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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盘电子表扮可怜

 

同桌和他对视一眼后就移开了视线,继续挑碗里的葱段,却稀里糊涂地把土豆丝一起夹了出去,似乎心不在焉。

谈青舔了舔沾着油光的唇。

“学校门口。”他说。

梁祯“嗯”了一声,低头吃饭,将葱段混着吃了进去也全然不知,嚼了几下才后知后觉皱起眉,囫囵咽了下去。

同桌今天呆呆的。谈青戳了戳碗里的牛肉。

好像机器人出故障了一样。

星期五放学,谈青没有回家。

他跟司机打电话说自己要在学校补课,司机领了回复就把车开走了。

周宅没有人在意他回不回家,所以他也没必要和谁报备。

电影院离学校很近,他可以在学校待一晚,次日直接在校门口等梁祯。轻松又方便。

而且,一个人在学校挺好的。至少他不用像在周宅时一样,时时紧绷着,不停地察言观色。

谈青没想到周森和也没回去。

彼时他正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前玩手机,周森和突然推门而入,二人视线一瞬碰撞,又错开了。

谈青别开脸,权当周森和是团空气,手机里的格斗游戏声音很大,能听见主角出拳时喊出的“哼哈”声。

周森和脱掉外套,随手扔在椅背上,直接躺在了床上。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着,一句话也没说。

谈青是被一阵低喘声吵醒的。

他醒来时迷迷糊糊,拿起手机一看,刚过凌晨两点半。

低喘声来自对床。谈青偏头去看,一团模糊的黑影匍匐在床边,急促沉重的呼吸里隐含着痛苦。那黑影摸索着,随即将摸索到的手机打开,屏幕微弱的白光在黑暗中尤其明显,明显到足以让谈青看清周森和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孔。

“……周森和?”谈青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随即掀开被子走了过去。

周森和没有回答,只是稳住发颤的手拨了个急救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头是个清脆的女声:“喂,您好?”

周森和吐了口长气,正准备说话时,虚握在掌心里的手机被另一只手拿了过去。

他诧异着抬头看去,便宜弟弟拿走了电话,清晰地说明了地址,语气平静。

谈青挂断电话后就站在那里,捏着手机,低头看着趴在床沿上的周森和。

周森和看不清他的眼神,太黑了,而且腹里剧烈的绞痛也让他两眼发花。

隐隐约约间周森和好像听见了句“做坏事要遭报应”,但他已无法确定了,那一阵阵的疼痛让他什么也无法思考。

他只知道,最后谈青跟着上了救护车。

谈青坐在医院走廊上,试图挥去鼻息间缠绕着的消毒水味。

他给周明扬打电话,关机。他又给周临山打电话,没人接。

护士带着他补号缴费,排队时护士跟他搭话,说病人只是急性肠胃炎,小病,叫他别担心。

谈青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并不担心周森和。

他跟着来只有一个目的——让周森和欠他一个人情。

半夜他坐在病床边,周森和闭着眼时看起来没那么讨厌了,顺眼很多。

病房里安静得过分,只能听见输液瓶里透明液体滴下的声音。

谈青趴在床沿边上,眼珠描摹着塑料输液管里葡萄糖流过的线路。

葡萄糖滴完,他按铃,几分钟后有护士推门而入,开了新药,收走了空瓶。

谈青很少来医院。他就来过三次,有一次还是陪阿香来的。

阿香来打胎。妇产科那一层楼人很多,他站在阿香旁边,挽着她的手,身上的校服还没来得及换下,不可避免地收获了许多异样的目光。

阿香一紧张话就很多,靠着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说那黄毛男的不知道买的什么三无牌子的套,她吃着药还能中标。

谈青挽她手挽得很紧,跟着开玩笑缓和气氛,捂耳朵说自己还是未成年,听不了这些。

阿香一路笑嘻嘻的,从手术室出来之后却哭了。

她躺在病床上,捂着脸,从掌缝里溢出来的泪水打湿了医院的枕头。

谈青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站在床边,静静地等阿香哭完。

阿香哭过之后用衣袖胡乱抹了脸,抬头一看却懵了。

谈青站在那,眼睛通红,无声的泪水在下巴尖聚作一团,坠在衣领上。

阿香想喊他,却说不出话。

谈青只是抹了把脸,声音低哑:“等你出院,我们去吃十字街那家死贵的西餐。”

周森和醒来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光透过白色窗帘,七零八落地洒在房间里。他借着薄弱的天光看清手边趴着的人。

便宜弟弟还穿着那套纯棉睡衣,袖子滑落的地方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被仍在沉睡的脑袋压出青红的颜色。

他抬起手,清晰地看到手背上贴着的平口贴。

显然,私生子陪他输了一晚上的液。

他抑制不住地去想象昨天午夜私生子在医院里忙上忙下的样子。挂号、缴费、开药。守着输液瓶里的药落到最后一滴,然后叫护士进来换药。

周森和无法形容这一刻是种怎样的滋味。他坐了起来,靠在床背上,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弟弟。

