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山里旧事
她点了点头:“嗯,以后我就不来了。”
江昭眼神黯然,声音也有些虚弱:“琴房没上锁,你直接去就行。我没进去过。不过盛恒没去医院之前一直睡在那里,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动你的东西。”
卢米月起身,缓缓走近走廊的尽头,琴房的门虚掩着,推门而入前,她还是没忍住撇了一眼最尽头的那个房间,门锁的严实,只一眼,她便避之不及的转移了目光,随后又目不侧视地径直走进了那个熟悉的琴房。
也没有多少东西,她只是收拾了自己多年前和梁牧远的书信,还有几副惯用的古筝指甲,便打算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她随意的回头又环视了一眼整个房间。没想到这最后一眼,竟让她注意到了书桌下的最后一格ch0u屉。
那格ch0u屉之前她从来没用过,便一直半开着,现在那ch0u屉不仅紧闭着,更是被上了锁。
她想起江昭刚刚说的,盛恒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她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手伸向了那个ch0u屉。ch0u屉锁是一个四位数的密码锁,她随意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咔哒一声,锁就这么轻轻地打开了。
她缓缓拉开ch0u屉,只见里面放着三份纸张一样的文件,她有些颤抖的拿起,一个一个翻看:
第一张是她和他的高中毕业照,她青涩的脸庞毫无芥蒂的对着镜头笑,他温柔地看着她,一瞬间被抓拍。
第二张是他们俩的大学毕业照,校门前,他依旧看着她笑得灿烂,她却凝神蹙眉,表情应付。
第三张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a4纸,上面打印着有棱有角的几行印刷字t,是法院给盛恒的判决书——三年有期徒刑,缓刑三年执行。
薄薄的三张纸,是他们纠纠缠缠的十几年。她想不出来盛恒是怎么在无人的深夜打开这个ch0u屉,看这三张纸一遍又一遍。
判决书上的墨字被滴落的ye珠晕染,但她不想忍了。
为他哭最后一次也无所谓吧,她想,反正故事已经结束了。
入冬之前的一个月圆之夜,卢米月拎着一袋蔬菜往她的出租屋走,心里却在盘算着店里即将推出的新品营销活动,最近生意越来越好了,也许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就能换一家更大的店面。
走到楼下时,她看见了那个熟悉高大的身影,她脚步顿了顿,半晌,她还是微微叹了口气,状若无事的走了上去,和他打了声招呼:
“江昭”
江昭转头看着她,却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愣神的看着她。
卢米月见他不说话,只好支支吾吾的开口:“我我也没有想到盛恒成了这样豆包也走了,好在你还好好的”
“米月,我是来向你辞行的”他打断了她,“我的缓刑刑期满了,可以离开宁泽市了。”
“你要去哪里?”她眼里满是诧异。
江昭的眼里划过一丝无奈,黑眸微黯地凝视着她:“我早就想好了,去大理,去看看我当年没有选的那条路是什么样的”
她听完,微微垂下眼睑,心里多少有些五味杂陈。她咧开一个没有温度的笑,轻轻地说:“祝你一路顺风。”
说完,她挪开视线,低着头就要走进公寓楼里。
江昭却在她路过他身边时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动了动唇,却什么话都没说出口,又过了几秒,才有些哽咽地嗫嚅道:“米月,万一我们的相遇,也是上辈子磕破头求来的呢?”
