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媚药发作
不能这样下去了……绝不可以!
闵无依并不知道林阙心里的百转千回,只道是他害羞难当,本想继续哄慰一番,突然院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呼声:“闵大哥、林公子?”
是萧怜伊。
——虽说萧怜伊承袭了母亲的某些臭毛病,但胡百霞却并不像自己女儿那么莽撞无知。昨夜,胡百霞派出密探仔细调查了闵、林二人的身份,已然得知闵无依在北地是个帮派二堂主,算是初出茅庐、小有名声,但林无双却名不见经传。
胡百霞在宴会上观察过林无双,此人生了一张好皮囊,内里却是一包糠,全无内功根基,恐怕与她的宝贝闺女都过不了三招,想来此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也就默许了萧怜伊与林、闵二人的交往。
——萧怜伊见两间客房皆房门紧闭,她虽跋扈,但对心悦之人还是守礼的,没去破门,而是立在院中又喊了一声:“闵大哥?你们起了吗?”
闵无依兴致被扰,自然心情好不到哪去,皱了皱眉,没有回应。
林阙却紧张不已,连忙从床上坐起,慌手慌脚地穿裤子,一副偷奸被抓的样子。
闵无依笑道:“师父怕什么?”
林阙压低声道:“你有没有廉耻?被人瞧去可怎么办?”
“落着锁呢,一个小丫头还能闯进来不成。”
林阙顾不上与闵无依置气,连忙跳下床穿鞋。闵无依不爽萧怜伊坏他好事,有意把人晾在院子里,于是不慌不忙地帮林阙正好衣冠,又把自己的一身行头理了理,方才懒洋洋地回答:
“哦,起了,这就来。”
又过了一柱香,闵无依才吱呀一声打开门,朝院中百无聊赖踢石头的萧怜伊投去歉意的一笑。
“让郡主久等,请郡主赎罪。”
萧怜伊步履轻盈地朝屋内走去,脸上绽出花来:“闵大哥说的哪里话。”
进了门,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人,林阙施礼道:“见过丹阳郡主。”
萧怜伊脸上闪过一抹诧异,勉强笑道:“两位大哥感情这么好?昨夜睡在一处了?”
林阙:“没有。”
闵无依:“是啊。”
——毫无默契。
闵无依瞧了林阙一眼,笑道:“嗨,不就是喝吐了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转头对萧怜伊道:“我这兄弟面皮薄,郡主勿怪。”
萧怜伊若有所思:“知己难求,两位大哥情同手足,让怜伊好生羡慕……”顿了顿,又朗声道:“来人——!”
小院外头走来一队婢女,每人捧上一笼精致的冒着热气儿的茶点,依次放在房中的几案上。
萧怜伊挥退了婢女,道:“二位大哥远到而来,一定要尝尝到丹城特色,这是我今早特地命厨子烹制的,请两位大哥品鉴。”
林阙一闻着味儿就饿了,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小步挪到桌旁,瞧着一笼笼晶莹剔透的点心,咽了咽口水。
闵无依笑赞:“想不到丹城的早点,如丹城的女儿一般精巧耐看。”
萧怜伊又得了心上人的夸奖,面露娇羞,掩嘴而笑,登时将适才对闵林二人关系的狐疑,和对林阙的妒意忘到九霄云外。
“闵大哥快尝尝。”她道。
闵无依执箸夹起一个小笼包,用小碟托到林阙面前,道:“林兄尝尝。”
林阙却不领情,自己另夹了一块糕点,轻轻咬掉一半,外酥里嫩,满口留香,吃得他频频点头。
闵无依知道林阙为刚才的事情生气,丝毫不着恼,将小笼包送进自己嘴里,目光却落在林阙嘴角的碎屑上,直到林阙察觉到他的眼神,拂袖擦去。
萧怜伊满心期待地看向闵无依,“闵大哥,味道如何?”
闵无依:“嗯!好吃!郡主用过早膳了吗?一起吃吧。”
于是三人围着桌子,吃起了早茶。
萧怜伊:“二位大哥,此行可有其他要事?打算在丹城停留几日?”