周家人是没有陪彼此去医院的习惯的。周临山和老头每日不是在公司就是在酒局上,唯一亲近些的二哥则几乎一直待在国外。

他们惯会用钱和助理打发人,安排最好的私人医院、最大的房,医药费和护工费上从不吝啬,但就是做不到陪伴。

周森和摩挲着手背上的平口贴,突然很想让弟弟醒来,说几句话。

这是第一次,他从医院醒来,身边有人。

谈青是被查房医生吵醒的。

他压着手臂睡了一夜,半边身子都麻了,坐正时才发现裸露的小臂上被压出了红印。

查房医生简单问了几句就走了,他一扭头,对上周森和的双眼。

周森和不知醒了多久,靠在床背上,扬扬眉,没什么表情,就好像昨晚那副痛苦脆弱的样子只是假象。

腕表上的指针恰指到十一点,谈青站起来,理了理睡衣下摆。

“谢谢。”他听见周森和说。

谈青不太在乎这声道谢,他只是披上了白色的薄外套,看着周森和道:“不用谢,记得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冷漠、疏离。周森和觉得这一刻像是有什么被打碎了,他终于清醒过来,得以意识到昨晚那场援助并不是出于兄弟情谊,也不单单只是好心。

他说不出什么话。谈青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直到病房门被打开半扇,他才后知后觉叫住了谈青。

“你去哪?”

谈青拉着门把手,没回头,宽大的外套把他的背影修饰得愈加清瘦。

“你让我追梁祯,还记得吗?”

他说完就走了,病房门被回拉,不轻不重地砸了回去,声音很响。

周森和捏着手机,许久才回过神,打开软件取消了那个两人份的外卖订单。

下午两点钟。谈青准时来到学校门口。

他从医院赶回学校,简单洗漱,又换了身普通的便装,把翘起来的发尾按了下去,电影票被对折塞进口袋里。

他远远地便看到了同桌。同桌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旁,颀长高挑,肩膀很宽,光是背影也很惹眼。

谈青小跑到他身边,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同桌。”

梁祯一手插在外套兜里,一手拎着杯奶茶,转过来时喉结动了一下:“嗯,奶茶。”

谈青接过奶茶,感觉氛围哪里不对,又觉得朋友间带杯奶茶好像也挺正常。他说谢谢同桌,然后跟着梁祯并肩走在小路上。

天边聚拢着黑压压的阴云,空气里也飘着湿润的味道。谈青心里有点乱,他一会想会不会下雨,一会又想同桌今天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他偷偷瞥了好几眼,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同桌今天打扮了。

嗯嗯……头发是不是还拿吹风机吹了造型。

谈青边想边走,下意识就问了出口:“同桌你是不是……”

梁祯偏头过来,等他下言。

谈青摸摸鼻子:“没什么,你今天好帅。”

谈青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因为一直到走到电影院,同桌都没再说话。

影厅里人不多,谈青拎着奶茶,梁祯跟在他身后,一手拿爆米花一手拿可乐。

检票时他才知道影院不能自带饮料,于是只好贴着梁祯的肩膀,悄悄拎在背后。梁祯也会意地侧着身子,把他挡去大半。

《疯狂动物城》很好看,但还是没有打打杀杀的香港警匪片好看。谈青伸手去拿爆米花,食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梁祯的手。

爆米花桶有点太小了。谈青吸了口珍珠奶茶。

他和同桌的手老是碰到一起。

梁祯不喜欢吃甜的,包括爆米花。

但是今天他吃了很多。

他们正后方坐着一对情侣。说话有点大声,谈青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

女生说:“等会看完我们去买奶茶喝。”

男生说:“这么喜欢喝,下次我记着给你带一杯。”

谈青看了看手里的奶茶。

怪怪的。

到底是哪里怪怪的。

谈青感觉自己不太适合电影院,他看久了眼睛就有些发涩,总觉得眼睛像滩水一样慢慢地干涸了。

在发现眨眼也缓解不了之后,他干脆闭上了眼。

眼睛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下打着圈转了转,好像又舒服了些。

睁眼时银幕上已经出现了个没见过的角色。

谈青轻轻向梁祯那边靠了点,声音很小:“这个老鼠是谁?”

梁祯也靠了过来,贴在他耳边轻声答:“黑帮老大。”

老鼠也能当黑帮老大。谈青眯着眼点头。

后面的情侣还在说话。男生说:看,你最怕的老鼠。女生拍了他一下,又说,这个老鼠长得还挺可爱。

谈青偏过头去看,借着银幕映射出的光隐约看清了两人的轮廓。

两个人头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就像他和梁祯一样。

……等等。

谈青含着颗珍珠,呆住了。

他好像知道他和同桌之间这种怪怪的氛围是什么了。

就好像……就好像……他和梁祯谈恋爱了。

后半场电影,谈青是在发呆中度过的。

他捧着奶茶,眼睛盯着字幕,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脑子在这一瞬间像是突然灵光了起来。过去与梁祯相处的那些记忆碎片都在此刻汇聚成了一个清晰的答案。

谈青终于察觉到了一个事实。

同桌喜欢他。

谈青是在女人堆里混大的。

他的心思跟谈小英一样细腻,很多东西默默看在眼里,却隐忍不发。洗头房的女人们教会他抽烟喝酒打扑克的同时,还不忘以身试法教他看懂人情世故。

梁祯的维护、帮助,甚至是今天的这杯珍珠奶茶,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世上哪有纯粹的好人。

他捏了捏奶茶杯,不合时宜地想:周森和那个刁钻的要求居然被他完成了。

他还真把同桌追到手了。

电影在一段欢快的谢幕曲中结束。

灯亮的刹那,谈青终于缓过神来。

梁祯侧过头问:“走吧?”