她身t一僵,蓦然抬头看他,淡漠的视线撞进他乌墨般的双眸,她从他的眼里读了出来——他想让她挽留她,只要她挽留他,他就留下来,留下来后是做朋友也好再续前缘也罢,都听她的。
可僵持了半晌,她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风轻云淡道:“江昭,感情都是债,每段关系都只是相伴一程,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情,还完就是陌路了。”
听完她的回答,他抓着她胳膊的手蓦然卸了力气,眼睛却还是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他高大挺俊的身形沐浴在满月的光辉中,在地面投下一道寂寥的身影,很像小区门口那个好几年都没有发芽的柏树。
人跟树是一样的,心空了还能勉强立着。旁人以为下个春天他就能发芽,其实那个冬天他就si了。
“我明白了。”他放开抓着她胳膊的手,缓缓转身,向外走去。
“江昭!”卢米月突然叫住了他,轻灵的声音飘荡在满月的夜里,格外清脆:“把烟戒了吧,对身t不好。”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回头。
安定医院里,盛恒刚刚吃完晚饭,坐在医院人工湖旁的凉亭里,给半倚在躺椅上,像个小猫一样慵懒的卢米月修剪着指甲,他抬头看了看远远的月亮,又看向对面的卢米月,慵懒地说:“小米,今晚月亮很圆。”
“嗯,很漂亮。”她应和着他,巧笑倩兮。
“小米,我们明天去吃羊r0u粉吧?多加香菜,再给你多加一份羊r0u。”
她眉眼弯弯,笑着说:“好。”
“药是三个小时前服下的,等他醒来应该可以清醒一会儿不过每个个t情况不一样,我们也说不准他能清醒多久,您有什么话,还是尽快交代b较好”护士寥寥几语便交代完了,但床上面容清瘦又有些身形枯槁的男人还在昏睡。
江昭点头:”嗯,我明白,多谢。”护士离开了,他静静地看着窗外,等床上的人醒来。
“江昭?”身后传来有些虚弱的声音,是盛恒幽幽转醒,这次,他果然没有沉浸在幻想里。
“你醒了。”江昭转过身来,看着盛恒仍有些不清明的眼睛,平静的说:“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所以让护士给你吃了药。”
江昭扶着盛恒在床上半坐起,又状若无事的轻声说:
“豆包去世了。”
“她来看过你。”
盛恒蓦然抬头,惊讶的看着他,但没过几秒,他又落寞的低下了头,低落的说:“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失去她了,更何况,连我们曾经唯一的羁绊也去世了”
jg神类药物都有些副作用,盛恒无力地从床上尽力撑起自己的身t,嗓音也有些发哑:
“感情最好的那一年,我给她洗过澡,也给她洗过贴身的衣服,亲她掉下来的眼泪,吃她剩下来的东西。她皱一下眉头,我都会紧张。我们吵过架,但是几分钟过后我就会放下所有情绪去哄她。而且,她曾经也说过她喜欢我。”
“哪怕是后来,被迫和你分享她,我也一直告诉自己,你们只是r0ut关系,我和她两情相悦过的,你b不上我。洗脑时间长了,连我自己都相信了。”
"可是我也做了很多错事,所以我们最后还是分开了。”他低着头,脸se晦暗不明:“所以,江昭,不要再给我吃药了,就这样吧就让我堕落在这里,挺好”
江昭站在床边,苦笑了一声,才继续平静的对他说:
“既然曾经的美好都是真的,那么现在就算是血淋淋的也要去争取。我已经尝试过了,可惜失败了,但是你不一样,就像你刚才说的,你们曾经相ai过。”
“也许,缘分断了可以再接起来,新故事会从旧故事的废墟中长出来。不要给你自己留遗憾。”
盛恒的神情有些动容,江昭却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我要走了,去大理。你们多保重。”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病房,没有理会身后盛恒内心的波涛汹涌。
盛恒虽然还是头晕,但隐隐觉得心里有什么在蠢蠢yu动。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朋友圈,之前豆包出生的犬舍发了最新的动态:“新窝小狗出栏,父奇迹、母暖暖”
很巧,就是之前豆包的爸爸妈妈
他心思一动,内心本来只是稍有苗头的想法变得更加坚定,他叫来了护士,说:“就那个控制我病情的药,再给我开多一点。”
卢米月在nn家的竹床上被梦惊醒的时候,nn正在客厅做着手工月饼,面团被nn不停地拍在菜板上,啪啪的响。
距离上次江昭来找她告别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今天是中秋节,她们全家人都来nn家团聚。nn见她醒了,笑着让她去冰箱里自己拿水果吃。她却还魇在梦里,一时有些恍惚。
其实自从出国之后乃至于回来的这几年,她就很少再做梦了。但最近总是多梦,可能是刚刚失去对她意义非凡的小狗,她光怪陆离的梦里全是豆包毛茸茸r0u嘟嘟的身影。
豆包在梦里还会开口对她说话:“妈妈,我变成了小狗鬼。你不会害怕我吧?”