闵无依:“我与林兄不过闲散游人,往哪儿走、停几日全看心情,没有目的、信马由缰。”
萧怜伊:“既如此,二位大哥必得在丹城多住几日。这里有许多好吃好玩的地方,一时半刻可走不完呢。”
林阙吃饱喝足,谈兴渐佳,道:“丹城钟灵毓秀,城主仁政爱民,郡主热情好客,我等此番南下着实不虚此行。”
萧怜伊:“林公子谬赞,我可不是对谁都这么热情。”她瞟了瞟闵无依,“我也是头一回把朋友请到家里来坐客呢。”
闵无依多少明白萧怜伊话里话外的意思,故意佯装不察,只是笑着抿茶,心说,这小郡主骄纵跋扈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我闵无依可不想招惹。
萧怜伊见闵无依无动于衷,也不气馁:“闵大哥,您别看丹城百姓安居乐业,出了丹城再往南行,可就不太平了。”
“哦?”闵无依放下茶盅,稍稍来了兴致。
萧怜伊好不容易抓住了闵无依的注意力,自然知无不言:“我听我娘说,南方一带连年饥荒,百姓这几年很不好过日子。然则当朝皇帝软弱无能,朋党林立,皇帝的龙椅都快坐不稳了,自是不管南方百姓死活。如此一来,南方起义频发,自立为王者众。”
南方战乱已有数年,萧怜伊所述于闵无依而言并不陌生,但林阙深居简出,对时局的了解甚少,于是追问道:“还有呢?”
“还有?”萧怜伊轻嗤一声,道:“自然是战火纷飞,起义的、镇压的、趁火打劫的,各方势力打作一团,百姓流离失所。”
林阙一听,不由得黯然神伤。
萧怜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好在丹城有我娘坐镇,南边那些乱党不敢来犯。”
闵无依:“想必也正是因为城主大人稳住了丹城乃至江南一带,战火才暂时没有蔓延到北地。”
萧怜伊面露得意之色:“正是。”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丹城的屏障作用,因此即便胡百霞在江南拥兵自重,皇帝也没有干预、默许了丹城势力的壮大。近些年,胡百霞更是不断做大,几乎成为江南一带的土皇帝。
林阙:“如此说来,城主大人实乃造福百姓的巾帼英雄,可钦,可敬。”
萧怜伊高兴地眨眨眼:“今时今日的天下,也就丹城固若金汤,安全无虞,我劝二位大哥也别往南去了,就在丹城住下好了!我知道丹城有许多好玩的地方……”
萧怜伊到底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孩子,于天下大事没什么实质性的概念,滔滔不绝地聊起吃喝玩乐来。闵无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林阙却心不在焉地摩挲着茶杯。
朋党林立……战火纷飞……流离失所……
这些字眼对于林阙来说,似乎很陌生,又似乎很熟悉。寥寥数字的描述,他却仿佛能看见一幅幅逼真的众生卷,在眼前徐徐拉开。
怎么会这样?
林阙记不起自己何时见过凄苦无依的流民,何时经历过血肉横飞的战争,但那些画面就是无比真切。若非亲身经历,绝不可能凭空想象出来。
闵无依享受二人世界的美梦又一次破灭了——用过早膳,林、闵二人便在萧怜伊的生拉硬拽下,被强行“请”出府游玩去了。
虽是乱世,但丹城作为南北枢纽,繁华依旧。街道两旁开着各式各样的铺子,有卖糕点的,采杂货的,扯布裁衣的,打铁的,瓷器鞍鞯、胭脂水粉,应有尽有。目之所及,尽是繁盛祥和之景。只有路边时不时出现的流民,提醒着人们——这是乱世。
除了十一个暗卫,萧怜伊只带了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名叫晓芸,她打小跟在郡主身边,算是萧怜伊跟前最体己的下人。她看得出来,今日她主子的心情格外的好,她还看得出来,自家主子对这两位北地而来公子十分不一般。
四人在街上走走逛逛,边吃边玩,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晓云见前头不远处便是丹城最大的茶楼,忙道:“郡主,咱们逛一天了,要不要上前头的莛华楼坐坐?”
萧怜伊仰起头问:“二位大哥以为如何?”话是问的两位,目光却是投向闵无依的。
闵无依笑了笑:“客随主便,悉听郡主安排。”
一行人进了莛华楼,店家自然识得丹阳郡主,毕恭毕敬地就要将四人往二楼雅间带。
丫鬟晓芸却道:“我家郡主今日不坐二楼,快腾出一楼最好的位置,叫上你这儿最好的角儿,我家郡主是来你楼里看戏的。”
店家得了吩咐,立马颠颠儿地派手下把一楼正中的那张台腾出来。原本坐在那张台上的客人酒菜吃到一半,突然被要求换桌,脸色很不好看,但一看萧怜伊的打扮与派头,还是怏怏地走了。
林阙原本兴致盎然,见了萧怜伊当众撵人这种事儿,登时兴致降了一半。但萧怜伊似乎浑不在意,好像别人给自己让座是理所当然。
不一会儿功夫,戏台上热闹起来,桌上也摆满了各色菜肴,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十七八道。林阙见晓芸一直垂手立在一旁,心里过意不去,便道:“郡主,咱们三个人吃这许多菜,着实浪费了,不如让晓芸姑娘一起坐下来吃吧?”
