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定
?走着走着,我看见前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我追着向前跑了两步,大喊:“鱼渊!杜子忠!”
?周围的声音太嘈杂了,我的叫喊被淹没在里头。好在鱼渊听见了,回头开始张望。
?我挤在人群里,努力地挥手:“我在这!”
?鱼渊看见了蹦跶着的我,兴冲冲地拉着杜子忠走过来:“言攸!你也在这!”
?他笑得特别开心,八颗牙齿全露了出来,明明是个铁骨铮铮的战士,这会倒像个纯真的孩童。
?在这之前我去找过鱼渊一次,那时我刚从东訾县回来。
?他问我前几天怎么没去找他,语气听起来还挺失落。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去伸张正义了,他如果非要问个清楚,我编也编不出来。便只能含糊其辞,说我有点事,不是故意不来找他。
?鱼渊听我这么说,很快就高兴起来。他说他就是怕我把他忘了,或者觉得找他聊天没意思了。那时的他也笑成了这样,显得单纯似水,眼神清澈如洗。
?我问他:“你们今天也都出来玩啦?”
?鱼渊点点头:“将军准许了的,大家都出来了。难得这么热闹呢,就连贺将军自己也出来了。”
?我们这么聊了三两句。相比之下,杜子忠依然显得沉默寡言,像块沉默的木头一样立在一旁。
?鱼渊说他们二人要去白云寺求签祈福,问我要不要一起。我只对吃喝玩乐感兴趣,又是天地间飘零一野妖,素来无望可待,没有去祈福的想法。便说我不去,与他们二人就此别过。
?鱼渊显出失望神色,但很快又好转,笑得开怀,道:“你不乐意去也罢,我可以帮你祈一个。”
?他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认真想了,告诉他没有。他便笑着说,那就祝你余年安乐,岁岁平安吧。
?与他们二人分别后,我独自走在街道上。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细细密密的,连地面也打不湿,像是雾。我拿着孟尧光给的铜钱在路边随便买了把伞,撑着往前走。我撑伞不爱使劲,伞檐倾斜着向前歪,视线被遮蔽,我觉得很安稳。妖怪也会喜欢安稳吗?我不清楚。
?我也没什么刻意要去的地方,只随着喜好往前走。穿过大街,向右拐过一个弯,两侧依旧响着热闹的吆喝叫卖声,人流却减了不少,不再那么拥挤。
?我继续走,走马观花,觉得不能再乱花钱,便只是看。路边样式新奇色彩浮夸的项链手镯,我也喜欢拿起来瞧一瞧。
?蓦然间一阵风吹来,险些吹走我的伞。我急忙两手拽住,那伞檐却还是被掀了起来,视线豁然开朗,这才发现再走几步就要撞到人。
?天地间烟雨婆娑,前方的人撑着伞静静站着,等我站稳。撞进眼里的首先是一把八十四骨的好伞,握着紫竹柄的手也如同竹枝,骨节分明得很。
?这人看清了我,又是熟悉的眉头一挑。
?我怔然。
?他先开口:“好巧,又遇见了。”
?我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见贺平楚,我的心脏都跳得这样厉害。
?他就这样长身玉立,在青石板砖上一路留下漫步的身影。褪去了肃杀的戎装,一身黛色的长袍,长发如墨,从肩头倾泻,和腰间环带缠绕一处。褐色的眸子映着氤氲水汽,竟兀自含情。街边卖花的姑娘躲在一丛牡丹后偷偷看他,羞红了一张脸,他却巍然不动,怡然自得。
?第一次见他,我心就颤。见了几次下来,我半点没好转。
?他心情不错,从那个挑眉就能看出。不似上次我失手放火时神情那般寡淡,眼神那般犀利,想来这庙会也让他放松不少。
?我心乱,手脚也跟着乱,直愣愣地站他面前,只会盯着他的脸看,也不知道给他让路。
?青砖路就那么一道,我撑着把大伞堵着,伞檐还在滴水,我若是不侧身,经过就得淋湿。贺平楚见了我的傻样,倒也没见不耐,似乎也不急着赶路,竟闲闲地与我搭起话来:“相遇数次,也算是有缘,还要感谢公子救治之恩。在下贺平楚,可否知晓公子大名?”
