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
“弗雷德,弗雷德!”
奥尔菲斯拼命的伸出手,想触碰床上的爱人。
“求求你,他不能死,一定要救活他,我还没有和他结婚,弗雷德,后天就是我们的婚礼了,你不能死,我不许你死,你听到了吗!!”
泪水模糊了视线,护士又给奥尔菲斯打了一针镇定剂,将他推出了病房。
微风卷起飘落的花瓣,轻轻的将弗雷德接走了。鸟儿站在枝头为他歌唱,太阳也用云朵掩面哭泣。缪斯女神用冰晶雕好了钢琴,月亮和星星是他的听众。他是神明怜爱众生垂下的泪滴,但众生没有像神明一样怜爱他。他本不应该到这凡间走一遭,他只是回家去了。
奥尔菲斯醒来,胸口传来一阵刺痛。不同于发病时的疼痛,他低下头,看见胸口缠的纱布。
奥尔菲斯看向窗外,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没有看见有一只白鸟掠过天空。
护士打开门,“奥尔菲斯先生,我要给你换药了。”
奥尔菲斯没有转过头,语气也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换什么药?”
“对不起,麻烦您稍等两分钟。”
德罗斯打断了二人,坐在奥尔菲斯旁边,递过来一封信。
“弗雷德给你写的,他一直放在衣服里怀,护士在给他换衣服时发现的。”
听见弗雷德,奥尔菲斯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他小心翼翼的双手捧过那封信,生怕一碰就碎了。
信封被打开,里面又飘出熟悉的香味。
「亲爱的,当你看见这封信,我们的血肉已经融合在一起了。我告诉了德罗斯,让她在我死后将我的心脏换给你。对不起,我没能为你留下什么,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今后的日子,我不能再陪着你了,但我的心也会为你一直跳动。不要悲伤,亲爱的,我不想看见你为我落泪。
我爱你,我这一生,幸好有你。即使病魔将我们分离,我也会在彼岸一直等着你。亲爱的,我爱你。好好活下去,来世我们再举办婚礼。
一封信太短,我想说的话太多。我的胃又开始痛了,我已经写不下去什么。那就让微风替我传达吧。当它轻抚你的面庞,那就是我在正在亲吻你。
你的爱人,克雷伯格·弗雷德里克」
奥尔菲斯捧着信的手开始颤抖,眼泪滴在信纸上,他才发现信纸上已经有了一小片干涸的水渍。
奥尔菲斯将手放在胸口,胸腔里那颗心脏正有力的跳动着。
弗雷德没有死,弗雷德就在这儿。
奥尔菲斯出院后,在别处重新买了一处宅子。他没有回到矢车菊花园,花园无人打理,逐渐破败。那架钢琴也蒙上灰尘,沉默的站在那儿。
在近一年的恢复期里,奥尔菲斯写下了一本《克雷伯格·弗雷德里克回忆录》,记录了自他与弗雷德认识以来到现在的所有事,二人相识、相知、相爱、相融。
此书一经发表便引起一片轰动,有人为二人的爱情惋惜,有人感叹弗雷德的命运悲惨。
奥尔菲斯冷眼看着那些给弗雷德献花的人,满是鄙夷和嘲讽。弗雷德生前没有人赞美他,还被嘲笑没有才华,是贵族的玩物。等到他死了,这些人便开始捶胸顿足,惋惜伟大作曲家的逝去,以此来衬托他们的悲悯,掩盖他们犯下的罪行。
回忆录的签售会上,书迷和记者们将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长枪短炮在奥尔菲斯脸上咔咔的拍。
“奥尔菲斯先生,听说你爱人将心脏换给您,在此之前您对这件事情知情吗?”
“奥尔菲斯先生,您是怎样从悲痛中走出来的?”
“奥尔菲斯先生,您有什么话想对您爱人说吗?”