晓芸一听,慌道:“使不得使不得,婢子怎能和主子们一起吃饭,林公子,使不得的。”
林阙不以为意道:“江湖儿女,不论什么主仆,都是朋友,一起吃吧。”
萧怜伊转了转眼珠子,笑道:“既然是林公子相邀,晓芸啊,还不赶紧坐下,陪好林公子。”
晓芸瞧着主子的神情,隐约明白了她主子的意思,挨着林阙坐下来。
闵无依虽没说什么,但却深深地瞧了林阙一眼。
半个时辰过去,林阙在被晓芸灌了好几大碗水酒之后,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自己徒弟为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
原来这丹阳郡主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曲解了林阙的意思,派自己丫鬟一个劲儿地劝酒。林阙酒量差,根本喝不了几个来回,不一会儿就烧红了脸,他的脸还一直笼在面纱下,酒气散不出去,愈加头晕脑胀。
林阙被晓芸缠住了,萧怜伊自然就有了和闵无依说话喝酒的机会,她笑盈盈地碰了碰闵无依的酒杯,甜甜地叫“闵大哥”。
“闵大哥,我与你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我们喝一杯吧?”
闵无依托起酒杯:“谢郡主。”
萧怜伊小嘴一撅,“闵大哥,我不喜欢听你叫我郡主,我们已经这么熟悉了,你叫我怜伊就好。”说着,还暧昧地拉了拉闵无依的袖子角。
闵无依默默抽出衣袖:“在在下心中,郡主如皎皎明月,尊贵高洁,在下不过江湖游侠尔尔,岂敢直呼郡主名讳。”
萧怜伊人小鬼大,怎会不明白闵无依的拒绝之意,在她面前还没有谁敢如此不识抬举,脸色登时阴沉了几分。
一旁的林阙忽然歪了歪身子,握住了闵无依的手臂,醉醺醺道:“五一,我醉了……喝不了了,帮我挡挡……”
闵无依垂眸看了看林阙,心说,是真醉了,胡乱喊人不说,连赌气摆架子都忘了。
其实闵无依早就看出来晓芸故意灌林阙酒,他是故意视而不见,故意要把林阙晾上一晾的——谁让他不自量力乱惹桃花?
不过林阙真露了醉态,闵无依又于心不忍,将林阙扶正,又取了他指间的酒杯,对晓芸道:“晓芸姑娘,我替林兄喝吧。”
萧怜伊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早晨见二人共处一室时冒出过的大胆念头,这时候又一次冒了头。
如若那是真的……难道我还比不过一个瘦巴巴的男人?萧怜伊妒火中烧,想要亲近闵无依的念头愈加强烈。长这么大,还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众人都没了酒兴,不久便起身打道回府。
萧怜伊将林、闵二人送到小院门前,闵无依搀着醉醺醺的林阙,向萧怜伊客客气气地道谢:“多谢郡主今日的招待,耽误了郡主一整日,真是不好意思。”
萧怜伊抬头望着闵无依,目光天真又依恋:“闵大哥,我是真的不喜欢听你叫我郡主,你就不能唤我一声怜伊吗?”
闵无依淡淡笑着,语气柔和眼神却异常冷硬:“郡主,你我云泥有别。在下不能僭越。”
萧怜伊冷笑了一声,“哼,连林公子都知道我们是江湖儿女,根本不论什么身份地位,闵大哥为何总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闵无依偏头看了看依偎在自己肩上不省人事的林阙,扶了扶歪向一边的薄纱斗笠,声音冷沉了几分:“林兄生性烂漫,不通人情事故,今日多有冒犯,郡主——不是已经给他长教训了吗?”
说罢,两人都沉默了,四目相对,各怀心思,互不相让。
“好吧,时候不早了。”萧怜伊收起不属于少女的锋芒毕露的目光,天真地说:“今日跟闵大哥玩得十分尽兴,早点休息。”
“郡主慢走。”
闵无依目送萧怜伊的身影消失在花园曲径的尽头,横抱起早就站立不稳的林阙,往房中而去。
暗夜的树影中,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闵无依怀里的人,炯炯有神,如有实质,似要穿透薄薄的面纱,将那白衣公子看个清楚明白。
丹阳郡主的闺房中,晓芸一边伺候萧怜伊梳洗,一边与主子闲聊。
“郡主,婢子见您对这二位北地来的公子很不一般呢。”
萧怜伊闻言忆起白日与闵无依的种种,不自觉地挂上少女的娇笑。
晓芸仗着主子心情好,大胆地追问:“郡主,您中意的是闵少侠,还是林公子啊?”