“其实我也来找过你,只是你当时哭得太伤心,没有听见我的声音。这段时间我在天上急的团团转,妈妈,你什么时候愿意重新再选择一只小狗?我想转世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她越是回想梦境,就越是思念小狗,连待在屋里都有些烦闷,她便起身离开屋子,漫无目的地向外走。外面正是夕yan西下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金hse,像是天空嚼碎了h昏和落日,散落一片。
nn家的外面是那片种满向日葵的田野,像是有预感似的,她总能感觉到有目光在专注凝神地看着她,果然,一抬头,一个熟悉的身影隔着向日葵花海站在路的尽头。
她的脚步就这么停了下来,他好像又瘦了,头发也变长了,身影陌生到让她觉得,见到他是上个世纪的事。
她有点不知所措,好像自己刚刚放学,他只是在学校门口等了她五分钟而已。
他的身后是将落的夕yan,怀里抱着一只淡hse绒毛的幼犬,小狗在他臂弯里轻轻蠕动着,吧唧着嘴,发出n呼呼的轻哼声。
他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最后在她的面前站定,眼中带着笑意:“小米,我们养一只小狗吧。”
自从上次,卢米月没有拒绝盛恒和小狗,盛恒就光明正大不请自来的搬进了卢米月小小的出租屋里。他睡在沙发上,美名其曰方便照顾幼犬。
他每天按时吃药,病情也渐渐稳定,进入幻觉的时间越来越短。
卢米月的生意越来越好,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盛恒却好像还是没什么事情,集团继续扔给经理,经营的好与坏他好像都漠不关心。
除了定期去医院接受心理评估和复查,他整日都黏在卢米月的身边,有时候一言不发帮她收拾店里的卫生,有时候絮絮叨叨地和她说小狗今天又长大了一点。
方映竹终于走完了辞职流程,可以一直在店里帮忙。她看着盛恒像个跟p虫一样黏在卢米月身后,发出不屑的轻哼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几年前,你还高傲的像什么似的,现在,还不是只能给我们米月当狗?”
盛恒还在定期吃药,脑子转得慢,吵也吵不过她,所以不管方映竹怎么怼他,他都一言不发。
看着盛恒低着头沉默无言只知道g活的样子,卢米月难得停下手中的事情,正se的跟方映竹说:“小竹子,不要欺负他了。”
“好好好,我不欺负他。”方映竹撇撇嘴,从长椅上跳下来。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从包包里掏出了三个胶囊形状的盒子,说:“米月,你还记不记得高考完的时候学校组织的那个活动,叫给十年后的自己写一句话。”
“当时咱们四个地址都写的我家,没想到十年了,竟然真有人把咱们当初写的时光胶囊寄过来,我就带来给你了。这个红se的应该是你的,另外那个蓝se和绿se的是他们俩的,你要是不想要他们俩的,扔了就行。”方映竹说完,把三个胶囊都塞进卢米月的手里。
卢米月也感到诧异,时隔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方映竹意外收到了快递,他们几个人应该早把这个事情忘了。
她先打开了自己的那个红se胶囊,纸条里是她娟秀的字t:
【未来的自己你好,希望你能继续ai着这个世界。】
看完,她把纸条重新收好,又看了眼剩下的两个胶囊,她愣了一瞬,又看向厨房里盛恒的方向,方映竹刚刚接了个电话后就匆匆离开了店里,只剩下盛恒还在那专注地刷着烤盘。
她有些犹豫地打开了那个蓝se的胶囊,里面的字t是盛恒的:
【想不到那么远,先许愿她不要和那个讨厌的人在一起。还想带她去吃一辈子的羊r0u粉。】
最后一个绿se的胶囊应该就是那个人的了,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她的眼神有些躲闪,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缓缓打开了最后一张字条,里面只有一行小字,写着:
【希望十年后,光也会照到我的身上。】
她呼x1缓慢,像是有细小的针扎在了柔软的心房上,拳头不知不觉地越捏越紧,直到把那张纸条完全攥在手里。
“盛恒,你去收拾收拾东西。”
他突然顿住刷烤盘的动作,抬起头满眼惊慌失措地看着她:“为什么?”她是要赶他走吗?