他点点头,站了起来,跟着涌出的人群,出了影厅。

影厅的长廊挂满了电影海报,时新的装修,大片亮色的油漆,角落处摆着半人高的蜘蛛侠模型。

梁祯走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谈青回过头去看,正对上同桌手里举着的手机。

他还没来得及问,手机已经被梁祯匆匆塞进了口袋。他面无表情,几步跟了上来,自然地接过谈青手里的空奶茶杯,语速却很快:“我去帮你丢了。”

随即拿着奶茶杯快步走出了长廊。

谈青把手揣进外套兜里,慢悠悠地往前走。

他怀疑同桌偷拍他。

虽然他没有证据。

居然下雨了。

豆大的雨点打出一串噼啪响声,空气里裹挟着缠人的雨汽。天已经完全沉下来了,飘绕着一团淡淡的白色雨雾。

二人并肩站在影院门口,谈青伸手去接檐顶滴落的水珠,又把它捻碎。

雨越来越大,顺着风刮了进来,沾了谈青一脸。

梁祯扯着他的衣摆把他往后带,又随手套上卫衣帽子:“我去找个便利店买伞,你在这等我。”

谈青抹去脸上的水珠,学着同桌的样子把他也拉了进来些:“不行,雨太大了。”

两人四目相对,梁祯败下阵来。

他移开目光,嗯了一声。

“诶,小帅哥,你们买伞吗?”身旁突然有人出声询问。

谈青侧头去看,是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笑,手里拿着一把长伞柄的黑伞,还有把普通折叠伞。

怎么穿西装来卖伞,手里还只有两把?

谈青有些警惕:“多少钱?”

男人挠挠头,像是胡谄了个数字:“嗯……嗯,五十吧。”

谈青还在思考,梁祯却已经捏着钱递了过去。

男人把黑伞塞给他们,拿着钱,撑开折叠伞,匆匆走了。

好奇怪。

哪里都奇怪。

他还想伸头去看男人的背影,梁祯却已经撑起黑伞,回身叫他:“伞有点小,把外套帽子戴上。”

谈青收回视线,依言戴上帽子。伞确实有些小,但挡去七八成的雨还是绰绰有余。他走到伞下,紧挨着梁祯,一时什么也不想了,什么喜欢不喜欢,只知道贴近些才不会被淋,于是干脆直接拉起梁祯的手臂。

梁祯低咳了一声,悄悄将伞倾向另一端。

“去哪?”谈青问。

“……”梁祯抿抿唇,“要不要吃饭?”

天色尚早,周家冷清清——不想回去。

“吃。”

男人猛甩了两下收好的雨伞,开了车门,一屁股坐在驾驶位上。他用袖子擦去额角的雨水,回身对着后座上的人道:“小周总,都按您说的做了。”

周临山嗯了一声,透过淌满雨滴的车窗,目送黑伞下贴着身体的两人消失在街角。

说是同学,太亲昵。说是朋友,又不如说是男朋友。

坐车经过风情街,谁曾想巧遇私生子。真是巧,就那么一秒,周临山一抬眼的空隙,居然就被他看见了影院檐下避雨的人。

他叫司机停靠路边,凝着神看了一会儿。

他就是同性恋,有些氛围一眼就能看穿,比身在其中的小孩们还了如指掌些。

但新弟弟居然也是。

他没想到。

小孩站在台阶上,穿着白色外套,伸手去接檐角滴落的碎雨。雨幕洗刷着车窗玻璃,一切都变得很朦胧,有一瞬周临山以为自己梦回一年前的蓝月巷,妓女的儿子淋雨买安全套,轮廓秀气,浑身滴着水,像把收好后竖在墙角的自动伞——细窄、湿润。周临山再难想出更确切的形容词。

他决定替谈青保守秘密。也是替自己保守秘密。

——在周宅撞面的那个深夜似乎也在下雨。

周临山把窗开了条细缝,冷空气裹挟着水汽一股脑卷进,冲淡了沉闷的空气。

他对私生子的记忆似乎总跟雨有关。

梁祯居然找了家西餐厅。

穿着西服的侍应生笑盈盈地迎上来,问他们有没有预约。

谈青刚想说没有,却听见梁祯先一步道——“有,姓梁。”

他挑挑眉,摘下卫衣帽子。

早有预谋啊。

单间在二楼,色泽厚重的墨绿丝绒窗帘被白绳牵起,流淌着雨水的磨砂玻璃隔绝了外界,谈青坐在沙发上,像进入了一个流浪于世界之外的空间。

他使刀叉还有些别扭,西餐的滋味和记忆中相差甚远,原来和阿香斥巨资吃的那家十字街西餐其实是冒牌货。

正宗的他反而吃不太惯,牛排嚼了好几口才吞,奶油浓汤更是只碰了一口。

餐厅里放着钢琴曲,他和梁祯面对面坐着,桌上的珐琅花瓶里斜插着支新鲜的玫瑰——氛围古怪。

谈青切下一块牛排,抬眼认真道:“这几天谢谢你,同桌。”

梁祯也看向他:“不是什么大事。”

谈青点点头,咀嚼时腮帮子一鼓一鼓:“周森和已经答应把东西还给我了,以后就不用麻烦你了。”

梁祯切牛排的动作一顿:“不麻烦。”

“伞和吃饭的钱待会我转给你。”谈青顺势微笑了一下。

他说得很含蓄也很清楚。不只是还人情,还有挑明关系的意味在里面。

梁祯很好,但他还不能接受。

梁祯沉默着咀嚼、吞下,随即放下刀叉,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把背挺得很直,注视着谈青的双眼。

“不用转给我——这不是约会吗?”