萧怜伊白了她一眼:“你瞎呀,瞧不出来吗?”
晓芸实则多少猜得出主子的心思,却不敢在主子面前表现得心思过于通透,笑道:“婢子愚钝,猜不透主子心思。”
“笨死了!”萧怜伊也不生气,带着笑说:“林公子美则美矣,但是柔弱,酒量差、功夫也不行。而且,我可不想跟一个比自己还美的人成亲。”
“那郡主的意思不就是……?”
萧怜伊指尖挽着发梢,脸上泛起薄红:“还是无依哥哥好,长得好,身手想必也不差,一看就很厉害。”
晓芸笑眯眯地偏过头,追着自家主子的眼睛问:“什么叫……一看就很厉害?哪方面厉害?啊?”
萧怜伊脸更红了,美目含笑又含怒,掐了掐晓芸的圆脸,嗔道:“死丫头,敢取笑你主子,找打是不是?”
……
时值盛夏,入夜后方才暑气渐消。闵无依不轻不重地连打三个喷嚏,心里犯起嘀咕:“难不成是义兄在骂我?”
他地将睡迷糊了的林阙轻轻放在榻上,打了一盆温水,像以往无数次照料沉睡中的人那样,极尽温柔地抽去腰带、掀开衣帘。
林阙瘦弱,比一般人耐热,因而着了两层丝质薄衫。闵无依揭开双层衣料,方看见因饮酒而透出浅粉的细嫩肌肤。他拧干毛巾,抖了抖热气,开始一下一下地耐心擦拭。
闵无依对于眼前这件事堪称痴迷,他记不得自己重复了多少遍,但每一遍都让他心动不已。
林阙在轻柔的触碰下,动了动身子,长长的眼睫如羽翼般扇了扇,依旧沉沉地闭合着。被酒精熏红了的薄唇微微开合,漏出一声指意不明的呢喃。
闵无依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被薄唇吸引,它们比往常更饱满水润一些,透着诱人的惹火的红,勾着闵无依的意志,勾弯了他的脖子,低头轻轻吻了下去。
毛巾被随手掷开,哐当一声落入脸盆里,水花沾湿了靴面也浑不在意。
一旦吻上了林阙,闵无依便一刻也舍不得分开,舌尖轻轻舔舐着湿漉漉的红唇,像孩子好不容易得到了心爱的糖,不肯囫囵吞下,只舍得一点一点地舔舐。
舔吻的间隙,情不能自已地呢喃着“师父……师父……”
他单手撑在林阙身侧,腾出另一只手来抚摸犹带着湿度的裸露肌肤,过水后的阻滞感,让抚摸变得青涩又艳情,下身粗大的阴茎几乎立马就昂了头,轻轻蹭着另一根尚在睡梦中的柔软玉柱。
忽然,屋外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响动。
闵无依虽然情动,洞察力却丝毫不减,立刻察觉到这声异响。
他快速扯了被子盖住林阙的身体,眨眼的功夫便翻出了窗外,落在发出异响的屋顶上。
整齐码放的墨绿色琉璃瓦,在月光下静静泛着幽光。
闵无依轻盈地落在瓦片上,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响动。需得达到他这样的功夫修为,才能轻松做到足踏松动的瓦片而不发出任何声音。
闵无依举目四望,视野内空无一人。他刚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过敏,忽然发现瓦缝里卡着一颗圆滚滚的东西。他弯腰拾起,定睛一看——竟是一粒磨圆了的佛珠。
……
城主府北苑,墙角低矮的草木随风而动,青衣僧人足尖轻点墙头,轻且稳地落在墙垣下。
他轻轻吐纳,稳了稳急促的心跳,快步回到自己开辟的禅房,将袖袋里藏着的断线佛珠一一抖落到盘子里。
萧方楚太过迫切地想要确认林阙的身份,才使出暗中偷窥的下策。岂料,他在客房外窥见了不得了的秘密——衣冠楚楚、有名有姓的江湖少侠,竟然趁人熟睡之机、行非礼之举!而这对扭曲关系的主人公,似乎还是师徒关系!
萧方楚想到了往事,想到了自己,顿时不寒而栗。世人都以为萧方楚落发是因被胡百霞所逼,实则,他遁入空门是为林阙,久久不得法门亦是因为林阙。
“阙儿……”萧方楚动了动干枯的嘴唇,失神地念道:“阙儿……为什么是你?”
枯坐了许久,萧方楚陡然想起一事,走到桌边,捧着托盘人认认真真地数了一边佛珠——一百单七颗,少了一颗!
