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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定

 

我吓了一跳,猛掐她人中也不见好转。

这是真真被伤透了心,打击太大,承受不住了。我气极怒极,冲赵晋喊:“我杀了你!”

赵晋梗着脖子:“你杀!我早就知道,遇上妖精准没好事,她来的第一天,我就不该心软,直接让人把她打死多干净,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我恨不得撕了他这张嘴,伸手就要掏他的心,那一旁的道士却又突然窜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我身前:“公子手下留情!赵家是地方豪绅,你若是杀了赵公子,来日必将遭祸,杀不得!杀不得!”

我一手把他拽起:“我还用得着你替我着想?再啰嗦连你一块杀!”

刚把道士丢到一边去,地上躺着的姜延却突然拉住了我的衣摆。我低头一看,问:“你醒了?”

姜延点点头,说:“公子,放过他吧。”

我一愣:“他这样对你,你还要放了他?”

姜延露出一个苦笑:“或许他说的也不错。从始至终,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自顾自地把他的转世当作了同一人。世人魂魄在奈何桥上走了一遭,饮了那孟婆汤,想必也是想忘掉前世苦的。是我错了,本不该强求。”

我正色道:“这是两码事。若他真一开始就这样想,那便一开始就不会留你在府中。不过是见你貌美,骗你姿色,变心之后又编出这些堂皇话术来文过饰非,你切莫被他骗了!”

那道士又窜出来:“话虽如此,但他罪不至死啊!”

我踹了他一脚:“让你闭嘴!”

姜延却又拉住我:“道士说得对,无论如何,他罪不至死。还是算了。”

我看她实在坚持,心里怎么也气不过,却也只好作罢。

姜延看着地上晕过去的赵家人,对我十分过意不去,轻声说:“我请公子来帮忙,却是连事情原委都没弄清楚,害公子卷进了赵家的事,往后公子若是被赵家人寻仇,这可如何是好?”

我想了想,说:“姜姑娘不必担心。”说着给道士飞了一记眼刀。

这道士虽然学艺不精,丢他门派的脸,但好在脑瓜还算机灵,当下领会了我的意思,跑到赵晋面前说:“赵公子啊,听我一句劝,今后断不可提起今日之事,你也看见了,这位……公子法力高强,你我都不是对手,他这次不杀你,你也不要再追究此事。对旁人只需说妖怪已经被在下除掉了就好……”

距离虽远,声音虽小,但我听得真切,白眼翻上了天。

赵晋脸色铁青,一语不发,但想必是被唬住了。

我心有不平,实在不愿就这么放过赵晋。临走前我偷偷对他说:“我在你身上施了法,你只要一出这池子,全身上下都会燃起大火,将你活活烧死。法术到翌日日出时方可解,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看着他被吓的像纸糊一般的脸色,心里满意了些。这天虽说不上冷,但在池子里泡一宿也怪折磨人的,如果恰恰好能染上个风寒,那就再好不过。

没办法,谁叫我是个睚眦必报的妖,对于惹着了我的人,我断不会手下留情。

出了赵家,分别之际,我问姜延:“姑娘此后作何打算,何去何从?”

姜延脸色依旧苍白,但好歹是缓过来了些。

她露出一个笑容,道:“往山里一躲,随便找棵桂树修炼去。我的道行太浅啦,要好好努力才行。情爱之类的,就暂且放下了,好好修炼成仙才是正道。”

修炼成仙?虽说大多数妖精所求皆在于此,我倒是没往这方面想过。也好,倘若真能有那么一天,也是个好归宿。

正值日落,远山托举着金辉,天地交际之处黄灿灿一片,映在眼里倒是暖意很盛。

我学着人类的礼节,朝姜延作了一揖:“姜姑娘保重。”

她亦回礼:“劳烦公子了。”说罢,她拿出一样东西,送到我手中。

是一个极精美的簪子,通体由黑檀制成,打磨得光滑透亮,其上镶了金银丝线。顶端是一簇桂花,花瓣精致小巧,纹理分明,底下还有几片墨绿的叶子,都栩栩如生,也不知是什么材质,质感很好,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是……?”我惊讶道。

姜延莞尔一笑:“这是谢礼。公子务必收下。”

我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讨厌虚与委蛇,也不懂得含蓄谦让,心里喜欢这簪子,也就自然而然没有拒绝。

这么一来,我心里那点没真把赵晋怎么样的愁闷也一扫而空。夸道:“这簪子好看得紧。”

姜延见我喜欢,道:“若是将来公子有了中意的姑娘,可把这簪子送与出去。公子这样的人,所中意的姑娘,想必定是十分貌美贤淑有德行的,这簪子能戴在她头上,也算是物有所值。”

中意的姑娘?我觉得这件事离我很遥远。但簪子确实好得很,我把它妥善收好。

姜延要走了。临走前,我想了想,说:“切莫再将此事挂在心上。忘怀虽不易,但还是早日释然为好。”

姜延再拜:“谨记。祝公子余年安康。”

我目送她离开。

道士方才就一路跟着我们,这会在我身后为畏畏缩缩,声如蚊蚋:“那个……公子,不知在下是否可以走了?”