?对了,他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强装镇定,声音带着点颤:“我叫言攸。言语的言,‘熠熠枝上露,攸攸竹杪风’的攸。”
?贺平楚弯了弯嘴角:“好名字。”
?这笑容称得上动人。
?我前几日还在想,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没料到此时便见到了。这笑意尽管不深,只是出于礼貌,却依然是与他平日的样子大相径庭。哪里像个杀伐果断的将军,分明是个风流的世家公子。
?伞外风平浪静,我心中却狂风乍起。
这是怎么了?我没头绪。只是想起藏在袖中的桂花簪子,明明也没贴身,却也突然间存在感惊人,让人在意。
?这厢我心乱如麻,贺平楚却还是怡然自若,双手背在身后,身姿依旧挺拔,却也透出几分慵懒。对于我的窘态,他似是半点没察觉。
?他知我不是真的大夫,就没那么叫我,只叫我“言公子”。说来也有意思得很,似乎大家都喜欢叫我“公子”,莫非我的相貌还真能和富家公子沾点边?
?贺平楚道:“此地偏僻,回去还得要一段时间,差不多能赶上夜里的舞狮。听闻此地还有‘打铁花’一物,贺某从未见过,甚是好奇,不知言公子可否略作介绍?”
?这下我能确定,他心情真的是很好了。
?可我也没见过打铁花,只好说:“我不是本地人,孟大夫是我远方表兄,我家中遇事,因此来投奔,到这里不过两月有余。所谓打铁花,我也只是听闻,从未见过。”
?贺平楚“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说话间有人过来,说着“借过”。我这才发觉自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慌忙让开,却又不小心撞到了贺平楚。
?我视线与他的肩齐平,抬头看见有我伞上的雨水从他肩头滑落。他却不擦,只看着我,眼神带点促狭。
?我怀疑自己被嘲笑了。
?怎么这人心情好的时候,和平日里的样子能相差这么大?
?我正腹诽,贺平楚率先移开目光,平视前方说:“既然如此,不若一同前往?再迟些,怕是要赶不及了。”
?我只好点头。
?说起来,我其实是个路痴的狐狸,鲜少能分清东南西北,即便是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也常常会走错路。但贺平楚却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闲庭信步,胸有成竹。于是我也省下了找路的功夫,就这么跟着他一路走回去。
?果不其然,快回城西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雨也不知何时停了,我收起伞。不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热闹声响,前方都是乌压压的人头。
?我们走上前去,见人群围成了一个大圈。贺平楚个子高,站着也能看见,我就只能左摇右摆,从人群缝隙之中往里看。好在我们来得也不算晚,人群还并不十分密集。
?圈内已经摆好了舞狮的架势。随着三声响亮的锣鼓声,两只巨大的狮子开始在场上跳跃、翻滚、摆尾,不时还会跳上桌子、直立行走。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新奇的玩意,不由得在紧密的鼓点声中和众人一起大声叫好。
?我于间隙中偷看贺平楚,见他脸上隐隐绰绰地映着灯笼暖光,面容棱角都软化不少,虽不似我一般大喊大叫,但唇角也勾起,眼里盛着笑意。
?过了不知多久,随着最后一声锣鼓声响,舞狮的队伍退下去了,紧接着上来几个人,手里似乎拿着两根木棒,还有人提着桶,桶里好像装着什么火红的东西。
?随即他们站在了一个搭起的棚子下,棚子有三层楼高,先前就在那,但我方才没注意到。
?一直不出声的贺平楚突然微微凑近我说:“这叫花棚。”
?“嗯?”我看向他。
?“听说最初是由道士设计的,正式的花棚应是包含了一元、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八卦的意向,待会打铁花就是站在这下面,木棒盛铁水,一击冲天,火花飞溅。”他又补充:“当然,我也只是听说,从未亲眼见过。”
?哇,一个木头棚子还有这么多寓意。我正想着眼前的花棚是否真有贺平楚说的那么厉害,却听见周围突然发出一阵热烈的高呼。我一回神,眼前遽然爆出一朵烈焰当空,万千火星如雨陨落,四散开来。