他心下一凉,当即又数了一遍,一百零八子少一子。不消多想,他立马意识到,必是适才偷窥时佛珠被自己不留神扯断,掉了一子。
此时折回去找,说不定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回来。
萧方楚定了定神,思量到:若闵无依没有发觉屋外动静,便不会有人察觉房顶上遗落了佛珠;坏就坏在,闵无依已然发觉了有人窥伺,并追到了房顶上。
有一半的可能是,闵无依已经发现了佛珠,但还有另一半的可能是,他没有追到人,也没有发现佛珠。
萧方楚思忖片刻,还是决定为这一半的可能行一遭。他足尖蓄力,一步跃入院中,再一步跨上了房顶,继而飞速掠向林、闵客房的方向。
……
离客房屋顶尚有两个起落,萧方楚便清楚看见月光下立着的一人。夜风翻动他的袖袍,青年人颀长的身姿被白森森的月光一照,竟显出几分清雅脱俗。
萧方楚冷笑了一声,暗骂一句表里不一的淫徒。
“萧郡王好雅兴,半夜三更在自家房顶上闲庭信步。”
闵无依声音极低,但在万籁俱寂的夜空里,清晰无比地传送到萧方楚耳朵里。萧方楚心中警觉,此人不过弱冠之年,内功竟如此了得。
知道佛珠必已落入对方之手,萧方楚不愿再生事端,道:“贫僧了无,打扰了少施主清净,罪过罪过。”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了无大师请留步。”闵无依淡淡道:“大师是来寻此物的吧?”
萧方楚回眸扫了一眼,但见闵无依摊开的掌心中,赫然躺着他遗落的佛珠。
整座城主府内再无第二个僧人,这个佛珠的主人是谁早已不言而喻。
萧方楚也不避讳,施了一礼,口中说着“多谢少施主”,人影已经跃至面前,同时伸手去取珠。
身手之敏捷,世所罕见。
闵无依当下也变了脸色,他知道此人功夫必定不弱,但没想到是这样的绝世高手,如若过招,饶是他闵无依也未必能从对方手里讨到便宜。
闵无依手心一翻,后纵一步,萧方楚没有取回佛珠,两人暗中角力,过了第一招,俱对彼此刮目相看。
闵无依到底年轻一些,沉不住,笑着问道:“了无大师,我们应该没有冤仇,你屡屡窥伺视我与林兄,究竟为何?”
萧方楚也笑了:“林兄?哈哈哈哈,少施主,贫僧斗胆问一句——你与林阙真是朋友关系?”
此话一出,闵无依登时绷紧了每一寸肌肉,眼神阴沉得可怕,露着罕有的杀人凶光——他道破了林阙的身份,此人绝不能留。
眨眼之间,闵无依身形化为闪电,化掌为刃,以破竹之势直戳萧方楚面门。
后者闪身避开锋芒,立刻回以一掌,须臾之间,两人已经缠斗起来,以常人不敢想象的速度,过了三十几招。
但两人均顾忌着屋内的林阙,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过到第九十九招时,两人同时向后方跃开,停下了打斗,默默调气理息。
萧方楚毕竟年长两轮,率先稳定内府,若无其事地叹道:“少施主,你年纪轻轻为何杀伐之气如此深重?”
闵无依冷冷道:“但凡对林无双安慰有一丝威胁,我必除之。”
萧方楚皱了皱眉,心想:此人虽然悖谬,但观其言行,对林阙的确格外紧张,如私藏的珍宝一般。
“少施主,贫僧虽认出林阙,却绝无害他之心,我与林阙……”萧方楚斟酌了一下用词:“……乃是挚交。”
挚交?
闵无依轻蔑地笑了。
与一个曾经问鼎武林的人沾亲带故,应该是很多人的愿望吧?
闵无依毫不怀疑林阙被尊称为“林盟主”之时,定是广交天下好友。然则,林阙遭人暗算的时候,这些故友去了哪里?林阙跌落悬崖生死未卜的时候,这些挚交又去哪里?
在闵无依看来,今时今日的林阙不需要什么挚交,有他一个人相伴左右,足矣。
若非一时半刻杀不掉面前这秃驴,动了杀心的闵无依是断不可能让萧方楚见到明日的太阳。但是,这秃驴深藏不露,竟是个隐士高人。
既除不掉,只能假意与之周旋。
闵无依问:“了无大师,武林人皆知,林阙早在九年前坠崖而亡,在下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口口声声称我这友人为林阙?了无大师功夫如此了得,不可能看不出他内里全无吧?”
内里全无——这也是萧方楚疑惑的地方,十三岁的林阙已经锋芒毕露,堪称江湖一等一的高手,眼前这林阙又怎会内里全无?