我瞥了他一眼,心里盘算着,他伤了姜延,我也揍了他一顿,算是两清了。他不是主使,没必要对他不依不饶,不是不能放他走。

但也不能就这么放他走。我说:“走之前,你要发誓,此后再也不昧着良心去欺压小妖。”

道士立刻举起手:“我发誓!这次是因为赵公子给的太多了,我鬼迷心窍,以后绝不敢再犯!再做这种事,我天打雷劈!”

我问:“如果没钱了呢?”

“自己去挣,绝不赚亏心钱!”

我见他信誓旦旦,连“天打雷劈”的毒誓都发了,便说:“你走吧。”

他喜形于色,立刻跑着离开了。

但没出两丈地,他又折返回来,哭丧着脸:“公子,我的盘缠还都在赵府上呢,可我这下算是把赵公子给得罪了,回也回不去,你看这……”

我横他一眼:“你方才是怎么说的?没钱了怎么办?”

他嗫嚅了几句,灰头土脸地走了。

这番下来,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我看了一眼西边低悬的圆日,心想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吃孟尧光做的饭。

我回去时,夜色刚刚好涌起,双层木屋前挂着两个灯笼,映得门前那副楹联上的字模糊不清。

大门敞开着,我一脚刚踏进去就喊起来:“我回来啦!”

孟尧光正站在桌前上菜,见我进门就招呼我:“回来得正好,坐下吃。”

我闻见一股浓郁的香味,走近了看见桌子中央一个大坛子,凑近看后,顿时又惊又喜:“怎么炖了鸡?”

孟尧光正盛饭,闻言说:“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自己吃一整只。”

我心道这也忒过分,幸好是我赶回来了。但有鸡吃,我还是很高兴,就不跟他计较。

鸡肉很嫩,炖的有些烂,一嚼就咽下去了。汤也很香,我喝了一碗,又盛了一碗泡饭吃。

这么嫩的肉,多半是从平安巷口那家专卖小公鸡的店买来的,那儿的小公鸡卖得忒贵。

我眼馋那些鸡很久了,有时路过会忍不住吞口水。但孟尧光除了那堆药材,身上其实也没几个钱,我就不会跟他提。但他今儿怎么突然就买了?

我问孟尧光:“今天怎么想到要买鸡吃?”

孟尧光笑了笑,笑着笑着却又叹了口气,表情的转变实在是突兀。他有时候就会有诸如这样的奇怪举动,我不明白,他也不解释。

他叹着气说:“怕呗。”

我问:“怕什么?”

“怕你死外边了。”

我拍桌子:“说什么呢!”

他终于不叹气了,哈哈笑起来。

我瞪着他,过了片刻,他终于笑够了,正色道:“我说真的。”

我说:“我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出个远门就死了吧!”

“我哪清楚。就你这直来直去的脑袋,怎么看都特别容易上当受骗,谁知道哪天就被骗去宰了。”

我不服气,要跳起来和他争论,他按住我的脑袋,又说:“还有就是,怕你就这么走了,不回来了。”

他神色竟有几分怅然。

我愣了愣,坐了回去,想了想说:“我肯定不会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哪天我想走了,肯定是会提前告诉你的。”

孟尧光勾了勾嘴角:“好啊。”

我觉得不可思议,问:“就为这个啊?你一天到晚都在操些什么心?”