谈青摸摸鼻子,装傻,生硬地笑了一声:“周森和又不在,我们不用演啦——”

“我没有演。”

他说得直白,被掩盖的心意终于在此刻毫无顾忌地破土而出。

“我从来没有演过——我的喜欢是真的。”

谈青捏紧了手里的叉子。

这一瞬他浑身僵直,嘈杂的耳鸣声堵塞在耳道里,他听到下雨声,却听不清梁祯说的话。

他看见少年的嘴唇翕动,却什么也听不到。一股热气冲上脸颊——他觉得自己可能脸红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同桌今天真的蛮帅。

他还想,同桌最后说了什么?

好像是。以后换我来追你。

等谈青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跑到公交车站了。

雨势渐小,他被细雨淋了满脸,连睫毛上都挂着小水珠。周围人都打着伞,显得他格格不入。

他坐在长凳上,背后是滚动的广告牌,精品楼盘,拎包入住。

胆小鬼啊——他想。谈青,为什么要跑呢?

裤子口袋里装着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谈青拿出来看——是梁祯发的微信。

梁祯:我下星期要去外地参加篮球比赛。

梁祯:谈青,我是认真的。

梁祯:等我回来,追你。

回到周宅时已是晚上六点过。

谈青穿过前厅,走进内厅,身上的雨水早已风干,只留下一身浅淡的雨腥味。

周森和居然在家。他坐在客厅沙发上,视线随着走进来的谈青移动。

谈青看见了他,却没反应。

周森和抿抿唇,没忍住喊了一声:“谈青。”

谈青却好似没听见,幽魂一般心不在焉地飘上楼去了。

一直到他身影消失在二楼拐角处,周森和才收回炽热的视线。

怎么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周森和突然又想起今早谈青临走前说的那句——“你让我追梁祯,还记得吗?”

已经答应把罐子还给他了,怎么还去追?

电视上播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周森和越听越烦躁,干脆拿过遥控器关掉了。

周一回学校,谈青习惯性地多买了一盒牛奶,到教室才想起来梁祯已经请假去外地比赛了。

他这两天一想到梁祯就犯迷糊,站在位置上发了会儿愣,才回神坐下。

周森和临上课时才进教室,食指勾着眼镜,慢悠悠地走进来。

他经过谈青时没忍住去看,私生子桌上摆着本语文书,看似背书,实则发呆。

谈青盯着书,随手一翻竟翻到《滕王阁序》,恰巧是来到北观第一天时,梁祯借他书看的那一页。

他正想着,身后突然有人喊他。

“谈青。”

他回过头,周森和坐他正后方,手里拿着盒牛奶,脸上有种藏不住的得意。

“咳……谢谢啊。”周森和晃晃手里牛奶,撕了吸管就要插进去。

谈青感到莫名其妙,回头发现自己买的两盒牛奶只剩一盒,想来是愣神时随手错放在周森和桌上。

他懒得深究,权当卖人情,一言不发,兀自发呆。

周森和甩着手里的眼镜,喝了口牛奶——纯牛奶,不好喝,这东西早在他迫切想长高的那个年龄段就被他喝了个遍,以至于闻到味道都难受。

但是周森和还是喝了。

谈青经常给梁祯送牛奶,他几乎天天都能看见。

今天居然给他送了一盒。

讨好或是巴结,周森和猜不出,总之他十分受用,喝完还翘着嘴角转了会儿笔。

下了课,语文老师叫谈青出去。

语文老师是个二十来岁刚毕业的高材生,拧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带着谈青走到教务处办公室门前,敲敲门,领着谈青进去了。

办公桌后坐着个戴窄圆框眼镜的女人,低马尾,头发服帖得不见一丝碎发,素面朝天,一身烟灰色的套装,周身萦绕着严肃的氛围。

语文老师道:“孟主任。”

女人点点头:“嗯,你先出去吧,把门带上。”

谈青就这样满头雾水地看着语文老师离开。办公室的门被拉上,隔绝了外界的室内一下变得沉寂如水。

“谈青,”女人叫他,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先坐过来吧。”

谈青依言走过去坐下。他猜测大概是因为自己犯了事,可一时却不知道是什么事。

距离缩小后,女人的脸一下变得很清晰。谈青从那素寡的五官里拼凑出一丝熟悉感——尤其是眼睛,这双极具英气的眼睛,像是在哪见过许多遍一样。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女人背脊笔直,眼神锐利。

谈青与她对视着,摇了摇头。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女人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无框,老式,跟她一样尖锐,“但我不是第一次听说你。”

“你的花边新闻很多,我不便说破,但是你应该懂得分寸,玩笑闹大可就是丑闻了。”

女人说话含蓄,阴阳怪气,但谈青听懂了。

他追梁祯的事阵仗太大,当着最能八卦的一堆篮球体育生面前送电影票,这群嘴巴漏风的家伙只用一晚上就能把每个细节都告诉给自己的好兄弟。

这下真是如周森和所愿,闹大了。

“嗯,我知道了主任,很抱歉带来了不良影响,以后不会这样了。”谈青站起身,鞠躬道歉一气呵成,这都是从前在三流高中练出来的话术,只要犯错就先道歉,装得一副乖乖样,转过头来又是该干嘛干嘛。