但他笃定自己的直觉,武功可以被废、容貌可以变换,但眼睛骗不了人。但凭林阙那双眼睛,他也不可能错认。
更何况“林出双”的容貌不过是少年林阙的成人版,且都姓一个林字,天下岂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再进一步计较,林阙“亡故”九年,而林出双的容貌正值弱冠之年。江湖上曾有冻龄秘术的传闻,莫非林阙就是被类似的秘术封印,九年之后再以“林出双”的名字重出江湖?
萧方楚深知这些秘密只能从“林出双”身上找到答案,今夜已然因为求证心切弄丢佛珠,万不可再露破绽。
他叹了口气,把所有狐疑计较藏进端方的单手佛礼,“阿弥陀佛,适才确是贫僧唐突了。贫僧见林施主与故人容貌有几分相近,情急之下错认,还望闵施主见谅。”
闵无依眯缝着眼,冷冷地看着萧方楚胡诌。
“少施主,贫僧那颗珠子……”萧方楚欲言又止。
闵无依把负于身后的手举到面前,修长的指尖夹着佛珠盘了盘,“怎么?一粒普普通通的珠子而已,对大师而言这般重要?”
确实重要。
萧方楚诵经念佛十余载,只为涤荡内心对林阙的愧疚、求林阙今生来世的福报。
佛珠断了好比自己的虔诚祈祷、潜心修行被迫中断一样,他怕自己的妄念随着佛珠断线,一并喷薄而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闵无依却是有心与萧方楚作对,他指尖蓄力,缓缓转动,竟然用柔软的指腹将菩提子碾得粉碎。
“大师,您是修行之人,本轮不到我这俗人对您指手画脚。不过今夜既与出双兄弟扯上关系,我就多言一句。不论您与林阙之间有何过节,勿要执着不忘,更不要找到林出双头上。否则……”
闵无依对着指尖吹了口气,将残留的菩提子粉末吹散在空中。
萧方楚垂下眼睑,将眼底的肃杀之气悉数掩盖,敌意如此明显,多说已然无益。他低诵佛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暗夜之中。
闵无依纵身一跃,落回院中,悄无声息地步入卧房。
刚才事发突然,闵无依连林阙的衣襟都来不及扣上,便上房捉贼去了。托那老秃驴之女的福,榻上的林阙浑然不知屋顶上发生的一切,还保持着被闵无依摆弄过的姿势,在酒精作用下睡熟了。
闵无依走到床边,掀开薄被的一角,耐心地脱去外袍,整理好内衫,重新把人安顿进丝被里。
为洗浴而准备的温水早就摊凉了,闵无依也懒得再烧热水,脱了外袍,光着膀子步入后院,打了桶凉水便往自己身上浇,动作粗鲁,一勺接着一勺,像在自我惩罚。
入夜之后的晚风,在淋了冷水的肌肤上吹过,夹着丝丝凉意。闵无依就着这股凉意,给自己心头的邪火强行降温。
萧方楚认识林阙,还以林阙挚交自居——这让闵无依深感嫉妒愤怒、焦躁不安。不论是故人、故物还是故地,都有可能成为林阙恢复记忆的契机,而林阙一旦恢复记忆……
闵无依又猛地往胸前舀了一瓢冷水,他对自己说,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无能小儿了,难道我还怕林阙甩下我不成?
但年少时的伤痛往往最难治愈,哪怕闵无依不愿意承认,他也还是怕的,害怕恢复记忆的林阙会重新变回当年那个绝情的人。
一桶冷水见了底,闵无依在夜风中伫立良久,浑身冰凉,隐约听见房内的动静,方才拖着湿漉漉的步子快步回房。
床上的林阙不知何时醒了,摸摸索索地擦亮火折子,正坐在床沿上穿靴。
闵无依一面走向林阙,一面说:“师父有什么吩咐,唤我一声就是了。”
“我有点口渴。”林阙说。
闵无依走到近前,接过火折子,点亮桌上的油灯,又忙不迭地替林阙温茶。
两人的手指在交接火折的时候轻碰了一下,林阙讶异地问:“你做什么去了?手怎么这么凉?”
闵无依把茶盅在茶炉上烫热,递到林阙面前,笑道:“刚冲完一个凉水澡。”
林阙望向闵无依敞露的尤带水渍的上半身,眼神下移,又看见洇湿透明的亵裤下格外明显的突起物,登时就变了脸。
靴子也不及穿,林阙起身扯过床头悬挂的外袍披在闵无依肩上,又握住他冰凉的手,把茶盅推到他面前。
“快喝口热茶暖暖。”
闵无依被这猝不及防的关心弄得有点愣怔,杯沿抵在唇边,忘记了吞咽,只是痴痴地瞧着灯下的林阙。
灯芯摇曳,光影在林阙隽雅的面庞上变换几遭,怎么看都赏心悦目。
眼前的林阙,温柔纯净、不染世俗、如天仙一般,怎么能变回以前那个狠心决绝的人。
闵无依猛地丢开茶盅,捧着林阙的脸就吻了下去。
“唔!五一……唔!”