这些问题像一把把尖刀,刺痛了奥尔菲斯的心,也无情的揭开了奥尔菲斯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这些人才不会在意奥尔菲斯的心情,他们只想着新闻的内容,想着怎样能提高收视率。
奥尔菲斯将双手放在胸口上,顿了顿,说道:“我一度无法接受弗雷德的离开。你们看见的是我写出来的弗雷德,所以你们不知道他有多爱我。他说他会嫁给我,那是他第一次食言。”
那些人还想说些什么,但奥尔菲斯早已上车离去了。
弗雷德已经去世一年了,奥尔菲斯从来没有梦到过他,他想他想的快要发疯了。
奥尔菲斯漫无目的的开着车,车窗开着,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奥尔菲斯忽然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他看见路边开着一朵蓝色的矢车菊。
又是这个季节了,他想。
是你回来看我了,对吗?是你在亲吻我。
奥尔菲斯将车头调转,驶向他一年未涉足的别墅。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屋内的灰尘惊慌失措的逃窜,奥尔菲斯来到花园,杂草长得比花儿还要高了。
矢车菊还未全部开放,零零散散的,似乎也没有从前那般鲜艳了。奥尔菲斯折下最大的一朵,别在胸口。
他走到从前弗雷德弹奏的钢琴,用手拂去厚厚的灰尘。奥尔菲斯坐在琴凳上,抚摸着钢琴的每一个按键,那上面似乎还有爱人的温度,从指尖流到心口。
奥尔菲斯弹了一曲,发现钢琴有些走音。他准备拿出工具调琴,却在打开琴凳的那一瞬间呆住了。
那里面放着几张手写的乐谱,泛黄的纸张在向奥尔菲斯抱怨自己等了多久。他们就在那里静静的躺着,等着奥尔菲斯发现它,弹奏它。在乐谱的最上面用优雅的字体写着曲名——《致奥尔菲斯,名为弗雷德里克的爱。》
上面没有日期,奥尔菲斯也不知道这是弗雷德什么时候写的。他调好了钢琴,将乐谱摆在上面。
奥尔菲斯对音乐其实没有多大研究,也没有什么音乐细胞。不像别人能从音乐里听出喜怒哀乐来,从来都是弗雷德给他讲了,他才懂的。
但这首曲子他听懂了。从第一个音开始,他与弗雷德的一点一滴都化成一个个音符,流淌在指尖。
乐曲的开头是平淡沉闷的,仿佛是弗雷德遇见奥尔菲斯前昏暗无光的日子。突然从某个地方开始逐渐变得轻松,像是黑白色的世界突然有了色彩,那是他遇见了奥尔菲斯。
音调逐渐变高,变得慷慨激昂,是奥尔菲斯与他在一起的那一晚,二人心意相通,情浓似墨;再到后来变得婉转凄凉,二人被病魔折磨的体无完肤;乐曲的末尾逐渐加重,那是他们经历万般磨难后坚定的走向彼此。
一曲终了,奥尔菲斯呆呆的坐了好久。他看见弗雷德又出现在他面前,二人相处的时光随着音乐一幕幕播放。
奥尔菲斯笑了。弗雷德总说他没有才华,说缪斯女神没有眷顾他。
骗子。这世间再没有人能写出这样的曲子,没有人的才华能与他相比,这是弗雷德对他的爱意,流至笔尖,跃然纸上。
又起风了,奥尔菲斯脸上传来丝丝凉意。他伸手去摸,发现已是泪流满面。
我为什么会哭呢?
奥尔菲斯将手放到胸口。
弗雷德,我想你了。
奥尔菲斯将乐谱折好,放进衬衫口袋,开车去了一家酒吧。这家酒吧奥尔菲斯经常去,酒保看见他,热情的招呼着。
“好些日子没来了,喝点儿什么?”
“苦艾,金酒,龙舌兰,一块方糖加薄荷,还有满满的爱。”
“好的,一杯弗雷德里克,马上来。”
这还是奥尔菲斯在追求弗雷德时,调的以他为名的酒。当时酒保打趣着说,这酒可烈。
奥尔菲斯说,烈吗?是挺烈的,不过我喜欢。
酒上来了,用精致的杯子装着。向来奥尔菲斯点这杯都会滔滔不绝的和酒保谈论弗雷德多么多么迷人,烦的酒保不爱搭理他。
但今天奥尔菲斯却没说一句话,闷头喝着酒。
“怎么了?今儿调的不对?”
酒保也纳闷儿呢,主动和奥尔菲斯搭话。
“我想他了。”
“谁?”