他太干脆了,干脆到女人都愣了一下。

恰时女人的手机突然响起经典的铃声,她低头看了一眼来电人,立即挂断,调成静音后把手机翻了个面盖在桌上。

再抬头时她脸色明显更难看了,嘴角抿得绷直,看谈青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平静。

“口头上说说很简单。”

“你不自重的行为不仅会影响到你自己,还会波及到别人,这一点希望你能明白。”

“鉴于你是初犯,学校这次不会给予你处分,但为了保证你的承诺有效,学校决定给你转班。”

“转班的事已经和你的家长联系过了,待会你回去把东西收好,三班班主任会来找你。”

谈青垂着眼,静静地听,换班或是处分他都无所谓,就算是被退学他也会欣然接受——这些东西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能不能继续用周家的钱。

他刚要答应,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猛地打开。

周森和握着门把手,气喘吁吁,像是跑过来的。

孟主任皱着眉,显然对他近乎冒犯的行为感到不满:“周同学,我想你应该学过怎么敲门。”

周森和却不睬,他走进来,猛地拽住谈青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人推出门外,随即关上了门。

谈青看着眼前“砰”一声合上的门,有些无措。

周森和发什么疯?

自己被警告、被调班,他不应该高兴吗——他难道不是如愿以偿了吗?

谈青想不明白。上课铃已经响了好一会,但他此时已没有回去上课的心思了。

周森和再出来时已经是三十分钟后了。

他手上捏了一沓印有教务处水印的横格纸,走出来时没忍住无声骂了句脏话,一抬头却对上站在走廊窗边的谈青。

他显然已经站了很久,窗外流入的风吹得他衣领微动,天光落在脸上,显得很冰冷。

周森和顺从着心靠近他,露出一种英雄铩羽而归时得意的笑容:“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孟主任是梁祯的妈妈,是吧?”谈青不理他,兀自问道。

周森和扬扬眉:“是……”

“你让我追梁祯也是因为这个吧,这样我就会被换班,或者被退学,再也碍不了你的眼——毕竟谁也不想看见自己的儿子被同性恋纠缠。”

是的。全说对了。

周森和感觉有什么哽在喉咙,他的笑碎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欲言又止的沉默。

“周森和,我妈妈不是小三,我也不想当周明扬的儿子,你不用这么费尽心思地搞我。”

谈青皱着眉。

“你没必要这么讨厌我。”

周森和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失神了很久。

他第一次看见私生子这副模样。冷漠、理智、愤怒,三个毫无关联的形容词在那一刻完美地融合在同一个人身上。

他到底是讨厌私生子,还是厌恶周明扬对故去母亲的不忠?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把它们混淆了。

几十分钟前,朋友幸灾乐祸地告诉他私生子被主任叫走了。他沉默着坐了一会,在看见桌上的牛奶盒时便下了决心,一股脑冲出教室,赶到教务处。

他第一次替人求情,还有些不熟练,先是承认了自己强迫谈青的事,随即又搬出周明扬,最后被憋着一肚子怒气的主任赏了一篇五千字保证书,终于把谈青留在了原班。

那一瞬他觉得自己帮了私生子很大的忙,可仔细想想才发觉自己其实是始作俑者。

窗外风刮得越来越大,天气预报说今天六级强风,小概率降雨。

周森和拉上窗户,往班里走去。

他想。他其实不讨厌私生子。

班主任给谈青换了新同桌。

是熟人——是戴黑框眼镜,喜欢上课转笔的周森和。

谈青谨遵同桌三八线原则,拒绝交流拒绝对视,权当周森和是一团有些浑浊的空气。

周森和却经常旁若无人地盯着他看,视线炽热,欲言又止。

谈青受不了他的目光,一下课就往走廊跑,头伸出窗户做深呼吸,冰冷的空气能唤回所有理智。

他能感觉到周森和想跟他说什么。

难道是想道歉——不然为什么憋这么久都说不出口。

谈青想了下,觉得滑稽可笑。

周森和是那种自大妄为,一辈子都不会认错的人。

破冰点始于一节枯燥无味的历史课。

周森和伏案写他那篇五千字保证书,写一句奖励自己发呆五分钟,半节课过去才写半面纸不到。

谈青跟着历史老师念的地方画横线,笔记一个不漏,知识却一句都没进脑子。

一小团草稿纸突然被丢过来——周森和丢的。

谈青低着头,垂着眼,假装没看见。

又一团纸被扔过来。

又又一团。

又又又一团。

有完没完。谈青皱着眉,随便拿了一团纸,展开。

纸上是周森和漂亮有力的字——“反xg的‘xg’怎么写?”

不会拿手机查吗?谈青唇角抿直,唰唰写下两个字:不会。随即团起来扔给了周森和。

看到回答的周森和愣了一下,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碰了一鼻子灰,挑挑眉,叹了口气继续写。

谈青才不信周森和不会写省字——谁知道他又要抽什么风?