林阙试图挣扎,奈何酒劲未退,把两人本就悬殊的体力差距拉得更大。
推搡间,又倒回了床上。
闵无依失控地狂吻着,嘴里含混地说,“师父……别离开我……”
林阙隐隐察觉今晚的闵无依不太正常,他向来沉稳,鲜少慌乱,但眼前的闵无依呼吸急促,音调也急促,像在隐忍着内心的恐惧。
“五……放……呜呜……”
林阙被堵得说不出一个完整句子,嘴唇都被粗暴的吻搓磨到发麻发痛,双手抵在闵无依胸前推拒,很快又被对方扣住手腕,压在了头顶。
娇嫩的口腔被闵无依的唇舌残暴地扫荡一边,隐隐尝到腥甜,闵无依才渐渐恢复神志似的,动作放柔放缓,最后轻啄了几下红肿的唇,松开林阙的双手,直起身来。
林阙用手背挡住滚烫的唇,濡湿的双眼含着怒意瞪视着闵无依,他本想训斥几句的,但闵无依背光垂首,表情晦暗,全无往日欺师后奸计得逞的张扬表情,林阙忽的没了训斥的念头。
这孩子今天怎么了?
闵无依缓缓抬头,眼尾有些许莹润,他带着歉意笑了笑,“师父,还口渴吗?弟子重新给您温茶。”
林阙一把拉住闵无依的袖子,眼神关切,“你……有心事?”
闵无依无言,只是默默抽出衣袖,倒茶、温茶、再把茶盏送到林阙手边,“没有,我能有什么心事,”半晌后又接了一句更像是在自我安慰的话:“只要一直陪在师父身边,我就知足了。”
……
尽管与林阙同榻,但闵无依前半夜睡得并不踏实,辗转许久,到寅时才稍稍闭眼。
林阙在晨曦中苏醒时,闵无依刚入睡没多久,林阙轻手轻脚地爬到床尾,翻过闵无依的小腿下了榻。
梳洗完毕,见闵无依仍在酣睡,林阙不忍吵醒对方,独自出了屋门,打算趁日头不算太烈,在院落里随意走走,舒活舒活筋骨。
城主府与北地巍峨高大、气派硬朗的建筑风格截然不同,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径缓缓前行,压根儿猜不到粉墙黛瓦之后,是一处脊角飞翘的亭子,还是一座玲珑别致的假山。
一路走来,只觉沿途处处是风景,处处有巧思。
晨风拂面,林阙沿着小径信步而行,不多时便已全然看不见自己借住的偏院了。
他穿过一扇狭窄的门洞,甫一抬头,竟然撞见个青衣背影。对方循声回头,林阙主动行礼问安,“了无大师。”
萧方楚拨动念珠的手指停了下来,施礼低诵佛号。
不知为什么,林阙没来由地与萧方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奇怪的是,一对上那张清冷的脸,心头便涌起千万种复杂的情绪,亲切的、依赖的、伤怀的、惆怅的,难以名状。
这条路是偏院出行的必经之路,萧方楚是刻意等在此处的。皈依佛门多年,他虽然没有得到自我救赎,但多少沾染了佛门一切随缘的心性。
经过一夜的思考,他决定今早候在这段廊下,听凭命数的安排——如果遇不见林阙,就当是两人缘分已尽;如果遇见了……
如果遇见了,那无疑说明二人前尘未了,自己尚有获得救赎的机缘。
然萧方楚这些思量,林阙是不知的,相反,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认识到,自己这废物身子实不宜与陌生的武林中人产生瓜葛——即便对方似曾相识、看起来像个得道高僧。
“打扰大师清修,抱歉。”林阙如是说着,转身便欲离去。
“林施主请留步,”萧方楚叫住了对方,“贫僧对林施主绝无恶意。”
林阙顿住脚,在几步之外警惕地觑着萧方楚。
“林施主,此处是丹城城主府,当今天下,恐怕除了皇城之外,再没有哪里比城主府更为安全,贫僧若真是恶人,又怎会愚蠢到选在这种地方加害于你呢。”
萧方楚为表无害,把两只手都从宽大僧袍中露了出来,在身前一并握住佛珠,轻轻转动。
林阙觉得对方言之有理,遂稍稍放松戒备,“大师寻我何事?”