他夹了一个鸡腿放进我碗里,对我的疑问避而不谈,只说:“总之,庆祝你全须全尾的回来。”

好吧,看在鸡腿的份上,我不和他计较。他有时候就是这样,不知道一天天的瞎操什么心,有时候我都怀疑他不是把我当弟弟,是把我当儿子养。天知道,他不过而立之年,有时的举止却像个老头子。

一坛子鸡我吃了大半,啃鸡腿啃的满手是油。但我还是有良心的,碟子坛子都是我刷的,鸡骨头也是我收拾的。

吃饱了肚子之后歇了会,我去后院打水洗漱完就上楼了。

躺床上的时候我还在回味那肉酥骨烂的鸡,心里幻想着天天都能吃到。想了一会,我从袖子里摸出那支簪子,拿到油灯下细瞧。

对着澄黄的灯光,那簪子的质地看上去愈发温润细腻,造型典雅又不失大气。

我想着姜延说的话。中意的姑娘?怎样才能叫中意?这词我从前听人说过,却是头一次被用在自己身上。

我想着想着,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索性熄了煤油灯,盖上被子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了,听到几声高昂的公鸡打鸣。我又在床上闭着眼睛赖了会,这才起身下楼。

吃早餐的时候,我冷不丁又想起昨夜睡前悬在心头的事,便问孟尧光:“孟大哥,你有中意的姑娘吗?”

孟尧光被一口粥呛住,咳了个惊天动地,半晌才卡着嗓子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见他这模样,心里吃了一惊。这是有的吧!不然他心虚什么?脖子都红了!

在他家里住了这么久,我一直把他当亲哥哥看,他倒好,有中意的姑娘都不告诉我!倘若不是我这次问了,他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抓住他的肩膀摇晃:“有,对不对?哪家的姑娘?”

他涨红了脸,还要狡辩:“谁说的?我没有……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穷追猛打,他打死不认,负隅顽抗了半炷香。我也泄气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紧张的模样,心里纳闷得很,他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到底是中意了哪家的姑娘?还死活不肯说,像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我一直当他是个榆木脑袋,没曾想铁树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开了花。他越瞒着,我越想知道。一时问不出来也无妨,我就不信他能一直瞒着我。

我为这事生了孟尧光一上午的闷气,想着我连什么叫中意都不知道,他居然已经背着我有心仪的姑娘了。我觉得挺不公平,怎么就没有姑娘来让我也来中意一下?

到了下午,孟尧光去邻县出义诊,我还在生气,就没跟着去。

我去红石桥边找了会我的种子。

其实就是路过的时候在吃枇杷,随手刨了个坑把核儿丢了进去。我不会让种子发芽的法术,也没怎么上心,就任它自生自灭。

那一块地方没有冒芽,我也没有做标记,一时想不起具体在哪。我找了半天,还蹲在地上把土翻出了一个个小坑,到最后也没找到,兴许是已经腐烂在土里了。

挖了半天土,挖到后头我脑子都放空了,气也消了。

我站起身,正准备回去,突然想起那天在赵府我无师自通的御火术。

那日的感觉确实如同昙花一现,指尖一挥就自然而然起了火,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什么经脉。此前自我醒来后,我从来没这么玩过,那次之后也没再试试。

恰好,这地方没什么人烟,应该不会被人看见;还有就近的溪流,如果没控制好起火了,也能用水灭掉。

我坐在桥头,端详着我的手,五根手指挨个动了动。心里默念着“火火火”,小心地打了个响指。

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

我不相信,又打了一个。

还是没反应。

我有些烦,又有些慌,生怕这本事是误打误撞,用完就没。可我已经尝了甜头,怎么甘心就这么算了?

我又试了好几次,无一不是失败,便越来越烦躁。我想到那日御火的情景,又不免想到那个赵晋,想到他做下的那些腌臜事,心头又重新涌上愤怒。我就不该听姜延心软的话和那道士的胡言乱语,一把火把他烧干净了才好。烧成灰,叫他还敢欺负良家姑娘!

我心里气,又气没杀赵晋,又气这火出不来。

此时晴空万里的天突然浮过几片乌云,眼前霎时暗沉下来,云端还传来隐隐的闷雷声,像是要下一场大雨。

我心里发了狠,要和这破火死磕到底,它不出来,我就不走。不顺心的事一件件堵在我心头,杀人的念头都出来了,还管他淋不淋雨的!

可这玩意儿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先前怎么使劲它都不出来,这会我不过胡乱甩了甩手,却见一道冲天火光径直冲了出去,撞在了桥头那棵古槐的树干上。

可巧一道响雷轰然落下,刹那间天雷勾地火,老槐树上下爆发出冲天的烈焰,火光直直窜向天际,在青天白日下也散发出灼人的白光。那燃烧的黑雾如狼烟般笔直升起,比烽火台还显眼!

我整个狐都吓傻了。

这场面,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原本还想着要是着火了可以用溪水扑灭,可眼下这火哪里能灭得了!