周森和是个心思很多的坏人。

谈青一个人在图书馆待到晚上十点,踩着闭寝时间回了寝室。他不是去学习,只是想尽可能地缩短和周森和共处一室的时间。

回来时周森和已经洗完澡了,穿着黑色工字背心坐在床边,臂膀上勾勒着漂亮的肌肉线条。他低头玩psp,游戏音效响彻房间。

谈青脱下校服外套挂在椅背上,低头却看见桌上摆着谈小英的骨灰罐子,瓷瓶画着黄玫瑰,复古的笔锋,透着一股颓靡的艳丽。

他拿起骨灰罐,底下还压着张纸条。

遒劲有力,三个字。

——“对不起”。

谈青垂着头,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最后捏起纸条,丢进垃圾桶里。

他透过镜子瞟到背后的人。周森和还捏着psp,只是双眼正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在看到纸条被丢掉时,很明显地抿了抿唇。

谈青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收好骨灰罐子,拿着睡衣进浴室洗澡去了。

谈青原以为用纸条道歉已经是周森和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没想到不止于此。

大课间时谈青在走廊上发呆,路过的老师叫住他,让他帮忙领一盒彩色粉笔到隔壁七班。

等谈青反应过来时,老师已经急匆匆抱着教案走了。

他耸耸肩,依言去后勤处领了盒粉笔。

后勤处在学校里的另一栋楼,有些远,谈青往回走到一半时,上课铃正好响起。

教学楼的楼梯道里空无一人,谈青慢悠悠爬到三楼,将要经过转角处时却被人堵住去路。

周森和双手插兜,黑框眼镜挂在外套口袋里,眼镜腿一晃一晃。

谈青往左走,他就挡左边,往右走,他就挡右边。

幼稚。谈青懒得跟他周旋,转身就要绕另一条远路。

周森和却一把拉住他手腕,把他扯了回来。

这猛地一下让他险些没站稳,他回过身想甩开那只手,却被周森和借着惯性按在墙上。

两人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周森和比他高,贴近时确乎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谈青左手抱着变形的粉笔盒,皱着眉:“你有病?”

周森和却不松手,反而按得更紧:“没办法,你老是躲着我,我只能这样。”

谈青几乎想揍他一拳:“谁他妈躲着你,我是不想看见你。”

远处有老师经过,周森和拉着谈青,把他拉到墙后。

“为什么丢我的纸条?”周森和问。

“不想看。”谈青猛地挣扎了一下,却又被按了回去。

“我是认真的,”周森和表情严肃,“对不起。”

谈青不想听他的道歉,沉默着移开了视线。

“那天你说得对,我不讨厌你,”周森和把脸凑到他眼前,“对不起,真的。”

谈青被迫与他对视着,刚要说什么,却听见不远处高跟鞋敲响大理石地板的声音。

“有人来了,放开我!”谈青小声喊道。

周森和却依然不松手,固执得像是什么也听不到了:“对不起。”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谈青焦急起来:“神经病,快松手!”

周森和却只是盯着他:“对不起。”

太近了,谈青感觉呼吸都要烧起来了。他瞪着面前不可理喻的人,终于在高跟鞋的主人即将发现他们时败下阵了。

“我知道了,快放开我……”

一直禁锢着他的手终于松开。就在他们分开的刹那,一个女老师出现了拐角处。

她叫住两人:“你们在干嘛,怎么不回去上课?”

周森和点点头,乖顺的样子跟刚才判若两人:“我们马上回去。”

谈青看着他,过快的心跳还没来得及降下来。

……疯子。

班主任给谈青换了新同桌。

是熟人——是戴黑框眼镜,喜欢上课转笔的周森和。

谈青谨遵同桌三八线原则,拒绝交流拒绝对视,权当周森和是一团有些浑浊的空气。

周森和却经常旁若无人地盯着他看,视线炽热,欲言又止。

谈青受不了他的目光,一下课就往走廊跑,头伸出窗户做深呼吸,冰冷的空气能唤回所有理智。

他能感觉到周森和想跟他说什么。

难道是想道歉——不然为什么憋这么久都说不出口。

谈青想了下,觉得滑稽可笑。

周森和是那种自大妄为,一辈子都不会认错的人。

破冰点始于一节枯燥无味的历史课。

周森和伏案写他那篇五千字保证书,写一句奖励自己发呆五分钟,半节课过去才写半面纸不到。

谈青跟着历史老师念的地方画横线,笔记一个不漏,知识却一句都没进脑子。

一小团草稿纸突然被丢过来——周森和丢的。

谈青低着头,垂着眼,假装没看见。

又一团纸被扔过来。

又又一团。

又又又一团。

有完没完。谈青皱着眉,随便拿了一团纸,展开。

纸上是周森和漂亮有力的字——“反xg的‘xg’怎么写?”

不会拿手机查吗?谈青唇角抿直,唰唰写下两个字:不会。随即团起来扔给了周森和。

看到回答的周森和愣了一下,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碰了一鼻子灰,挑挑眉,叹了口气继续写。

谈青才不信周森和不会写省字——谁知道他又要抽什么风?

周森和是个心思很多的坏人。

谈青一个人在图书馆待到晚上十点,踩着闭寝时间回了寝室。他不是去学习,只是想尽可能地缩短和周森和共处一室的时间。

回来时周森和已经洗完澡了,穿着黑色工字背心坐在床边,臂膀上勾勒着漂亮的肌肉线条。他低头玩psp,游戏音效响彻房间。

谈青脱下校服外套挂在椅背上,低头却看见桌上摆着谈小英的骨灰罐子,瓷瓶画着黄玫瑰,复古的笔锋,透着一股颓靡的艳丽。

他拿起骨灰罐,底下还压着张纸条。

遒劲有力,三个字。

——“对不起”。

谈青垂着头,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最后捏起纸条,丢进垃圾桶里。

他透过镜子瞟到背后的人。周森和还捏着psp,只是双眼正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在看到纸条被丢掉时,很明显地抿了抿唇。

