已极为微弱,心道:“我和她无亲无故,此刻在洞中如此救她,帮她拖延了这许多时候,耗费了我自己不知多少力气,也算仁至义尽,她若死了,我便吃了她尸体,也好多挨几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