?我倒是不怕火,我自己就会。但我前边的人大概是头一次见这场面,有些骇着了,怕那飞溅的火红铁水浇着自己,就后退了几步,我怕被踩着,也跟着后退,却踩着了贺平楚的鞋,顿时一个踉跄。
?贺平楚在我后腰上扶了一把,道:“公子小心。”
?我下意识抬头看他。
?火光在他的眸子里缓慢降落,他此刻不再像是冰凉的神佛,分明是七情六欲傍身的凡人,眉眼生动得很,眸子里的笑意能融化寒冰,化作一池春水。
?我想我此刻眼神一定过于直白,只愣愣地盯着人看。贺平楚倒也不恼不窘迫,径自扶稳了我,又抬起头继续看,恍若无事发生。
?木棒又是重重一击,又是一朵巨大火花绽开。我也稳住了心猿意马,匆匆道了谢,抬头继续看。
?火花朵朵绽放,耀眼的火星有千千万,艺人站在花棚底下,抬手一敲就是一棵火树,一直燃烧到棚顶,“嘭”的一声轰轰震耳。这场面,当真是美得摄人心魄了。
?不多时,又有一条龙出来,几人高举着那红身黄边的龙穿梭于坠落的火星子间。原来方才的只是开个场,到这时才是真正上了菜。
?火花到此时变得尤其大,气氛也越发热烈,欢呼声不绝于耳。长龙摇头摆尾,好不神气。打铁花的艺人振臂击打,到了兴头,高呼起来:“愿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铁花几乎要冲天了,众人齐声叫好,欢腾热闹得不像话。
?贺平楚突然轻声重复:“愿国泰民安。”
?本是句寓意极好的祝福,可落在他嘴里却是尾音上扬,竟似含着些戏谑嘲弄。但当我看向他时,他嘴角带笑,分明是个好心情,倒教我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语气,会错了意。
?结束后,众人都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回家,还在互相交谈着方才的盛景。
?我也兀自沉浸着,眼前似乎还闪着耀眼的火光。直到贺平楚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他笑着说:“今日玩得尽兴,与公子同游,在下荣幸之至。在下这就先回去了,公子,后会有期。”
?没等我回话,他就这么转身走了,只留一个挺拔的背影。我一时脑热,下意识伸手,又在下一刻清醒过来,指尖缩回,堪堪擦过他被风吹起的袖袍。
?目睹他走远,我在原地呆了片刻,心道我今夜实在太反常。
?回到家后,我见着了孟尧光,说了今夜打铁花的事。孟尧光满脸惋惜,说没挤进去,只远远地看了几眼。
?我想起白天的事,就问他:“今日那位姑娘是谁家的?”
?孟尧光一怔:“问这作甚?”
?我支着下巴去拿桌上的花生米:“你喜欢她?”
?孟尧光肉眼可见地变得慌乱,我眼尖,看见他耳朵红了。他强装镇定:“没有。”
?我“啧”了一声:“我又不是傻子,你骗不到我。”
?孟尧光本来还想坚持,却突然泄了气,承认:“好吧,我确实……喜欢她。”
?我瞅着他:“人家姑娘知道吗?你不会不敢说吧?”
?孟尧光叹口气:“你不懂。”
?又来了。我嘴角一抽。
?他思忖片刻,缓缓说:“她……叫姚姝。姚县令家的小姐。”
?我嚼着花生米,等他的下文,他却不再说了。我只好问:“所以呢?”
?孟尧光好笑地看着我:“门不当户不对啊。人家可是大家闺秀,我一介破郎中……怎么敢高攀。”
?我手一顿,花生米掉桌上。
?“可是你喜欢她。”我说。
?“喜欢顶什么用。她该寻个好人家。”
?“可是你能治病救人。你还救过姚小姐,是不是?”
?孟尧光只是摇头,带着些苦笑。
?我瞧着他,莫名想起姜延。
?人和妖,闺秀和郎中。难道生来就是不登对的吗?
?那夜我睡得不踏实,梦里全是朵朵绽开的火红花,散落的火星笼罩着我,不烫,只有亮度灼人,美得很。
??周围人声鼎沸,但都是乌泱泱一片,看不清面容。我在人群中穿梭,觉得自己好像在寻着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忽然我撞上一人胸口,那人扶了我后腰,道声“公子小心”。
??我抬头一看,贺平楚站在漫天星火下,含笑看着我。
??
??梦境在这里戛然而止,我醒了。
??却心如擂鼓。梦里他的面容太清晰了,真实到不可思议。
??我缓了片刻,下床穿衣。窗外天光大亮,我下楼去吃早饭。
??
??用过饭,我就帮着孟尧光拣药材,前几天新进的一批。
??边忙活边和孟尧光闲聊,话题从最初的药材成色扯出去好远,不知怎的说到了贺平楚,孟尧光说:“我听人说,他们明日就要走了。”
??我手一顿:“就走啊?”