谈青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收好骨灰罐子,拿着睡衣进浴室洗澡去了。

谈青原以为用纸条道歉已经是周森和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没想到不止于此。

大课间时谈青在走廊上发呆,路过的老师叫住他,让他帮忙领一盒彩色粉笔到隔壁七班。

等谈青反应过来时,老师已经急匆匆抱着教案走了。

他耸耸肩,依言去后勤处领了盒粉笔。

后勤处在学校里的另一栋楼,有些远,谈青往回走到一半时,上课铃正好响起。

教学楼的楼梯道里空无一人,谈青慢悠悠爬到三楼,将要经过转角处时却被人堵住去路。

周森和双手插兜,黑框眼镜挂在外套口袋里,眼镜腿一晃一晃。

谈青往左走,他就挡左边,往右走,他就挡右边。

幼稚。谈青懒得跟他周旋,转身就要绕另一条远路。

周森和却一把拉住他手腕,把他扯了回来。

这猛地一下让他险些没站稳,他回过身想甩开那只手,却被周森和借着惯性按在墙上。

两人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周森和比他高,贴近时确乎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谈青左手抱着变形的粉笔盒,皱着眉:“你有病?”

周森和却不松手,反而按得更紧:“没办法,你老是躲着我,我只能这样。”

谈青几乎想揍他一拳:“谁他妈躲着你,我是不想看见你。”

远处有老师经过,周森和拉着谈青,把他拉到墙后。

“为什么丢我的纸条?”周森和问。

“不想看。”谈青猛地挣扎了一下,却又被按了回去。

“我是认真的,”周森和表情严肃,“对不起。”

谈青不想听他的道歉,沉默着移开了视线。

“那天你说得对,我不讨厌你,”周森和把脸凑到他眼前,“对不起,真的。”

谈青被迫与他对视着,刚要说什么,却听见不远处高跟鞋敲响大理石地板的声音。

“有人来了,放开我!”谈青小声喊道。

周森和却依然不松手,固执得像是什么也听不到了:“对不起。”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谈青焦急起来:“神经病,快松手!”

周森和却只是盯着他:“对不起。”

太近了,谈青感觉呼吸都要烧起来了。他瞪着面前不可理喻的人,终于在高跟鞋的主人即将发现他们时败下阵了。

“我知道了,快放开我……”

一直禁锢着他的手终于松开。就在他们分开的刹那,一个女老师出现了拐角处。

她叫住两人:“你们在干嘛,怎么不回去上课?”

周森和点点头,乖顺的样子跟刚才判若两人:“我们马上回去。”

谈青看着他,过快的心跳还没来得及降下来。

……疯子。

美术老师说,每周都要安排人进行一次美术教室的打扫。

他让作为班长的梁祯排个值日表出来,大公无私的梁班长点头答应,转头却偷偷把谈青的名字跟自己排在一起。

这周正巧轮到他们打扫,谈青跟着梁祯去拿劳动工具。梁祯拿了一堆,最后却只分了个扫把给谈青。

扫把拿在手里轻飘飘,谈青左右手换着拿,还想趁机去抢梁祯手里的抹布,最后却被梁班长身高压制了。

时值放学,美术教室里空无一人,摆得七零八落的画板上贴着一幅幅大卫临摹像,铅笔灰黑的线条挤满素描纸,有的漂亮有的滑稽,谈青握着扫把看了一圈,乐得嘴角上翘。

梁祯刚打好水回来,攥着湿抹布拧了几转,走到谈青身边:“笑什么?”

谈青笑着不说话,直直盯着面前的画板,又转头看梁祯,双眼亮晶晶,像在期待什么。

梁祯看了一眼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画板上正是他自己的画,排线凌乱,形也歪歪扭扭,把大卫像画得像学校门口爱喝毛尖茶的保安大爷。

梁班长文体双开花,偏偏在绘画上面像是遭受了诅咒——画什么不像什么,也算是一种天赋。

“同桌,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事。”谈青跟他贴近了些,用左肩顶了顶他的手臂,戏谑意味十足。

梁祯看他笑,莫名也感到心情愉悦,丝毫不在意他对自己作品的评价,挑挑眉道:“在你心里,难道我是万能的?”

谈青长长地“嗯”了一声,抬头做了个鬼脸:“我给你改,包你多拿十分。”

他从画架上拿起遗留的铅笔,在原本的基础上画了几笔,原本脏乱的画面变得更加不堪。

梁祯任他画,垂下的眼一直盯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得多明显。

“小谈老师,现在好像会被多扣十分吧?”他微微低头,在谈青耳边笑道。

他凑得太近,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扑在谈青耳侧,谈青手一抖,铅笔应声掉在地上。

这一刻两人都默契地弯腰去捡,就在碰到铅笔的刹那,美术教室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停电了?

突然的黑暗让谈青一时还无法适应,他像盲人一样去摸索寻找地上的铅笔,却在碰到另一只手时被猛地抓住。

他被梁祯拉进怀里,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人紧紧抱住。

黑暗中他隐约感到有什么离他很近,他猜是梁祯的唇,却又不敢确定。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很快,又听见梁祯低声问:“小谈老师,可以亲你吗?”