我茫然无措站了片刻,也不知道要跑。眼看那硕大的树冠顷刻间就要被烧光,块块火团似流星散落,浇在地上又燃起了野草,我一个激灵,这才如梦初醒,扯着嗓子喊:“走水啦!”

一连喊了几声,西边的营地那先有了动静。几个士兵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见了这场面也惊了惊,有几个立刻提着木桶窜了出来,剩下的又去喊人。

好在那火势虽大,但四下无风,蔓延得不算快。来的士兵有好几十个,乌压压一片,泼起水来也利索得很。我犯下大错,脸上烧得慌,抢着去挑水。忙活了不知多久,众人都满头大汗,那火终于是灭了,只是老树已经荡然无存,方圆几丈的土地都一片焦黑,红石桥白色的石柱也在那烟熏火燎中被染上了黄黑色。

火终于灭了,众人都松了口气,开始询问起着火的原委。我正要开口,人群中一道声音越过众人传来:“怎么回事?”

我浑身一颤,顿时紧张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贺平楚竟也来了。方才场面一片混乱,众人都忙得无暇分心,连我在内,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到来,说不定他就默默地和我们一起挑水呢。这会士兵们一见他,纷纷行礼。

他摆了摆手,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那目光看向我,和他此刻的声线一样,都有些凉,不像是个很平易近人的。他眼神明明也不凶,却就是让我有些发怵,好像随随便便就被从里到外给看透了。

我硬着头皮扯谎:“我路过这儿的时候,恰好一道雷劈下来,这树就着火了。我见火势太大,自己一个人灭不了,就喊来了大家。”

我自知这谎话破绽大了,向来也不曾听说过有什么雷能一劈就劈出这么大的火,渡劫的天雷还差不多。可我也不能老实承认呀,我还不至于那么傻。贺平楚信不信,那是他的事,我只需咬死不认,他总不能把我铐起来审问吧。

贺平楚没什么表情,神色带着些寡淡,好像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可他明明生了张极好的脸,若是笑起来,想必是会很动人的。

他目光蜻蜓点水般从我脸上移开,点了点头,只说:“火灭了就好,大家回去休息吧。”

我摸不准他的意思,也不知他心里有没有怀疑。只能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可不能再干这种蠢事,别被人抓住了狐狸尾巴。

晚上孟尧光回来做饭,我早就消气了,蹲在灶前帮他添柴。

我管不住嘴,把白天烧树的事给他说了,只不过用的还是对付贺平楚的那套说辞,说是雷劈的。

孟尧光听完我的描述,惊了一惊,随即居然脱口而出:“那火是你放的吧?”

我愣住了:“什么……”

他不等我争辩,自顾自地说:“我说多少次了,出去玩要小心些别闯祸,你总是不听。这次算你走运,下次要是把自己烧焦了怎么办?”

虽然这事确实是我干的,但我还没承认呢,他怎么就默认了!我急得要跳起来,说:“我不是说了吗,是雷劈的……我哪里总是闯祸了?”

他还要狡辩:“还说没闯祸?那上次偷尝黄连被苦得到处找水喝撞翻了满满一筐茯苓粉的是谁?带着王家的三岁小孩捉蜈蚣害他差点被咬吓得他哭了小半个时辰的又是谁?还有……唔!”

我捂住他的嘴:“别说了!”

他扒拉开我的手:“总之你记着要当心些,别觉着凡人说的‘死生亦大矣’与你无关,你也和人没什么区别,身死如灯灭!”

他这话脱口而出,我们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亦觉失言,闭上了嘴,目光有些飘忽,一时不知如何收场。

我觉得整个狐都晃晃悠悠的,说起话来声音都发颤:“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人?”

孟尧光原本转过头不看我,听了我这么直愣愣的一句话,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噗嗤一声笑出来。

“就你这傻样子,哪里像个人?”

我没想到就这样被揭穿,脑子里发懵,也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绵上县我待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我开始难过,虽然迟早也会走,但这也太仓促了。像是即将走上刑场,我闭着眼心一横,死也要死得明白,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孟尧光叹了口气:“你是第一次到人间来吧?学做人还生疏得很。很多常识都没有,得靠我一点一点教,叫我怎么不生疑?”

他又说:“不过其实我刚开始也只是怀疑……虽然你和普通人确实很不一样,但我有些不敢相信还有你这样傻里傻气的妖。只不过你露出的马脚太多,我渐渐就能确定了。”

我心里的慌张劲儿缓过了,看他不像是要赶我走,脑袋不那么麻了,却还是无措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问:“所以你到底是什么妖?”