??孟尧光说:“他们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修养得大差不差,也是时候该继续北上,朝廷还在等着他们。”
??我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感受,空落落的。
??
??日暮时用过晚饭,我犹豫了片刻,和孟尧光说了一声,就跑去了军营。
??到了那里我才发现,军营里热闹非常,像是在过节,士兵们个个喜笑颜开。
??有几名士兵与我打招呼,我一一回过,在人群里张望,终于找着了鱼渊。
??我凑过去拍他肩膀:“你们今天过节呢!这么热闹?”
??鱼渊吓了一跳,一回头见是我,就笑了起来,说:“今晚将军准我们放松一下,大家都很高兴。”
??我问:“为什么?”
??“因为……”鱼渊说到这里,却好像又有些怅然了,喜悦神色也黯淡了下去,“因为我们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是在这里的最后一天。”
??原来孟尧光说的是真的。我一时无话。
??鱼渊好像也难过极了,看着我,模样有些可怜:“明天之后……我就见不到你了。”
??我“嗯”了一声。
??他还要说什么,但不远处有人叫他,把他的话头止住了。我们看过去,是杜子忠。
??杜子忠走了过来,我和他打招呼,他点头示意,还是惯常的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冷峻。
??鱼渊问他怎么了,杜子忠惜字如金:“老李说叫人再去捡点柴火。”
??鱼渊“哦”了一声,看向我:“那……”
??我说:“我和你一起吧。”
??我们三人一起到附近山上捡了许多树枝,搬下来堆在一起。
??夜色渐浓,众人点燃了木柴,墨色苍穹下燃起一团团篝火。
??鱼渊说大家晚上会在一起玩游戏,劝我留下。我便跟着他,和众人围坐一处。篝火烧得噼啪作响,火光映在脸上,暖意很盛。
??众人闲话交谈,热闹嘈杂,还有人猎了野味,就地烤了分来吃。如此这般,自然也少不了酒。我还记着我喝酒会露馅,因此有人来劝酒时,我便推脱说不能喝。但这帮糙汉却说,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可能喝不了酒。鱼渊也帮着我挡,但还是遭不住他们使劲儿要灌我,我就喝了几口。
??就那么点酒下肚,我顿觉喉咙辛辣,一路烧到肚子里。再加上暖火这么一烤,我顿时就有些飘飘然了。也不知道他们给我灌的是什么酒,比我初来这里时喝的必定是要烈上不少。这帮人怕不是存心想把我灌醉了看我笑话呢!
??贺平楚也露了面,挨个火堆和人说话,也是少不了被撺掇着灌酒。到我们这里时,他已然是已经有些醉了,双目透着些迷离,是个笑模样,哪里还有平常的威严样子。
??众人口里喊着“将军将军”,纷纷递出酒杯,又要让他喝酒,十几双手就这么把他围了起来。这帮人平时不敢与贺平楚开玩笑,今晚趁着这难得的机会,说什么也要把他灌醉。
??贺平楚也没推辞,接过递来的酒杯便一饮而尽,这么喝了一杯接一杯,赢来周遭一片叫好声。
??他放下酒杯,爽朗一笑:“诸位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留啊,这是把我往死里灌呢。”
??众人高声笑闹着,打趣着说不敢。
??贺平楚与众人又闲聊几句,临了,笑道:“今夜我实在是喝了太多,不胜酒力,这就下去歇着了,明日还要早些起来准备离开的事宜。诸位好好玩,今夜营中没有规矩,只需剩着些力气,明天能赶路就好。”
??众人也是完全放开了胆,有叫他好好休息的,也有奚落他酒力不行的。贺平楚大笑着一一应了,接着就真的直接回了帐中,想必实在是被灌得不行。
??
??这是自庙会过后我头一次见他,心里竟觉得有些亲切,似是应了书里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再者我与他同游了庙会,便单方面觉得与他亲近了不少,虽然也说不上有多么熟,但我就是觉着他在我这里的位置不寻常。
??可惜这里人太多,他又喝醉了,好像根本就没看到我。
??众人闹过一阵,肉也吃饱了,酒也喝够了,一个个的都有些飘飘然,开始哄闹着要玩。
??有人大声问:“玩什么呐?”