“我们去大理。”她并没有要赶走他的意思。
盛恒松了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便继续低头刷着烤盘,随口问道:“去大理g什么?”
“去捡另一只小狗。”
亲ai的小米,
最近贵州总是在下雨,层层叠叠的山峦被云雾笼罩。这十万大山,孕育了一些人,也困住了一些人。昨天刚刚帮一位伤痕累累的阿姨打赢了她的案子,在被家暴的丈夫整整折磨二十年后,她终于能够成功离婚,奔向新生。
做公益律师虽然很辛苦,好在也自由。这几年,我一边周游全国,一边给那些需要法律援助又无力支付律师费用的人当律师。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人不理解我的动机,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一行?又辛苦,又不挣钱。他们都以为我是家财万贯,才有财力和jg力出来行侠仗义,但只有我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
回想从小到大的这些年,幼时贫困、举目无亲,但我从未绝望,只想着要长成参天大树,要为你遮风避雨。但这么多年的坚持和信奉的准则,都在知道你遭受苦难时崩塌。
痛与恨将我撕碎,你曾经遭受的那些苦楚成为了我的梦魇。我无数次梦见你凄苦地呼唤我:牧远哥哥,你在哪里?你怎么还不来救我?
但时间没法倒退,我救不了真正受苦的过去那个时空的你。好在从事这个行业久了,我知道还有很多无辜的人也在遭受痛苦,这几年来,接的最多的,还是遭受家暴妇nv的离婚案、以及遭受侵犯nv孩的维权案。作公益律师,帮助被禁锢的人获得自由,帮助受侵害的人获得公正,总能让我心里或多或少的好受些。
久而久之,我也分不清楚,我到底是在救当年的你,还是在救现在的我自己。
这几年全国基本都走了个遍,看过西北的h沙满地,也见过高原的荒凉苍莽,但最有意义的,还是几个月前,去了一次西藏。拉萨的街头,虔诚的朝圣者三步一跪拜,磕下一个又一个长头,额头和鼻头沾起的灰,是他们愿所ai之人余生灿烂光明的希冀。被气氛感染,连身为唯物主义者的我,也想贡献虔诚。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一步一叩首,沿着阶梯一路跪到了佛祖身前。
寥寥的梵音不绝于耳,好像是佛祖在问我,你想要什么?我觉得自己想要好多好多,我想要战乱区的孩子有家可归,想要流浪的猫狗都有安身之处,想带着一大笔钱穿越回过去,拯救那个寄人篱下的男孩,脱困那个为了家庭不背负贷款出卖自己的nv孩。
但我转念一想,佛祖好像不能真的帮我实现那么多愿望。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来如风雨,去似微尘,所求太多反而诸事都不可得。
所以,我跪在佛祖身前,只在心里坚定默念:
无上佛祖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我愿以我一生清贫,苦行助人,修攒一世的功德,换那个想当蒲公英的nv孩接下来的一生,平安喜乐。
如有来世,我愿做她投生路上的垫脚石,换她下一辈子一生富庶,一世安乐,永远不知人世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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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ai的牧远哥哥,
昨晚的大理,也下了一夜的雨。我睡在洱海边上,免费听着自然的白噪音。
忘了告诉你,我在大学的门口开了一家甜品店,最近生意越来越好,明年就可以扩张新的店面。不忙的时候,我就去孤儿院义务教小朋友弹古筝,看着孩子们露出笑脸,好像就能弥补当年你上不起课外班的遗憾。
我现在很ai工作,很ai生活,也很ai这个世界。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样快乐。
曾经,是你助我过低谷、跨重山、明得失,也帮我舍前尘、立今朝、行前路。
是我的疏忽,我早就走出过去的桎梏,却没有注意到你一直还被困在过去。
也许曾经我的生命被写进了三份缺憾,但也有七分圆满。我们都想弥补过去的遗憾,可时间无法追忆,所以我们不要再回头看了。
如今又是拨雪见春,草木发芽,我的骨头已经刮去锈迹,我已经心怀憧憬,走向下一阶段人生。
如果你的噩梦是因为我,那我告诉你,我很幸福。希望你不再被噩梦困扰,从此都只做美梦。
最后的最后,祝你,也祝所有旁观、了解、感同身受我的故事的人——
千山过尽,仍续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