我现出狐狸身,跳上了灶台。

孟尧光眼睛亮了亮:“原来是只好吃懒做的小狐狸。”

我这会也没有要打他的心思,闷闷地把自己盘起来,脸埋进前臂里不看他。

孟尧光倒是笑了,揪着我的尾巴把我倒挂着拎了起来。我垂着头装死,他把我放到地上,说:“行了,变回来吧,我不赶你走。”

我就变回来了,站得直直的,像以往犯错的时候一样不敢抬头。

孟尧光见我萎靡不振,拍了拍我的头顶,安慰道:“好了,真的不会赶你走。你虽然傻了点,笨了点,但是个不会害人的好狐狸。就算知道了你是妖,我也一样把你当弟弟。”

我抬头看他,他又突然正色道:“但你要记住,下次再有人像我一样这么说,你可别再这么傻了。就算有人怀疑你不是人,你也千万记得打死不认。要么装作听不出意思,要么反问他‘你凭什么说我不是人’,懂不懂?”

我点点头。

他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说:“记住就好。继续添柴吧。”

我还有些浑浑噩噩,但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虚惊一场,我此时才明白这个词有多美好。

毕竟我目前还没有要离开的打算,若是因为暴露身份而被骤然驱逐,怎么想都不是好事。倘若真要走,那也是要准备妥当,好好和这里的大家道个别再走,那才好。

原本我对自己是个妖没什么概念,可亲眼目睹了姜延的遭遇,便明白若是不被人承认,那滋味实在不好受。孟尧光不介意我是个妖,我很感激。

只是因为添柴太多,最后端出来的米饭烧成了焦黄,害我被孟尧光数落了一顿。

我到绵上镇已经两月有余了。孟尧光老早就告诉我,每年的这个时候,千亩县会举办庙会。

?他说到了那一天,万人空巷,街道上全是人来人往,商铺都开张,每走三步就能看见一个糖葫芦串,祭神队伍从城东穿到城西,到了晚上还会有舞狮。

?我向来是个爱凑热闹的,听完他这么说,日夜都盼。终于,在我帮完姜延回来后没过几天,庙会总算是要来了。

?县里提前两天就张贴了布告,城里的氛围都变得喜气洋洋,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

?真到了那一天,我一大早就拉着孟尧光上了街,一出门就看见四处都是人头攒动。孟尧光在背后打着哈欠,我拽着他顺着人流走。街边全是摊贩,卖什么的都有,吃的喝的玩的,吸引着顽皮的孩童。

?我承认自己和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让孟尧光掏钱给我买了糖葫芦和拨浪鼓,拿在手里晃晃悠悠,先去看了县里请来的戏班子,隔着厚厚的人墙只见到花旦头顶上华贵繁复的凤冠珠钗,随着步履一晃三摇,闪着细碎的光。

?又去看了祭神游街,二三十人抬着巨大的神舆,神像端坐其上,面容慈祥。沿途的百姓纷纷献上贡品,我也凑热闹拜了拜神。孟尧光倒还是一幅没睡醒的样子,眼都睁不开。他不信这些。

?我俩站在街边看着长长的祭神队伍晃悠悠离开,唢呐声渐渐远去。

?正准备离开,突然后方传来一声女子的嗓音:“孟大夫?”

?我和孟尧光一同回头,只见一位女子正含笑看着孟尧光。这女子面容妩媚又不失大气,五官明朗动人,是书里说的标准的三庭五眼。

?我自诩记性不错,觉得这女子我似乎见过。随后恍然,这不就是我初到绵上县时拿着银子去买布的那位小姐吗?原来她认识孟尧光?

?再一看孟尧光,我吃了一惊。他竟是显出了几分平日里从来没有过的局促,尽管不至于脸红,但我一眼就看出他不对劲。所以孟尧光中意的女子,原来就是这位?

?那女子打完招呼,见了我,显得有些好奇:“这位是?”

?孟尧光说我是他远方表弟,来这里借住。两人便就此攀谈起来,我从他们的对话得知,原来一年前这位姑娘害过一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寻了许多郎中也不见好,最后是孟尧光治好的,所以一直很感激,两人也因此结识。

?我见这女子的样貌谈吐都不普通,心里虽然好奇,但也知道不好打扰。这位姑娘对孟尧光是什么心思还未可知,但孟尧光对她的喜欢,在我这里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的。于是便推脱说自己去玩玩,好给他们留出二人世界。

?我跟着祭神的队伍走,沿途看到没吃过的小吃就买来吃,吃到后头都撑了,手搭在肚子上捂着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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