“这杯酒。”
又恢复了死寂。奥尔菲斯喝完了,杯上还挂着冰霜。
“再来一杯,苦艾多加点。”
“你少喝点吧,我看你都有点多了。”
奥尔菲斯没说话,摆了摆手。
酒又上来了,奥尔菲斯盯着那杯淡绿色的酒,忽然笑起来。
酒保被他吓了一跳,他看着奥尔菲斯,有些发毛。
“没事吧?笑什么?我去给你切点火腿配着喝吧,我都怕你喝出事儿来。”
酒保转身去片火腿,奥尔菲斯从口袋翻出一瓶药,倒了几片放在酒里。
奥尔菲斯吃着火腿,喝着酒。
“你知道吗?他今天给我弹了他新写的曲子。”
“你喝多了,我打个车送你回去吧。”
酒保知道他这是在说醉话,弗雷德早就死了,人尽皆知的事儿。
“不用,我没醉。你看,弗雷德都给我打电话了。”
奥尔菲斯拄着脑袋,掏出手机给酒保看,然后放到耳边。
“喂?宝贝,我马上回来了,我在酒吧呢。没喝多。”
奥尔菲斯手机屏幕明明是关着的,酒保看的很清楚。
奥尔菲斯离开了酒吧,在大街上走着。他听见弗雷德一直在叫自己回家,于是就顺着那声音的方向走啊走。
“弗雷德,你在哪呀?我……我走不动了,我好想你……”
奥尔菲斯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坐下歇了一会儿,然后又继续走。
凌晨三点,一个醉鬼在路上摇摇晃晃的走着,只有明月肯与他为伴。
奥尔菲斯走回了家里,推开了门。
“弗雷德,我回来了。”
弗雷德站在那儿,背对着他。
“弗雷德,你怎么不说话?我回来了。”
奥尔菲斯摘下胸口别着的那朵矢车菊,举到弗雷德面前。
“亲爱的,看我为你摘的花。没想到这个季节它们就开了。我看见了,就摘回来给你。”
奥尔菲斯将矢车菊放在弗雷德手上,抱住了他。
“弗雷德,我梦见你死了。我怎么会做这种梦?我好伤心,还好是个梦,你不就在这儿吗。”
奥尔菲斯抚摸着弗雷德的脸庞,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
“这是你写的曲子,你怎么把它落在琴凳里了?幸好被我发现了。你弹给我听,好不好?”
奥尔菲斯去拉弗雷德的手,他却一动也不动。
“弗雷德,你怎么不动啊?我又惹你生气了吗?对不起,宝贝,我喝多了,我错了。”
奥尔菲斯亲吻弗雷德的嘴唇。
“弗雷德,你看,戒指。我们就要结婚了。”
奥尔菲斯从口袋掏出那枚戒指,蓝色的宝石在夜空下发着微弱的光。
“弗雷德,我等不及了,你现在就嫁给我吧,我怕,我怕一睁开眼睛,你又不见了。”
奥尔菲斯单膝跪地,捧着弗雷德的手,将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弗雷德,你愿意嫁给我吗?”
奥尔菲斯吻上他的唇,很冰,冰的吓人。
“弗雷德,最后一首诗我写完了,我念给你听。”
「我最爱的人,亲爱的人。
从未想过我们会如此亲密,已经融合进血肉里。
你总在我身后,推动我前进的风,传来你的味道。
记得那么多与你遇见的风景,倒映在你眼眸,铭记在我心里。
你决定了吗?在漫天星光里,与我并肩前行。
毫无保留地,谱写最动人的旋律,来自我和你。
当春日再次到来之时,便是新的故事启程之日。
多么幸运,此生有你。
我永远都会守护,与你宝石般美丽的回忆。
循环着你为我作的歌曲,直到与你重逢在花季。
我们将会相拥,相吻在无垠的花海里。」
“弗雷德,你喜欢吗?弗雷德,我爱你,我想你,我快要疯了,我真的好想你。我知道你没有死,他们都在骗我。弗雷德,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爱我了吗?可是我还爱着你……”
奥尔菲斯放声大哭起来。也许只有在爱人这里,他才不用顾及一切,可以像个孩子一样去获取无限的爱。
他哭累了,躺在弗雷德的怀里,渐渐的睡着了。
德罗斯做了一个噩梦,她猛的坐起身来,心脏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她拿起手机给奥尔菲斯打电话,却没有人接。她起身穿上衣服,还在不停的给奥尔菲斯打电话。
德罗斯来到奥尔菲斯的宅子,空无一人。她又去到别墅区看见了那架被擦拭干净的钢琴。
心脏猛的一颤,她知道奥尔菲斯在哪,只可能在一个地方。
德罗斯开了很久的车,下车是一片墓地。天已经亮了,可气温还是很低。德罗斯裹紧大衣向深处走去,远远的看见了一朵鲜艳的蓝色矢车菊。
矢车菊的旁边散落着几张乐谱,奥尔菲斯躺在那儿,紧紧的搂着那块墓碑,手里攥着一枚蓝宝石戒指和一本诗集。
德罗斯的泪一下子落下来。尽管她已经知道结果,还是颤抖的伸出手。
奥尔菲斯早已经和弗雷德的墓碑一样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