??又有人随手拿来一根树枝,抽出刀削尖了一头,高声道:“不若这么着——把这木头放在地上转,尖的一头指着谁,这人就要按大伙的要求做一件事,可好?”
??众人齐声叫好。我不甚明白,只看着他们玩,但见一人被那树枝指着了之后被起哄着原地跳了个女子常跳的宫廷舞,这才也觉出有趣来,和他们一起笑着大叫。
??接下来,几乎每个人都被指了个遍,有些倒霉蛋还中了好几次。大伙都发着疯劲儿,想出来的花样忒多,说干什么的都有。有人被支使着往别人头上倒冷水,有人被逼迫着冲着大老爷们说“我喜欢你”。到了鱼渊和杜子忠这,前者被笑话身板小,被闹着做了两百个俯卧撑。后者平日里为人老实,大家也不为难他,只要他背着鱼渊转了一圈——大伙都知道他俩关系好。
??小树枝在地上转啊转,我眼里盯着它,心想过了这么久,也该到我了。
??果不其然,我这念头一出,那树枝尖尖的一头就指着了我。
??大伙开始七嘴八舌地说着想让我干的事,有个声音最大最突出:“公子生得一幅好相貌,不输黄花大闺女——不若就找个人亲一口吧!”
??众人哄堂大笑,我也有些脸红。
??有人笑嘻嘻地问:“亲谁好呢?谁有这种福气啊?”又惹来一阵大笑。
??鱼渊怕我觉得冒犯,替我说话:“你们别欺负他,阿言脸皮薄……”
??马上又有人拿他打趣:“哎哟,‘阿言’都叫上了!你俩关系好,言公子,要不你就亲他!”
??鱼渊顿时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涨红着脸。
??我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觉得有什么。我心知他们没有恶意,只是闹着玩,拿我打打趣也无可厚非,人人都一样嘛,他们把我当寻常人,我还高兴呢。再者,亲一口也没什么,又不会少块肉。
??我瞅着鱼渊,当真要这么亲下去了,鱼渊却不敢看我,一个劲往后躲,又惹得众人笑话,说他脸皮也忒薄,还好意思说别人。
??我“哎呀”一声,问:“你害羞些什么呀?”都要上手把他拖回来了。
??却又有人说:“亲鱼渊有什么看头啊,等会别还把这面皮薄的小子吓跑了!咱将军是不是去歇着了?我看呐,不如正好乘着这机会,把咱将军给‘非礼’了!”
??这话一出,还真有一心看热闹的跟着应和:“那敢情好!敢亲咱将军,那才是真厉害!”?
?去亲贺平楚?我愣了愣。
?有人冲我喊:“言公子!你敢不敢啊?”
?鱼渊此时从怔愣中回过神,连忙劝阻众人:“过了过了,怎么能这么玩儿……”
?众人“哎呀”着叹气,说他不经逗,太认真。
?我想了想,拉着鱼渊把他往一旁扯了扯,朝着众人朗声说:“亲就亲。”
?贺平楚好像睡得很沉。
?帐内昏黄的烛光照在他脸上,不时随风扑动一下,他脸上的阴影就要变化几分。
?我身后站满了人,赶着来凑热闹的一直排到了帐篷外,每个人都挤挤攘攘地踮着脚,伸长了脖子要来看我“非礼”他们将军。
?我答应时很爽快,这会却萌生了退意,腿都有点软。我心里懊恼,把这莽撞怪罪于那两口酒。要不是喝了酒脑子发懵,我说不定就不会那么莽撞地答应了。
?背后有人小声催促着我,我眼一闭,心一横,凑上去就要亲,却突然又犯了难——亲哪里?
?似是有人看出我的犹豫,在我身后小声叫唤:“亲脸!亲脸!”
?更有喝多了上头的,不怕天塌似的,跟着叫唤:“亲嘴!亲嘴!”
?我在心里啐了一口,真有你的,叫我去亲嘴?
?但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我既然答应了,就总得把这一口亲下去。
?到底亲哪里?我目光落在他脸上。锋利的眉,高挺的鼻梁,透着些薄情的唇。这张脸带着不同表情时,总是各有各的好看,尤其是那双眼,蕴着温柔又含着锋利,在梦里总是尤其清晰。而此刻他闭着眼正在熟睡,烛光下的长睫投下阴影,根根分明。
?我俯身,带着些颤抖,吻了他的眼睛。
??