一片漆黑中萦绕着浅淡的丙烯颜料味,谈青觉得自己变得晕乎乎的,手也下意识攥住了梁祯的校服下摆。

“这算回答吗?”梁祯一手捧住他的脸,一手环住他的腰,垂下头径直吻了上去。

谈青一时失防让人得逞。柔软的唇,温热的舌,他甚至顾不上呼吸,像掉进一杯高度数的朗姆酒,整个人都变得湿润眩晕。

有只不安分的手从衣摆里钻进来,顺着背脊线摸到腰窝,又大着胆子摸到前面,从腻白光滑的小腹往上走。

谈青喘了一声,隔着衣服按住胸前险些得逞的手。

他迷糊间想说话,却被梁祯亲得呼吸都困难,右手捏成拳捶了对方几下。

梁祯感受到他呼吸不稳,松开了他。

同桌接吻还不熟练,连着几次都忘记吸气,憋得脸泛红,像颗小苹果。

谈青靠在他怀里喘气,双手懒洋洋地搭在他肩上。

梁祯就这样静静抱着他,低头轻轻地啄吻着,亲也亲不够。

眼前突然晃过一片亮光——来电了。

梁祯把小同桌的脑袋按进怀里,避免被光闪到眼睛。

谈青喘够了,像只搁浅的鱼一样趴在他怀里不动。

“班长。”

“嗯?”

“工伤可以免除义务劳动吗?”

梁祯笑了。

“嗯,班长帮你扫。”

晚上十一点,谈青接到一通未知来电。

他皱皱眉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熟悉的声音。

“谈青。”

“梁祯?”谈青诧异地反问,坐在另一边写保证书的周森和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背,手中的笔也停了下来。

“嗯,”电话那头的梁祯应声后便沉默了,过了会儿才接着道,“还没睡吗?”

这句话一出口,他懊悔似的拍了下额头。“还没睡吗”——难道还能边睡边接他电话?

谈青匆匆回了句“没有”,拿起手机便往外走。

寝室门被“砰”一声关上,周森和手里转着的笔应声落下,在桌上砸出一声脆响。

房间里一片沉寂,周森和抿着嘴角,第一次觉得北观安装隔音墙的举措如此多余。

电话那头的人再次沉默,谈青靠在墙上,低声叫道:“梁祯?”

“前几天……教导主任是不是来找你了?”梁祯询问的声音很轻,但谈青依旧从这语气中察觉到些许担忧的意味。

“嗯,”谈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干脆耸耸肩开个玩笑,“怎么办啊同桌,我好像败坏你的名声了。”

电话那头的梁祯垂着眼,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机:“我愿意。”

谈青苦笑一声:“同桌你……”

“如果他们都误会了我们的关系……谈青,我愿意,真的。”

谈青没由来地觉得耳根发热,他悄悄地将手机拿远了些。

通话再次陷入沉默,谈青听见细碎的电流声,指尖蜷缩起来,在起雾的玻璃上顺时针划着圈。

“嗯……我今天在回酒店的路上买了个挂件,是只小猫的样子,有点像你。”

“老板把它挂在店的门把手上,每次有人开门,它都会晃一下。”

“我问老板能不能卖给我,老板一开始说不卖,但可能是看我坚持要买,就说一百块钱卖给我。”

谈青静静听着,顶着脸上过热的温度,拉开了走廊的窗户。夜风拂过树叶时,梁祯的声音会变得有些模糊。

他垂着眼,轻声道:“傻瓜,你被坑了。”

梁祯嗯了一声:“但是真的有点像你。”

谈青又沉默了。他盯着一片被风打落的树叶,视线跟着飘了很远。

“比赛期间要封闭训练,教练把我们的手机收了。”

“李漾说你被教导主任叫去了,我很慌,找教练借了手机,想跟主任解释……”

谈青打断了他:“梁祯。”

“你不需要解释的……这件事本来就是我拖你下水的。”

电话那头安静了会儿。

“不,是因为我愿意,所以才会帮你。”梁祯的声音一下变得很清晰,那瞬间谈青觉得他仿佛就在自己身侧。

“……比赛还有一周,但是我很想你,忍不住想你……”梁祯说起肉麻的话时满面通红,他脑子一片混乱,只是顺从着心胡乱说着,“我跟教练借了手机,我说我想跟家里人打电话……”

“谈青,我好想见你。”

谈青贴近屏幕的那只耳朵已经完全红了,手机在他手里像个烫手山芋,从左手拿到右手,心跳声变得越来越明显。

他微微张着唇半晌,终于憋出一句“好好比赛”,随即就按断了电话。

他在走廊上站了好久,直到廊灯也被关上,才如梦初醒一般回到了寝室。

寝室门甫一打开,便看见站在门后的周森和。

谈青眨眨眼,才反应过来这厮可能偷听了良久。

他刚想说话,就被周森和先发制人。

“熄灯了还在打电话,打扰人睡觉。”周森和被发现了也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黑框眼镜架在头顶,丝毫没有要睡觉的样子。

谈青不理他,关上门就往里走。

周森和被无视后愣了几秒,摸摸鼻子,也坐回床上去了。

熄灯后的寝室笼在昏黑之中,周森和翻了几次身都没能睡着,干脆出声直接问道:“梁祯跟你说什么?”

谈青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不说话。

“你别被他骗了,”周森和又说,“你有点笨。”

谈青裹着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不动了。

周森和念叨了半天,自讨没趣,拉上被子睡去了。

凌晨两点半。

周森和对着天花板睁开干涩的双眼。

怎么回事,怎么睡不着?

他捏了捏眼间的晴明穴,再次闭上眼。

……

……

……梁祯到底给谈青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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