想说的话太多,尽管萧方楚已事先在心里预演了千百遍,但林阙反复提及“大师”这个称呼,竟让萧方楚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林阙耐心地等着,眼神滑过对面那方寂寥的表情,又落在始终匀速捻动佛珠、陡然间停下的手指。紧接着,林阙听见萧方楚轻声开口:
“阙儿,你真的不记得为师了吗?”
萧方楚对林阙诧异的表情毫不意外,从林阙在晚宴上与自己交错的陌生眼神,萧方楚就已经料到林阙失忆的事实。
非但失忆,还功力尽废。
不过跌落万丈深渊仍能安然无虞地活到今日,并且生龙活虎地出站在萧方楚面前,这对萧方楚而言,已经是叩天谢地的莫大恩赐。
微风吹皱一池涟漪,拂动林阙的青丝,也拂开萧方楚尘封已久的记忆。
萧方楚道:“阙儿,此地人多眼杂,不便叙旧,你可愿与为师去一处清净之所,听我细细道来?”
“那就不必了吧!”
游廊上方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爽朗话音,林、萧二人循声望去,便见闵无依足见轻点,从树梢上飞降而下。
“老秃驴,大清早的不在禅房里诵经打坐,跑到这里来拐骗我心思单纯的小兄弟,传出去不怕人笑话吗?”
闵无依落在二人之间,堪堪阻断萧方楚望向林阙的视线。
林阙差点被“老秃驴”三个字惊掉下巴,对方好歹是城主的丈夫、郡主的父亲,这偌大的城主府,萧方楚怎么说也算半个主人家,张口就骂人家老秃驴真的好吗?
“出双,我一睁眼便不见你身影,可把我急坏了。城主府鱼龙混杂,怎可独自乱走?”闵无依一面柔声苛责,一面轻拉住林阙手腕。
萧方楚低眉顺目,实则将眼神落在闵无依扣住的那截细白腕子上,暗忖道:此人心思缜密、善于伪装、敌友难辨,林阙如今又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让这样难测的人常伴阙儿左右,属实太过危险。
林阙全然没有注意到萧方楚的打量,还拍了拍闵无依的手背,带着歉意道:“我看你昨晚挺累的,今早不忍心吵醒你,想让你多睡会儿。”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林阙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闵无依余光瞥见萧方楚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看,索性越描越黑,“我不累,只要能把你伺候得属舒舒服服的,这点累算得什么。”
林阙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萧方楚的脸色却冷若凝霜,缓缓道:“阿弥陀佛,贫僧不打扰两位施主,先行告辞。”
林阙还了个合十礼,闵无依只是冷哼一声,拉着林阙不疾不徐地地往回走。
林阙暗自狐疑:我好像不曾告诉那了无和尚真名,缘何他要唤我阙儿?难道他真的是我师父?林阙脑海深处隐约有关于师父的琐碎记忆,只记得那是一个高大伟岸的青年,但他的相貌……
师父的相貌林阙想不起来了。
“在想什么?”闵无依观察了林阙一路,踏进房间、合上房门后,终于忍不住发问。
“我在想……”林阙用疑惑的眼神望向闵无依,“九年前,我可曾向你提及过师祖?”
闵无依心中微动,反问道:“那和尚跟你说了什么?”
林阙如今最信任的人只有闵无依一人而已,他直言道:“听他的意思,似乎他是我师父。”
哈?
闵无依挑起半边眉毛,本能反应便是不屑且不信。
但转念一想,自己与林阙初识的那个风雪天,两人相交甚短;再见面时,林阙已经是问鼎江湖的少年英侠。十八岁之前的林阙经历了什么、拜入过谁的门下,闵无依不得而知,在林阙成名之前是否与萧方楚有过交集也未可知。
顺着这个思路深究,闵无依忽然觉得后脊生凉——昨夜与萧方楚屋顶交手,从功夫路数来看,确与坠崖前的林阙有几分相似。
林阙见闵无依若有所思,迫切追问,“五一,我究竟有没有向你提及过师门?”
“没有。”闵无依眸色深沉,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我从未听说自己有什么师祖。”
林阙听罢,怅然若失地垂下头去。
……
萧方楚回到自己开辟的禅院,对着自己挥毫在墙壁写下的“无”字,伫立良久。
原以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凡尘俗事再无牵挂,孰知林阙会以这种方式回到自己身边。
故人归来,念珠线断,一切都像是冥冥中的安排,既如此,我又何必作茧自缚?
萧方楚聚气于掌心,将宽大的手掌缓缓扫过墙上的“无”字,掌心擦过之处,墙土扑朔而落。不多时,墙面被均匀地刮去一层,“无”字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胡百霞今日没有公事,用过早膳后,本欲去女儿闺房叙叙母女闲话,正要出门时差点被急匆匆进屋的婢女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